题名:我真的是反派[快穿] 作者:寒星孤月 文案: 系统:[你是反派大boss,你的任务就是做坏事、做坏事、做坏事,最后被天命之子鲨死,明白?] 沈明泽点头:[明白。] 系统掏出一本厚厚的书:[这个任务很简单的,我这里有一本完整的刑法,按照上面写的来就行。] 沈明泽自信满满:[放心。] * 结果: “你为何不肯多信我们一分?你为何一定要一个人去抗?” “我就知道你是有苦衷的,像你这样握瑾怀瑜、不同流俗之人,怎么可能会做坏事?” “君大公无私,无所谓他人言论,我却不能让人这样误解你。” “……” * 系统呆滞:[你做了什么?] 沈明泽迟疑:[我……想做个好人?] 系统崩溃地哭出声:[可是你是反派啊!!!] #我明明很认真地做反派# #怎么可能会是我的问题# #没人规定反派不能做好事吧#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系统 快穿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明泽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是反派!”“不,你不是。” 立意:世界是一面镜子,你怎么对待它,它就怎么对待你。 第1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1) 沈明泽刚恢复意识,就听到耳边正有一群人慷慨陈词: “陛下,此案由太子殿下亲审,更有证人证言,桩桩件件皆指沈明泽!” “沈明泽狼子野心,陛下下令修建别苑,他竟敢以次充好,借此谋利!” “若是别的也就罢了,最多治一个贪污之罪,可别苑乃是陛下亲自下旨,建以避暑之用,他沈明泽罔顾上意,恐有不臣之心啊陛下!” “陛下,证据确凿,臣请陛下下令,严惩沈明泽!” 沈明泽不动声色,微微抬眼环视一周。 大殿正中跪了四个人,正以头抢地,正气凛然地不住请求。 他们身旁还站着一位气宇不凡的青年,看服饰,应该是刚刚话中提到的“太子”了。 [哎呀呀,看起来沈明泽人缘很差嘛,不过谁让宿主你是个反派呢。] 系统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自从沈明泽打了退休申请,上面同意之后,系统就一副吃错了药的样子。 这时又有几人出列。 “陛下,臣以为此事或还有疑虑。臣不敢质疑太子,只是丞相大人忠君爱民,万万不可能做出此等悖逆犯上之事啊!” “是啊陛下,沈相他清正廉明……” “沈相劳苦功高,不慕名利……” “沈相乃云中白鹤,志向高洁……” “沈相他,他……是个好官!对对对,他是个好官啊陛下。” 最后一人想了半天才憋出四个字。 太子的右前方还坐着一位老者,神色间有些木然,听到这才露出一丝讥讽笑意。 实在是滑稽到可笑! 科举取士,那是从数万人中择最优者,以求对国尽忠,为民谋福祉。 结果就选出来这么一个昭昭昏蒙,寒腹短识之徒! [看起来我人缘还是不错的。] 沈明泽调笑道。 系统深觉没有面子,憋屈跳脚,[这,这些人都是狗腿子!狗腿子的事,能叫人缘吗?!]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小一,接收剧情吧。] 算了,谁让是他先瞒着系统打申请的呢。 沈明泽无奈,还是哄哄吧。 系统001“哼”了一声,正事上他还是很靠谱的。[现在?你确定吗?这里可不算安全。] 优秀的系统总是控制不住帮助宿主的心,系统烦躁地提醒他:[你可是大反派,不会有事的,先随便应付过去,再找个不会被打扰的地方接收剧情。] 高高端坐在上方的皇帝此时很是愤怒,但他对于自己的丞相仍然是十分信任的,于是他尽量和颜悦色地问道:“沈爱卿,太子所言,可属实?” 纵观整个朝堂,能在这种情况下仍然被称为“爱卿”的,唯有沈明泽一人。 沈明泽没有立即回话,他在脑海中催促系统:[我确定,小一,不会有事的。] 系统拗不过他,只能依他所言接收剧情。 它之所以觉得这里危险,是因为每次任务只有一次接收剧情的机会,而这个过程中最好不要被人打扰,否则会造成剧情的缺失。 剧情庞大,情况紧急,系统一边用自己的力量替沈明泽缓解这种快速接收剧情产生的不适感,一边愤愤不平地嘟囔:[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 当今圣上是位切切实实的昏君,横征暴敛、刚愎自用、穷奢极欲。 他重用奸臣,使得奸臣把持朝政、残害忠良,朝野遍布哀嚎声,举国上下暗无天光。 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是那位丰神俊逸的青年——太子祁恒。 祁恒为宫女所生,既无母族,又不得皇帝宠爱,虽然年幼时被封为太子,但他的处境却算不上好。 皇帝疑心病重,祁恒上还有三位兄长,俱是被杀的杀、贬的贬。 直到皇帝发现自己只剩下最后一个儿子了,才不得不停手,封他为太子。 若是明哲保身,祁恒或许能活的好些,可那样的话,他又如何称得上天命所归? 祁恒还是太子时,周旋于波诡云谲的朝堂,斗奸臣,除小人,保下了几位不世贤臣。 他登基为帝后,大力整顿朝堂,厘清政治,派军远征匈奴,还天下一片朗朗河山。 而这其中,最大的反派不是当今皇帝,而是原主——奸臣沈明泽。 原主也是个有本事的,他出身低微,却以弱冠之龄夺得状元,之后又得当世大儒文煦之青眼,亲自引荐。 文煦之不曾想,这人不仅没有如他所愿成为肱骨栋梁,还依靠溜须拍马得了皇帝信任,步步高升,成了百官之首的丞相。 对上,他怂恿皇帝及时享乐不务正业,对下,他结党营私馋佞专权。 浮云翳日,他是其中最大的一朵。 祁恒要整饬吏治、改善政风,无疑是站在原主的对立面,原主不可能容得下他。 在原主的算计下,祁恒还真的吃了不少亏,他先是经历被废,后又被流放。 流放途中原主仍不愿放过,派人追杀,幸好被他的挚友、镇西大将军之子宁景焕所救。 之后祁恒假死脱身,韬光养晦,组建自己的班底,逼宫迫使当今皇帝退位。 而在他当上皇帝之后的第一天,便于大殿之上,亲手斩杀奸臣沈明泽。 大快人心! * 沈明泽重点看了下这个时间点的剧情。 要不怎么说祁恒惨呢。 庆朝规定皇子二十及冠之后便可上朝议事,可祁恒贵为太子,今年都二十二了,皇帝才在朝臣的谏言下不情不愿地下旨允许他上朝。 别苑修建材料被换,以次充好一事一出,皇帝最怀疑的便是他这个隐有贤名的儿子。于是抱着试探的目的,便将这件事的调查交给了他。 祁恒这一查,就查到了原主身上。 但这次的事情还真不是原主做的。一来他家里恐怕比国库还富足,修建别苑区区二十万两白银,他还当真不放在眼里。 二来他又不傻,哄着皇帝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和他对着干。 原主由此认定是太子陷害他。 他已经享受了这么些年大权在握的生活,怎么可能甘心放弃?既然太子和他不能是一路人,那就换一个只能太子了。 也就是从这个时间节点开始,祁恒的路愈发地步步维艰了起来。 * 因为剧情的存在,沈明泽很容易就知道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件事真正的幕后黑手名叫易淮,现在还只是一个六品的户部员外郎。 他在剧情里是一个卧龙凤雏一般的人物,神机妙算,多智近妖。 此事之后,他辞官投靠太子,成为太子的幕僚,为太子出谋划策。 可以说,他是太子团队的智囊。 但这时候的他,还没有成长为后期步步为营,谈笑间吓退追兵,将反派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强大模样。 他还只是一个容易冲动的青涩少年,会因为——临西郡大旱,百姓流离失所,今上宁愿拨款建别苑也不曾下令赈灾,而好友宋笙直言上谏却被打入天牢——而愤怒。 他是户部员外郎,像他这样的小官,总是要负责许多零碎繁琐的事务,例如此次修建别苑一应的采买事宜。 将上号的翡翠玛瑙换成下品玉石,将惠州才有的沉香良木换成附近山头普通树木。 省下来的钱几番周转,送到了临西郡,以富商之名捐赠给百姓。 易淮早知这些材料一到必会被发现,于是他找了一个替罪羊。 ——沈明泽。 或者说,他做这一系列的谋划最初就是为了扳倒沈明泽。 只有沈明泽死了,他才能救出自己刎颈之交的好友。 可是他低估了皇帝对原主的信任。 明明太子亲审,明明人证物证俱全,因为原主说不曾做过,皇帝竟也当真信了他。 * 任务者接收剧情之后,系统才能通过任务者的意识共享剧情。 剧情里的算计筹谋把系统看的目瞪口呆,它咂咂舌,有些得意地说道:[看吧,我都说了,随便应付过去就好。] 接收剧情并没有花多少时间,现实中看沈明泽也只是停顿了一瞬。 皇帝还在等待他的回答:“沈爱卿?” 沈明泽回过神,从队列中走出,站在大殿中央。 系统还在脑海里喋喋不休,怪声怪气:[哎呀,对你来说这个任务可太简单了,看来你很快就能达成所愿退休了呢,恭喜恭喜呀。] 沈明泽没有理会系统,躬身行了一个礼。 他如今不过二十七岁,尚未至不惑之年,再加上原主相貌本就不错,只身长立,便好似芝兰玉树。 他行礼的动作极为好看,萧萧肃肃,爽朗举止。 太子站在他旁边,被这幅画面晃了一下眼。 都说相由心生,可他这样的恶鬼,凭什么生的这么一副神清骨秀模样? 沈明泽低着头,做出恭敬的姿态:“回陛下,确有其事。” 他说:“臣认罪。” “什么?”有人尖叫出声,反应过来后连忙捂住嘴,不敢说话。 满朝寂静。 说实在话,如果说这件事是沈明泽做的,他们绝对相信,可他怎么会承认呢? 他不可能会承认吧。 [嘎?]系统难以置信:[宿主,狗泽,你说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第2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2) 沈明泽仿佛并未察觉周围人异样的注视,他安适如常,神情自若:“臣有事禀告,请陛下移步。” 皇帝也确实想要单独问问沈明泽,心里头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于是他点点头,身旁内侍搀扶他向外走去。 大殿的侧后方有个小隔间。 庆朝皇帝每次上朝时需要在最后出场,有时来的早了,便会在隔间休憩。 沈明泽一边跟在皇帝身后前往小隔间,一边在脑海里安抚系统:[没事的,这点程度的剧情偏离,不会影响任务的。] 系统虽然生气他瞒着自己打退休申请,但从没有对他的实力有过半分质疑。 他们曾经一起闯过了上百个小世界,完成了许多快穿部传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过系统是不可能好好说话的:[呵。不知道蝴蝶效应吗?没听过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步错步步错?] 沈明泽好声好气:[你忘了,我们做过实验的,只要最后结局同剧情里的一样,完成度至少会有合格的60%。] 系统不说话了,等沈明泽跨进隔间前,才恶狠狠地说:[你最好做得到!] 沈明泽无奈。 他的小一真是十分复杂的存在了。 ——不希望他完成任务顺利退休的是它,任务开始时尽力帮助希望他完成的也是它。 皇帝被搀扶着坐下,探究地望着沈明泽:“沈爱卿,你要和朕说什么?” 沈明泽躬身,略微酝酿情绪,谄媚说道:“臣确实是对别苑建材做了手脚,但臣那是心疼陛下啊!” “哦?”皇帝来了兴致。 他宠信沈明泽,就是因为这人的做法总是能合乎他的心意。 沈明泽接着说:“数月前,陛下欲在城外岚山脚下,建造皇家庄园,不知陛下可还记得?” 皇帝咬牙恨声:“当然记得。” 他堂堂天子,天下之主,不过想建造一个庄园罢了,那群人却左不肯右不愿,推说国库空虚,还要以死相谏,岂有此理! 要不是因为那人是父皇给他留下的,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叮嘱他要善待…… 沈明泽微微一笑:“皇家庄园,占地二百九十公顷,四千三百五十亩,规模何其宏大。而如今的别苑,规模不过三十公顷,尚不足庄园十分之一。陛下,臣替您委屈啊!” 皇帝自提出要皇家庄园以来,收到的都是否定的言论,而沈明泽这翻话简直说进了他骨子里。 不愧是他的沈爱卿! 皇帝泪眼汪汪,可不是嘛,他也觉得自己委屈。 沈明泽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皇帝的捧哏,只能自己接了下去:“君有所求不能予,便是臣子的无能!故而……” 他叹了口气:“臣本想等庄园建好,作为贺礼献与陛下,然臣囊中羞涩,偏偏就差这二十万两白银,臣……” 陛下十分感动,他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扶起仍俯身着的沈明泽,“爱卿,你为何不告诉朕?” 沈明泽同样被这种君臣之间的情感打动,激动地说道:“臣不愿给陛下添扰,陛下受制于文……啊,臣失言!” 沈明泽作势要跪,当然没跪成,皇帝拦住了他。 沈明泽于是顺理成章地站直。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朕的确是处境艰难,笼中池鱼,身不由己罢了。” 皇帝叹了口气,亲切地接着说:“刚才在大殿之上,你怎么就认下了呢?找个替罪羊多好。你这样纯善,让朕很是担心啊。” 就这“纯善”两个字,一万个人听到,就会有一万个人反对。 沈明泽眼中似有泪水:“臣知陛下待臣好,然而此案是由太子负责,殿下聪慧,臣哪里能躲得过。”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晦暗。 沈明泽苦笑:“太子往日声名不显,如今看来,倒也颇得人心,就连国公对他也颇为欣赏。” 看到皇帝眼中的忌惮与杀意逐渐浓郁,沈明初才满意地住口。 系统叹为观止:[不错啊狗泽,还真有反派的样子。] 它还以为沈明泽打算弃暗投明呢。 [不过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明泽解释道:[在原剧情里,太子一方穷追不舍,原主抵死不认,最终这件事被皇帝交给了金吾卫。易淮下手不够干净,他的兄长易江为他顶罪,被皇帝赐死。] 易淮收到消息时当场呕出一大口血,大病一场,此后身体从未好过。 在剧情尘埃落定后不久,就缠绵病榻,最后不治身亡。 已经是九五之尊、身为天命之子的祁恒都没能救得了他的命。 剧情中说,这是易淮平生最后悔的一件事。 他将生死置之度外,凭借一腔豪情,以为自己做的是英雄壮举,成全了与友人间的兄弟情义。 为了救友人,搭上了自己的兄长。 可最后还是没能成功。 ——他谁都没有救成。 这是易淮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自这之后,他每次定下计策,都会重复推演三遍,每一个计策又至少准备八个方案。 正是这样的小心谨慎,他才能一步步成长为算无遗策的智囊。 沈明泽回想了一遍剧情,叹道:[这样的成长未免太过残忍了些。] 系统思考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之后勃然大怒:[你神经病啊,为了一个纸片人你至于吗?你是反派!偏离人设有什么样的后果你不知道吗?] 沈明泽:[……你刚刚还夸我反派做得好。] 系统语塞,它忽然察觉到沈明泽不算平静的心绪,别扭地安慰:[宿主,你不要太有代入感,这些剧情世界再没有走完所有剧情前,都不算真正的大世界,你别把这里面的人也当真人看。] 它郑重提醒:[虽然你已经知道了,但我必须再次强调,剧情世界也是有自己的天道意识的,如果你被发现偏离人设,天道为了自己能够顺利走完剧情衍化成熟,会抹杀你的!] 系统龇牙咧嘴吓唬他:[就算我能及时把你的意识从这个世界脱离,你也会受到重创!懂不懂?会很痛,很虚弱,难受得不得了!还不容易好!] 沈明泽轻笑:[我知道,谢谢你,小一。] 吃软不吃硬的系统001捂住自己通红的小脸(?),害羞得不说话了。 * 沈明泽跟着皇帝回到朝堂,窃窃私语的朝臣们瞬间噤声。 皇帝仿佛没看见还跪在地上的四个大臣,自然宣布:“没事了,退朝吧。” 内侍拉长语调:“t——” “陛下!” 一个字堵在喉咙,差点噎着。 内侍退到一旁,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皇帝威胁地问道:“还有什么事?” “陛下,沈明泽既已认罪,请陛下按律处置!”四人同时俯首下拜。 太子看着站在一旁垂首不语的沈明泽,目光幽深。 难怪认罪认得那样干脆,原来是笃定皇帝不会动他。 “那就罚丞相闭门思过三日。”皇帝的表情写满了“够了吧,满意了吧”的不耐烦。 就这样?甚至不让他还钱? 太子正准备出言阻止,一直坐着的那位老者突然起身,先他一步跪倒。 “陛下,沈明泽贪赃枉法事小,抗旨不遵事大,陛下若不严惩,恐难安人心。” 文煦之,三朝元老,先帝亲封太师,赐国公位,许其上朝不跪,并为他设座。 一直到现在,他的位子都没有撤去。 除了政治地位,他本人也是公认的文人楷模,桃李满天下。 他说出口的话,皇帝就算再不愿,也得听听。 再加上这话的确是戳中皇帝的软肋了。 他再宠信沈明泽,也不能容忍“抗旨不遵”。 他不允许任何侵犯到他的威信地位的事情发生。 “沈明泽”也算文煦之的半个学生,众朝臣斜睨看向沈明泽,见他仍然不以为意,不由在心底骂他一句“活该”。 众叛亲离,可不是活该? 皇帝沉吟片刻:“太师言之有理,那便赐廷杖二十。” “父皇,儿臣以为……”廷杖这种东西,多容易掺水分啊。底下的人最会揣摩上意,这二十棍,沈明泽说不定连轻伤都不会受! 好不容易能抓到一次沈明泽的错处,哪能这么容易就轻轻放过? 太子话还没说完,便被皇帝出言打断,“太子,莫要得寸进尺。” 皇帝意味深长:“丞相虽有错,也是我朝肱骨,朕视丞相为知己,太子自当以师长相待。平日没事,多向丞相请教,如何为人臣、为人子。” 太子身子一僵。皇帝这话,就差指着他鼻子骂他不忠不孝! 而且,他与沈明泽年岁相仿,如今却平白矮了一辈。 再是憋屈,他还是恭敬应“是”。 * 易淮品级低,上朝时只能站在最后方。 他抬起头,无声地注视着最前方的那个人影。 沈明泽的气质十分出众,让他联想到山林石缝中拔节生长出的一株青竹。 然而,徒有其表罢了。 易淮沉思。 皇帝的态度似乎热络了许多,他和皇帝说了什么? 以及,这件事情的真凶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明明不是他,他为什么认罪? 沈明泽敏锐地察觉到有人盯着他,这道目光持续的时间实在是有些久了。 他转头,正好对上了易淮的视线。 四目相对,沈明泽习惯性地露出温和笑意,察觉到不对急忙忍住,别过眼不看他了。 易淮便见那人回过头与他对视,露出一个奇怪的神情。 他皱眉,这是在……对他笑吗? 第3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3) 皇帝见太子没有不依不饶,满意地点点头,环视周围:“可还有异议?” 其余人都没有说话,内心腹诽: 当然有异议,但是你反正又不听,还问什么问。 沈明泽整了整衣袖,从容不迫,“臣领罚。” [卧槽?]系统呆了,它以为沈明泽会有别的方法,[你就认了?你不做些什么?] [啊对,是要做。] 沈明泽道:“臣想向陛下求一个恩典。” “你说。” “臣想修建一处庄园,无奈劳力不足,不知陛下可否暂时将牢里囚犯交给臣看管?”沈明泽使了一个眼色。 皇帝看懂了,皇帝感动了。 多好的臣子啊,朕要打他,他还记得和朕的约定。 “朕允了!” 牢里的囚犯? 不,这个牢,恐怕指的是天牢。 怪不得!怪不得他甘愿认罪,甘愿领罚! 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为了天牢里的人! 太子气的眼眶发红。 天牢是用来关犯了事的官员和皇室宗亲,本朝上数几代,天牢都很少用到。 可是如今,半个朝堂的人都被沈明泽塞进了天牢! 太子想到的易淮怎会想不到,更何况,如今他的好友宋笙还在里面。 这人,究竟是想做什么? [就这?就这就这?你要被打了诶。]系统有些着急,[赶紧,再多说两句。] 沈明泽解释:[没有必要,我不做点牺牲,这些人不会轻易放手,这件事情越拖越不利。] 系统大怒:[搞了半天还是为了纸片人?那个易淮有什么好?我不管你了!] * 上刑的人得了皇帝授意,下手很轻。 但再怎么轻,廷杖本事也是有重量的,不可能一点事儿都没有。 沈明泽抿着唇,一言不发,额角渐渐渗出冷汗。 说了不管的系统没过多久就忍不住了:[买道具吧,这个99积分的止痛丸,可以屏蔽一次痛觉,或者这个,999积分的无痛道具,可以屏蔽一个世界的痛觉,我们不缺钱,买一个吧。] 沈明泽安慰它:[不用,小一,你知道这对我不算什么,我之前身上哪道伤都比这重。] 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系统的情绪有些低沉。 那时它还是刚出厂的新手系统,他满身伤痕被关在地牢。 后来他们俩一起快穿了几个世界,积攒了一些经验之后,它001就一直把宿主照顾地很好。 大殿之上悄无声息,只有棍子打到人体上的沉闷声响。 易淮光明正大抬眼望着沈明泽。 ——他的举动并不突兀,很多人都死死盯着他,眼神中充满快意。 易淮却觉得有些茫然。 奇怪,太奇怪了…… 有这样一份坚韧心志的人,会为了荣华富贵奴颜媚骨吗? 文煦之也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沈明泽。 区区二十廷杖怎么够?他恨不得将沈明泽杖责至死! 他恨不得、恨不得亲自抢过棍子,打的越狠越好! 他曾经多信任沈明泽啊。 家境贫寒,却天资聪慧,又肯努力。 他没有子女,当初是把沈明泽当继承人培养的。 为他铺平前路,为他免去后顾之忧,为他殚精竭虑,为他欢喜雀跃。 他曾经多自豪自己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学生,如今就有多愤恨。 二十廷杖哪里够? 文煦之望着沈明泽脸上的冷汗,心中畅快。 可惜啊,这么好的机会,居然没杀得了他。 * 沈明泽回到丞相府,才终于静下心来思索之后应该怎么做。 虽然稍稍偏离了剧情,但是人设还是很稳的。 目前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奸臣。 就算是知道真相的易淮,也会觉得他这么做是另有所图。 毕竟他今天可是干了挑拨离间、折辱太子、对牢内忠心耿耿不愿同流合污的大臣意图不轨三件大事。 实在是个太尽职尽责的反派了。 系统阴阳怪气:[是啊,当反派当的,别人都没事,就你一身伤,这反派可当的太好了。] 沈明泽装作没有听出它奇怪的语气,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他们一定会觉得,我宁愿受伤也要这么做,简直所图甚大,不得不防!] [呵。]系统说:[那你接下来怎么做,真的要修那个庄园吗?用我们的钱?] 系统可抠门了,虽然这钱是原主的,也没法带走,但是让它花钱就是不行! 沈明泽平淡地说:[这么大的庄园,要建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看皇帝那脑满肥肠的样子,估计是活不到建好的那一天了。] 系统顿时兴奋:[你要弑君?是不是要造反?我支持你,不过悠着点,别一不小心太厉害了,天命之子打不过。] [不至于不至于。]沈明泽哑然:[小一,或许你听说过挟天子以令诸侯?] 系统很诚实:[没有。] * 正在思考的不止沈明泽。 易淮坐在书桌前沉思,百思不得其解。 沈明泽竟然甘愿受罚,一定是所图甚大,这毋庸置疑。 但什么样的事情,能够大过自己本身? 不可能是权利,争权夺利的主要目的也是为了自己的享乐。 沈明泽认罪的时候可不能保证自己没事。 他树敌颇多,如果这件事情是国公连同太子有意陷害,他认下罪名,只会让自己掉入敌人的陷阱。 毕竟他不能保证对方没有后手。 一个谨慎的、把生命以及权利看的无比重要的小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先会保全自己。 那,还有什么? 易淮试图代入其中。 如果这个问题问的是他,那会有很多答案:友人、兄长、理想、抱负…… 沈明泽的答案会是哪一个? 易淮深吸一口气,他隐约觉得自己触碰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正思量着,易江步履匆匆走进来。 “小弟,你同我说实话,这事,你有没有参与?” 易淮有些诧异,“兄长还真是了解我。” 语气中甚至还有些自得。 易江愤怒地打了他一巴掌,尤不解怒。他抓着易淮的衣领,压低声音吼道:“你哪里来的胆量敢参与进这些事情?你不要命了吗!” “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既然我能察觉,那别人也能查的到!要不是……” 易淮听到这句话瞳孔放大,那是极度震惊的表现。 他不顾自己被扯着衣领有些难受的姿势,喃喃自语:“是了,别人也能查到……” 别人也能查到! 那会不会,沈明泽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知道这件事其实与太子、与国公无关,知道他们不会有后手,所以才干脆认罪? 可是,为什么呢? 易江扯着易淮在桌前坐下:“现在,把这件事所有的细节,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易淮意识到了易江的打算,他低下头,避开对方严厉的眼神,低声求饶:“兄长,都过去了。” 易江平静地说:“从小你就聪明,我知道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我不会阻止你,但请你下次行事之前多思量一下后果。” 易江语气蓦地有了些起伏,他说:“阿淮,易家只剩我们俩了。沈明泽不是好糊弄的人,你这样算计他,他不会放过你的。” “他不会的。”易淮不知为何竟脱口而出,脑海中忽然想起与沈明泽对视时,对方唇角那一抹极短暂的笑意。 果然,他知道! 易江有些奇怪:“为什么不会?你手里有他的把柄?” 他倒吸一口凉气:“小弟,告诉我,你还做了什么?” 这……,易淮不知道怎么解释,连他现在都一知半解,只能含糊糊弄过去:“兄长,你就别想着给我顶罪了,我保证,我不会有事,以后也不会再做这种事情。” “你最好是!”易江咬牙切齿。 * 前一天刚被兄长逼着赌咒发誓的易淮,第二天下朝之后就出现在了丞相府门口。 ——沈明泽以养伤为由请假,不然,忍着心里的不适敷衍皇帝,也太委屈自己了。 沈明泽正下令在城外以最快的速度修几个房子,不用多豪华,能遮风避雨就足够。 他虽然不打算建庄园,但牢里的人还是要接出来的。 毕竟剧情里,即使太子救出了不少,可还是有很多人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里面。 这时有仆从禀告,易淮求见。 “他来做什么?”沈明泽有些疑惑。 今天是有很多人来“探病”,他早就说过一律不见。也不知道易淮是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仆从为他通报。 “不见。”他忙得很,原剧情进展太慢了,他打算压缩压缩,在短时间内把剧情走完。 [感情好的时候为人家挡棍子,感情不好之后连面都不见,官人真是好无情呢~]系统幽幽念道。 沈明泽扶额,什么毛病这是。 仆从领命离开不久就又回来了,“大人,他不愿离开,说有要事一定要求见大人。” 沈明泽:……? 易淮不去投靠太子来他这做什么? 莫非只有易江死了才行? 可他还专门当着所有人的面表示要把宋笙带走啊? 宋笙,就不值得他易淮去找太子吗? 系统有些害怕:[不会剧情真崩了吧?] “带他进来。”沈明泽说。 * 易淮一下朝便来了,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更说不上伪装。 他似乎一点都不避讳和奸臣见面。 易淮笑意盈盈地行礼:“见过丞相大人,大人伤势如何?” 这是在嘲讽他?幸灾乐祸? 沈明泽若有所思。 “你有何要事求见本官?”沈明泽冷漠问道。 “不是大人让在下来见您的吗?”易淮从容不迫反问:“您想让我做什么?” 系统:? 沈明泽:…… 我想让你滚去太子那边。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看戏一时爽,终究是要火葬场的~ 第4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4) 易淮气定神闲,胸有成竹。 沈明泽哂笑:“想要依附本官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本官不缺效力的人。” “可我比他们都更好!” 易淮上前一步,傲然道:“若非如此,丞相何故在殿上以笑暗示?” 沈明泽手一抖。 系统尖声惊叫:[你居然背着我做这种事?你偷偷对人家笑?狗泽!狗泽!你太狗了!] 易淮敏锐地看到了沈明泽颤抖的手,心下了然。 看来自己说的,即使不是真相,也八九不离十了。 他没有提起这次顶罪之事,一来他并不确定对方的打算,二来他也不了解沈明泽对这件事知道了多少。 这次专门过来,其实也存着试探的意思。 沈明泽很无辜。 这真的只是一个习惯! 他叹了口气,心想,这个习惯不好,要改。 “你倒是自信,区区一个六品小官,本官还真看不上眼!”沈明泽阴森地说。 易淮立马敏锐问道:“六品小官,丞相早就知道我?” 他眉头舒展,是意气风发的自信。 这人怎么这么麻烦! “本官为丞相,百官之首,自然对你们都了然如胸。” “是吗?那大人真是负责,看来却是在下误会了。”易淮微微躬身,便转身打算离去。 系统大叫:[他什么意思?他这就走了?] 其实易淮这次过来是很冒险的行为,他所有的把握都只来自对沈明泽毫无证据的猜测。 剧情详细描绘了他的稳重、谨慎、三思而行。 而在剧情外,没有过多触及的空白角落里,那个兄长挚友在侧时的易淮,也曾是那样的冲动、热血、少年轻狂。 不过冲动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沈明泽抬眼,目光和煦,吐出的话语却冰冷:“易淮,你当本官这丞相府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想来便来,想走就走?” 易淮没有回头,自然也就错过了沈明泽的眼神。 他笑着说了一句话,便不停留地离开了。 ——“丞相大人会吗?” * 会,丞相大人可太会了。 易淮离开后,沈明泽展开一张白纸,准备给他的“狗腿子”写信。 系统越听越迷糊,他虚心求教:[宿主,你们刚刚都聊了什么?] 沈明泽皱眉,难得的有些烦躁:[我怎么知道这个易淮是怎么想的。]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不管怎么样,易淮一定要是太子的人。 沈明泽很快就写好了两封信,分别让人送了出去。 今日天色甚好,废个太子给大家助助兴吧。 * 京城中老百姓的日子有些无聊。 此处是天子脚下,当今皇帝又是个没本事的,昏庸残暴,偏偏自尊心还特别强,听不得半点坏话,一听就觉得是指桑骂槐讽刺他。 可是八卦里面哪能没有一两个恶心人的角色啊? 金吾卫每日巡逻,极度影响了老百姓们的娱乐生活。 这日,说书人讲了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 这段故事没什么可避讳的,所有人的形象都是那样光明伟岸,充斥着爱与美好。 短短不过两三天,这段故事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文人为它写诗作赋,歌者为它谱曲填词,默默无闻的戏班将它改成戏曲演了一场,便一炮而红,红到发烫,烫到着火。 “话说啊,从前有这么一座城,城里有一位公子。公子聪慧仁厚,无奈体弱多病,整日待在家里,不能随意出门。” 说书人感情充沛,语言诙谐,仿佛他就在现场,亲眼看见公子如何如何怜悯弱小,如何如何机智有趣,把在场的小女子们听的春心萌动。 “后来城外来了一位少年,少年武艺高强,是与公子与众不同的鲜活。少年一次意外翻进了公子的屋子,两人自此结识。 家里人担忧公子,不许他出门,少年便时常偷偷带他出去。” 少年不善言辞,闹了很多笑话,公子总会替他出头;公子身体不好,有时遇到危险,少年也总是不离不弃。 这个故事虽然没有反派,听起来不算热血,但其中所讴歌的朋友间的信任与默契,同样让人极为动容。 谁没有期待过身边能有一个无条件支持自己的人呢? 就算曾经没有期待过,现在也开始期待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故事里的两位主角,都太好太优秀,又善良又正直。 听过这个故事的人,九成都成了他们的粉丝。 “要是他们是真的就好了,我真想结识一下。” “这样好的人,只有书中才有吧。” “嘿,你要结识人家,也不看人家看不看得上你。” 说书人扇一收,拍响醒木。 “欲知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听众顿时不满地笑骂起来。 “后面还有多少啊?下一章该讲到公子家人发现他跑出家门了吧?” “哎哟我这心呐,不知道为啥一直提着。” “啥?公子的心怎么了?” “再讲一点,再讲一点呗。” “……” * 太子觉得不对劲。 不是他自恋,但是这个故事的两个主角,怎么这么像他和宁景焕? 父皇怕死、多疑,他不相信任何人,更别提手握兵权的镇西大将军宁光崇。 可西边有匈奴,宁光崇手里的兵权不能收,于是他至高无上的父皇就想到了一个聪明绝顶的好主意。 ——把宁光崇的儿子宁景焕当做质子扣在京城。 他平日里与景焕相处,确实是小心再小心。 他们俩之间虽然是君子之交,坦坦荡荡,可若是他父皇知道了,必定会觉得他是有意通过景焕交好宁大将军。 正应了故事里那句“公子家中人不知两人交好”。 太子觉得奇怪,当然不是只凭借这一句话的巧合。 他与景焕第一次见面,是在皇宫。 一次宴会,他抱病未能参加,景焕不知怎么翻到了他的宫里。 这与故事里“少年翻进了公子的屋子”也对上了。 他们也曾经简单易容之后跑了出去,所经历的很多事情,竟然都与故事里一字不差。 如果这都是巧合,他就不叫祁恒! 可是这些事情,他从未与任何人提过,他相信景焕也是如此。 那么,是谁策划了这一切? 祁恒担心宁景焕会担心,于是抓紧时间写了张小纸条。 写完之后细心卷好,用蜡封起来,交给了自己的心腹。 心腹推开后门,那里常年有一个老伯在卖菜。心腹招呼他送一些菜到府上来,并且把混进了纸团的一袋钱交了出去。 老伯有一个孙女,正好在宁世子府上当丫鬟,他每天都会去见自己的孙女,总给孙女带些“零嘴吃食”。 …… 像这样传递消息的线路,他们之间还有三条。 该死,为什么这些故事里也有写啊! 到底是谁! * “太子殿下,门外有个叫易淮的求见。”下人禀报。 祁恒深呼吸,平复自己有些阴沉的脸色,尽量和缓地说道:“请他进来。” 易淮这人太子有印象。 原本只是户部一个六品员外郎,这两日不知怎么得罪了奸臣沈明泽,本来就不高的官职还被撸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既然站到了沈明泽的对立面,那就半只脚已经踏入了忠臣的行列。 祁恒虽然自认为自己是个没什么用的太子,但对于这些被沈明泽针对的人,却还是想着能帮就帮一帮。 “见过太子殿下。”易淮面色有些沉重。 祁恒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地说道:“你的事儿孤已经知道了,暂且先耐心等等,孤会想想办法,让你官复原职的。” “草民不是为了此事而来。”易淮挣扎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一撩衣摆,双膝下跪,行礼道:“殿下若是能救草民的兄长,草民今后便任由殿下驱使!” “大胆!”心腹不忿,大声呵骂:“你算什么东西,当殿下稀罕你的效忠吗?” “住口。” “若草民说,别苑建材被换一事,是草民做的呢?这可够资格?”易淮面试虽然仍是担忧,但语气中却透露出十足的自信。 祁恒一怔,随即苦笑道:“你先起来说话吧。” “殿下不信?”易淮起身反问。 这怎么可能信嘛,祁恒内心吐槽。 “草民来之前,殿下可是为了如今流传的故事担忧?” “你都知道什么?”祁恒警惕地说。 “本来只是有些猜测,但家门口茶馆的说书人讲得那样清楚,草民很难不知道。” “幕后之人的目的很明显,故意留下了这么多似是而非的线索,殿下猜,如果传到陛下耳朵里,他会怎么想?” “殿下,您现在很危险。” 易淮侃侃而谈。 “如今朝堂上的势力总体来说分为三派,其中沈相一方实力最强,其次是文国公,再其次才是殿下。” “殿下看似与文国公同处一个阵营,其实不然,文国公对庆朝忠心耿耿,又有先帝临终托孤,只要当今陛下在一日,他便不可能完全忠于你。” “殿下,你能用的势力,不在朝堂。” 祁恒安静地听完,不置可否。 “孤现在相信别苑建材是你换的了,不过孤倒是很感兴趣,你是如何让那奸臣替你顶罪?” -------------------- 作者有话要说: 宋笙:???易兄怎么还不来救我? 大家敢相信这章是我在医院争分夺秒打出来的吗?这辈子没有这么频繁地连续几天去医院QAQ 我累了,也穷了.jpg 第5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5) 易淮对太子语中那句鄙夷的“奸臣”二字莫名有些不喜,他来不及深究这种奇怪感觉出现的原因,只能先放在心里。 易淮答非所问道:“草民的效忠,换殿下一次举手之劳,可够?” “够!”太子只觉胸中的烦闷一扫而空。 说来奇怪,分明两人今日才算认识,但他见到易淮的第一眼便觉得亲切。 仿佛他们合该并肩作战,而易淮将会辅佐他,开辟一个太平盛世! “易先生。”太子向他行了一个表示尊敬的礼仪,易淮还礼。 这幅画面要是有人画下来让沈明泽看到,他一定会让系统模拟出鞭炮特效以示庆祝。 * 沈明泽觉得易淮这个人多少有点大病。 因为他的原因,易江这次没有死,易淮也就没有辞官。 好吧,这是他的错,他补救就是了。 作为满级的终极反派大Boss,拿捏一个刚出新手村的主角团成员,简直比捏面团还容易。 易淮的官位太低,升迁贬谪甚至不需要通过皇帝同意。 沈明泽给自己的狗腿——别名易淮的上司,写了一封信,第二天事情就办好了。 易淮连个交代都没等到,莫名其妙成了无业游民。 按理来说,一个正常人,一个才华横溢的人、一个才华横溢且有豪情壮志的人,遇到这种事,不应该想着报仇吗? 沈明泽想不通,易淮就像没事发生一样,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起,起来也不干正事。 果然还是易淮不正常吧。 那没办法了,沈明泽只好又给自己的狗腿——别名易江的上司写了一封信。 庆朝盛行孝道,一门多人入朝为官,子不能高于父,弟不能高于兄。 易江的官位比易淮要高,不过在沈明泽眼里,都只能算是小官。 前车之鉴,这次沈明泽没直接撸官位。他让他的狗腿子鸡蛋里挑骨头给易江随便找了个小错处,把人扣了下来。 虽然说他们没有处死官员的权利,但是扣都扣下来了,人的生命是很脆弱滴~ 而且他是谁啊,大奸臣沈明泽诶,草菅人命简直是基本素养。 就不信!这样易淮还坐得住! “报,大人,我们的人看到太子带着易淮进了抚巡司。” “嗯,告诉徐进,不用过多纠缠,人可以放。” 毕竟他又不是真的看易江不顺眼想折磨他。 [易淮也太没良心了!]系统听到后义愤填膺:[宿主你对他这么好,他居然还去投靠太子!] 沈明泽笑道:[话不能全让你说了啊小一,他不找太子,你骂他;他找太子了,你也骂他,那他也太惨了。] 系统被噎了一下,更加理直气壮:[你还帮他说话?你到底和谁是一头的?] 系统深感这份任务对它的不友好。 他们之前一直做的是龙傲天任务,虽然那些任务难了点苦了点,但至少心里是十分畅快的。 哪像现在,宿主明明一直在为这些人谋划,这些人还要骂他。 系统每次听到旁人指指点点,都恨不得召唤天雷劈死他们。 可它这个不争气的宿主,被人欺负了还无所谓,气死统了! [好了,主角团开始走剧情,我们也要做任务了。]沈明泽没有察觉到系统奇怪的情绪,望着窗外柔软的阳光,声音轻快地说。 系统振奋精神:[对,做任务!早点完成早点离开。] * 丞相府的马车大摇大摆地穿街过巷,最后停在宫门前。 沿街看到的百姓指指点点。 收到消息的官员们也各有各的悲欢。 沈明泽一派的自不必说,洋洋得意,该干啥干啥。 而剩下的人,俱是神情紧张、面色凝重,脾性暴躁一点的已经开始破口大骂。 “沈明泽,他会遭天谴的!” “国之蛀虫、三尸五鬼,他怎么不去死!” 文国公收到下人禀告,长长地叹气,凝望着皇宫的方向,悲哀说道:“他又想做什么呢?” 庆朝,再禁不起任何打击了。 而沈明泽入宫求见皇帝不久之后,太子就收到了诏见的旨意。 易淮道:“殿下,或许是和最近的流言有关。” “流言?” “流言!”易淮笃定地说:“只是一些无凭无据的流言罢了,殿下您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有人说了什么,那只能是陷害。” 祁恒点头:“这你放心,我知道什么不该说。” “除了不该说的,还有不该做的。” 易淮分析道:“匈奴兵力强盛而我朝弱,近年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陛下还需仰仗宁大将军,定然不会伤害世子,反倒是殿下……” “但我现在担心的倒不是殿下的安危。陛下生性多疑,一定会想办法试探你与世子。殿下,您要忍住。” 祁恒不能拖延太久,他匆匆说了一句“我明白”,便骑马入宫。 是的,这个惨兮兮的太子住在宫外。 东宫还在修葺,修了这么多年了都没有修好,可能就是修不好了吧。 * 一刻钟以前,沈明泽在御书房见到了皇帝。 皇帝正捧着他新得的蓝雀紫金纹青瓷,爱不释手,听到沈明辞进门,头也不抬地招呼:“沈爱卿快来瞧瞧,朕刚拿到手的宝贝儿!” 沈明泽笑着回道:“能得陛下喜欢,便是这器物的荣幸了。” 蓝雀石只在即葳山的山顶才有,即葳山高而陡,蓝雀粉提取不易,这么一个小小的瓷器,不知溶注了多少匠人的生命。 只是他们应该不会觉得荣幸。 皇帝恋恋不舍地放下,“爱卿身体可大好了?” 说到这个系统就来气,[我***,还不都是你打的,你搁着装什么装呢,***,**] 沈明泽强行给系统静音:[小一,好孩子不能说脏话。] “多谢陛下关心,”沈明泽瞬间垮起脸,悲戚道:“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啊?” 陛下条件反射:“爱卿但讲无妨。” 沈明泽“踌躇不定”、“左右为难”、“欲言又止”,最后“大义凛然”地呈上一本话本。 皇帝不爱看书,他随手翻了两页,正准备问沈明泽这是什么。 刚张开嘴,沈明泽悲愤的声音就打断了他:“陛下也看出来这是什么了吧?” 陛下……选择闭上嘴。 好在沈明泽还是一如既往的贴心,马上给他解释:“陛下,您看这一段,‘公子三岁作诗,七岁作赋’,陛下,这不就是太子吗?” “还有这一段,臣曾听闻,太子幼时,就喜欢在有水的地方,听着水声看书。您再看书中这位公子的动作,还有这习惯,陛下不觉得眼熟吗?” 皇帝从沈明泽手里接过书,眼神晦暗不明。 是啊,他怎么忘记了,他这第四子,幼时可有“神童”之名啊。 也许是年纪大了就喜欢回忆,皇帝不可遏制地回想起他年轻的时候。 那时他老四还没出生,他的三个儿子都还在。 老大孝顺仁厚,老二爱书成痴,老三最是不着调,总是喜欢捣鼓一些奇怪的东西。 那时他初登大宝,战战兢兢,也下过要成为圣明君主的决心,应该还算得上一个称职的父亲。 后来三个孩子慢慢长大,他开始害怕了。 先帝有九个孩子,除他之外,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皇帝曾经偷偷听到文国公与先帝谈话,文国公说,先帝的八位皇子,每一位单独拿出来,都可给庆朝至少三十年盛世。 八位皇子,里面没有他。 之后少年时的皇帝就开始赌气地自暴自弃了起来。 先帝也没有管,毕竟他优秀的孩子已经够多了。 皇帝没听到文国公后面还有一句话:可惜啊,竟然同为一个时代的皇子。 一语成谶。 八位都是不甘屈居于人下的天骄,于是在那夺嫡之战结束后,先帝竟然只剩下了当今皇帝一个儿子。 多可惜。 而先帝在接连不断地送走了自己心爱的、骄傲的、满意的孩子们后,心力交瘁,时日无多,已经没有时间再教这个最为普通的孩子如何当一个皇帝。 刚开始还好,皇帝虽然无能了些,可他胆子小,不敢做什么荒唐事。有先帝留下的一堆贤臣辅助,皇朝还算是蒸蒸日上。 至于后来——人的胆子是会慢慢变大的。 皇帝讨厌看到大臣们的眼神,他们摇头叹息,表情上写满了“要是八位皇子还在该多好”。 每当这时,皇帝都会很愤怒。 这种愤怒之下,其实暗藏着巨大的恐惧——皇帝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比不过皇兄皇弟们。 这份恐惧在他看到自己的儿子们越长越优秀之后,化为了浓浓的忌惮。 皇长子出生之后,皇帝还为他的成就自豪过。 等到皇四子祁恒出生时,皇帝却由衷的希望他能蠢笨一些。 他不需要比他聪明的孩子。 时间过去这么多年,祁恒越来越低调,他险些忘了,第一次听到尚书房的夫子夸赞祁恒时,他有多么嫉妒。 祁恒,他的好儿子啊,既然装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继续装下去呢? “陛下?陛下。” 见皇帝走神,沈明泽也没有在意,他那脑子也想不出什么东西。 沈明泽继续说:“陛下您再看这段‘少年’的描述,这写的不就是宁世子吗?” “宁景焕。”皇帝目光幽深,审视地看着沈明泽,“爱卿,这个话本当真不是你所为?” 沈明泽一愣,好似受了天大的冤枉,“陛下,臣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臣永远是效忠您的啊,怎么会为太子积攒民心?” “积攒民心?” “是了,臣没有解释清楚,如今满城遍传这折《少年游》,百姓们对书中这两位主角极为推崇,倘若他们知道这书写的是太子,太子岂不是一呼百应?” 皇帝觉得有道理,毕竟丞相和太子间的水火不容,是他亲眼看见的。 那这件事情的指使者……太子? --------------------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是太子做的! 沈明泽:我什么都没说啊。 宋笙:易兄怎么还不来救我? 第6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6) 祁恒不出意料,在皇帝身边看到了沈明泽。 他深知上次大殿上,他将沈明泽的罪行公之于众,已经把他得罪狠了。 当时没能一击必杀,他就预料到了会受到来自对方的报复。 不对,不能这么说,那件事是易淮做的来着。 不愧是他的幕僚! 至于误会了沈明泽?呵,这算什么误会,他本就是一个心思深沉、无恶不作的奸臣! 祁恒故意无视沈明泽,对皇帝行礼:“父皇。” 皇帝扯出一抹虚假的笑:“朕的太子,让父皇好好看看你。” 这种态度让祁恒心生不安,果然,下一秒就听到皇帝提起宁景焕。 “景焕年纪同你一般大吧,也是该娶妻了,你说,他会喜欢哪位公主?” “父皇!”祁恒艰难地装出顺从的模样:“宁……世子年幼顽劣,恐怕不会疼人,要不再等几年?” “你对他倒是了解。”皇帝声音冰冷:“怎么?你觉得朕的女儿、你的皇妹,配不上区区一个世子?” 祁恒低下头。 易淮要他隐忍,可他做不到。 庆朝的驸马是没有资格做官的,景焕一心想子承父业,保家卫国,成为让匈奴闻风丧胆的名将,他不能断了景焕的理想。 而且,身为至交好友,他又如何能够坐视,放任景焕娶一个不爱的女子? 祁恒有两位皇妹,与他们几位皇子比起来,公主更像皇帝,不是容貌,是性子。 实非良人。 “父皇,宁世子的婚事,不如等宁将军回来再商量?” 皇帝听到这句话突然发怒,这时沈明泽悄无声息地把话本和桌上的砚台换了一个位置。 皇帝随手拿起手边的东西就向祁恒砸去,色厉内荏地大声道:“混账!你拿宁光崇威胁朕?你觉得朕会怕他吗?” 话本是纸做的,书页用线封得紧实,砸到了祁恒的额头。 祁恒慌忙跪下请罪:“儿臣不敢。” 书页翻开,祁恒瞥见了话本上的字。 他握紧拳头,果然是因为这件事。 沈!明!泽! 他跪在下首,发髻散乱,便显得十分狼狈,这让皇帝稍稍出了一口气。 “皇太子祁恒,品性不端,忤逆君父,即日起,褫夺皇太子位。” 多少有些赌气的成分。 但沈明泽在旁边,赶紧应了声:“是,臣为陛下拟旨。” 木已成舟。 皇帝爱面子,不可能打自己的脸。 皇帝倒没再提宁景焕的事了,他的确怕宁光崇从边疆回来找他。 一个小孩儿,翻不出什么大浪,倒是他这个儿子,看起来不是什么安分的,竟然当真背着他和宁家人往来。 其心可诛! 沈明泽为皇帝出谋划策:“陛下,临西郡那边不是一直在上折子,请求朝廷派人赈灾吗?依臣看,四皇子就不错。” 好主意,去了临西郡,看他还怎么和宁景焕厮混。 皇帝于是缓缓说道:“老四,你听到了?三日后出发,灾情一日不结束,你便一日不得返回京城。” “是。” * 祁恒形容狼狈地回府。 易淮见此便觉得大事不妙,他唤道:“太子殿下?” 祁恒苦笑,“不要再这么叫我了,我已经不是太子了。” “什么?” 其他的幕僚、下属闻言俱是惊怒:“太子殿下做错了什么?殿下勤政爱民,陛下是……” “慎言!” 祁恒面色淡然地打断,他不是不生气,但在这些追随他的下属面前,他不能乱。 “传旨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你们说这些,是不要命了吗?” 易淮眉头紧皱,“殿下,可否详细说说,您刚才在宫中的情况?” 祁恒点点头,他记性好,将皇帝说的每一句话都复述得一字不差。 “奇怪……”易淮沉吟出声。 “嗯?哪里奇怪?” 易淮摇摇头,接着问道:“那沈相呢?沈相就没有说什么?” 他至今不能说服自己沈明泽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如果是,他易淮早死了千遍万遍不止。 易淮虽然有傲气,但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 沈明泽要杀他,不比踩死一只蚂蚁难多少。 他先是上门自荐,后又言语不敬,接着又投靠太子,最后还唆使太子从沈明泽手里抢回兄长…… 就这些行为,如果他是沈明泽,他都忍不了。 可那个传言中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丞相,最终只是撤了他的官。 而他救自己的兄长的过程,也比想象之中的容易。 “对啊,怎么会这么容易……” 沈明泽想要对一个人下手,会这么容易放弃吗? 这种手段,倒像是,只需要太子亲自上门走一趟似的。 没有人会做对自己完全无用的事,沈明泽一定有自己的目的。 让他想想…… 这件事情完成之后导致了什么结果呢? ——最大的影响,是他易淮成了太子的幕僚! 易淮的心脏跳动地极快。 是了,沈明泽要他去向太子求助!沈明泽要他辅佐太子! 祁恒很奇怪地看着易淮在问了他一句话之后就开始走神,甚至还开始自言自语了起来,他担心打扰到对方的思绪,可易淮问他的问题他还没回答。 祁恒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先生?” 易淮被惊醒,有些失态地抓住祁恒的肩膀:“沈相说了什么?” 祁恒:“……” 祁恒轻轻挣脱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略微有些不自然地说:“咳,不愧是先生。那奸臣说服父皇,让我三天后去临西郡赈灾,灾情不结束,我便不能返回。” “殿下不能去!我们手中无兵无粮,除非朝廷拨款,否则我们根本就赈不了灾。” “奸臣好毒的心思,他这是想让殿下永远不能回京啊。” “不回京,殿下就没有机会重夺太子之位,该死的沈明泽,实在歹毒!” 易淮突然开口:“不,殿下,你要去!” 祁恒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易先生知我,这虽是奸臣的计谋,但临西郡的百姓是无辜的,我去了多少能为他们做些事情。” “您别这样说他!”易淮情绪突然有些激动,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别这样说……谁?”祁恒狐疑问,他说谁了吗? “……没什么。” 易淮心知他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即使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倒不如按兵不动,他私下再观察观察。 丞相大人,我一定会找出你的真面目! * 宣旨的太监高调地来,高调地走。 太子被废的消息随着太监呼啸来去的身影传遍了京城,除了底层远离政治旋涡的平民百姓,所有人都有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太子的废立乃国之大事,陛下怎么能这么不跟我们商量就下旨?” “咱们这位陛下,几时理会过朝臣的意见?” “就是可惜了太子啊,此一去临西,不知几时能回,太子聪慧仁厚,本来是可以成为一代明君的。” “嘘,现在可不能再称太子了。” 沈明泽心情极好地从宫中离开。 他今天一下就完成了两个大任务:废太子、令其流放,离走完剧情更近了一步。 系统难以置信:[这也能叫流放?] 你莫不是想偷懒? [怎么不算?]沈明泽强词夺理:[只要离开京城,都叫流放!只是流放的距离不一样而已。] [……行吧,我们说了都不算,只要你能保证最后任务能判定完成就行,反正失败了对我也没影响。]系统嘟囔道。 沈明泽抬头看了看天色,发现还早,干脆顺便去了一趟天牢。 丞相大人要得急,工人硬是在这短短几天内赶出几间大通铺来,牢里的人凑合着挤挤,倒是也能塞下。 * 天牢这种地方,总是充斥着许多阴诡之事。 进了这里的人,少有能翻身的。因此负责看管监牢的狱卒,也就少了很多顾忌。 哪怕不动用私刑,但折辱这些高高在上的、平时他们连提鞋都不配的大人们,已经能获得足够多的乐趣和满足。 “我要是能有活着出去的一天,就算是用咬的,也要把沈明泽咬下一块肉来!” “我就不一样了,我就安心等死,等我死了,变成鬼去找沈明泽。” “王大人今天怎么样了,还病着吗?” “还难受着,这里什么都没有,病怎么能好。” 曾经空空荡荡的天牢如今被塞得满满当当,这些大臣甚至都享受不到单人间的待遇。 与大臣们的狼狈不同,沈明泽被府里的下人打理地处处精致,一尘不染。 这么短的时间,狱卒还不知道从哪拿来一条长长的白毯,铺在沈明泽脚下。 “丞相大人,您慢些。” “您可别在里面待太久,此地脏污,恐污了您的眼睛。” 沈明泽挥手让狱卒退下,假笑着说:“诸位大人,住的可还好?本官刚才听,诸位大人聊得挺开心啊。” “要杀便杀,你看我宋笙可会皱一下眉头!”有个年轻人站起来,不屑地说道。 宋笙?沈明泽抬眼望去。 原来是这个小倒霉蛋。 沈明泽还以为易淮对宋笙多好、多重视,没想到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要带走连同宋笙在内的这群大臣,易淮都无动于衷。 甚至不愿意为了他去找太子! 而自己亲兄长一出事,立刻马不停蹄地向太子效忠了。 两个人的待遇对比也太过惨烈了。 宋笙只怕还等着易淮什么时候来救他吧。 沈明泽这样想着,看向宋笙的眼神不免带上了一丝同情。 -------------------- 作者有话要说: 沈明泽不知道一个道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能和易淮做朋友的宋笙怎么会是一般人~ 第7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7) 沈相这么做一定是对的! 易淮坚信。 他想明白了,沈明泽一定事先知道别苑建材被换一事是谁做的,但他可能知道的时间不算早,也许就在早朝前。 他来不及将这件事情掩饰过去,只能用顶罪的方式,来保护他这个罪魁祸首。 和他兄长易江想为他做的事情何其相似! 至于证据,这还不够明显吗? 事情过去这么多天,如果沈明泽想查,早就能查到了。可他不仅没有,还一副这件事情真是他做的一般。 如果不是因为这是自己一手操纵的,恐怕也会被他骗过去吧。 慢着!! 沈明泽今日能为他顶罪,之前有没有可能也为别人顶过罪? 那些缠绕在他身上挥之不去的骂名,草菅人命、横征暴敛、欺压百姓…… 会不会也是有人陷害他,或是有人被陷害,而他为了救人? 易淮的心脏越跳越快,血液涌动,让他的思绪都敏捷了许多。 是啊,为什么不可能! 他不是蠹国害民的奸臣。 他是心怀天下、拯救众生的圣人。 怪不得!怪不得…… 易淮细细回想之前看到过的沈明泽的资料。 本朝科举三年一次,沈明泽在七年前的科举中脱颖而出,以弱冠之年夺得状元。 当时的主考官是文国公文煦之,正是这个契机,文煦之才认识了沈明泽。 那是本朝最后一次科举。 在那之前,科举已经停了两届,是文国公一日七次上谏,皇帝才同意了开放这次科举。 沈明泽的为官之路,正好起步于皇朝最黑暗的时期。 皇帝十八岁登基,二十四年的时间,将庆朝折腾得一塌糊涂,哀嚎遍野。 像沈相那样光风霁月的人,看到这幅景象,一定不会置之不理。 可是当贤臣是没有出路的,他只能易心改志,忍受着莫大的痛苦,把自己变成一个只会讨好皇帝的奸臣。 细想起来,这些年确凿有证据是沈明泽做过的恶事,无非就只有结党营私和残害忠良。 前者不必说,沈相要想还天下清平,即使是奸臣,也得有自己的权利。 至于后者……天牢是最危险的地方,又何尝不是最安全的地方? 沈丞相,用心良苦啊! * 地牢里,大臣们还在骂骂咧咧。 “狗贼!我等着看你身败名裂,身首异处那一天!” 系统也骂骂咧咧:[什么人啊,有没有素质?狗泽,骂他们!我***] 沈明泽:[……不要说脏话。] 而宋笙皱着眉头,想着对方刚才露出的那个奇怪眼神。 这是什么意思? 感觉,感觉像是…… 宋笙苦恼,他感觉不出来。 算了,记下来,有机会问一问易兄。 易淮兄是他见过最聪明的人了,一定知道! 沈明泽耐心地等这些人骂完,才轻笑着说:“骂够了?陛下许可将尔等交由本官处置。诸位大人,请吧。” 他高声:“取钥匙,开门。” 狱卒小跑着过来把门打开,点头哈腰。沈明泽温和说道:“王大人,人我就带走了,还得麻烦你派一队人押送。” “应该的应该的。”王大牛有些感动,他过往人生中少有被人尊重的时刻。即使是这些被打入天牢的阶下囚,眼中也从来没有他。 王大牛见过了太多朝廷的明争暗斗、倾轧排挤,他不识字,听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自有一套看人的标准。 沈明泽对他说话时的温和出自真心,这便够了。 管他什么奸臣贤臣,与他又有何干系? “装模作样!”某大臣冷哼。 王大牛愤怒地转头,大声骂道:“闭嘴!” 从前他的情绪、语言从来只为讨好某个人,但是今天,或许夹杂真几分真心。 “还没骂够呢?本官可没时间再陪你们浪费了,走吧。”沈明泽戏谑道。 系统恨铁不成钢:[你干嘛对他们这么好!还有那个狱卒,他也不算什么好人吧。] [这还算好?]沈明泽震惊:[反派在你面前耀武扬威,你看不惯他,可是又干不掉他,这种感觉最气人了!我明明就在精神攻击。] 系统说不过他,气急败坏:[那那个狱卒呢,你明明对他很温柔!] 沈明泽悠悠说道:[他又不在我目标范围内。而且,他也不算是坏人。] 沈明泽叹气,[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悲欢,生活在阴暗潮湿的地方久了,难免会变得暴躁,你要允许他偶尔的向命运妥协。] [……]系统:[你这样会被人骂圣父的。] 沈明泽失笑:[我也没做什么。] 沈明泽带头走在前,出了天牢,上了马车。 车后用锁链拉着一队人,招摇过市。 * 行至闹市,这浩浩荡荡的队伍引起了百姓们的注意。 “那不是宋大人吗?那位是李大人,他们这是怎么了?” “李大人可是真正为民做主的好官啊,上次我房子被人烧了,就是李大人帮忙解决的。” “还有刘大人,可是救了我一家老小的命啊。” “马车里坐的就是那个大奸臣吧?” “嘘!小声点。” 马车悠悠而行,沈明泽这一路攒足了仇恨值。 他微阖双眸,一边复盘之前的行动,一边想着以后的计划。 宋笙透过车边翻飞的窗帘,瞥见里面那人身形坐的笔直,神色晦暗不明,隐隐间似乎能看出深重的疲惫来。 马车驶向城外,停在岚山脚下。 众人只见此处堆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看起来是要修什么。而旁边还矗立着几座有些简陋的房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沈明泽慢悠悠地下车。 “委屈几位大人住这儿,你们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修房子应该会吧?” “我呸!我就是死,也不会为你做事!”暴脾气的大臣已经开始破口大骂。 宋笙担心他会触怒沈明泽,赶紧上前把人拦在身后,警惕地看着沈明泽:“我们都是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做不来这些粗活。” 沈明泽冷笑一声,正打算说些什么,忽而面色一白。 他匆匆后退几步,转身呕出一大口血,[小一!] 系统也吓坏了,它赶紧检测,[宿主,你被世界天道盯上了,它在排斥你。我们赶紧离开吧,我现在就带你脱离这个世界!] [慢着。] 沈明泽闭眼,慢慢调整呼吸,让自己没那么难受,[它发现我是外来灵魂了?] 系统迅速检测一遍:[还没,应该只是怀疑。] [还有时间。]这就是不走的意思了。 系统急的团团转,恨不得把他敲晕带走,[你,你要气死我啊!] 沈明泽从剧痛中缓过来,[半途而废可不是我们的风格,小一。] 诸位大臣也吓了一跳,没听说沈明泽身患恶疾啊。 宋笙犹豫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沈明泽言简意赅。 他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声音沙哑,实在不像没事的样子。 沈明泽原本还想放几句狠话,再拉一波仇恨,但他现在这幅虚弱的样子看起来就很没有威慑力,只好匆匆作罢。 沈明泽重新坐上马车,打道回府。 远远的身后还传来大臣们畅快喜悦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报应!” * 沈明泽在脑海中询问系统:[为什么会被天道注意,明明一切都很正常?] 系统猜测:[是你做的什么事情被人发现了吗?那人对你产生了大幅度的改观?] [有可能。]沈明泽沉思,[天道的动静这么大,应该还是个主要角色,会是谁呢?] 他突然想起来:[不会是太子吧?上次把砚台换成话本,被他看见了?] 系统连连点头:[很有可能!] * 三天后,是祁恒准备出发去临西郡的时间,易淮也与他同去。 临行前,易淮又孤身一人去到了丞相府。 “传令下去,对外放出消息,王赋王大人重病缠身,若再不好好将养,恐时日无多。”沈明泽平静开口。 “是。” 王赋就是之前在牢里生病了的那位大臣,他上了年纪,天牢条件不好,生病很正常。 但是这个消息传出去,大家只会猜测,王大人是在牢里、亦或是被沈明泽带走之后,受到了什么虐待。 沈明泽伏案沉思。 这时下人禀报:“丞相大人,门口有个叫易淮的求见。” “……让他进来。” 易淮十分自来熟地行礼打招呼:“丞相大人,别来无恙?” 沈明泽敷衍:“怎么?又是本官找你来的?” “不是吗?”易淮笑着说。 系统:? 沈明泽:…… 梅开二度。 沈明泽觉得头疼:“你到底来做什么?” “临西郡赈灾一事,大人可有什么指示?”易淮认为,沈明泽既然会让太子两手空空地去赈灾,一定已经做好了安排。 “你来找我要指示?”太过诧异,沈明泽连自称都忘了。是什么让易淮觉得,他们会是同一个阵营的? 沈明泽很快找回反派状态,他冷笑道:“赈灾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难道做不到吗?” 剧情里叱咤风云的军师易淮,怎么可能这都解决不了? ……不会真的解决不了吧? 沈明泽赶紧补充:“要是真做不到,不如你们求求本官?说不定本官看你们可怜,会施舍一点呢?” 易淮没听到后面这句,他满脑子都是“你难道做不到吗”这句话,转换一下就是沈明泽在对他说,“你一定做得到”。 他竟然如此信任我! 易淮郑重其事:“还请大人放心,我必会辅佐太子,开太平盛世!” 沈明泽:……,……,? 理想很好没错,但是为什么要和我说? --------------------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专业背锅侠 易淮:沈相头号迷弟 剧透一下,易淮之后日常吃醋~ 第8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8) 虽然不能理解,但沈明泽向来欣赏少年人的热忱,因而此刻便不忍心给易淮泼冷水。 可反派的人设又注定他不能说出什么好话。 于是他只好沉默不语。 “大人,还有一事。我能否见宋笙一面?”易淮问道。 他没有解释宋笙是谁,他知道沈明泽一定知道。 沈明泽审视地看着他,气氛冷凝,易淮竟丝毫不惧,还抬起头露出浅笑。 他们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亲近的? 这样不对。 沈明泽冷声说道:“见他一面就走,从今往后,再不要踏进我丞相府半步!” 易淮被赶了出去。 他望着紧闭的丞相府大门,摇头失笑。 其实沈相的演技并不好,可他以前怎么就跟瞎了一样,什么都没发现? 这么多年来,沈相一个人,托起这座大厦将倾的皇朝,无人理解,他可曾觉得孤独? * 沈明泽早就让人捎了口信。 易淮在城外大通铺里见到了宋笙,其他的大臣都被赶出去干活了。 此刻大通铺里只有他们两人。 大通铺的隔音不好,大门敞开,看守的人远远地守在外面,保持在一个能看得见人影却听不到声音的距离。 易淮自顾自地转了一圈,啧啧称奇:“这房子的样式倒有些特别。” 宋笙给他倒了一杯水——沈明泽没让人没给他们准备茶,随口接道:“据说是沈明泽画的设计图。嗯?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易淮坐下,狐疑地望着他:“你以前说起沈相可不会这么平静,更不会叫他的名字——你发现了什么?” 宋笙以前都是“狗贼”、“混账”的骂。 想起了自己从前的态度,宋笙不自在地转移话题:“你呢?你还不是叫起沈相了?” “我自然有我的原因,但我现在想知道你的原因。”易淮和好友相处时显得十分放松,他抬眼,满脸都写着“你不会不告诉我”的得意。 宋笙笑了笑,没有丝毫隐瞒,跟易淮说起他们与沈明泽在天牢里的事情来。 重点描述了一番让他印象深刻的那个眼神。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他那个眼神真的很奇怪。” 易淮一言不发地听着。 “就是一种……我说不出来,只能感觉到他没有恶意,反而还有……”宋笙冥思苦想。 仿佛过了许久。 “……我可能知道那是什么。”易淮说,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堵,声音也带了些沙哑:“大概是,愧疚吧。” 为不得已之下,把这些人关入天牢而愧疚。 易淮年幼时读圣贤传记,书上说,古往今来的这些圣贤,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即使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完成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他们仍然会为了其中一些瑕疵过分苛责自己。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所以圣贤都很难快乐。 易淮从前不信,怎么会有人心思百转愁肠百结,反将自己困进了狭小囚笼? 他如今信了。 因为他亲眼看见了。 沈明泽,沈相。 易淮想,他何其有幸,能够追随着这人的身影,一窥圣贤风采。 “易淮兄,你怎么了?”宋笙不明所以:“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易淮沉默不语。 还不到时候,如果走漏了风声,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丞相大人不仅会有危险,他之前的努力也会功亏一篑。 宋笙习惯了他的好友神秘兮兮的样子,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易淮兄,你还不知道吧,沈明泽似乎身患痼疾,感觉还挺严重的。我那天亲眼所见,他本来好好的说着话,突然就吐血了。” “你说什么?”易淮脸色一白,“你说沈相怎么了?” “易淮兄,你到底怎么了,你脸色很不好啊。不过那天沈相的脸色比你此刻的更差,当时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看起来命不久矣的样子。诶,怎么你的脸色越来越差了?”宋笙说着说着手足无措了起来。 “我没事。”易淮摆摆手,疲惫瘫靠在椅子上。 那人竟从头到尾拖着一副病体在为天下人筹谋的么? 易淮啊易淮,你都做了些什么?! 他想起那日大殿中央,他看着那人被压在刑具上,苍白嘴唇紧抿,冷汗打湿鬓角…… 那时他不以为意,掺了这么多水分的廷杖,至多只会受些痛楚,出不了什么事。 如今想起来方觉痛彻心扉。 ……这场刑罚,是否给他的身体雪上加霜了呢? 易淮痛苦地闭上眼,都怪他,都怪他! 怪他冲动,怪他思虑不周,怪他意气用事…… 分明是他的错,他却让这么好的人替他受过…… 宋笙细心地将他杯中微凉的水倒掉,换上一杯温热的。 “易淮兄,喝点水缓一下吧,有什么事可以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 易淮有些无力地接过杯子,摇摇头,仍是那句话:“我没事。” 沈明泽权倾朝野,什么样的大夫找不到,可他依然病的这样严重。 京城的大夫治不好他。 易淮将寻找神医这件事记在心底。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命运似乎对这些人格外残忍,可他偏不要这样认命。 有人为了天下苍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呕心沥血在所不惜—— 总要有人也为他们做些什么。 宋笙看他脸色和缓了些,这才放下心来,“你不愿说就算了,我们都在呢,你不要总是一个撑着。” 易淮勉强笑了笑:“这话你不该同我说。” “不同你说同谁说,易江兄长没少为你头疼吧?”宋笙笑道。 “对了,你其实不用专门来看我,我在这里还挺好的。” 宋笙犹豫着说:“其实我觉得,他好像没有传言中那样坏,还给王赋大人请了大夫看病——虽然表面上是看守的人仰慕王大人德行,自作主张请的人,但如果没有沈明泽点头,这个大夫也是进不来的。” “他当然不坏。”易淮喃喃道。 他忽然起身,朝宋笙行了一个极为正式的大礼:“宋兄,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宋笙赶紧站起来,手忙脚乱回礼。 “你这是什么话,能帮到的我一定帮!” “好,你先听我说。” 易淮改变主意了,之前他担心走漏风声,一直不敢跟任何人透露,但是这人过分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他得找个人看着。 …… “就是这样了,我即将随殿下前往临西郡,稍后不久便动身。宋兄,你在京城,你要替我看着他!你要替我多帮着他!” 他说到后面语气蓦然有些强硬起来。 宋笙不觉得冒犯,他仍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中,怔怔出神:“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任由自己污泥满身、任由自己背负骂名、任由自己被千夫所指。 可他依然坚定着,一步一步迈入沼泽,于最腐朽的深处,托出一朵莲花来。 宋笙想起那日风吹车帘,他于缝隙之间向内望去,瞥见那人的疲惫神色。 身后骂声如潮,他身躯单薄,竟好似全盘接收,又好似全然不在意。 但是,怎么可能不在意啊…… 宋笙神情恍惚,“你说的对,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自己。” 但凡多珍视自己一点,也不会任由自己落入到这般情境。 “易淮兄,我能怎么做?我该怎么样才能从这里出去?” 他不想再像个废物一样,被那人护在这个地方,由那人为他们冲锋陷阵,为他们殚精竭虑。 而他们却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对拯救自己的神明极尽辱骂。 * 正埋首书案的沈明泽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泛起一阵疼痛。 他停下笔,眉头紧皱。 祁恒又做了什么? “宁光崇与宁景焕之间的消息渠道,我们的人可掌握了?” “回大人,都在掌控中。我们上下排查了两遍,他们只有一条渠道,传信的内容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家事。”一旁的心腹回道。 这倒是不意外。 沈明泽在纸上写下两个名字:金吾卫统领周钺,镇西大将军宁光崇。 皇帝之所以这样昏庸皇位还能坐的这么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两个人的忠心耿耿。 几乎已经到愚忠的地步了。 一个为皇帝守着家门,一个在皇帝身边保护,他们是两柄刀锋向外的利刃。 可惜,皇帝却总担心有朝一日刀口翻转伤到自己。 皇帝不懂什么帝王之道御人之术,他只能想出一个主意——找人质。 宁光崇的儿子宁景焕被扣在了京城,周钺的女儿周思柔被皇后收为义女养在了皇宫。 正因为皇帝一次次的不信任,一次次的试探,才逼得两人一步步后退。 最后成为天命之子祁恒强而有力的支持力量。 沈明泽正在做的,就是加快这一过程。 “若是有宁光崇问询朝中动向的信,全部扣下来,换上准备好的假信寄回去。” “是。” “告诉许捷,他可以动身了,事成之后,本官会给他足够后半生花用的财富,助他离开京城。” “是。” 半晌。 “太子那边出发了吗?” “四皇子已经行到城外那片树林里了,宁世子也在那里,我们可要?”心腹露出一个狠厉的表情,问道。 沈明泽想起昨天来刺杀他的那位刺客,失笑。 年轻人啊,还是太冲动了。 “不用管。” --------------------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我最喜欢的环节来了! 让易淮给大家表演一个“逻辑自洽”,宋笙已经被忽悠瘸了。 第9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9) 从京城出发不久,会路过一个小树林,祁恒等人如今正在林中。 前方树枝晃动,忽然从树上蹿出一个人来。 “景焕?” 祁恒挥退戒备的侍卫,十分担忧地说道:“你怎么来了?你不能离开京城,如果被父皇发现……你现在就回去。” 宁景焕胸有成竹:“我的功夫你还不知道吗?那些尾巴还以为我在睡大觉呢!” “那也不行,”祁恒严肃:“太危险了。” 宁景焕高举双手作投降态:“好嘛好嘛,我一会儿就走。我就是想来问问,祁恒,你知道那个话本是怎么回事吗?” “是沈明泽。” 祁恒苦笑:“我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有些事情明明是我们俩信上交流的内容,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第三人知道才是。” 宁景焕闻言咬牙切齿:“会不会出了叛徒?” “应该不会。”祁恒说道:“我们交流的信纸送出去前都会撒上药粉,如果是第二次拆开会显示有黑色印记。” 祁恒想了想,笃定道:“我这边从来没出过问题。” “那就奇怪了,我也没发现过黑色印记。”宁景焕不解地说。 祁恒拍了拍他的肩膀,“保险起见,之后我们用新的消息渠道交流,之前的都暂时别用了。” 宁景焕点点头,有些郁闷。 之前传递消息的每个环节负责人,都是他们俩最信任的下属,现在全部废弃,相当于这些人在完全排除嫌疑前都暂时不可用。 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培养心腹本就不容易,现在又发生了这种事,可以预见,他们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必然会更加束手束脚。 想到这,宁景焕怒气冲冲,“都怪那该死的沈明泽,我希望他……” “宁世子。”原本安安静静当背景板的易淮听到这句即将出口的诅咒时突然出声打断。 他的声音阴恻恻的,带着意味深长的寒意。 宁景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祁恒没察觉到不对劲,见此也就自然地给宁景焕介绍:“景焕,这位是易淮易先生,是有大才之人。” “殿下过誉了。”易淮显得有些疏离冷淡,“殿下只想到幕后之人情报网庞大,就没想到最重要的一点吗?” “先生?”祁恒觉得易淮今日的态度有些不对,他做错什么了吗? “还请先生赐教。” 宁景焕见自己的小伙伴“低声下气”的样子有些不悦,但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于是也没说什么,只睨着眼神看向易淮。 ——让本世子瞧瞧,你都能说出什么来。 “殿下认为,幕后之人费尽心思做出这折《少年游》,是想做什么?” 他自己接下去:“你觉得是想陷害你。” “陛下生性多疑,若一旦有证据证明殿下私下接触宁家,那就是蓄谋造反!” “陛下顾虑到将军,或许不会动世子,但是却绝对容不得殿下。” 他抬眼,看着祁恒,“按殿下所说,幕后之人或许看到过你与世子的信件,如此隐秘的消息他都知道,真的会没有证据吗?” “他有证据却不用,反倒编出一段真假难辨的故事,除了你与世子,无人知道这说的是你们两人。殿下觉得,这真的只是为了陷害?” 祁恒被他问的有些羞惭,原来此事背后还有这么多疑点。 宁景焕也不由得跟着易淮的问题思考起来,“这个故事既然只有我和祁恒能够看懂,那想必幕后之人就是写给我们看的?这又是为什么?” “难道是想提醒我们?”祁恒猜测道。 如果他和宁景焕的私下来往有暴露的风险,有人为了提醒他们,写了这么一段故事,似乎很能说得通。 看来他们之前猜错了,这个人肯定不会是沈明泽。 那会是谁呢? 又为什么不当面告诉他们,要采取这样迂回的手段? “请先生教我。”祁恒十分诚恳。 但易淮的态度却不曾软化,他冷嘲道:“殿下心中不是有答案了吗,又何必问我?” 易淮知道自己的气发的毫无来由,但他无法遏制。 祁恒身边的幕僚、下属,十个人里面有八个是因为与沈明泽有仇才选择投靠他。 而这八个里面,有多少个是沈相有意为之? 就像自己一样…… 沈相记得朝中每一位臣子的名字,如同大浪淘沙,从溃烂的朝堂中一点一点挖掘出每一位可用的人才,再用尽各种手段,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送到祁恒身边。 如此煞费苦心…… 丞相大人,他是你选中的人吗? 你真的觉得,他值得你为他付出的这一切吗? “这……我的确不知。”祁恒不明所以,他觉得要把话说开,以免因为什么误会而使得两人之间生了罅隙。 “先生心中有气,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不,是我自己的原因,还请殿下容我到一旁冷静下。”易淮没等祁恒同意,弯腰示意之后,自己走开。 祁恒不在意,宁景焕却看得恼火,“你这下属脾气还挺大,都敢不敬主君了。” 祁恒皱眉,不赞同地道:“景焕,我平日里仰仗先生颇多。况且,先生之前不是这样的,也许是我做错了。” 宁景焕怒其不争:“那也不能让他压到你头上啊!而且,你确定这人真的可靠吗?我的人可看到了他独自一人进了丞相府!” 易淮本就没走远,宁景焕的声音又大,他听得清清楚楚。 易淮对他们的说话内容没有兴趣,只觉得吵闹。 他提步,正想走的远一点,就听到后面宁景焕接着说道:“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暗卫,我让他去刺杀奸臣。你一定想不到,那奸臣隐瞒的好深,他竟然会武,而且武功还不低!” “你说什么?!”易淮突然愤怒地大吼一声,他转过身,面色铁青。 宁景焕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不悦道:“你叫什么叫?” 易淮握紧拳头。 他怎么敢?!他怎么可以?! 那是宁将军的暗卫啊,那人身体本就不好,可受了伤? 盛怒之下,易淮抬手冲宁景焕面部打去。 可他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宁景焕轻易便抓住了他的手,往后一推,易淮便摔倒在地。 这一切发生太快,祁恒连忙扶他起来,“先生,你别激动,我自然是信你的,我知道你不可能是奸臣的人。” “你别这么说他!”易淮愤怒地拂开他的手,自己站起来。 易淮望着宁景焕,一字一顿地问:“你让人去刺杀沈相?” 宁景焕一愣,反应过来后暴跳如雷:“祁恒,你看他,还说不是奸臣派来的,我看他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祁恒夹在中间十分为难,他艰难帮易淮解释:“先生是觉得你行事过于冲动……” 易淮转头看着他,目光幽深,他的情绪忽然平静下来,像是对眼前的人没有了任何期待,因此也就没有必要为他生气。 易淮问:“你真是这样想的?” 祁恒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错了吗?” 易淮摇摇头,他说:“殿下,你太让我失望了。” 然后拂袖而去。 易淮觉得委屈。 那人对祁恒多好啊,注视着他,保护着他,助他组建势力,为他扫平前路…… 担心他遭遇不测,送他离开波诡云谲的朝堂; 担心他无法服众,让他前往临西赈灾以攒民心。 易淮毫不怀疑,如果沈相知道了这件事,他绝对不会怪祁恒。 那人对自己一向心狠,自污时半点不留情,从来不为自己多思虑一分。 那人对他也心狠,瞒的严严实实,什么也不肯说。 明明只要那人一句话,他就可以为祁恒肝脑涂地…… 偏偏要算计他,让他误解,与他恩断义绝、不相往来…… 其实从来也没什么“恩”“义”。 易淮苦笑。 ——如果不是为了让他辅佐祁恒,他或许连被算计的资格都没有。 * 沈明泽连续几天乘车前往城外岚山脚下。 他早就派人把这个地方把守起来,确保外面的人不能知道里面的一点儿情况。 然而依然有无数的眼睛,提心吊胆地望着城外的方向。 沈明泽每次在里面待的时间不长,有时候出来,衣摆会溅上几滴“血迹”。 得到消息的人都坐不住了。 这“血”是谁的?肯定不会是沈明泽的,只能是得罪了沈明泽的那些大人的。 这分明是严刑毒打!滥用私刑! 简直,残忍至极! * 沈明泽已经很久不上朝了,这天他专门换好朝服,慢悠悠地,一边喝茶一边等候。 [临西郡大旱你真的不管啊?]系统问。 它以为按照沈明泽的“圣父”性子,不会忍心一郡的人受苦。 ——纵然在它看来,那些不过是纸片人罢了。 沈明泽解释:[易淮能做的很好,而且,丞相府的钱尽量不要动用。我死之后,祁恒查封了丞相府,抄出来的财富使得亏空的国库瞬间充盈,这样他的很多举措才能顺利实施。] [什么叫你死之后?死的不是你,死的是沈明泽……呸,我是说死的是原来的沈明泽。]系统认真地反驳。 沈明泽轻笑出声,像哄小孩一样:[人总是会死的,小一。] 系统脱口而出:[你又不是人!] 沈明泽:[……] 沈明泽正打算就“他是不是人”这一问题与系统展开深刻探讨,就听到房门被敲响。 仆从恭敬地在门外禀告:“大人,有位公公来传陛下口谕,让您即刻上朝。” “知道了。” 沈明泽不紧不慢地喝完茶,起来整了整衣袖,才不慌不忙地向外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沈明泽真的不是人。(认真.jpg 第10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10) 沈明泽刚进入朝堂,所有人的目光直直地望着他。 一部分人眼眶发红,目眦欲裂,夹杂着极度的嫌恶与厌弃。 倘若眼神中的刀子能够化为实物,只沈明泽从殿门口走向正中的这短短一段路,恐怕会死上不止一次。 ——还是凌迟那种。 更多的人昂首挺胸,每一根发丝都写满了得意。 他们望向沈明泽的眼神是谄媚的。 他们是墙头草,所以现在是沈明泽的人。 其中一根草在沈明泽路过时压低声音快速给他解释:“大人,他们参你私刑泄愤,要你放人。” 沈明泽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小草儿瞬间满面春风,眉飞色舞,得意极了。 沈明泽于殿前站定,躬身:“参见陛下。” “免礼。”皇帝被这些人烦的要命,看见沈明泽像看见了救星。 沈明泽微微转身,似笑非笑地说:“几位大人别这么看着本官,本官可是很记仇的。” 文煦之等几位大臣敢怒不敢言,还真就憋屈地低下头,不看他了。 皇帝拼命抑制自己飞扬的嘴角。 不愧是沈爱卿!还得是沈爱卿! 他忍这些顽固古板的老家伙已经很久了! 这群人年纪大了,打又不能打,骂又骂不过。跟他们生气,他们能比你更生气。 现在看到沈明泽一句话让他们难受至此,皇帝开心极了。 早知道就该早点让沈明泽上朝。 “沈爱卿啊,国公说你苛虐天牢中的囚犯,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皇帝和蔼可亲,直接用一个“误会”将这场他眼中的闹剧盖棺定论。 沈明泽漫不经心,抬眼看向文煦之:“国公大人,说话是要讲证据的,本官行的正坐得直,您可不要污蔑了好人。” “行得正、坐得直……”文煦之红着眼睛,低声重复。 王赋是他多年好友,自得到对方重病的消息,他无时无刻不在忧虑。 “你见过他们之后,衣上的血迹又作何解释?” 文煦之曾千方百计想要铲除沈明泽,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但此刻他无比希望这件事是假的。 他的好友依然活蹦乱跳,可以与他彻夜不眠,针砭时弊。 ……明泽,老师还能再信你一次吗? “原来您说的是这个啊。”沈明泽依旧波澜不惊,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文国公,这些囚犯都是罪人,陛下宽宥,特许他们离开天牢,将功赎罪,本官总不能将他们供起来吧,这可不是治国之道。” “刑不上大夫!”文煦之踉跄上前两步,手指颤抖地指着沈明泽:“倒行逆施,沈明泽,你会遭报应的。” “本官可没用刑。”类似的诅咒沈明泽听多了,他讥笑道:“本官只是让他们做些轻松的活计罢了,劳作受些伤在所难免。” “怎么?这些伤百姓受得,他们便受不得?国公大人常说视民如子,如今怎又区别对待了起来?” 文煦之没有心情跟他争论这套歪理的对错,他跪倒在地,悲恸地说:“陛下,王大人是先帝在时的老臣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陛下看在他年长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文煦之一派的大臣也随后跪下,哀求道:“求陛下饶王大人一命。” 皇帝正看戏看的痛快,没想到他们说不过沈明泽就来找他,不由得悄悄翻了个白眼。 先帝先帝,这么想他,干脆跟着他走啊。 皇帝不想放人,他看向沈明泽,暗示:“沈爱卿,你觉得呢?” 沈明泽了然。 他轻笑一声,悠悠说道:“陛下何曾要王赋的命了?尔等如此曲解陛下好意,是何居心?” 哇哦!皇帝想站起来给沈明泽鼓个掌。 看你的了,沈爱卿! 沈明泽接着说:“有错便要罚,罪臣王赋于大殿之上辱骂圣上,实乃大不敬。陛下仁慈,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尔等还不谢过陛下恩德?” 皇帝听的龙颜大悦,打蛇随棍上,厚颜无耻道:“谢恩就不必了,只要你们明白朕的苦心就好。” 文煦之有些心灰意冷,但仍是不死心地恳求:“要如何做,陛下才肯放过王大人?” 皇帝有些烦了。 这些人怎么听不懂话呢? 他就是不想放!听不出来吗? 王赋那老匹夫当着满朝文武那么多人骂他,他不要面子的啊? 沈明泽在皇帝开口前抢先说:“国公不必担心,等他身上的罪孽赎清,本官自会放人。” 至于什么时候才算“赎清”,那还不是沈明泽说了算? 皇帝一听,是个糊弄人的好主意,于是也满意地说:“不错,这件事便全权交由丞相处理,沈爱卿,你可得秉公执法。” 沈明泽微微一笑,“是,陛下。” 文煦之心中苦涩。 秉公执法?秉的是什么公? 如今庆朝,哪还有什么公道了啊? * 退朝后,沈明泽拒绝了围上来的狗腿子,独自走出大殿,向宫门外走去。 路上遇见了正在巡逻的金吾卫统领周钺。 沈明泽含笑:“周统领。” 周钺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他为人冷淡,但见到别人不打招呼是因为不善言辞,见到沈明泽不打招呼则是真的讨厌。 “周统领。”沈明泽跟上他,“听闻思柔公主在宫中极为受宠,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周统领可以放心了。” 周钺不理他,闷头往前。 “但是,本官想,就算待遇再怎么好,公主应当也是思念家人的。”沈明泽问:“统领思念公主吗?” 周钺皱了皱眉,这人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 所幸宫门已经到了,他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周统领。”沈明泽又叫住他。 周钺迫不及待地加快了脚步,却听到身后传来那人温柔含笑的话语—— “周统领,你的自由,比你想象中的要值钱。” 周钺脚步一顿,气息乱了一瞬。 而后他不停留地离开。 如今这世道,连人命都廉价的很,更何谈自由? 多可笑。 周钺是先帝南巡时顺手捡回来的孤儿。 先帝见他根骨不错,令他同皇子们一起习武。 这不是什么偏爱与看重,只是来了兴致时的随口一提。 反正对于皇室而言,养个人再简单不过了。 后来他渐渐展露头角,先帝才对他多了几分关注,为他指派了专门的武艺师父。 ——同样算不上看重,只是觉得他可用罢了。 周钺很清楚,他是先帝为自己的继承人锻造的一把刀。 他知道,但并没有什么不满,他的命是先帝救的,自然也该由先帝处置。 但是…… 周钺抬头望向后宫的方向,思柔,父亲好久没见到你了。 周钺的妻子只是个平民女子,是他在京城巡逻时遇见的,他对她一见钟情。 两人婚后如胶似漆,恩爱异常。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周思柔七岁那年,周钺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爱人。 又一年,周思柔八岁,被封为公主,接进皇宫。 旁人都说这是莫大的荣宠,可他从来不在乎荣宠,他只在乎自己的女儿。 ——在他荒芜孤寂的生命里,只剩下他的女儿了。 最开始,他与思柔被允许三天见一次面,如今,他们一个月才能见一次。 周钺想起自己的女儿,眼神无意识地柔和下来,唇边也漾起一抹笑。 思柔今年已经十六,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再有七天,他们就能见面了。 * 沈明泽走出宫门。 守在马车旁边的心腹一看到他就快步迎了上去,低声说道:“大人,宋笙吵着闹着要见您。” 沈明泽身形一顿。 这个操作有点熟悉,易淮教的? 他弯腰上车,“不见。” “宋笙说,如果大人不肯见他,他就一头撞死在墙上。” 沈明泽:“……” 为什么会有人用自杀威胁一个反派? 沈明泽觉得他很天真,冷笑一声说道:“随他。” “是。”心腹领命,准备去城外传达沈明泽的命令。 “慢着!” “……带他去丞相府。” [呵,男人。]系统嘲讽他。 沈明泽面不改色:[太子应该对我产生了什么误会,他或许也告诉了易淮,而易淮又告诉了宋笙。这是个机会,重新扭转他们对我的印象,让一切回到正轨。] 系统乐呵呵地说:[你急什么,我又没说是你担心他,怕他真一时冲动自杀自残,才改变了主意。] 沈明泽:[……] 沈明泽不说话了。 系统头回占了一次上风,得意地乘胜追击:[易淮刚走,你就又勾搭了一个,啧啧啧,从来只闻新人笑,哪里识得旧人哭哦,官人真是冷酷呢~] [……]沈明泽真诚发问:[你说的旧人,到底是易淮,还是你自己?] [……]系统气急败坏:[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稀罕你吗?当初要不是看你可怜,我才不会和你绑定!] 沈明泽熟练顺毛:[是我说错了,能和小一大人绑定,是我的荣幸。] 系统顿时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熊孩子,他哼哼唧唧地嘟囔:[这还差不多……] 沈明泽微微一笑。 如今尚是清晨,阳光算不上炙热,浅浅的一束从帘子的缝隙中钻进来,吻上沈明泽的手指与眉眼。 软软的,暖暖的。 稚嫩、又温润。 --------------------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看沈明泽手指上的那束阳光,像不像一条可爱的评论?(明示.jpg 第11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11) 回到丞相府,宋笙已经在沈明泽的书房等他了。 ——沈明泽一向是在这个地方待客。 他真正不可告人的秘密都藏在脑海,书房里只有一堆原主留下的罪证。 沈明泽径直坐下,十分不客气:“有什么事要见本官?求饶的话就不必说了。” 下一秒宋笙双膝跪地,抱拳诚恳地说:“丞相大人,属下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还请大人收下我!” 沈明泽眼皮一跳,呼叫系统:[小一,检测一下。] 是这个世界出问题了?还是这个人出问题了? [宿、宿主,没有任何异常。]系统有点担心,这可不像没有异常的样子。 难道是出现了它这个高维度科技产物都检测不出来的问题? 沈明泽不动声色,冷静问道:“为什么?给本官一个理由。” 宋笙振振有词,理直气壮:“属下仰慕大人!” 沈明泽:??? 仰慕我什么?仰慕我能被一堆人追着骂? “……滚。” 疯了吗?祁恒是怎么给你洗的脑? 沈明泽不理解。 剧情里,宋笙明明是一个宁死不屈、铁骨铮铮的人。 受刑而死,直至死前一秒,都在大骂奸臣沈明泽。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明泽看着跪在地上,冲他笑的殷勤的宋笙,疑惑地想。 [宿主,你觉得他是真的宋笙?]系统问道。 沈明泽毫不犹豫:[当然,如果小一都查不出问题,那就是没有问题!] 系统感动得泪眼汪汪:[宿主~] 如果这个宋笙是假的,他更应该维持之前的人设,而不会做出如此暴露身份的举动。 而只要宋笙还是那个宋笙,即便是世界变动使人设发生变化,该走的剧情还是得走,没差。 沈明泽在心底微微一笑,[乖。] 宋笙不仅不滚,还得寸进尺地膝行向前,扒拉着沈明泽的书桌,可怜兮兮。 “丞相大人,求您收下我吧,不然我会难受死的!” 沈明泽嗤之以鼻,“同样的一招用两次就不管用了。” 宋笙笑嘻嘻地回他:“您承认第一次是有用的啊。” 易淮兄说的对,沈相表面上装的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其实比谁都要心软。 沈明泽平静地回:“宋笙,别扯这种嘴皮子了,本官知道你想干什么。” “您知道?”宋笙有点紧张。 丞相大人发现我们发现他的真面目了? “你想陷害本官。”沈明泽低眉,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杀人是重罪,更何况你是本官亲自去天牢提出来的囚犯。今日上朝,本官刚对陛下保证会对你们秉公处理,结果你就死了。” 沈明泽讥笑:“杀人偿命,如此一来,你们就有理由对本官下手。……本官说的可对?” “不是!当然不是。”宋笙脸色涨红,急忙否定。 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他就是陷害自己也不可能陷害对方! 被自己最为尊敬的人误会,宋笙嘴上否定的同时,心底也有些黯然。 但很快转念一想,他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样的日子,沈相整整过了七年。 ——两千五百多个日夜。 像是被人兜头倒了一桶掺着碎冰的冷水,宋笙觉得周身都泛着冷意。 他一直不敢放任自己完全代入沈相,去体悟沈相的心境。因为只要稍微想象,有朝一日他的亲朋好友全部对他怒目而视,他便难受地喘不过气来。 愈是难受,就愈是心疼,也愈发敬佩。 沈明泽看着垂头丧气跪在地上的宋笙,有些不忍心了。 沈明泽从来不觉得这个任务有什么为难之处,他早就习惯了旁人充斥着嫌恶与嘲弄的目光,也习惯了被天下人排斥的孤寂。 可如果对方手捧而来的是满满的善意…… 他便无计可施了。 沈明泽无声地叹了口气,“你可以留下。” “啊?”宋笙听到关键词惊喜地抬头,脸上的沮丧还未完全散去,整个人便显得有些呆傻。 沈明泽忍住笑意,冷声说道:“本官只缺一个端茶倒水,扫洒庭院的仆役。” “我可以我可以,大人好眼光,我最会端茶倒水,扫洒庭院了!”宋笙点头如捣蒜。 “来人。”沈明泽叫来心腹,指了指宋笙,“府里新来的仆役,你带下去安排一下。” 宋笙心满意足地跟着离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找到了一份多好的工作。 系统大骂:[太过分了,宿主,他居然想陷害你!] 沈明泽万分诧异:[你居然信了?] 系统恍恍惚惚:[……这些都是你编的?] [当然啊!]沈明泽接着感叹道:[小一,你好可爱。] 系统:[……] 毁灭吧,就当它刚才的感动都喂了狗! * 以文煦之为首的几位老大臣已经连着讨论了两天。 “必须得快点拿主意了,王大人如今还不知情况如何,不能再继续拖了!” “不仅是王大人,其他的同僚也都是我庆朝的庙堂伟器,再这样下去,我怕凶多吉少啊!” “按我说,不如我们凑点钱,找江湖人把他们救出来,一起亡命天涯算了。” “……说得容易,亡命天涯,能逃去哪呢?” “……说得轻巧,我们都走了,庆朝怎么办?” 庆朝…… 几位老人俱是沉默。 庆朝啊,他们所有的情怀、梦想,自这二字始。 “嗤,我们一个个在这想着念着庆朝,人家皇帝可不需要我们!” 陈士远悄悄拭去眼泪,带着怒气大声骂道。 其实何尝不是在自嘲? 放不下,还是放不下。 家国、苍生、使命、大义…… 这些字眼早就沁透了他们的皮肤,刻入骨髓,汇入血液流淌至身体的每一处。 ——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放不下了。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文煦之低声诵道。 末了,他说:“我去和他谈谈。” 几位老人身形一震,“国公?” 文煦之艰难地笑了笑:“是我的错,识人不清,教出了这么一个……奸佞小人。” “我对不起庆朝,对不起先帝,对不起诸位同僚……这件事情因我而起,也该由我来解决。”文煦之缓慢地、愧疚地说。 “这怎么能怪你,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沈明泽会是这种人!” “国公当时收他为徒的时候,也是带来给我们看过的,你要是这么说,那我们几位也有责任。” “谈谈可以,要去也是我们一起去,国公你别想一个人去找他。” 文煦之脸色苍白,扯了扯嘴角,尽量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好友们已经很头疼了,不应该再让自己的情绪加重他们的负担。 * 当夕阳完全落入地平线,天地之间燃尽最后一抹余晖时,文煦之披上斗篷,一个人拄着拐杖,离开了国公府。 夜幕降临,明月高悬。 天上有盈盈的月华洒落,地上有满城灯火璀璨。 京城的夜晚永远亮如白昼。 忙碌了一天的百姓们三三两两的结伴归家,小童围绕在大人身旁追逐嬉闹,街道两旁飘来食物的香气,小贩推着瓜果叫卖。 文煦之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如同一位再寻常不过的老人。 人们与他擦肩而过,无人知晓这位雪鬓霜鬟的老者过去的风采。 ——他曾经于朝堂上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近一个时辰,毫无顾忌地指点江山,直至忘乎所以。 可他如今老了,步伐已经不再稳健,连眼神都开始变得浑浊。 文煦之从车水马龙之处慢慢走入幽静小巷,如同他陪伴着皇朝,从鼎盛一步步迈向衰败。 周围渐渐没有了人影,文煦之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这条路,沈明泽刚刚当上丞相,传出“奸臣”名号时,他曾经走过一次。 ……原来已经这么多年了。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在怀疑自己。 虽说文煦之桃李满天下,但他真正意义上收下的弟子不多。 他教过先帝的九位皇子,八个不得善终,一个荒淫无道。 之后又多了一个沈明泽,原本也是赤忱正义的少年郎,如今却作恶多端。 文煦之经常想,到底是他一开始就看错了人?还是他作为老师,教坏了人? 记忆中这条路似乎很长,但今天他却好像没走多久。 文煦之停下脚步,抬头看见丞相府隐在晦暗中的牌匾。 这倒是没有想到。 ——外面的街道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丞相府的大门外却只挂着一只闪着微弱烛光的灯笼。 一条小巷,好似分割开了天堂地狱。 他上前,敲响了大门。 * 与此同时,祁恒等人正在山林里安营扎寨。 临西郡偏远,路上花费的时间长,更何况易淮还专带着他们绕远路。 如今世道,山上别的东西不多,就山贼多。 他们这七天已经打下了七个寨子,收获颇多。 估计等走到临西郡,赈灾需要的款项就能凑齐了。 易淮凭自己的本事在这个小团体中获得了尊重。 用他制定的计策,总是能很快速地结束战斗,而且几乎不会有伤亡。 但令小团体苦恼的是,主君和军师关系好像不太好,一直在冷战! 准确的说,是易淮单方面地和祁恒冷战。 祁恒觉得这样不行,误会一定要解决,不然只会越积越深。 他打算今晚,找个机会和易淮聊聊。 --------------------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摘自《孟子·尽心章句上·第四十二节 》 有小天使发现这一章的小标题不一样了吗! 给文国公的排面~ 取自: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文天祥《扬子江》) 第12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12) 山林行军,一切从简。 易淮不是吃不了苦的人,他席地坐在篝火旁,对着火光皱眉观察地图。 祁恒吩咐侍卫到远一点的地方巡逻,以免打扰到他和易淮。 侍卫领命走远。 易淮听到动静抬眼,便看见祁恒走到了面前。 他冷笑一声,站起来打算换个位置。 “易先生。”祁恒的声音不带一丝负面情绪,十分诚恳。 显然并不介意易淮几天来的“冒犯”。 那天易淮拂袖离去之后不久,祁恒把宁景焕劝回了京城,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要冲动行事。 等到祁恒空出手来打算去寻找易淮的时候,就听说他已经回到了队伍。 自那之后,易淮对祁恒的态度总是人前恭敬有余,人后爱答不理。 他依然会替他出谋划策,会尽心尽力地帮助他,但不肯与他多说一句话。 祁恒到现在都不明白,易淮对他的气到底从何而来? 祁恒快步上前,拦住易淮:“先生何故对我疏离至此?即便是罪犯,也要告诉他犯了什么罪,不是吗?” 易淮讥讽地勾了勾嘴角,“殿下不必担忧,我不会背叛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明白,先生为何愿意为我效力,却不愿与我交好?”祁恒问。 如果当真这么不喜欢他,最开始又何必选择他? 易淮抬头,目光悠远:“我答应过一个人,会辅佐你,创造一个盛世。” 他这句话说的很轻,因而让祁恒错过了语气中的虔诚。 “谁?”祁恒逼问。 易淮平静地说:“是谁不重要,殿下只要知道,我不可能对他失约,这便够了。” ……怎么可能不重要?! 祁恒难以接受。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易淮的忠诚,可他的确不曾料到,这份忠诚是对于另一个人的。 祁恒把易淮当做是自己除景焕之外的另一个至交好友,他认为易淮会选择他,是因为他们俩人彼此欣赏。 ……原来不是吗? 原来他以为的并肩作战,只是易淮领命而来,做一件他并不愿意的事情? “是谁?”祁恒不死心地问。 “如果我命令你告诉我呢?我是你择定的主君不是吗?你难道要违抗命令?” 易淮觉得他说的话十分好笑,于是他当真笑出声来:“殿下,威胁人不是这样威胁的,如果你想从某个人的嘴里知道某些内容,你得先让他害怕,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让自己处于弱势。” “最好的方法自然是攻心,但如果你所掌握的资料不足,就比如现在,你不知道要怎么击溃我的防线,刑罚也不失为一个好手段。” 易淮教的十分认真。 于是祁恒想,他对那人,还真是忠心耿耿。 “我不问了,但是先生,我能不能知道,”祁恒长顿了顿,“你被迫留在我身边帮我,会不会觉得委屈?我让先生难受了吗?” 祁恒希望这是一个否定的答复。 他不想强迫任何人。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他需要易淮,很需要。 易淮想了想,缓缓地说:“最开始,我是挺欣赏殿下的,当时觉得,其实效忠你也不错。” 他笑了笑,“可是后来,我遇到了值得我一生追随的人。与他相比,殿下,你差的太远了。” “……那就好,”祁恒自尊心受挫,但还是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 易淮收回笑容,看向他,面无表情:“是的,我现在的确很讨厌你。” 然后从他身旁绕过,离开了。 * 而此时的京城。 沈明泽听说文煦之前来拜访,亲自打开大门迎接。 “国公大人,本官有失远迎,还请大人勿怪。”沈明泽故作热情地道,脸上的笑容是肉眼可见的虚伪。 文煦之疲惫地同他客套:“冒昧来访,丞相不嫌叨扰就好。” “怎会?” 沈明泽站在他右前方,微微侧身,是引路的礼仪。 谁能想到,他们曾经是最亲密的师徒? 行至书房,坐下之后,有人来上茶。 沈明泽自得地说:“国公,尝尝这茶,出了丞相府,就是在皇宫都尝不到了。” 文煦之没有心情品茶,但他还是依言伸出手捧起茶杯,抬眼时忽然看到上茶小厮的面容。 是宋笙! 因正谏不讳,为临西郡受灾的百姓执言,而被打入天牢。 年纪轻轻的四品官,前途不可限量,庆朝为数不多的未来与希望。 文煦之苍老的手微微颤抖,被沈明泽赞不绝口的茶从杯中洒出。 “国公!” 宋笙惊呼,连忙取了帕子,细细将水渍擦干。 幸好这茶水只算温热,不至于烫伤。 宋笙这一系列动作十分熟练,刺得文煦之眼疼。 他望向沈明泽,强压着怒气:“你就让他给你做这些?” 你竟然这样折辱他?! 他的手抚过的,应当是笔墨纸砚; 他的眼装着的,应当是民生疾苦。 怎么可以让这么一个有大志向、大才学的人,困在这方寸间,做一些无足轻重的琐碎小事?! 沈明泽很无辜:“他自己愿意的。” 宋笙也连忙接上:“是,丞相大人没有逼我,是我自己心甘情愿,求之不得。” 系统吐槽:[他也太舔了吧,这话听起来很违心诶,一听就是被威胁了。] 沈明泽用杯盖拨动茶叶玩,漫不经心地回:[这不是正好。] 宋笙也发觉自己这话似乎有点问题,他补充:“真的是我自己愿意,国公您千万别误会。” 文煦之哀伤地望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苦涩说道:“孩子,苦了你了。” 宋笙:“……” 他强调:“我不苦,我很好!” 这强调显然用处不大,文煦之满脸都写着:“我都知道,你就别安慰我了”。 宋笙苦着脸,转身望向沈明泽,带着做错事情的心虚。 沈明泽很满意这种效果,于是给了他一个表示赞扬的眼神。 于是宋笙想,沈相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他让沈相被人误会了,沈相还这样安慰他。 这样好的人,他以前这么就跟瞎了眼一样,什么都没发现呢? 系统左看看右看看,人类真的好奇怪哦,怪不得它从来搞不懂它的宿主。 沈明泽轻轻放下茶杯,“国公远道而来,不知有何事要吩咐本官?” “……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人?”文煦之沉默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沈明泽笑得意味深长:“国公可别为难本官了,本官说过,秉公执法,待身上罪孽赎清,本官一定放人。” “恐怕还没等到那日,人就被你害死了!”文煦之愤怒地说。 “怎么会呢?本官可不会对他们做什么。” 沈明泽叹了一口气,“老师,您总是不信我。” 站在一旁的宋笙只觉得这句话说不出的酸楚与苍凉,他听得心如刀绞。 是啊,沈相是文国公亲自教出来的学生。 ——可文国公却不曾信任过他。 天地君亲师,师者,如父。 沈相每次看到文国公以如此仇视的态度对待他,他又该有多难过? 可即便是这样,他依然把所有人护在羽翼之下,任凭自己遍体鳞伤,依然不改其志。 “我不想和你多说,沈明泽,你开个条件吧,怎么样才能放人?” 文煦之嫌恶地别过眼,表明了不想和他有过多交谈。 宋笙忍不住开口,“国公,沈相他……” “宋笙。” 宋笙被打断,他转头,看见那人平静的眉眼。 宋笙无声地张了张口,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感觉自己的心口堵堵的,酸涩、难受,让他几欲流泪。 该吃过多少的苦,受过多少的误解,才能让他锻炼出这样一副古井无波的神色? 习惯这两个字,说来轻松,但落在这人身上,却是如此的沉重和悲哀。 系统一头雾水:[宿主,你对他做什么了,他怎么看起来难过得快要死过去了?] 沈明泽也不知道宋笙一天到晚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但他觉得再不想办法“活跃”一下气氛,文煦之就要觉得不对劲了。 “老师这是哪里话,不过……” 沈明泽阴恻恻地说:“您要是求我,学生说不定会愿意想想办法。” 文煦之听到这话心下微沉,他定定地看了沈明泽许久,而后惨然一笑。 罢了罢了,来这之前,他不是就做好了被折辱的准备吗? 文煦之缓慢地站起身,颤颤巍巍地离开座位,走到沈明泽面前的空地上。 他闭了闭眼,艰难地说道:“我……求你。” 而后毫不犹疑地弯腰,连膝盖也屈了下去。 沈明泽吓了一跳,赶紧起身阻拦,甚至下意识地用上了轻功。 等双手微微用力扶住文煦之时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系统笑的非常大声:[笑死,你不行啊,这可不像个反派。] 沈明泽认真解释:[会折寿的。] [狗……宿主!]系统正准备大肆嘲笑这个借口,就见到沈明泽迅速松开文煦之,而后侧过身撕心裂肺地咳嗽。 他看起来极为难受,身体微微颤抖,如果不是扶住桌案,恐怕已经倒在了地上。 [宿主你怎么样?这个世界真的不能待了,我们走吧!]系统带着哭腔恳求。 这一切发生的突然,文煦之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呆立在原地。 下一秒就被宋笙挤开。 宋笙心急如焚,满眼担忧,他搀着沈明泽,语无伦次:“大人,大人你还好吗?我这去请大夫。” 沈明泽拉住他,又咳了两声,才声音沙哑地说:“不用,我没事。” 还不忘安慰系统:[没事的,小一,别担心。] 才刚说完这句,沈明泽就觉得喉咙一甜,一口血吐了出来。 显得他刚才的安慰十分逞强。 沈明泽在心底叹气。 -------------------- 作者有话要说: 沈明泽对易淮(阴恻恻):如果你们求求本官…… 沈明泽对老师(阴恻恻):老师要是求我…… 系统(笑嘻嘻):你是不是只会这一句反派台词? 老师很快要发现不对啦,这一波要感谢宋笙! 第13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13) 夜凉如水。 祁恒独自走到僻静处,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有月亮的时候,漫天的星辰会显得稀疏。 零落地洒在辽阔的夜空中,不容易看的真切。 和易淮的谈话内容一字一句在祁恒脑海中播放,隐匿在事件背后的那个人,也如同天上的星子。 一闪一闪,勾的人心痒。 却无法真正捕捉。 易淮效忠的人是谁? 那人为何要让易淮来帮他? 又为何不肯亲自见他? 祁恒倚靠着巨大的石头,半仰躺在地。 他尝试着把时间线拉远,寻找出所有的不正常之处。 易淮的人际关系简单,一个兄长,一个至交好友。 似乎都不太像。 易淮说起那人时语气仰慕、崇敬,应当不会是如此亲密的关系。 对了,易淮正是为了救自己的兄长才来投靠他的。 如此说来,易江也许是那人做的一个局,目的就是为了创造一个让易淮顺理成章接近他的机会。 而易江是因为得罪了沈明泽,被徐进找了个错处关到巡抚司。 这个局,竟然连沈明泽也算计进去了。 有这种本事的人可不多,会是谁呢? 难道是…… 祁恒猛得坐直,脑中思绪万千,渐渐勾勒出“那人”的身影。 ——文国公,文煦之! 文国公忠于皇帝,也许也是因为害怕引起皇帝的忌惮,所以表面上不能支持他。 但暗地里,却为他发掘了易淮这样的人才,又想办法把易淮送到他身边,让易淮辅佐他。 如果那人是文国公,也就无怪易淮会那样尊敬他,甚至说出“比起那人,他(祁恒)差的太远了”这种话。 文国公品性高洁,满腹经纶,他亦是自愧不如的。 一切都对上了。 祁恒得意地想:易淮啊,虽然你什么都不肯说,但还不是被我猜到了? 看来那折《少年游》的话本,也是国公的手笔了。应当就是为了提醒他,结果被那奸臣沈明泽利用。 但国公纵使不能亲自提醒,为何不让易淮告诉他? ……或许国公还有别的考量吧。 他受国公照顾颇多,日后若是有机会,定要好好感谢一番才是。 除此之外,易淮瞒着他的绝对不止这一件事。 祁恒想起,易淮曾有两次特别大的情绪波动,都是在他骂完“奸臣”之后。 这很不对劲。 易淮向来冷静自持,端的一副成竹在胸的自信傲然,即使生气也不会失态。 可偏偏两次,在他提完“奸臣”之后,易淮都极其强硬地说了一句同样的话。 ——“你别这么说他”。 易淮和沈明泽之间,一定也有秘密。 或许,或许…… 祁恒起身回营地,安全起见,他最好不要一个人在外面待太久。 解决了心头一大疑惑的祁恒心情极好,脚步轻快。 他想,从易淮的态度来看…… 或许,沈明泽也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坏。 * 远在京城的沈明泽又吐出了一口血。 宋笙赶紧扶着他坐下,为他端来茶水漱口,见他没有再咳嗽吐血,才稍微放下心。 宋笙半跪在沈明泽身边,仰着头恳求他:“大人,我们请个大夫来看看,好不好?请最好的大夫。” 沈明泽垂下眼,看见他仍有余悸的担忧眼神,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快穿过上百个世界,早已不算年轻。 宋笙的年纪对他来说,就像个孩子。 他一边将宋笙扶起来,一边温声安慰:“别担心,我真的没事。” 文煦之还站在一旁,见此场景惊疑不定,他犹豫地开口:“你……你怎么了?” 沈明泽病得很重? 他为什么不让请大夫? 还是请过了发现治不好? 而且,宋笙看起来也很奇怪,他似乎早就知道沈明泽的身体状况。 文煦之扪心自问,如果自己有把握,一定是趁他病要他命,可宋笙却是很真情实感的担忧? “暂时死不了,让国公失望了。”沈明泽冷声说。 他今日穿着一身白衣,尽管刚刚吐血时很小心,但还是有血迹溅落上衣摆。 鲜红点缀在大片纯白上,瑰丽又不详。 沈明泽接过宋笙重新为他倒的水,微微润了润嗓子。 “国公不是希望本官放人吗?可以。”他淡笑着起身,宋笙赶紧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唯恐他出事。 沈明泽站在文煦之面前,轻声地说:“老师,您辞官吧。” 也许是因为太过疑惑,文煦之发觉自己竟没有想象中那么的愤怒与绝望。 只是…… 这个条件一答应,他就真的,再不能为庆朝做什么了。 沉默许久,文煦之问:“此言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可算不上君子。”文煦之讽刺 这话刚一出口,就看见宋笙站在沈明泽身后,用责怪和气愤的眼神望着他。 沈明泽不置可否,淡淡言道:“一个官位,换一个人。” 文煦之咬牙切齿:“我哪有那么多官可以辞?” “国公一派有多少人,我比您清楚。” 沈明泽似笑非笑,“所以,老师还有一个选择。——让那些大人全部辞官,我可以放了所有同僚,但是,你们要发誓,” 他一字一顿道:“我在一日,你们所有人,都不许入朝为官。” “你想把控朝堂?可你已经一手遮天了,就不能给庆朝一点活路吗?”文煦之心如死灰。 沈明泽轻笑:“老师要这么想,学生也没办法。您是君子,想必之后不会出尔反尔?” “好好考虑一下吧,王大人的命,就掌握在老师手里了。” 文煦之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你别叫我老师,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收了你这个学生。沈明泽,你不配为人!” 宋笙眼睑颤动,忐忑不安地偷偷看了看沈明泽。 这人安安静静地站着,眼神漠然,脸色是如雪一般的苍白,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生气。 宋笙眼眶一热,觉得自己的视线渐渐模糊。 他低下头,死死咬住腮帮,拳头也无意识地攥紧。 这些话他也骂过的。 他骂他丧尽天良,咒他不得好死。 他好像成功了,这人如今病殃殃的,药石无医,死气沉沉。 ……宋笙,你真的该死! 倘若诅咒真的能够应验,为什么不应验在你身上? 一千个一万个宋笙的命,都比不上一个沈明泽! 巨大的愧疚感扑面而来,将他淹没,他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 “宋笙?” 那人带着关怀的声音传来,他混沌的思绪慢慢清明。 宋笙低着头,发觉自己已经满脸泪水。 沈明泽刚刚敏锐察觉到身后那人状态十分不好,像是陷入了什么梦魇。 如今看他似乎已经恢复过来了,就没有多问。 每个人心里或许都有一块不能触碰的伤疤,旁人没必要寻根究底。 “你先下去吧,我和国公单独聊聊。” 旁人所能做的,不过是在你最痛苦时拉一把,再予你一个独处整理心境的机会。 之后,是将伤疤撕开重新上药,还是缠上绷带不去看它,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谈不上勇敢与懦弱,因为这是属于你的经历,所以如何对待,无人有权置喙。 宋笙低低地应了声“是”。 直到走出书房,才用手捂住眼睛,放任眼泪浸湿衣袖。 宋笙啊宋笙,但凡这人的病,有一分是你造成的…… 你拿什么赔他? 你拿什么,赔天下人? * 文国公出来时,看到宋笙拿着扫帚清扫院子里的落叶。 “宋笙。” 文煦之愧疚极了,“你且再忍忍,会好的。” 宋笙听到声音回头,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曾经很尊敬这位老人,敬他才高德厚,敬他碧血丹心。 可今日却不可自拔地对他生了一丝怨怼。 宋笙自嘲地笑笑。 哪里是气对方,分明是气曾经眼盲心盲、背恩负义的自己。 可他还是什么都不能说。 他没办法回到过去打醒自己,也没办法在现在提醒任何人。 宋笙苦涩说道:“国公,您也是,再等等,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只是那个人,也许永远都不会好了。 文煦之觉得他这话似有深意,联想到他经常出入沈明泽的书房,或许知道些什么,于是追问:“你……” “你们在聊什么?” 仿佛一道冷风吹过,两人寻声望去,便见沈明泽不知何时也走出了书房。 他站在背光处,神色晦暗不明,只能看见他瘦削的身影。 宋笙赶紧放下扫帚,慌慌张张。 文煦之担心沈明泽会因此怀疑、责怪宋笙,连忙开口解释:“不关他的事,宋笙什么都没……”说。 话没说完,瞥见宋笙着急忙慌地进屋,取了一条披风为沈明泽披上,忧虑地说:“大人,外面风大,你怎么出来了?有事你让我去办就是了。” 文煦之瞠目结舌。 沈明泽默默收回了原本想好的台词,平静地说:“更深露重,国公慢走,本官就不远送了。” 还是赶紧送客吧,再这样下去恐怕要糟。 * 文煦之满怀不解地离开了丞相府。 重新穿过寥落荒败的小巷,还未至出口,便能听到大街上传来的鼎沸人声。 眼前歌舞升平,极尽繁华与热闹,可文煦之知道,这些不过表面虚影。 庆朝如今已腐朽入骨、积重难返了。 积重难返,要如何才能补救? 大厦将倾,可有人力挽狂澜? 文煦之叹息着走远。 他或许等不到了。 八街九陌,软红十丈。 醉生梦死。 --------------------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掏书):呐,给你,好好学学,不要翻来覆去就那一句台词了,丢反派的脸! 沈明泽:《渣男语录》? 系统:没错!渣男,一听就很坏。 沈明泽:好的。 * 沈明泽:你要是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第14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14) 文煦之离开之后,沈明泽看着身旁忙得团团转的宋笙,有些无奈。 宋笙如今正在找合适的小垫子,试图把沈明泽的椅子铺的松软一点。 沈明泽叹了口气:“我觉得你对我有什么误解。” 宋笙停下手中的动作,闷闷地说:“我曾经对您有误解,现在没有了。” 沈明泽又叹了口气。 这不就是最大的误解。 沈明泽忍不住问:“你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想?” 宋笙沉吟片刻,“大概是因为,一个人骨子里的善良与正直是很难隐藏的,他们的眼神都能透露出温柔。”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也想知道,我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 [宿主,他说你演技不行诶,这你能忍?]系统贱兮兮地说。 [小一,查到什么了吗?]沈明泽问。 [你怎么知道我去查你身上的问题了?]系统问完才发觉自己问了句废话,它这个神神叨叨的宿主有什么不知道的? 系统撇嘴:[无趣。] 但它很快又雀跃起来,[宿主,多的没查到,但是我有了一个重大发现!] [虽然你被天道排斥,但是你的灵魂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保护住了,没受到一点伤害。] 沈明泽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天道的排斥只会对这具身体产生影响。] [是哦,但是你现在在这具身体里面嘛,所以该痛还是会痛,该难受还是会难受,不过你肯定不会在意这一点啦。] 系统笑嘻嘻地说,阴阳怪气的,[是不是很开心,你可以随便崩人设了呢!] [不行。]沈明泽认真解释:[不能崩人设,否则最后就不能让太子杀了我,这会导致任务失败的。] 任务失败,剧情重启,世界轮回。 没有什么特别的影响,只除了,现在这条时间线上的人会消失。 重新生成的人,就算是一样的性格,一样的过往,那也不是同一个人了。 系统始终不明白沈明泽为什么会对一群纸片人这么上心,它想,可能是因为它只是科技冰冷的产物,所以才永远体会不到这些情感。 [可是你人设已经崩了,宋笙说你不像反派,这要怎么办?] 哪怕系统不能理解,但它还是会支持沈明泽。 [没崩。宋笙赤子之心,很少人能像他这样,对情绪有敏锐的直觉。] 沈明泽说:[更何况,许捷快回来了。] 许捷是个内侍,被沈明泽从宫里带出来,目的是让他去镇西军,给宁光崇传“陛下口谕”。 但不会有人知道是他假传了圣旨,皇帝收到的消息只会是,宁光崇擅自动兵,意图谋反。 “大人?”宋笙小心翼翼地叫他:“您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了?” 沈明泽回过神,摇摇头,“在想一些事情。” 他补充说道:“宋笙,不要对我抱有太大期待,我不是什么好人。” 宋笙笑着说:“坏人可不会承认自己是坏人。” 沈明泽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别忙了,早点休息吧。” 他看了看天色,率先走出书房,走入浓重的夜色中。 他说:“你会失望的。” 宋笙装作没听见,他连忙提了灯笼跟上去。 暖黄的烛光把他们包围起来,于是周围的黑暗退避三舍。 * 第二天的早朝上,文国公一派的官员突然集体请辞。 一般而言,朝臣请辞,皇帝都会驳回。 之后再请辞,再驳回,如此拉扯至少三回,才算全了君臣情谊。 但当今这位皇帝可没打算给他们反悔的机会,十分干脆利落地同意。 早看这几个老家伙不顺眼了! 早朝之后,沈明泽专门留下来,单独求见皇帝。 皇帝虽然不太聪明,但也没什么智力上的缺陷。 他和沈明泽到了御书房,眯着眼睛问道:“沈爱卿,如今这朝堂,可都是你的人了?” 沈明泽阿谀奉承:“陛下说笑了,臣哪有什么人啊,连臣都是陛下的人。” 皇帝被他捧的极为舒服,心想,如果沈明泽一直这么识相,他也不介意给他一点权力。 沈明泽递上一份职位表:“陛下,空缺的职位臣都标出来了,请陛下定夺。” 皇帝有些诧异,狐疑地问:“你不打算安插自己的人吗?” 系统原本正在噼里啪啦磕瓜子,闻言瓜子掉了一地,[这就是尔虞我诈、口腹蜜剑的权谋剧场吗?这个皇帝到底是真蠢还是装傻?] 沈明泽仍然保持着标准的笑容:“这是陛下的庆朝,自然都由陛下做主。”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你把单子留着吧,朕一会儿就看。” 这个“一会儿”,可能一时半会儿是等不到了。 沈明泽接着说:“陛下,臣答应了文国公,他们辞官之后,臣就放了王赋那批罪臣,您看?” “啊?那朕的皇家庄园怎么办?” [这个时候还想着庄园,这个皇帝是草包吧。]系统重新抓了一把瓜子,磕的津津有味。 “陛下,那些罪臣年纪大了,也做不了多少,但是这个户部尚书的位子可就不一样了。” 沈明泽诱哄道:“户部尚书管的可是国库,陛下不是总觉得钱不够花吗,只要这个位子坐着的是陛下的人,陛下还不是……” “想花多少就有多少!”皇帝顺着沈明泽的话接了下去。 皇帝已经在畅想以后的完美生活了,对沈明泽的信任也达到了顶峰。 是他误会了,他以前还以为沈明泽只是单纯的喜欢做坏事的奸臣,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忠心耿耿! 到手的权力都不要,还一心念着他。 多好的臣子啊! [宿主,你为什么要让皇帝安插他的人?]系统换了一种口味的瓜子。 沈明泽含蓄地笑着说:[他哪还有什么人呢?] 只是皇帝以为是他的人罢了。 [而且,这些是我的人还是皇帝的人都不重要,我只要确保,都是罪大恶极的人就够了。] 系统顿时觉得手中的瓜子更香了:[你要做什么?玩无人生还吗?好耶!] 沈明泽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忧心忡忡地说:“陛下,臣刚刚见到了周统领。” 皇帝捧着单子,已经在思量要选中哪位幸运儿了,闻言漫不经心地说:“周钺身负拱卫皇宫之责,你见到他很正常。” “每月月底,周统领都会入宫见思柔公主。陛下,您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嗯?朕要担心什么?” 沈明泽愁眉苦脸:“周统领爱女如命人尽皆知,陛下就不担心,思柔公主对统领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 皇帝放下单子,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很放心地说:“沈爱卿,你就是想太多,思柔都进宫多少年了,也没见出过什么事儿。” “可公主如今长大了啊。” 沈明泽轻声说:“四皇子大了,如今不也生了异心么?” 皇帝想到了祁恒的忤逆,面色铁青。 “区区一个臣子之女,是朕!朕封她为公主,她才有这种好日子过,她难道还不满意吗?” “陛下皇恩浩荡,臣就怕,要是有人和公主说了些什么,让她误解了陛下……” 皇帝怕死,很怕死。 他要不是太过怕死,也干不出把人家女儿当做人质放在皇宫里这种事。 所以他紧张兮兮地思考起来,越想越害怕。 沈爱卿说的对啊,今天早上姓林的辞官了,可她女儿还在朕宫里当妃子呢,这要是万一和周思柔勾搭上了,岂不是代表周钺和文煦之勾搭上了吗? 别以为他不知道,文煦之一直看不上他这个皇帝,哦对,文煦之还很欣赏祁恒来着。 这不就相当于周钺、文煦之、祁恒勾搭上了? 祁恒还和宁景焕交好,更可怕了,这是周钺、宁光崇、文煦之、祁恒勾搭在了一起! 一群乱臣贼子! 皇帝不安地问:“沈爱卿,你说,要不朕把她们关起来?” “不可。”沈明泽语重心长:“陛下,您忘了,再过几天就是月底了,你得让公主去见统领。” “那朕不让思柔见别人?这就不会被带坏了吧。” “不可,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公主身边总还需要侍女,陛下防不住的。” “那朕不让周钺当统领了,这总行了吧?” “不可,除了周统领,陛下还能找到比他武功更好、更合适掌管金吾卫的人吗?” 皇帝急躁难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朕要怎样?!” “不对啊,”皇帝发泄完突然反应过来,“朕就是怕周钺生二心,才把周思柔关进宫里来着。” 皇帝皱眉想了想,放松笑道:“沈爱卿,这就是你不够聪明啦。朕只要把周思柔握在手心,那周钺即便生了反意,也不敢做什么。” 沈明泽恭维道:“陛下圣明。不过臣还是担心,周统领每月都可入宫,岂不是可以直接劫走公主?公主若是生了异心,就住在皇宫里,陛下岂不是很危险?” [宿主,你这都是在说什么啊,我要被你绕晕了。]系统的电子眼转成了蚊香。 [连你都晕了,皇帝岂不是也晕了?] 沈明泽微微一笑:“退一万步说,陛下,若是公主被人暗害,在宫里出了事,您说统领会如何?” 皇帝故作不屑:“怎么?他难道还想因为一个女子,与朕为敌吗?” [宿主,你能不能稍微给我一点提示,你现在想做什么呢?] 系统卑微地说。 --------------------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我好爱你们,你们让我的营养液比收藏还多! 救命,我这是遇上了一群什么样的小天使啊,我也太幸福了呜呜呜~ 第15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15) 皇帝心里越想越慌。 周思柔可与宁景焕不同。 宁光崇远在边疆,对宁景焕鞭长难及。而周思柔与周钺,离的太近了,近到周钺随时可以入宫把她救出来。 他以前觉得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今天听了沈爱卿的一席话,顿时觉得处处是漏洞。 要不然,就试探一下? 看看周钺有多忠诚…… 皇帝的脸色变了又变,沈明泽顺势提出告辞:“陛下,臣就不多打扰了。” 他在脑海里回答系统:[随便说说而已。皇帝对周钺还是太信任了,我先给他种个怀疑的种子。] [为什么要种种子?原剧情里,没有你胡说八道,周钺也反了啊。]系统不解地问到。 周钺简直反的彻彻底底,就是他打开了宫门,带着祁恒冲入皇宫,把剑架人脖子上,逼皇帝写下退位诏书。 [那是因为周思柔死了。]沈明泽叹息道。 剧情里,周思柔只出现过一个名字。 仿佛她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在有朝一日自杀并留下一封遗书,以此把父亲周钺推向天命之子的阵营。 系统明白了:[你又舍不得别人死了。] 沈明泽没有否认,接着说:[之后我还没想好,但得先让皇帝有所动作,才能让周钺下定决心,在周思柔自杀之前把她救出皇宫。] 不过,这样的话,周思柔的安全就得有保证。 看来可以动一动他埋在后宫的几枚钉子了。 * 周思柔坐在窗边,出神地望着远方。 自她七岁那年入宫,就再没出去过。 在宫里的时间每一天都过得很慢,可她回想以前的事,又觉得不过是一瞬间。 她的记忆变得辽远模糊,唯有七岁前,父亲握着她的手,教她虎虎生风舞着一把小木剑的画面越来越清晰深刻。 “公主,你在看什么?”碧莺是她从家里带过来的侍女和玩伴。 周思柔苦恼地望着外面的阳光:“要下雨了,爹爹不爱撑伞,总是跑着进宫,到时候又要被淋湿了。” “那是统领疼爱公主,想早点见到公主!”碧莺笑着说,也凑到窗前:“奴婢看外面天气很好啊,公主怎么觉得会下雨?” 周思柔支着下巴,指了指窗外:“小鸟儿们飞的太低了。” 她又说:“爹爹为什么要这么疼我呢?” 碧莺猜测她是想家了,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于是笑着打趣:“公主是统领的女儿,又这么漂亮,还聪慧体贴,奴婢要是统领,当然也会很疼公主啊。” 周思柔浅浅地笑起来。 碧莺不知道,她其实是在真实地疑惑。 为什么父亲要对她这么好,他们聚少离多,根本没多少相处的时间。 她一直被关在这里,也从未为父亲做过什么。 她是一个没用的孩子,只能成为父亲的拖累,让他捉襟见肘、处处受制。 为什么这样,父亲还会这么疼爱她呢? 要是不这么疼爱她就好了,父亲可以做更多自己喜欢的事,不必担心波及到她。 “公主,皇后娘娘送了一套首饰过来。”青雀捧着首饰放在桌上。 周思柔回过头,眼神只在那套珠光宝气的首饰上扫过一眼:“知道了,来送东西的宫女还没走吧,让她带个话,就说我很喜欢,稍后便去谢恩。” 青雀领命出去了。 碧莺觑着周思柔的表情:“公主,你不开心吗?” 寄人篱下,哪里能开心得起来呢? 皇帝拿她来桎梏父亲,又何尝不是用父亲桎梏了她? 她不敢哭闹,不敢任性,不敢不听话…… 皇帝虽然不会动她,却会斥责处罚她的父亲。 周思柔有时候会想,要是她从未出生,那就好了。 * 沈明泽慢悠悠地坐上马车去了城外,早就有人在那里等了他一个早上。 为了以防万一,他今天专门给宋笙找了点事情做。 宋笙不在,沈明泽确信,必不会有人还能对他产生奇奇怪怪的滤镜。 与此同时,城外。 岚山脚下有一处四面都被围了起来的“庄园”,很少人知道这个“庄园”不过徒有虚表,目前还只有几个大通铺。 这里只有一个可以出去的门,被许多人把守着。 今天早晨,天还没完全亮的时候,门口就停了好几架马车。 几位老人正焦急地站在马车外,四处张望。 既想看看沈明泽什么时候到,又想看看能不能透过木门瞧见自己身陷囹圄的同僚。 文煦之安静地坐在马车内,沉默不语。 他觉得自己的思绪十分繁杂,一会儿担忧庆朝的未来,一会儿又想起和沈明泽晚上的那次见面。 临走前,他对宋笙说“再忍忍,会好的”,当时只是一句安慰。 可宋笙却对他说,“再等等,都会好的”。 这可不像安慰,倒像是一句预言。 再等等…… 是有什么人,正在做什么吗? 这句话的意思,快要做完了? 文煦之思及宋笙的态度,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该不会是…… 和沈明泽有关吧? 陈士远轻轻拉开车帘,不出意外地看见文煦之失神的目光,“煦之兄,煦之兄?你就别想啦,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已经做了我们能做的,就算到了下面,先帝也不会怪你。” 文煦之眼神缓缓聚焦,突然有些莫名其妙地问:“士远兄,如果要救庆朝,该怎么做?” 陈士远无奈地说:“你这就为难我了,我要是有办法,早就用了。” 文煦之却意外的固执,仿佛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不考虑能否完成,你随便讲。” 周围听到谈话的老人也围了过来。 “我觉得,要救庆朝,至少得先换一个皇帝!” “嘿,林兄还真是大胆,就不怕隔墙有耳吗?” “怕什么?生是一堆肉,死是一掊土。” 这些报国无门的老人在这时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聊的很放肆,也很畅快。 文煦之却微微闭了闭眼睛。 怎么样才能换一个皇帝呢? 首先要有权力,要能够权倾朝野。 然后才有资格,选择一位继承人,用手中的权力支持他登上皇位。 文煦之想到远在临西赈灾的四皇子祁恒。 他是有一直关注临西的情况的,自然知道那边赈灾一切顺利,四皇子经此一事饱受赞誉,隐隐有民心所向、众望所归的趋势。 可怎么会这么顺利? 四皇子出发时说是身无分文也不为过,朝廷也没有提供任何帮助。 即便是四皇子聪慧,有办法解决这等困境,可沈明泽怎么就一点都不捣乱? 如果他不想要四皇子赈灾成功,总能捣乱的,哪怕是捣乱失败,至少也应该有所行动。 可沈明泽什么动作都没有。 这样的放任自流,只能说明,这件事情是他知道的,是他允许的。 甚至,是他支持的! ……明泽,四皇子是你选中的人吗? 文煦之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很勉强。 可如果不是这样,怎么解释宋笙夹杂着愧疚、心疼、敬仰的态度? 突然远处有马蹄声传来,寻声望去,能隐约看见丞相府奢华的马车。 文煦之远远的注视着马车渐渐靠近,心中五味杂陈。 他既希望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又害怕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若是果真如他所猜测,那他视如己出的明泽,这些年究竟受了多少苦?他该如何面对他?又该如何补偿他? 马车缓缓停住。 文煦之看着从车上下来的那道轩然霞举的身影,他想,试探一下就知道了。 不管真相是什么,人总要清醒地活着。 * 沈明泽还不知危险即将来临,正十分热切地继续自己的反派剧本。 “诸位大人早啊,哦不对,现在可不能再称大人了。”沈明泽在心里给自己竖起大拇指,这还是和系统学的阴阳怪气。 “你也知道我们已经辞官了,那你还不快遵照约定放人?”陈士远“哼”了一声,愤愤说道。 沈明泽对身边的心腹示意,心腹点了点头。 “庄园”大门打开,一群下人包围着王赋等人走了出来。 王赋他们看起来不算好。 粗布麻衣,头发散乱,脸上还有污渍,就像逃难的难民,任谁看了都觉得是受了不少折磨。 如陈士远这样的性情中人已经开始悄悄拭泪。 王赋等人见到自己的好友也是十分惊喜,连忙凑了上去。 旁边看管的下人也并未阻止,于是两波人顺利聚成一团。 多日不见,俱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 他们年岁已经不小,此刻却兴奋得犹如稚儿,七嘴八舌的,有些吵闹。 文煦之细细打量,见他们只是身上脏了些,但都没受什么伤,精神状态也不错。 不由得稍稍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他悄悄看了一眼沈明泽。 对方站的离他们有些远了,与自己这边的热闹相比,便衬得他周围格外冷清。 文煦之不免生了些酸楚。 明泽,原本应该站在他身边的。 当年他们这群老家伙,没有一个不喜欢明泽的。 每次约他见面,都强烈要求他把明泽带上。 明泽从前不论走到哪儿,都是最受人群关注的那个,永远明媚耀眼。 才不会像现在这样,独自一人站在远处,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文煦之突然不敢再看了。 这是他最骄傲最喜爱,也最心疼的学生啊…… 这人如今身形清瘦,眉眼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会不会是在失落、在难过? 会不会也觉得委屈、觉得煎熬? 沈明泽本来正愉快地逗弄系统,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他疑惑地问:[小一,我们被人盯上了吗?] [没有啊,这就是一个普通世界,谁能盯得了你啊。]系统捧着一杯奶茶,随口回道。 说的也是。不过—— [你们机器人喝饮料,真的不会短路吗?]沈明泽真诚发问。 系统吸溜了一大口奶茶:[不要把我和低等的机器人混为一谈。] -------------------- 作者有话要说: 沈明泽:最初,我真的只是想让祁恒流放,走个剧情而已。 第16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16) 系统嚼着奶茶里加了半杯的珍珠、椰果、红豆、燕麦、奶盖、芋圆…… 惬意地说:[还是当系统好,可以一直吃,还不会胖。] 沈明泽强行把自己的注意力从那满满一杯“粥”中转移出来。 他轻咳一声,见所有人都愤怒地望向他,才阴森地说道:“各位,人本官放了,你们该发誓了吧?” “发誓?发什么誓?”王赋不明所以,转头问文煦之:“你们是为了救我们,答应了这个奸臣什么事?” “不值得啊,我们都一大把年纪了。” “你们别答应他,不用管我们,大不了我们再在里面待一段时间。” 沈明泽好心解释,“文国公声泪俱下地求本官放了你们,本官答应了,前提是你们所有人都不能入朝为官。” “声泪俱下”、“求”这几个重读,沈明泽笑意盎然,显得十分得意的样子。 “你!”王赋瞋目切齿,而后愧疚地看着文煦之:“煦之兄……” “我没有求。”文煦之摇摇头。 他想起那天晚上沈明泽紧张地扶住他,心中一暖的同时,也忍不住责怪自己。 这么明显的举动,他怎么就没发现呢? 他还对明泽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求就求了呗,这个文煦之还挺爱面子。] 系统咂咂舌,[不够甜,下次要多加点糖。] 其他人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于是默契地不谈这件文煦之的伤心事。 王赋又说:“不行,不能辞官,我们都走了,庆朝怎么办?” 同样刚被放出来的程实也附和:“我也不同意,向无耻小人低头,我宁可死。” “你们别怪煦之兄,当时我们收到消息,王赋兄重病,实在是没办法了。”陈士远为难地劝说道。 被他这么一说,其余人才反应过来。 “王赋兄,你没事啊?” “那这个消息是?莫非是这小人有意为之?” 王赋后知后觉:“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请大夫看过了,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幸好看管我们的人里面有位小兄弟,他仰慕王赋兄德行,偷偷请了大夫。”旁边的人帮忙解释。 “原来如此,世上还是有良知的人多啊。”陈士远抚着胡子,意有所指地说道。 被指桑骂槐的沈明泽不觉得羞愧,他淡笑着吩咐:“把这个人找出来,带下去处理掉。” 身后的心腹收到暗示,大声应道:“是。” 王赋气得浑身发抖:“你有本事冲我来!沈明泽,你会遭天谴的!” 文煦之突然伸手按住王赋,平静地说道:“别带下去了,就在这儿吧,正好我们都在。” …… 仿佛一声雷霆巨响,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陈士远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文煦之的衣袖:“煦之兄?你刚刚说什么,我好像听错了?” “我说,”文煦之咬字清晰:“就在这里把人处理掉,我也想看看。” 系统被奶茶呛到:[完了宿主,他不会是黑化了吧,他现在比你还像反派。] [……] 沈明泽试探道:“文国公,和这人有仇?” 文煦之默默地看着他。 多怀念啊。 明泽之前,想要探听他口风的时候,就是这种表情。 “没有。” 心知要是他说了有仇,沈明泽也许真会为难这个人,文煦之出言否定。 他知道的,他的学生沈明泽,温良纯善,也最是尊师重道。 “……” 没仇你怎么这么迫不及待? 沈明泽沉默片刻,自然地转移话题:“你们到底还想不想走了?快发誓。” 他不耐烦地说:“我在一日,你们便不入朝。就这句话,一字不漏重复一遍。” 文煦之率先跟着:“你在一日,我文煦之便不入朝。” 其余人见文煦之都说了,也心不甘情不愿地照做。 沈明泽满意地点点头:“本官相信,诸位都不是食言而肥的小人,记住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 他挥手,让周围的下人都退开:“请。” * 沈明泽回到丞相府的书房,见到宋笙正拿着笔,对着一份文件愁眉苦脸、抓耳挠腮。 “很难吗?”他笑着问。 “难啊,太难了!”宋笙抬起头,见到是沈明泽,连忙起身,搀着他坐下。 沈明泽随手拿了一份他已经批过的文件,打开看了看,温声说:“你做的很好。” 宋笙情绪低落:“大人,你每天都要做这么多公务,费这么多心神,难怪身体不好。” 沈明泽一愣,解释道:“你误会了,我的身体跟这个没有关系。” 宋笙不说话了,忙着给他倒水、端水果。 沈明泽忍不住:“真的没有关系。” 宋笙回头:“大人,书房里可以放几盆花,你喜欢哪种?” “……随便。”沈明泽徒然闭嘴。 沈明泽最近的确是挺忙的。 过去皇帝不理朝政,重要公务都分摊给沈明泽以及文国公几人负责。 现在他把人家弄走,就只能他一个人处理了。 再加上,沈明泽虽然允许皇帝安插草包和蛀虫,但是却没打算给他们权力,真正让他们做事。 为了不让庆朝真的乱成一锅粥,这部分人的工作沈明泽也揽了过来。 这些事情看起来杂乱繁多,却还在沈明泽能力范围之内。 毕竟,之前的快穿生涯中,他也曾经当了好几次皇帝。 当时他的皇朝,可比庆朝大多了。 “大人!”心腹用眼神暗示,宋笙识趣地退下。 退下前羡慕地一步三回头: 真好,我也想当大人的心腹。 心腹浑身一凉,四处张望,却没发现什么不对。 于是一头雾水地禀告:“大人,许捷传信回来,一切顺利。” 沈明泽点点头:“按照计划行事,先给许捷回信吧。” 按照计划,许捷将不会再回京城,他会在中途向南,前往惠州樊城。 沈明泽为他在那里置办了家宅,他的家人也早就接了过去安顿好了。 从今以后,“内侍许捷”暴毙而死,一切存在将被抹去。 只有樊城,多了一位慕名而来此地定居的富商许捷。 心腹领命而去。 他自很久以前就是丞相的心腹,矢忠不二。 可最近,他越来越觉得,大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而大人之前做下的那些被人唾骂的恶事,不是有意为之,就是不得已而为之。 心腹不相信,会把一枚无用的弃子(许捷)安排得这样事无巨细的人,会有多坏。 人都是有趋光性的。 心腹追随着光前行,更发自内心地多了一份自豪。 他忠诚不改,信念却更加坚定。 ——丞相大人绝不是奸臣! ——而他将亲眼见证、亲身参与,一件造福天下万民的大事。 [你让宁光崇主动出击打匈奴,他会信吗?]系统的奶茶还没喝完,它觉得有些腻了。 [匈奴对庆朝虎视眈眈,每年都要来边境征伐劫掠至少一次,有志向的武将,没有不想反击的。]沈明泽一边写写画画,一边回答系统。 系统挠挠头:[我知道啊,可是想打是一回事,相信又是另一回事。这个草包皇帝胆子这么小,每次都只会防御,根本不可能下这种作战的命令吧?] 匈奴是几个部落联合组建的国家,他们靠游牧打猎为生,小孩子从会走路开始就学着骑马。 而收成不好,或是冬日没法放牧的时间,他们就会去掠夺周围国家。 匈奴民风彪悍,遵循优胜劣汰的森林准则,使得这个国家,人人都可为兵。 或许是从这种方式中得到了甜头,他们从未想过安定下来,每次都是抢了粮食就走,也不要地盘。 毕竟他们也不会治理,倒不如等到这个地方恢复过来了,就再抢一次。 皇帝素来没有远见,有时匈奴气势汹汹,他甚至还会主动退避,让开一条路,任由对方在庆朝领土上烧杀抢掠。 [他会传信回来询问宁景焕,但是,和他交流的会是我。] 沈明泽说:[我会让他相信的。] 系统闻言唧唧嘎嘎地笑起来:[狗泽,你要给人家当儿子啦?] 沈明泽失笑摇头:[毕竟是父子,“宁景焕”太容易暴露了,我自然会有别的身份。] [好吧。]系统顿时大失所望:[不过,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狗泽,你让人家打战得给吃的,丞相府的钱不能用,你从哪拿钱?] [国库。] 沈明泽细致地把写好的信封好,耐心地向系统解释:[以我如今的权势,把国库里剩下的钱拿出来很简单。我会让皇帝认为,这笔钱是宁光崇早有预谋动的,坐实他谋反。] [而事成之后,在太子他们眼里,这会是沈明泽的又一项罪证。] 系统百无聊赖地把奶茶重新分解成数据流:[所以你真的要帮他们打匈奴啊?我以为在你眼里,众生平等,一视同仁?] [不一样。] 沈明泽说:[侵略是不对的。] 原剧情里,祁恒在一片混乱之中登基,当时的庆朝被折腾的千疮百孔。 不久,匈奴趁此机会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征战。 宁光崇将军战亡,还很青涩的宁景焕临危受命,万里赴戎机。 沈明泽叹气,[这个天命之子实在有些悲惨。] 祁恒身边,与他亲近的、曾经支持过他的人: 宁光崇马革裹尸、宁景焕远赴沙场、易淮撒手人寰、文煦之心灰意冷不问世事、周钺郁郁而终…… 他才刚登上皇位,就已经成了孤家寡人。 系统安慰他:[be美学嘛,就是这样的啦。] -------------------- 作者有话要说: be美学!我也好爱! 第17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17) 文煦之等几位老人为自己凭遭一场大难的好友们筹备了一场祛晦宴。 从城外庄园回去之后,一行人直接去了文煦之的文府。 略加休整,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变回了精神矍铄的老先生。 陈士远见他们虽然状态还算不错,但毕竟刚从狼窝里出来,略微有些担忧地问:“可有哪里不舒服?我们准备了大夫,要不要让大夫来看看?” 王赋摆摆手,扭头问到:“煦之兄,你刚才为何拦我?你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多年好友,他很清楚文煦之是什么样的人。即便那位小兄弟不是他的救命恩人,文煦之也不可能对他的遭遇袖手旁观。 他相信文煦之,因而此刻便也不算愤怒,只是有些疑惑和紧张。 文煦之心不在焉,听到自己的名字才缓慢地反应过来:“啊?哦,你说这个啊。王赋兄,沈明泽不会伤害那位小兄弟的。” “为什么?”王赋奇怪地问,其他人也望着他,等着他的回复。 文煦之沉默片刻:“这是算在交易条件里面的。” 几人面面相觑,表面上是都相信了,没有再求根问底。 陈士远急躁地抓了一把胡子:“煦之兄,你今日怎么魂不守舍的?你是不是还在想沈明泽?哎呀,你就别想了。” 文煦之确实是在想沈明泽,他有一种很不安的预感。 明泽为何不让他们入朝为官? 也许他是要做一件影响到整个朝堂的大事,所以要先让他们远离漩涡中心。 但这种离开应该只是暂时的才对。 他们几个年纪大了不说,被关起来的大多数正值壮年,还能为朝廷效力很长时间。 慢着! 文煦之突然想起来。 【我在一日,你们便不入朝。就这句话,一字不漏重复一遍。】 【记住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 “一字不漏”、“每一个字”,明泽为何要这样强调这句话的完整? 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严重到每一个字都不可或缺? 【我在一日,你们便不入朝。】 他大可以让他们发誓“永不入朝”,为何要加一个“我在一日”的时间限定? 我在一日,我在一日…… 如果,“我”不在了呢? 这个突然出现的想法令文煦之毛骨悚然。 明泽,他的学生,是否已经心存死志了呢? 文煦之想起那天晚上沈明泽突然吐血,白色衣摆散落着刺目的红。 王赋他们明显没受刑,他们曾经接连几日看见沈明泽身上的血迹,分明都是他自己的血。 明泽到底病得多严重…… 文煦之痛苦地闭上眼,他觉得他的心脏跳动地极快,一抽一抽地泛着疼痛,这让他眼前发黑。 失去意识前,听到了周围好友们惊慌失措的呼声: “煦之兄?你怎么了?” “快请大夫,快点!” ——不,别救我,先去救他…… ——拜托,谁都好,救救明泽…… ——救救,我的学生…… * 沈明泽下了朝之后,没有立刻出宫。 他慢悠悠地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安静地等人。 不一会儿有个穿着太医服饰的人走近,躬身向他行礼:“大人。” 沈明泽正打算说话,忽然觉得喉咙一阵痒意,他闷声咳嗽了几下,才嘶哑地问道:“情况怎么样?” “文国公并无大碍,只是年纪大了,受了些风寒,再加上忧思过度。臣已为他开了药,不日便会痊愈。” 御医恭恭敬敬回禀,之后很是担忧地望了他一眼:“大人,可要臣为您把一下脉?” [忧思过度?宿主,该不会是那天晚上咱们把人气过头了吧?]系统忐忑地问。 沈明泽神情凝重:[应该是。] 他想了想:“本官记得丞相府还有一株千年雪参,你拿去给国公入药。要是有人问起,就说这是人参,总之不要透露本官。” 千年雪参,这世上仅有两株,一株在皇宫,一株在丞相府。 御医神色一凛:“是。” 御医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又期期艾艾地说:“大人,您的身体?” 沈明泽一愣,温声回应:“我没事的。” [宿主,我怎么觉得你是自暴自弃了,你不打算演了吗?]系统问他。 [没有啊,但是这些剧情里没有戏份的人物,就算知道什么也不会有影响的。]沈明泽笑着说。 系统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表示认同。 看着御医离开后,沈明泽也不疾不徐地从角落里出来,慢悠悠地准备出宫。 远远地看见了在宫门处四处张望,面色铁青的周钺。 沈明泽想了想,佯笑着上前:“周统领,该不会是在等本官吧?” 周钺看到他瞬间“噌”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快步上前,剑尖指着沈明泽颈项。 剑光凛冽,沈明泽能感觉到冷铁散发出的寒意。 “沈、明、泽,我等你很久了。”周钺的剑离沈明泽极近,只要持剑的手轻轻一动,就能划破他的皮肤。 系统勃然大怒:[狗泽,给我打回去!什么三脚猫功夫都敢拿出来秀,居然还用剑指着你!] 沈明泽按耐住想要还手的本能反应,目光幽深:“统领,这是做什么?” 周钺怒目切齿:“你对陛下说了什么?就是因为你,我才没办法见到思柔,你该死!” [呸,你才该死,你死了我宿主都不会死!]系统疯狂输出。 沈明泽皱皱眉:[小一,这好像还真的是因为我。] 他的确没想到皇帝会不让两人见面。 他以为以皇帝的小胆子,至多只会疑神疑鬼搞些恶心人的小动作。 周钺对周思柔的疼爱所有人有目共睹,在还需要依赖对方的情况下这么强硬,这不是逼着对方倒戈吗? 还是皇帝真的这么自信,周钺会在他和自己的女儿之间选择他? 系统顿了顿,无差别攻击:[你是白痴吗?这跟你有毛关系啊,明明是皇帝脑子有问题,你倒是急着往自己身上揽,怎么,你上辈子是沙袋吗?这么能装!] 沈明泽自动屏蔽系统的言论,从容不迫:“统领,你可想清楚,本官就站在这儿,你敢刺进去吗?” 周围的人已经反应了过来,他们聚在旁边,大声斥骂: “周钺,你想做什么?” “你面前的可是丞相大人,还不快把剑放下!” “你是要造反吗?” 听到声音的金吾卫也赶了过来,站在周钺身后:“统领?” 关系好一点的人低声劝他:“统领,别冲动,你得为公主想想。” 沈明泽似乎是见此有了底气,笑容多了一丝猖狂:“周钺,你敢吗?” 在旁边的人提到周思柔的时候,周钺就已经动摇了。 他拿剑的手微微颤抖,沈明泽不动声色地退后一小步。 剑指丞相还能解决,但要是受伤,这件事可就没那么容易圆了。 周钺颓然地低吼一声,松手。 长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站在沈明泽身边的狗腿子赶紧伸出脚把它踹远。 沈明泽面色不虞地盯着这个狗腿子。 狗腿子讪笑一声,连忙小跑着过去捡起来,用袖子把剑柄擦干净,双手递给沈明泽。 看到沈明泽接过,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自己吓出来的冷汗。 沈明泽提着剑慢慢走近。 周钺身边的人紧张兮兮地看着他,担心他给周钺戳出几道口子,赶紧出言阻止他靠近:“丞,丞相大人……” 周钺低声吩咐:“你们都退下。” 他望向沈明泽:“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别为难他们。” “统领……” 几人见到周钺坚定的神色,不情愿地退后几步。 沈明泽仿佛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这么紧张做什么?本官又没说要把你们怎么样。” 而后低声对周钺说道:“本官可以让你见到公主。那么,统领要不要考虑一下,成为我的人?” 周钺冷冷地看着他:“你做梦!” 沈明泽轻笑:“别这么快否决,统领,我赌你最后,会站在我这边的。” “你就不怕我把你说的话告诉陛下?” “你当然可以去,”沈明泽慢条斯理地说:“但是你应该也清楚,我们这位陛下,他是不会信的。” 沈明泽眉目舒展,显得他此时的笑意格外真诚温柔:“统领,陛下配不上你的效忠,但是——” 他扬袖负手,“我可以。” 周钺一言不发。 沈明泽把剑塞进他手里,淡笑着离开了。 * [看来得快点把周思柔从宫里带出来了。] 沈明泽想起刚才周钺痛苦疯狂的神色,叹了口气。 就当做是赔罪吧。 [宁景焕还在京城,不如到时候把周思柔送到他那里去。经此一事,想必周钺对皇帝也没多少忠诚了。] 周钺忠于的人是先帝,先帝死后,忠于的是庆朝皇帝,而不是某个人。 而且,对于周钺来说,天底下再没有比他女儿更重要的事情了。 让宁景焕“救了”周思柔,周钺应该能顺理成章地加入天命之子阵营。 沈明泽忽然发现只有自己在自说自话,他疑惑地叫了一声:[小一?] 系统气鼓鼓,不理他。 沈明泽一头雾水:[小一,你怎么了?] 系统还是不说话。 沈明泽忍不住说:[都说了机器人不要喝饮料,会短路的。] [……] 系统超大声:[我才没短路!可恶的沈明泽,我要和你冷战!] 系统深吸一口气,超大声:[我不理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我老是想到中世纪西欧的臣服礼。 封臣将双手放在封君合拢的手掌中说:“阁下,我是您的人了,从现在起,我将像一个封臣对封君那样真诚无欺地效忠于您。”——九年级上册历史 可恶!为什么一个臣服礼要搞的这么暧昧! 第18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18) 临西郡。 祁恒意气风发地走在大街上,丝毫没有架子地同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挥手致意。 毕竟还是一个刚及冠没几年的少年,即使比寻常人更加沉稳,见这次赈灾如此顺利地落下帷幕,也难免生了些雀跃与得意。 祁恒按耐着心中的喜悦,努力装出不急不躁、不矜不伐的样子,低声对身旁的易淮道:“多谢先生,此次临西赈灾,先生当居首功。” 这次能这样快的结束灾情,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祁恒采纳了易淮的计策。 没有像以往赈灾,每隔一段时间分发一次救济粮食,而是将一路上筹集到的粮食一次性集中发放出去,鼓励灾民们利用这笔粮款恢复生产经营,以免坐吃山空。(注1) 最令祁恒惊讶的是,易淮居然对于勘测地形,兴修水利方面也有自己的独到见解。 他找出了一条早已废弃不用的河道,采用积薪焚烧之法疏通,引沅河水灌溉良田。(注2) 就连大灾之后有可能出现的大疫与乱象,都在祁恒早有预估又防治得当之下,没有造成一丝影响。 如此赈灾史上前无古人的巨大成功,也无怪向来谦逊的祁恒这么志得意满,神采飞扬。 易淮略微嫌弃地别过眼,又想起了沈明泽。 那个人,原本也该是这样鲜衣怒马、轻狂不羁的少年郎啊…… 不,以那人的天赋才学,他本可以比祁恒更加骄傲的。 可他偏偏为自己选择了一条如此崎岖的道路,远离赞誉颂扬,远离人间灯火。 祁恒在此地非常受欢迎,时不时有人大着胆子同他打招呼。 他贵为皇子,本来在平民百姓中就多了一层滤镜,一成好都能变成十层。 再加上他这段时间亲自上街施粮,下地勘探,每天都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 这些都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一路走走停停,回到了县衙。 ——他们这段时间住在衙门旁边的院子里。 临西郡的县令是真正为民做主的父母官。 正是因为这位县令,临西郡才能撑到他们赈灾的人前来,而不至于引发动乱流亡。 “这位刘县令是一年前得罪了沈明泽,才被从京城调来此地的。这奸……沈明泽虽然没安好心,但倒是无意中做了一件好事。” 祁恒想起易淮不愿听“奸臣”这两个字,于是换了一个称呼。 易淮冷笑一声:“你怎知是无意?” 祁恒不明所以,无奈道:“先生,你讲点道理,总不能沈明泽还能未卜先知吧?” 易淮又冷笑了一声。 那人又不是神,自然不会未卜先知。 他以凡人之身,殚精竭虑也只能做到未雨绸缪。 如果没有猜错,如今庆朝所有的地方官都已被他潜移默化地换成了可用之人。 而那些欺压百姓的官员都调到了京城,被他放在了眼皮子底下。 这么看来,这人的下一步,应该就是清理朝堂了。 这时,下人递上宁景焕寄来的信件。 祁恒与宁景焕虽然远隔千里,交流却从未断过。 也正是多亏了宁景焕,才能让祁恒得知京城的消息与风向。 祁恒一边拆信,一边随口问身边的下人:“那位神秘的富商找到了吗?” 他们来到这里时,听刘县令说起,曾有一位不知名姓的富商大义捐赠了近二十万两白银,解了临西郡燃眉之急。 “殿下找他做什么?”易淮平淡地反问。 “如此大仁大义之人,我当然是想拜会一番。”祁恒不假思索,说完却忽然反应过来,惊讶地问:“先生,是你?” 祁恒想起易淮曾经提过,别苑建材被换一事是他所为。 当时修建别苑,朝廷的拨款也是二十万两。 原来易淮是把钱花到这儿了。 祁恒正色,深深行了一礼:“先生高风亮节,祁恒佩服。” “不必,不全是我的功劳。” 易淮说完有些失神,片刻又怅然地重复道:“不是我的功劳。” 祁恒了然。 那就是文国公了。 能得国公,是庆朝之幸。 而他能得国公支持,定然不会让其失望! 祁恒踌躇满志,他低下头,仔细阅读手上拆开的信件。 宁景焕几乎是被软禁在京城的,得知的消息并不多,只能是一些人尽皆知的事情。 祁恒眉头紧皱,毫不避讳地把信递给易淮:“先生,你看看。这些大人们俱都一心为国,绝不可能主动辞官。” 易淮接过信纸。 他的关注点与祁恒不同,他知道这些辞官的大臣一定不会有事。 因为有一个人,正为了他们所有人的安全,呕心沥血、不惜己身。 可惜,他并没有从信上看到关于那人的只言片语。 易淮同样皱紧眉头。 这表情落在祁恒眼里,就是在为了文国公担忧。 他更加肯定了心中猜测。 “殿下,我收到消息,名满天下的决明神医隐居在沧州堰城,我明日便启程,求他出山。” 易淮不是在请示,他很坚定地通知祁恒。 祁恒叹了口气,想起信上说文国公病倒了,表态道:“应该的,我随你一起去吧。” “不用。” 易淮说:“如今灾情缓和,殿下应该留下来与民同乐。” “此前郡内人心惶惶,纵使百姓们心中感激殿下,也分不出太多心神。昨日下了灾后第一场雨,百姓们才算是心中有了底气。” “仓廪实而知礼节,正是殿下收拢成果的时候。我为殿下留下了一份锦囊,殿下按照锦囊上的计策,临西郡将会成为你的拥护。” “殿下能名正言顺离开京城的机会不多,此次赈灾结束,也不必急着回去,沿路的几个城池,殿下不妨多留几天,体味一番风土人情、民生疾苦。” 易淮意味深长地说:“殿下,我早同你说过,你能用的势力不在朝堂,民心所向,才是大势所趋。” 祁恒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多谢先生为我筹谋,我都记下了。” “不必谢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易淮依然很冷漠地不肯接受谢意,他指着地图:“沧州与殿下并不顺路,我请到神医后,会直接回京城,殿下,我们京城再见了。” “路途遥远,先生多带些人。神医隐居多年,我为先生备一份厚礼,预祝先生此行顺利。”祁恒说。 易淮没有拒绝。 那人为祁恒做了这么多,一份礼物罢了,是祁恒该做的。 丞相大人,我会带着神医回去的。 我绝不会让你有事。 * 京城。 “奇怪,这也太奇怪了。” 宁景焕拉着自己的侍卫,疑惑不解地碎碎念:“沈明泽的武功不是很高吗?怎么会让人用剑指着自己的命脉?” “他这么能忍的吗?习武之人的条件反射都能忍住?” 侍卫想了想:“是不是因为他的身体不行了?很多人都看到他下朝之后吐血了。” “有可能。”宁景焕若有所思,“如果是这样,那我们是不是能再刺杀他一次?……算了算了。” 他喃喃自语:“万一沈明泽是装的呢?祁恒让我不要擅自行动,还是听他的好了。” 而另一边。 陈士远兴冲冲地闯进了文府。 文煦之还病着,王赋怕他病中总是躺在床上会无聊,经常过来陪他说话。 陈士远还没进门就开始喊了起来:“煦之兄,煦之兄,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保管你啊,一听就能好起来。” 文煦之精神已经好了许多,他笑骂道:“你这毛躁的性子,什么时候能够改改,说说,给我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陈士远眉飞色舞:“煦之兄,王赋兄,我跟你们说啊,那沈明泽在宫门口,被周钺拿剑指着脖子,听说都划出一道口子来啦。” 听到“沈明泽”三字时文煦之就有些坐立难安,待听完全部,脸色大变,险些又昏了过去。 王赋急忙起身为他轻拍后背顺气,责怪地对陈士远说:“你这算什么好消息,也不想想,那沈明泽又没什么事,周钺才是凶多吉少。你说这话,不是让煦之兄担心吗?” 陈士远反应过来,愧疚极了:“对不住啊煦之兄,我……” 文煦之声音虚弱,但是却能让人听出其中的着急:“明泽怎么了?他有没有事?” “啊?”没想到文煦之会这么关心地问起沈明泽,陈士远一愣。 文煦之没有得到回复,顿时更急了:“你快说啊,明泽伤的重不重?” “没事没事,沈明泽没受伤,我刚才是骗你的,想让你开心一点。”陈士远赶紧回。 “你说真的?” “真的,我保证!”陈士远就差指天发誓了。 文煦之仔细地看了他许久,没看出说谎的痕迹,才松了一口气。 因为刚才的情绪起伏,脸上便显出几分疲惫来。 王赋见状扯着陈士远告辞,“煦之兄,你先好好休息,我们改日再来看你。你别多想,士远兄都说了,明泽没事。” 出了文府后,陈士远犹豫地问:“王赋兄,刚才……这是什么情况?” “应该是煦之兄病中恍惚,以为沈明泽还是他的学生吧。”王赋猜测道。 “这样啊。”陈士远点点头,深信不疑。 王赋却有些茫然。 煦之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 作者有话要说: 烫知识: (注1)宋代曾巩曾经批评过去只注重直接赈济,导致灾民被动地坐等官府救灾粮款的做法,提出了寓恢复生产于赈济之中,他主张将单纯发放、 散发放、分救济粮款,改为一次集中发放赈救粮款的办法,鼓励灾民利用这笔救济粮款展开恢复生产经营活动。改变灾荒中因缺少资金,而使得“农民不复得修其畎亩,商人不复得治其货贿,工匠不复得治其器用,闲民不复得转移执事”,弃百事不顾而专意于等待升合之赈粮,以保全性命的消极救灾局面。 (注2)李冰发明的积薪焚烧法,即是先将河流中的石头加热,然后浇上醋和冷水,使其爆裂,起到凿挖的目的。 虽然作者没有文化,可是有在认真查资料(悲伤.jpg 第19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19) 第二天,皇帝听说了这件事情,在御书房召见了沈明泽。 皇帝面带忧色,嘘寒问暖地说:“沈爱卿,听说你受委屈了,有没有伤到?” 沈明泽也故作委屈:“陛下,臣……您一定要为臣做主啊!” 皇帝连连点头:“你放心,朕一定好好罚周钺,让你出了这口气。” 在皇帝心里,区区一个周钺,哪里比得上处处为他着想、忠心耿耿的沈爱卿呢。 “陛下。” 有内侍进来通报:“思柔公主求见。” “她来做什么?让她进来吧。” 皇帝不耐烦地说道。 “儿臣见过陛下。”周思柔乖巧地行礼。 她虽然自称儿臣,但一直都没称呼皇帝皇后作父皇母后。 皇帝从前不在意,他又不是真缺女儿,现在却觉得这是周钺父女两人心怀不轨的铁证。 于是皇帝的语气更加暴躁:“找朕什么事?” 他没有叫起,周思柔就继续小心翼翼地保持标准的行礼姿势。 屈膝低头,时间稍微一长便极为难受,但周思柔身形却没有半分晃动。 周思柔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满,温顺地说:“儿臣替父亲请罪。” 周钺剑指沈明泽,这件事就发生在宫门口,路过的太监、宫女、大臣、侍卫,都能看见。 再加上这件事还有那么一点趣味性,不用多久,就已经传遍了京城。 周思柔自然也听到了。 沈明泽就站在旁边,皇帝有心表示对他的看重,语气就犹为严厉:“你倒是乖觉,周钺怎么就不能向你学学?沈爱卿是朕亲封的丞相,他此举是对朕有不满吗?” 周思柔跪地叩首,“陛下,父亲只是一时糊涂,他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怎会有不满?求陛下看在父亲往日尽忠职守的份上,原谅他这一回的鲁莽冒失。” [不对劲。]沈明泽突然说。 说好了冷战的系统没有等到下文,实在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哪里不对劲?] 沈明泽又观察了片刻,微微叹了口气:[这孩子的情绪状态不对劲。] 系统看了看:[这不是很好吗?挺聪明一小姑娘,这一下就把事情定义成鲁莽冒失了。] 皇帝气得轻轻踹了踹几案,毕竟他也怕痛:“朕看他不满的很!他就是对朕有意见,他就是个乱臣贼子!” “陛下。” 沈明泽意有所指地说:“臣能否请公主到丞相府暂住一段时间。” 跪伏在地上的周思柔微微一颤。 皇帝有些不情愿:“不至于吧,沈爱卿,朕替你罚周钺就是了。” 他以为沈明泽是想通过虐待周思柔让周钺感受到痛苦。 沈明泽神色更加委屈:“陛下,那么多人呐,周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用剑指着臣,臣多没面子。” 自己也很爱面子的皇帝稍微以己度人地想了想,很是认同,“可是……” “陛下,只是暂住一段时间罢了,臣一定会把公主完完整整送回来的。” 沈明泽诧异地说:“这点请求陛下都不愿意满足臣,难道陛下是怕周钺……” 皇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怎,怎会!你是朕的爱卿,这点不值一提的小事,朕当然会答应你。” “谢陛下隆恩。”沈明泽赶紧开口,把这句话堵死。 皇帝有些后悔,但转念一想,周思柔在皇宫和在丞相府没太大差别,一样能威胁到周钺。 更何况,只不过是去住一段时间罢了,周钺还能因为这点小事对他心怀怨恨吗? 沈明泽与周思柔一起退了出来。 周思柔再怎么坚强,也不过是一个刚刚满十六岁的小姑娘。 她听过眼前这人的名声,残暴不仁、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冷酷无情…… 内心的畏惧与厌恶不敢表露出来,她低着头,有些紧张地说:“接下来几日,劳烦丞相照顾。” 希望父亲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不要太过冲动。 周思柔想,她好像总是一个拖累父亲,因为她的存在,父亲才总是不快乐。 要是,父亲没她这个女儿就好了…… 她自怨自艾,忽然察觉到有一只手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这种独属于长辈的亲昵动作,她自七岁母亲离世之后就再没拥有过。 周思柔悄悄抬眼,对面的人也正在看着她,眼神中有微微的怜悯。 “不用这么小心。”沈明泽温声说道:“去收拾东西吧,我在宫门等你。” 系统嘎吱嘎吱咬薯片:[你可真是会给自己找事做,就不怕她是下一个宋笙?] 沈明泽叹了口气:[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呢,能救当然要救。] * 周思柔有些恍惚地乘上马车。 她这次离宫只带了碧莺,碧莺心急如焚,担心地不得了,见周思柔魂不守舍的样子,手忙脚乱地安慰。 “公主,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公主,要不我们逃吧,现在就跳马车。” “公主,统领一定会来救我们的,你别怕。” 周思柔没有听清碧莺在说什么,她听到耳边有些嘈杂,茫然地抬起头。 “公主?” 周思柔纠结片刻,还是伸出手小心地把帘子掀开一条缝。 各种声音仿佛化为了实质,从帘子的缝隙中飘了进来,把不小的马车挤得满满当当。 周思柔被这些声音紧紧包围,总算有了些生活在烟火人间的真实感。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的人群。 皇宫永远不会有这些声音,皇宫一直很安静,静的像一潭死水。 就算往里扔一块大石头,也漾不起一丝回声。 也许是因为见了这些久违的风景,周思柔竟然放松了许多。 两辆马车相继停在了丞相府门口。 “公主,我们到了。”碧莺攥住周思柔的手,冷汗涔涔,浸湿了两个人的手心。 碧莺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不知道丞相府是不是像故事中说的,暗无天日,拿人头骨做烛台。 周思柔下车时,见到沈明泽正含笑地站在一旁。 温润如玉,如清风晓月。 碧莺不可自拔地看呆了一瞬。 “大人,大人你回来啦。” 宋笙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有些警惕地看着陌生的两个女子。 “宋笙,这是思柔公主,和她的侍女碧莺姑娘。” 沈明泽一边说一边带头往里走:“先进去再聊。” 宋笙听完更加警惕了,“思柔公主?周思柔?周钺的女儿?” 沈明泽哭笑不得:“不要迁怒啊。” 碧莺进门后就开始四处张望,片刻有些疑惑地收回眼神。 挺亮堂的啊,没有可怕的刑具、没有血迹、没有人头…… 周思柔默不作声地跟着。 到这时,她还看不出沈明泽与传言中不符,那她就是个傻子了。 只是她不明白,这人如今也算是大权在握,为何会放任这种传言甚嚣尘上,将自己置于千夫所指之境? 除非,他是故意的。 周思柔不知沈明泽到底打的是什么谋划,只觉得能这么心狠地对待自己,这人必定是可怕得很。 她咬咬牙:“丞相大人,我替父亲向你道歉。” 提起这件事宋笙就生气,可又不好意思跟一个小姑娘吵,只好自己小声嘟囔:“道歉这种事怎么还能替?” 在场的所有人连同一统都听到了他的“小声”。 周思柔低下头。 沈明泽突然没头没尾地温声说了一句:“公主,生命是很珍贵的,不要轻易放弃。” “啊?什么意思?公主?”碧莺有些不安,她隐约察觉到背后的意思,不可置信地向周思柔求证。 “劝别人的时候道理说的这么好,轮到自己却总是不照做。”宋笙继续“小声”说。这么久了,他就没见沈明泽看过大夫吃过药。 周思柔莫名有些想哭,仅仅因为这句话。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生命沉重而又痛苦,无数次地想要放弃,可最终都不敢。 父亲每次见她,临走时总会说:“思柔,父亲只有你了。” 父亲只有她了,她怎么敢死呢? 周思柔不敢死,但她知道,总有一天她会被压垮的。 总有一天,她会被击溃,而后屈服。 她恐惧那一天的到来,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大人,周钺闯进来了。” 心腹突然走进来挡在沈明泽面前,快速地说道。 丞相府的侍卫也迅速摆开防御的架势。 周钺直接打倒了门卫闯进了丞相府,一进来就四处找寻周思柔的身影,见她好好的站在那里,才算松了一口气。 又见周思柔泪盈于睫,似乎是受了委屈,顿时怒不可遏:“沈明泽,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别动我女儿!” 沈明泽讥讽地说:“要不要本官教教你,要见本官先得写拜帖,本官同意了,你才能进来。” 周思柔本就担心沈明泽对周钺下手,她父亲不擅谋略,根本不可能敌得过沈明泽。 因此赶紧阻止:“爹爹,我没事,你不要冲动。” 宋笙同样挡在沈明泽面前,“周统领,丞相府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你可想好了再行事。” 周钺拔出佩剑,横剑在前。 沈明泽突兀地笑了一声,径直从被护着的中心走出:“周钺啊周钺,皇宫门口你的剑不敢刺下去,换了一个地方就敢了吗?” 他缓缓走近:“想好了吗,统领?要不要成为我的人?” “至少我可以让你们父女团聚。” 周钺沉默地望着他,眼神中闪过挣扎。 “本官是惜才的人,会给统领足够的时间考虑。” 沈明泽说:“统领这段时间依然可以来丞相府见思柔公主,作为回报,平时行事给本官一些便利,不过分吧?” 半晌。 周钺艰难地低声说道:“……别伤害思柔。” 沈明泽含笑回答:“这是自然。” 周钺握紧手中的剑。 他突然想起许多天前,这人也是这样含着笑意同他说:“周统领,你的自由,比你想象中的要值钱。” 后来这人又说:“陛下配不上你的效忠。” 他那时有一瞬间恍惚,竟当真认为自己举足轻重、不可或缺,值得被珍惜与看重。 可是不是的。 他始终低微如蝼蚁,任谁都能揉捏利用。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超超超超超爱你们! 我的小读者们才是最可爱的,比作者可爱多了!(确信.jpg 第20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20) 周钺离开之后,沈明泽瞬间收回脸上讥讽的笑意。 碧莺对他的变脸神技叹为观止。 但不得不承认,温柔浅笑时的沈明泽,很难让人讨厌、或者是害怕。 到底哪一面是真实的他呢? 周思柔低声问道:“丞相大人对我的态度似乎有些特别,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沈明泽温声说道:“看不出来吗?我在拉拢你。” “令尊很疼爱你,公主的一句话,顶本官十句话,本官自然要对公主温柔一些。” 周思柔手指微颤,果然,她就知道,她一直都是一颗用来威胁父亲的棋子。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掩饰声音中的恐惧:“您想让我对父亲说什么?什么事情这么重要,需要把我接到丞相府?” 沈明泽叹了口气:“十六岁就要有十六岁的样子,去赏赏花,放放纸鸢,大人的事让大人去操心。” 他温声说道:“别把自己逼的太紧,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好好睡一觉,这些事情和你没有关系,就算有,你也是受害者。” 周思柔不明白这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 她闷闷地说:“大人想要拉拢别人,一定没有失过手。” “嗯。”沈明泽忽然想到了什么,欲盖弥彰:“宋笙就是被我拉拢过来的,他现在已经对我死心塌地了。” 所以他说的任何话都不能信! 宋笙被叫到名字,抬头看了他一眼,嘴上没有反驳。 心里却想:才不是你拉拢的,是我自己过来的,你还一直不想要。 让下人为周思柔收拾一个房间,沈明泽和宋笙走进了书房。 自从宋笙知道他每天一个人处理几乎整个朝堂的重要公务,说什么也要为他分担。 宋笙处理公务的速度比不上沈明泽,很多事情也不太了解,需要思量许久。 因此他能做的并不多,但也聊胜于无。 宋笙始终坚持认为,只要他多做一点,沈明泽就能少操劳一定。 那样,他的身体,或许就能好一点。 沈明泽也由着他去。 自家孩子想要上进,怎么能阻止。 沈明泽随手拿起几案上宋笙已经批好的一份文件,夸奖道:“不错。” 希望他争气一点,好好学,早点把所有公务都接过去。 [宿主,你也就只有压榨人的时候像个反派。]系统感叹。 宋笙激动地面红耳赤,“不,是大人教的好。” 他担忧地说:“大人,我会努力的,这样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小一,我压榨人的时候好像也不像个反派。]沈明泽感叹。 所以绝对不会是他的问题,分明是这些人不太正常。 “对了,”沈明泽想起来:“你和易淮最近有联系吗?” 宋笙神色一凛:“我什么都没和他说。” “……”沈明泽狐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上次文国公说,想要让你去他府上,你要是想去随时可以离开。” “大人要赶我走吗?”宋笙低声问他。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只考虑别人,不爱惜自己。 总是想把所有人妥善安置好,再自己一个人去面对风雨。 这人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也从来只愿意一个人。 “我不会走的。” 宋笙说:“你别想一个人撑着。” 沈明泽不明觉厉:[小一,你听懂了吗?什么叫我一个人撑着,他这到底是给我安排了一份什么剧本?] 系统也是目瞪口呆:[人类真的好奇怪啊。] 宋笙斗志昂扬地表态:“我这就回去把易淮的信全都烧了,以后一个字都不会回他!” 一定要让大人知道,他是最可靠的追随者。 沈明泽艰难解释:“不,我……这……” 宋笙已经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 之后每日,周钺不曾当值的时间都会来丞相府。 有时候他会遇见沈明泽,沈明泽虽然没有催促他,要他及早给个明确答案。 但周钺心里还是生了些紧迫感。 在皇宫的时候,他们父女每次见面,身边都会围着一大圈人。 哪怕目的不是为了监视,他们说话时仍然不自在,藏着掖着,不敢肆无忌惮。 可到了丞相府,也许是沈明泽并不在意,也许是他笃定能控制住他们。 他们每次谈话时房间里的人都会主动退出,只留下周钺、周思柔和碧莺三人。 周钺心中从很早以前就盘旋着一个念头,在周思柔还住在宫中的时候他就想过。 这个念头的实现,再没有比如今更好的机会了。 周钺坚定地说:“思柔,爹爹带你离开这儿吧。” 丞相府的守卫不比皇宫,他这几天来来去去,早已经全部摸透。 趁着现在他们还没对他产生防备,他带着周思柔逃出丞相府,把握还是挺大的。 周思柔听完微愣,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动。 太久太久的时间了,她不知道自由是什么感觉。 在丞相府的日子比皇宫要舒心。 没有太多的规矩要守,没有人勉强她要做什么。 偶尔她想出门逛街,也没有人阻止她。 这是她离自由最近的一次。 可只要一想到,她的存在依然是被作为筹码,用来限制她的父亲。 她便如鲠在喉。 周思柔摇摇头:“爹爹,我们能去哪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逃到哪里都会被抓回来的。” “难道我只能去投靠沈明泽了吗?”周钺喃喃低语。 “爹爹,庆朝不只有陛下和沈相,还有四皇子。”这些话周思柔从前就想说,可惜没找到机会。 “我在丞相府,发现沈相这人十分不简单,他与传言中的几乎是两个人。”周思柔说。 碧莺听到这句连连点头:“奴婢之前与公主出门,还听到茶馆里的说书人在讲丞相的事,别的不说,这杀人如麻、生饮人血这一点,确为无稽之谈。” 她们待了这么多天,没听说府里多出一具尸体。 而且丞相府的下人也许是学了沈明泽,总是一幅训练有素从容不迫的模样。 这可不是长期生活在惊惧里应该有的态度。 周钺问:“说明有人在故意抹黑沈明泽?” “以他如今的权势,我想不出还有谁能抹黑他。” 周思柔说:“除了他自己。” 碧莺奇怪地说:“公主,可他为什么要自己抹黑自己?” 周钺也疑惑地望着自己的女儿。 周思柔沉吟道:“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但能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一定是有更大的野心。” 周思柔压低了声音,面色沉重:“沈明泽如今已经把控了朝堂,我能想出来的还能打动他的利益,只有一个。” ——“谋权篡位。” “什么?”碧莺惊叫出声,反应过来之后急忙用手捂住嘴。 周钺虽然没发出声音,但眼神也透露出极度的震惊。 碧莺小声问她:“公主,为什么谋朝篡位要自己骂自己?” “应该是用自污的手段,让陛下放松警惕。”周思柔的声音又压低了一个度:“事实上,我觉得沈相已经快成功了。” “文国公几位大臣辞官,他现在已经把持了所有的朝政,一手遮天,陛下已经被架空了权力。” “他接下来只要能获得父亲的支持,先控制住宁世子,再发动宫变。四皇子不在京城,宁将军远在边疆,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即使之后消息传了出去,沈相手上有宁世子作为人质,宁将军想必也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再狠些,断了镇西军的粮饷,再与匈奴合作,将宁将军斩杀在边疆。” “庆朝,之后便改姓沈了。” “嘶。”碧莺倒吸一口凉气。 周钺用无比自豪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女儿。 他承认自己的脑子不算好使,可是没关系,他有女儿。 即使听了一通称得上惊悚的言论,周钺的语气却只有欣喜:“思柔聪明。” 周思柔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颊。 能帮上一点忙的话,她应该,不只是拖累了。 碧莺听到周钺的话,也反应过来:“公主,你真的好厉害啊,我觉得其他人都没发现,只有公主把沈明泽的计划都猜出来了。” 周思柔摆手道:“我这些都是猜测,不过,如果事实果真如此,我们必须早做准备了。” “要怎么做?”周钺问。 似乎只要是自己女儿说的,他都会去执行。 周思柔想了想:“沈明泽不会是明君的,我们不能帮助他谋反。得尽量拖延时间,等到四皇子回来。” 碧莺举手:“临西郡这么远,要是四皇子很久都不回来要怎么办?” 周思柔紧皱眉头冥思苦想。 即使有些小聪明,她也不过是被养在深宫中,从未接触过政治的十六岁小姑娘。 “啊!”周思柔兴奋合掌,“我想到了,宁世子。” “宁世子一定有办法联系到四皇子殿下。而且,沈明泽逼宫之前,一定会先让爹爹控制住宁世子。” “爹爹可以假意投靠沈明泽,暗地里联系宁世子,让他通知四皇子回来。” “如果万一那么不巧,沈明泽就选在这段时间发动政变,爹爹就带着世子逃跑,去和四皇子汇合。” 周钺不赞同地说:“不行,你还在这儿,太危险了。” “不会的爹爹,你是沈明泽政变最重要的力量,他需要你,就会一直哄着我,我很安全的。” 周思柔劝他:“真到了需要逃跑的时候,爹爹再来接我不就好了?” 周钺依然不放心,他担心如果自己露出马脚,让沈明泽知道他不是真心效忠,那就住在丞相府的周思柔就是他杀鸡儆猴的最佳人选。 周思柔正色:“爹爹,我长大了。我不想一直被你保护,不想一直只能成为你的累赘,爹爹,你能不能相信思柔一次?” 周思柔拉着周钺的手撒娇。 “可是……”周钺艰难地说:“爹爹只有你了。” 周思柔听到熟悉的话语,呼吸一窒。她连忙低下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我知道……可是爹爹,我们不能都这样活着,那太累了。” 周钺眼神颤动,他陡然察觉到女儿语气中的绝望与痛苦,一时不知怎么做才好。 他木木地伸手,轻抚周思柔的秀发:“这样吗?爹爹让思柔难受了吗?” “爹爹!” 周思柔扑到他怀里,泪如雨下,“爹爹,爹爹,思柔也爱你,可是思柔好累,爹爹可不可以少爱思柔一点……” 碧莺悄悄擦干泪水,退出了房间。 --------------------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宿主快看,是反派剧本!] 好开心,人生中第一次被投雷,不知道说什么,那就唱首歌吧。 [我只是乱来]小天使,给我听好了: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鞠躬感谢.jpg) 第21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21) 边疆,镇西军军营。 “将军,月先生又来信了。”一个小士兵满脸喜意地大声禀报,把信双手递给了宁光崇。 听到这句话的将领们原本还在营帐里各忙各的,瞬间都弹起来凑到宁光崇身边。 军中没那么多规矩,他们袍泽之间更是情同手足,不必讲究那些虚礼。 将领们七嘴八舌,一个凑的比一个近 “快让我看看写了什么,这个月先生真是神了,他怎么知道匈奴会在丑时一刻进攻?” “我都怀疑他就在现场看着了,怎么连匈奴兵败之后往哪边跑,哪里的地形更适合埋伏都知道?” “匈奴肚子里的蛔虫都没这么懂他们,太子殿下到底是在哪块宝山把月先生挖出来的?” “呸呸呸,怎么说话呢?我可警告你啊,从今天开始月先生就是我最崇拜的人了,你们说话放尊敬点。” “你上次还说最崇拜的人是将军,而且现在不能叫太子了吧,不是说被废了吗?” “哎呀没差,有这位月先生辅佐,最后皇帝要不是他,我把脑袋摘下来给你当球踢!” 眼见营帐里的氛围逐渐往菜市场靠拢,宁光崇忍无可忍地拍桌子:“都安静些,一个个像什么样子。” 他一目十行地看信,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大。“都准备一下吧,月先生说,就这几天,可以发动总攻了。” 气氛随着这一句话落下又轰然热烈起来。 宁光崇收到陛下口谕时,心里的确有过怀疑,可随后宁景焕与祁恒相继送来的信件都确认了这件事。 并且之后,祁恒单独写了一封洋洋洒洒的长信,向他推荐了一个人,就是这位“月先生”。 不知背景,不知秉性,甚至不知名姓。 他们唯一知道这人的信息,就是每次对方落款时的一个“月”字。 一开始他们是不信的,可月先生每次送信过来,字字珠玑,句句箴言。 有时对方提到的兵法见解,让宁光崇这个打了一辈子仗的人都眼前一亮。 军中向来是以实力说话,即使对这位月先生知之甚少,也不妨碍这些将领们对他崇拜信服。 “老子这辈子没有打过这么轻松的战,每年来咱们边境抢一会,老子早就受不了了。” “诶将军,咱们之后能不能从太子那把人抢过来给咱们当军师啊?” “去去去,什么叫抢,那是请!” 宁光崇由着战友们抒发心中的喜悦,好半晌才轻咳一声。 “传我令,三日后总攻。最后一场,都拿出自己的本事来!” “是!” 宁光崇手指无意识地揉搓手中的信件。 多少年了,他在这片漫漫黄沙处,只守不攻,只退不进。 险些忘了他还是一位战士。 是一位不惧牺牲、有着保家卫国雄心壮志的战士。 所幸如今热血未凉,依然还能征战沙场、枕戈寝甲。 那么,且就让我用这一场硝烟,为我的国家,永绝外患! * 沈明泽提笔,在信纸的末尾落下一个“月”字。 [宿主,我不明白。] 系统非常庄重地拿着刀叉,切下一小块蛋糕,[你费这么多心思,到时候宁光崇回来和祁恒一对,不就知道根本没月先生这一个人了吗?] [所以才有了我这最后一封信啊。] 沈明泽细致地把信折好,塞进信封里,默默算了算:“现在寄出去时间应该刚刚好。” 沈明泽站起身,把信递给了正守在门口的心腹,要他即刻寄出去。 这时,左边路上宋笙抱着一堆批过的文件过来,右边路上一位侍卫小跑着过来有事禀告。 [小一,你看,还挺巧。] 沈明泽笑着说。 “报,大人,易淮在门口求见大人。” 易淮? 沈明泽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不见。” 沈明泽扯了一把宋笙:“你好友,你去解决。” 宋笙心虚地把文件放下,提心吊胆地和侍卫去了丞相府大门。 易淮正在安抚他好不容易请来的神医。 “我是神医诶,怎么能就让我在门口等?一点诚意都没有,我不治了!”神医发须花白,精神状态却很好,脸色十分红润。 他虽然年纪大了,但心性还很年轻,带着孩童般的顽皮天真。 “决明神医,您大人有大量,就再等一下吧,我保证,这次要让你治的是一个特别好的人,保管合您眼缘。”易淮笑着说。 他同祁恒道别之后,一路马不停蹄去了沧州堰城,四处打听找到了神医的隐居地点。 又花费了一段时间,以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成功把神医请到了京城。 这其中的种种舟车劳顿,他不敢浪费半点时间。 即使是回程,也是一边哄着神医,一边全速前进。 宋笙扒拉着大门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头。 “易淮兄,你回去吧,大人说不见你。” “宋笙,我有急事,你先让我进去,稍后大人要是怪罪,我一力承担。”易淮扶着神医就要往里进。 宋笙死死抵着门,“大人说,你自己同意过的,再不踏进丞相府半步。” 神医要闹脾气了。 从来只有病人上他门求他诊治的份! 是他给这位新认识的有趣的小友面子,才亲自上门一趟,居然还被挡在外面! 是可忍孰不可忍,神医大声叫道:“我不治了,易小友,你听到没有,我不治了!” 易淮很少这么头疼过。 他先对宋笙说:“我请了神医过来,耽误了大人身体,你承受得起吗?” 又赶紧转身哄决明:“来都来了,您就看看,不能白等是不是?” 神医…… 宋笙有些犹豫。 宋笙迟疑地说:“易淮兄,要不然让神医一个人进来,你在外面等?” 易淮简直被他气笑了,“宋笙,你好得很,是我把真相告诉你,也是我替你出主意留在大人身边,你倒好,过河拆桥,卸驴杀磨,你真好,你好得很!” 神医见状倒不闹着走了,他津津有味地看看这人再看看那人。 还顺手给易淮把了个脉,“诶诶诶,别气别气,气大伤身呐。” 门口一时僵持不下。 外出逛街归来的周思柔正好撞上这一幕,她有些疑惑地问道:“宋先生,这两位是?” 易淮看了她一眼,平静行礼致意:“公主殿下。” 周思柔有些诧异:“你认识我?” “不难猜。”易淮平淡的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傲然自信。 “不知公主来丞相府,有何贵干?” 这话问的,好像他是此地的主人一样。 周思柔与周钺谈开以后,整个人都活泼了许多。 她看着易淮仿佛万事万物都了然于心的睥睨模样,不由得生了一丝促狭。 她故作随意地说:“我住在这里,不知先生有何贵干?” 易淮闻言瞬间脸色大变,他难以置信,又觉得委屈。 他不死心地问宋笙:“她说的是真的?她真的住在丞相府?” 周思柔看着他震惊的神色,竟无端觉得能住在丞相府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宋笙不理他,小声地对周思柔说:“公主,只能委屈你从后门进来了,这里……” 非常害怕易淮会趁机硬挤进来。 周思柔好奇地看着易淮:“先生,大人既然不愿意见你,你还是回去吧?” 易淮看了她一眼,突然莫名其妙开口:“你也知道?” 你知道丞相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他全部的计划,你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你知道他的真实目的…… 不然,你怎么会如此欣喜能够住进丞相府? 不然,你为何说起大人时面无惧色? 易淮确信地点点头,没等周思柔回答,接着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顿了顿,惊愕地说:“难道是大人告诉你的?” 周思柔一点儿都没听懂易淮的话,可她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我知道啊,是大人亲自跟我说的。” 犹如晴天霹雳! 易淮表情龟裂,他站不稳似的倒退了几步。 大人愿意收下宋笙,也愿意把真相告诉周思柔。 为什么唯独只把他排除在外?甚至不允许他进入丞相府? 明明是他先来的。 明明是他先知道大人的真实面目。 明明是他先下定决心追随大人…… 大人对谁都很好。 对祁恒好,倾力扶持助他步步高升; 对宁景焕好,即使被他刺杀也无动于衷: 宋笙、周思柔、周钺、王赋、易江…… 其实易淮心里也明白,沈明泽对他也好。 为他顶罪,为他择明主辅佐。 可他心里依然有种难言的酸涩和委屈: 为什么不信他? 神医看的兴致勃勃,他戳戳门口的小侍卫:“小友,我刚刚过来看见那边有卖零嘴的,你能不能帮我去买一点?” 他掏出一大袋银子:“呐,我有钱。” 小侍卫目不斜视,理都不理。 神医大失所望:“不够吗?易淮小友还说这是很多钱,京城的零嘴这么贵啊?” 易淮伸手抓住神医。 他大声说道:“不让我进去,我偏要进去!神医,先同我去一个地方。” 神医被迫被他扯着带走,“你松手,你松手,我跟你走还不行吗?你先松手啊……” 宋笙看他走了,把门打开,与周思柔面面相觑。 良久,宋笙愣愣地说:“你怎么能骗我易淮兄呢?大人根本就没告诉你。” “我刚才……一时口误。” 周思柔试探地问:“你们好像都知道是什么事?” 宋笙没有回答。 -------------------- 作者有话要说: 易淮:《我和我的冤种兄弟》 谢谢[。]和[4567小屁孩]两位小天使投的地雷!180°鞠躬感谢! 我的营养液又比收藏高了!超爱你们!!! 看我的感叹号就能知道我多激动!!! 第22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22) 易淮拉着神医去求见了文国公。 文煦之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大好了,但他的好友们还是强压着他在房内修养。 毕竟年纪大了,病来如山倒,他们也怕文煦之落下什么病根。 文煦之没有过多挣扎,一来是不愿意好友们担心,二来他还没有勇气去见沈明泽。 他承认,他始终在逃避这件事情。 和明泽比起来,他这个做老师的,实在称得上懦弱。 王赋自从上次心有疑虑之后,来文府来的更勤了。 他监督着文煦之喝完药,劝慰他:“煦之兄,你怎么总是愁眉苦脸的?心里有事可以说出来,总是闷着,这样病怎么能好?” 这时有个下人进来,行礼道:“国公,有位年轻人领着一位老者求见国公。” “找我?有说是谁吗?” 文煦之有些迷惑,他的门庭萧条很久了,除了他的这些好友,谁会来找他? 他的好友进门可从来不通报。 下人道:“年轻人自称易淮。” “易淮?”旁边的王赋想了想,“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我是在哪听过呢?” “莫非是王赋兄认识的?那就见见吧。” 文煦之对好友说完,吩咐下人:“请他们到前厅,我随后就去。” 文煦之换了一身待客的衣裳,同王赋一起去往前厅。 神医正满脸愤愤:“不是说好了就看一个吗?怎么又换了一个地方?我是神医诶,我不随便出手的!” 易淮歉然:“实在是不好意思,您放心,这里不用您出手,还是只看那个人,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啊?还要过去啊?我说易小友,他不治就别管他了,这种自己对自己都不上心的病人,就算是我,也不一定能救得了。” 神医当了这么多年大夫,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病人了。 易淮异常坚定地否决:“不,您是神医,您一定能治得好他。” 神医有些奇怪:“那个人是你什么人啊?你怎么对他这么上心?” 神医虽然和易淮年纪差距有点大,但并不妨碍他很欣赏易淮。 这位易小友神通广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这么紧张 。 更何况,神医只是性子像个小孩,又不是傻子,他能以医术名扬四海却不被权贵之人豢养,本身就是一种本事。 正是因为看穿易淮骨子里有股恃才傲物的个性,他才格外好奇。 易淮眼神复杂:“非要说的话,他是我的恩人。……是我下定决心,要一生追随的人。” 可是,丞相沈明泽的狼藉声名,连他这个常年隐居深山的人都听说过。 神医踟蹰片刻,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文煦之与王赋来到了前厅,两人对视一眼,确定并不认识。 文煦之问:“不知二位寻我有何事?” 易淮行礼作揖:“草民易淮,见过国公。此次冒昧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神医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 他是神医诶,难道还不能有一点特权吗? “我早已辞官,恐怕是帮不了你。”文煦之闻言有些失望,他没想到对方来的目的是求他帮忙。 “不,这件事情,国公一定帮得了。”易淮深深鞠躬。 “何事?”如果真的是他能力范围之内的,文煦之也愿意帮一下忙。 易淮说:“草民想见丞相大人,求国公代为引荐。” 王赋突然想起来:“易淮?你是不是宋笙的好友?宋笙跟我们提起过你。” 难怪他觉得这个名字耳熟。 宋笙,呵。 易淮心里冷笑,不卑不亢地回道:“倘若大人说的是‘万国笙歌醉太平’的宋笙,那草民正是。” 宋笙的确提起过他名字来源是这首诗,王赋有些唏嘘。听说宋笙在沈明泽府里,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王赋说:“你想见丞相是为了宋笙吧?我们也很担心他,但是这个忙……” 王赋担忧地看向文煦之,他觉得对方并不会想看见沈明泽。 文煦之沉默,这个忙他还真的帮得了,他不信明泽会把他拒之门外。 但是…… 他叹了口气,“你先不用担心,宋笙在丞相府挺好的。” “并非是为了宋笙,草民有更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见到沈相。” 易淮说:“草民实在别无他策,才斗胆求国公帮忙。” “什么事情?” “草民不能说。” “一定要见?” “一定要见。” 神医已经把文府待客的一碟小点心都吃完了,他深觉这些人讲话一点都不干脆利落。 于是他站起身走到文煦之面前,摸了摸胡子,做足了高深莫测的架势。 神医笃定地说:“你有病。” 王赋险些脱口而出“你才有病”,想起自己是个读书人急急忍住,脸色不太好看地问易淮:“这位是?” 易淮还没来得及开口,神医已经堵了回去:“我就站这,你问他做什么?哼,我叫决明,一个平平无奇的神医。” 决明神医! 王赋面有惭色。 众所周知,别人说你有病,可能是骂你,大夫说你有病,大概率是真的有病。 “神医。”文煦之低声喃喃。 要带着神医去见沈明泽,要做什么就已经很明显了。 原来易淮也知道。 反而是他这个做老师的,误解了明泽这么久。 文煦之蓦然想起那天,沈明泽对他说:“老师,您总是不信我。” 他脸色瞬间苍白。 “我带你去。” “你带易小友……”去找那个丞相,我就给你治病。 神医的声音和文煦之的重合到了一起,他挠了挠头,发生了什么?他的条件还没说完呢。 易淮顿时明白,文煦之也知道了。 明明他去赈灾之前,文煦之还很仇视沈相。 明明他去赈灾之前,他还是唯一的知情者。 “煦之兄?” 王赋觉得有些奇怪。 现在的气氛很奇怪,文煦之突然的同意也很奇怪。 文煦之脸色还没回缓,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王赋兄,我与他们去一趟丞相府,回来再叙。” 王赋摇头,坚定地说:“我陪你去。” 神医想了想,觉得自己虽然没有把条件说完整,但也不能占别人的便宜。 他直接拉过文煦之的手,“咦?” 王赋瞬间紧张起来:“神医,怎么了?” 御医不是说快好了吗? 神医凝神仔细探了探,突然深吸一口气,捂住胸口,痛心疾首地说:“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神医超大声,超愤怒:“这点小病,用得着吃千年雪参吗?” * 沈明泽的情报网遍布京城,没接着往外铺是因为他没有外面的戏份。 最多也就是边疆塞了几个眼线罢了。 沈明泽很欣喜得收到了周钺和宁景焕私下接触的消息,不仅没有阻止,甚至还在背后推了一把。 太好了!他原本还想安排人蛊惑一下周钺的,没想到他竟然自己想通了。 可喜可贺。 [宁光崇将匈奴打退至屹丘之后,如此大的胜利,按律是要入京述职。如今他们已经在路上,看来我明日便可入宫了。] 沈明泽轻快地说道。 他盘算了一下目前的剧情进度。 首先,他反派的道路进展得很顺利。 太子已经被废,又被流放远离京城; 朝堂上所有的忠良贤臣已经被他害得没了官位; 镇西大将军宁光崇即将被他陷害谋反; 金吾卫统领周钺的女儿周思柔被他作为威胁关在了丞相府。 陷害太子、残害忠良、把持朝政,他都做了。 除了宋笙这个小意外,现在任他在谁眼里,都是不折不扣的大奸臣。 其次,天命之子的成长之路也很顺畅。 祁恒如今文有易淮,武有宁景焕,周钺已经决定倒向他。 他回来之后,会得到国公文煦之的全力支持; 而进退无路的宁光崇也会在宁景焕的劝说下扶持他。 众望所归的民心、雄才大略的文臣、战无不胜的武将,他都有了。 他会如剧情所言,成为深渊绝境之中横空出世的一抹微光,救庆朝于水火之间。 系统也很兴奋,它赞叹道:[狗泽,虽然你做了很多多余的事情,但是该走的剧情还是都走了嘛。] “大人,文国公来访,如今在门口,可要请他进来?” 这时心腹进门,小声问。 文煦之只是辞去了官位,爵位皇帝并没有收回。如果只论身份地位,文国公还是略高于沈明泽的。 因此把人关在门口,其实是一件非常不得体的行为。 系统奇怪地说:[他来做什么?狗泽,你这回可得悠着点,人家病才刚好,你别又把他气倒了。] 沈明泽想起御医给他汇报时说的“忧思过度”,叹了口气。 他猜测:[也许是为了宋笙?] 再不然是为了皇帝和庆朝。 总不会是想看看上次那位仇人死没死吧? 心腹补充:“文国公还带着王赋、易淮和刚才来过的那位老者。” …… 沈明泽敏锐地听到其中一个恶魔般的名字,一时沉默。 系统原本还沉浸在任务即将结束的快乐之中,它紧张兮兮地问:[狗泽,不会在最后关头翻车吧?] “……请他们进来吧。” 沈明泽艰难地说:[实在不行,只能让他们闭嘴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的有些小天使好可怕,居然都猜到了,我要把你们的评论删掉!删掉! ……是的没错,的确是去找文老师了,也的确是治不好QAQ 第23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23) 京城的将军府里突然传出一声惊呼。 ——“沈明泽要造反?!” 周钺面无表情地把周思柔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有道理,以他的狼子野心,很有可能。”宁景焕心急如焚地在房间内走来走去。 “我这就修书一封,通知祁恒尽快回来,这件事还得告诉父亲,让他早做准备。”宁景焕说着就要离开,想起周钺还在,他回头征询地问:“统领,你……” 周钺最好是继续假意投靠沈明泽,要不然沈明泽立刻就能发现不对劲。 那样的话,他们就太被动了,首当其冲的就是周思柔和宁景焕。 可与虎谋皮,稍有不慎,周钺也会有危险。 “我心里有数。” 周钺说起这句话时脸色有些柔和。 他当然会好好活着,他还有女儿要养。 宁景焕带着敬佩和感激:“万事小心!” 周钺平静地点头,翻墙离开了将军府。 * 沈明泽审视地望着眼前一行人。 文煦之垂着头,情绪低落。 易淮笑眯眯地望着他,得意洋洋。 老者扒拉着桌子上的小点心,王赋茫然不解地东张西望。 很好,这个场面真是怎么看都不正常。 沈明泽警惕地问:“国公远道而来,有什么事?” 易淮不着痕迹地夺回沈明泽的注意力,他笑着说道:“大人,国公无事,是我求国公带我来见大人。” 他故作难过:“谁让大人一直把我拒之门外呢?” 沈明泽探究地看着他,不动声色。 易淮这个人,从一开始对待他的态度就很奇怪。 不像是一心辅佐祁恒,倒像是铁了心地要加入他的反派阵营。 祁恒等人离开京城后,沈明泽还专门盯了易淮一段时间,发现他的确有在努力赈灾,这下放下心。 “易淮。” 沈明泽讥笑道:“你以为请来国公就有用了吗?本官早说过,为本官效力,你还没这个资格。” 易淮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他直入正题:“大人,这位是决明神医,可否让他为大人探一下脉?” 沈明泽眼皮一跳,赶紧把手负到身后。 系统都感叹了:[狗泽,你就收下他吧,你看他对你多好。] 文煦之低声说道:“明……你就让他看看,好不好?” 这是来试探他的身体情况了? 沈明泽沉吟片刻,突然冷笑一声,“行啊。” 他伸出手。 神医慢悠悠地走过来,仔细看了他一眼,按上他的脉搏。 神医闭目凝神感受了片刻,表情逐渐凝重。 易淮紧紧地盯着神医,悬心吊胆,只觉得半辈子没有这么惶惶不安过。 半晌,在易淮与文煦之期待的眼神中,神医松开了沈明泽的手腕。 他睁开眼,颓然地说道:“我治不了。” “怎么会?”易淮大声反驳。 他勉强地笑了笑,“你可是神医,世上哪有你治不好的病?” 文煦之听到“治不了”三个字猛然转头。 沈明泽不紧不慢地整理袖子,眼神没有丝毫起伏,仿佛神医说的并不是他。 察觉到视线,沈明泽抬眼,正好对上文煦之的眼神。 他轻笑一声:“知道本官时日无多,国公满意了?” 不是的,不是的! 文煦之只觉得千言万语堵住了喉咙,他张嘴,却只能发出一声无意义的音节。 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 他知道的,他都知道。 可是为什么会是明泽! 怎么能是明泽呢…… 王赋的笑容刚刚露出,察觉到好友的悲伤赶紧收住。 他不明觉厉地看了看难以接受的易淮,又看了看痛不欲生的文煦之,心头慢慢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他屏住了呼吸。 如果真是这样…… 这些年,他们对沈明泽,都做了些什么啊…… 神医沮丧地说:“我治不了,他这不是病。人的身体承受能力是有限度的,悲哀愁忧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注)。他几乎已经透支到极限了,补不回来了。” 神医叹了口气,认真地对沈明泽说医嘱:“我不知道你年纪轻轻哪来那么多思虑,但是你现在好好修养,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文煦之哀求地望着神医,“千年雪参呢?也不可以吗?” 他记得皇宫还有一株千年雪参。 神医怜悯地摇头,“只能吊着命,多续一段时间罢了。” 文煦之心中的绝望一层一层弥散开。 明泽病的这样重…… 明泽也知道自己病这样重…… 可是还是把能续命的千年雪参给了他。 文煦之想起曾经教明泽读圣贤书,教他大公无私,教他杀身成仁,教他舍生取义。 后来的整整六年里,自己无数次破口大骂,恨他没有学到一丝文人风骨。 文煦之老泪纵横。 哪里是没有学会? 他如今多希望他的学生没有学会! 可以自私一点,可以多想着自己一点。 但是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啊…… 文煦之难受地躬着身子,千年雪参的药力温柔地流淌过奇经八脉,他思绪清明,痛苦也显得分明。 “……国公这是?”沈明泽试探地问。 看来他知道了千年雪参的事情了。 但是,按道理来说,以文国公的性格,在六年前就与沈明泽分道扬镳了才是。 以他的清正,应该早就在心里给沈明泽判了死刑,一株雪参哪里能动摇得了。 文煦之听到“国公”的称呼,只觉得心上的枷锁又重了一分。 是他让明泽不要叫他老师的。 他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收了明泽这个学生。 而那之后,明泽果然再没叫过他“老师”。 ——如此顺从地接受了旁人无端的恶意与指责。 【悲哀愁忧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 愁忧是为天下人愁忧,悲哀是否是因为他? “明泽,我……”文煦之百念皆灰。 他有什么资格当明泽的老师? 易淮呆愣在原地,觉得神医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远方传来。 缥缈极了,唯有那“救不了”三个字无比清晰。 如果这就是救世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何不让庆朝就此覆灭? 不,那人不会允许的。 他从来都知道,那人生了一副慈悲心肠,于是就甘愿身化扁舟,渡众生出苦海。 在那人眼里,永远有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事。 神医不解如此年轻怎会有这般多的忧虑,可他是知道的。 那人背负的是一代皇朝的兴亡,托举的是亿万黎民的疾苦。 于是那人对自己苦苦相逼,数年光阴,一刻不敢放松。 抵死漫生,又如何能不哀毁瘠立? 易淮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曾自恃善于辞令,如今却觉得言语都单薄。 他嗫嚅半晌,最终只叫了一声:“大人……” 沈明泽还以为这些人会很开心,毕竟他这个臭名昭著的奸臣没几天好活了。 可是结果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他听到易淮叫他,迟疑片刻,还是应了一声:“……啊?” 系统缩了缩并不存在的脖子:[宿、宿主,这些人好可怕。] 易淮颤声说道:“大人,这个大夫学艺不精,我再为你找更好的。” “喂喂喂,我还在这里呢。”神医不满。 要是他都救不了,天下就没有人能救。 更何况面前这个人,已经回天乏术了,除非大罗金仙下凡,否则不可能有奇迹发生。 他作为医者,治病救人这么多年,早看惯了生离死别。 但很多人应该是接受不了的。 所以神医看到周围人都这样伤心的样子,体贴地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 沈明泽叹了口气。 他不得不承认,事情好像出了一点意外。 他仍然想做最后的挣扎:“你们知道吗?宁光崇擅动兵马,现在在进京的路上了。” 易淮很快接上:“大人帮他们打退了匈奴?” “……”重点是这个吗? 沈明泽继续挣扎:“没有陛下的旨意,他这就是谋反。” 文煦之神情仍有些恍惚,“明泽,你别操心这些事了,神医说你需要调养。” 沈明泽沉默。 系统总算看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它打了个哈欠:[狗泽,别演了,我看他们是不会信的。] 它给沈明泽打气:[没关系,一个任务失败了,还有千千万万个任务等着你!] [不,没有失败。] 沈明泽说:[还有太子。我看过他与宁景焕的信件,他对我的看法没有改变。] 只要最后能按照剧情,让太子杀了他,这个任务依然是成功的。 系统也想了起来,啧啧称奇:[特殊药粉,第二次拆开会有黑色印记。要不是你,其他人还真没办法解决。] 沈明泽闻言微微一笑。 他也没做什么,只是把看过的信用相同的信纸再抄了一遍罢了。 模仿字迹而已,对他来说还算简单。 现在,只要让在场的这几个人不要出去乱说就行了。 沈明泽看着在场几个人哀哀欲绝的模样,叹了口气: “诸位,来都来了,不如在丞相府住一段时间,可好?” 易淮瞬间警觉。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沈相要软禁他们。 他当然相信这人不会伤害他们,可这人惯会伤害自己。 易淮忍不住问:“大人,你想做什么?” 要软禁他们,就是觉得他们会阻止这件事。 可易淮也好,文煦之也好,帮助他还来不及,怎么会妨碍他的计划? ——除非,这人的计划里,写好了自己的结局。 文煦之也隐约察觉到了沈明泽的想法,他试图阻止:“明泽,你……” 沈明泽温和一笑,唤来自己的心腹:“几位贵客暂居丞相府,你去安排一下,记住,没有本官的命令,不要让他们离开自己的院子。” --------------------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可能,是外部的什么东西导致承受能力到了极限? 神医:胡说八道,压力都是自己给自己的,一定是他一天到晚想太多! 岐伯曰:心者,五脏六腑之主也;目者,宗脉之所聚也,上液之道也;口鼻者,气之门户也。故悲哀愁忧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黄帝内经·灵枢·口问》 所以小可爱们要天天开心哦~ 第24章 【倒v开始】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24) 第二天的早朝。 随着一声尖利的“有事启奏”, 沈明泽从队列中走了出来。 “陛下,臣接到情报, 镇西大将军宁光崇数日前离开军营, 如今正往京城而来。” 皇帝闻言大怒:“谁准他回来的?朕没下旨,他也没上折子请求,居然擅离职守,他好大的胆子!” 沈明泽接着说:“臣初听闻也是怒极, 可没想到, 细查之下, 宁将军不仅无诏入京, 他还擅自发兵攻打匈奴。” “什么?!” 皇帝这下不仅是愤怒了,更多的是恐惧。 匈奴一向兵强马壮, 他早就说了不要打不要打, 避其锋芒,权且忍让。 这要是激怒了对方,匈奴打过来了,那他怎么办? 皇帝语无伦次地连声骂道:“逆贼,这个逆贼,朕早就知道,宁光崇就是个逆贼, 朕要诛他九族,朕……” 沈明泽微微一笑:“陛下, 将军打赢了。” 战报是瞒不了的。 士兵、百姓、八百里加急,口口相传之下,见证胜利的人何止百万人? 而且, 打了胜仗依然被以“莫须有”罪名残害的将军,才能凸显出昏君的昏庸, 与奸臣的奸佞。 沈明泽接着说:“陛下,虽然这次胜了,但宁将军依然是无旨擅动军,请陛下严惩。” 皇帝的愤怒僵在了脸上,他有些犹豫了:“爱卿啊,可是打赢了,这算是有功吧。” 沈明泽不可置信地说:“陛下,他今天可以发兵征战匈奴,明日就可以发动兵变。陛下,宁将军这是意图谋反,不可不防啊!” “也没那么严重吧。”皇帝迟疑地说:“宁景焕在朕手里,他不敢造反的。而且,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打退了匈奴,朕要是罚了他,会被骂的吧。” 皇帝这个人吧,既胆小,又无知,偏偏还贪婪。 沈明泽暗自摇头。 [小一,我突然反应过来,我为什么要和皇帝说这么多?] 系统没反应过来,[啊?什么意思?] 沈明泽耐心解释,语气和缓:[我是说,我已经无敌了。] 系统:[???] 系统震惊:[狗泽,你终于被逼疯了吗?] 沈明泽抬头冲皇帝笑了笑,然后径直顺着台阶走上去。 皇帝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大叫:“你要做什么?沈明泽,你给朕下去,来人,快来人!” 底下的朝臣赶紧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沈明泽顺手从侍立在台阶旁的金吾卫腰间抽出佩剑。 “陛下,安静一些?”沈明泽笑意盈盈地,把剑搭在了皇帝的肩膀上。 “周周周周钺呢?”皇帝牙齿都在打颤:“沈爱卿,有话好好说。” 沈明泽温柔细致地为他分析目前的局势:“陛下,您瞧,如今满朝文武都是臣的人了,金吾卫也已经弃暗投明,连陛下身边的宫女太监也是臣的人。” 他微微挪动剑,皇帝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是是是,朕瞧见了,爱卿,冷冷冷静一点。” 沈明泽低低地笑起来:“所以,陛下一定要听话一点,知道吗?” 系统感叹:[宿主,原来你也是能有反派的样子的。] 皇帝差点被他的笑声吓哭,“听话,听话,朕一定听话,朕这就下旨,宁、宁光崇意图谋反,罪、罪大恶极。” 原本正在宫内巡视的周钺听到消息赶来,在大殿外听完了这一段话。 他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 与此同时,正在赶路的宁光崇收到了三封信。 他先拆开了阿月的。 【宁将军: 战事既毕,当告君真。 吾本一介布衣,闻将军与匈奴战,甚喜,欲助君。又恐将军不信,吾假借太子之名,惭愧负且。此久之,与将军之书相欢然。】 阿月与太子并无干系。 宁光崇有些讶异。 但他没有因此对阿月有什么恶感,反而还更加欣赏这人。 不是什么人都能悄无声息地把他与太子的消息渠道化为己用,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模仿太子给他写信还不让他发觉。 宁光崇想起那封雕文织采的引荐信,所以这是阿月自己写的么? 什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什么“足智多谋,神机妙算”,原来都是自夸。 平时阿月寄来的信那样正经,三言两语,言简意赅,没想到啊没想到…… 宁光崇哑然失笑。 他接着往下看去。 阿月既然选择坦白,想必是要以真实身份与自己相交。 【将军毋寻,君睹此信时,吾当已死矣。 今天下奸臣当道,小人得志,朝野黄钟毁,瓦釜而雷,民不聊生,吾亦为沈相所害。 与君相识一场,实乃吾平生幸事,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望将军万自珍重。】 宁光崇盯着末尾那一个熟悉的“月”字,只觉得浑身发凉。他思绪繁杂,脑子里乱糟糟的,可又仿佛什么都没想。 身旁的将领好奇地凑过来:“将军,月先生说了什么?是不是要与我们约一场庆功宴?” “他说……”宁光崇茫然地应着,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似乎是这些字眼自己从他的喉舌间蹦了出来。 “他说,他死了。”宁光崇如堕烟雾,惝恍迷离。 这人怎么会死呢?以这人的心智,以这人的手段,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地死于奸臣小人之手? 哈,一定是开玩笑的吧。 ……但这人从不开玩笑。 手上的信似乎被人用力抽走,宁光崇眨了眨眼,缓慢转头。 他的战友们比他还要难以接受,死死地瞪着白纸上的黑色字迹,仿佛要把这封信塞进眼珠子里,才能算看的清楚。 良久,才低低地响起一声呜咽。 “将军,我们要为月先生报仇!” “将军,你一声令下,我就冲进丞相府把那贼人砍了!” 宁光崇扯出一个嘲讽笑意。 这就是他为之奋战的庆朝。 连阿月这样的人才都能死的不明不白,这个皇朝还有什么未来? 他顿了顿,把剩下两封来自宁景焕和祁恒的信一起拆开。 往日收到自己儿子的信自然开心,总会细细斟酌,字字句句看得仔细。 但今日他实在没有心情。 宁光崇一目十行扫过信纸上的内容,身形一僵。 他忽然用力地拍了拍正抱头痛哭的战友,没有防备的几人被拍得一个踉跄,险些倒在地上。 宁光崇红着眼,咬牙说道:“出发!本将军带你们,清、君、侧!” 宁景焕的信是通知他沈明泽意图谋反,祁恒的信是希望与他在京城城外汇合。 此次回京,皇帝可以不救,但沈明泽必须死! * 沈明泽正冷酷地下达命令。 “周钺,带一队金吾卫把将军府围起来,没有本官的命令,要是跑出了一只蚊子,本官拿你是问。” “令所有朝臣进宫,于殿内等候,一个时辰之内不至者,杀无赦。” “城外戒备,若是发现四皇子或是宁光崇,第一时间禀报。” “……” 一连下达了十多条命令,沈明泽停下来。 他思量一会儿,没发觉有什么遗漏,脸上的冷酷瞬间一收。 他笑着说:“周统领,从龙之功,想好要什么了吗?” 周钺没有说话。 反正他向来不爱说话,也不担心沈明泽因此产生怀疑。 沈明泽果然不疑有他,他喝了一口宋笙泡的茶,惬意地眯了眯眼。 周钺冷冷地看着,心中冷笑。 [宿主,我打赌,他现在一定在心里嘲笑你。]系统笑嘻嘻地说。 沈明泽不以为意,他赞叹道:[宋笙泡茶的技术是越来越好了。] 这么好的泡茶技术,值得好好为他想一条后路。 * 夜深人静之时,周钺翻进了丞相府。 他早就与周思柔和碧莺约好,会在今天夜里把她们带出去。 这个时间正好是丞相府的侍卫换防的时间。 三人一路谨小慎微,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丞相府。 沈明泽披着衣服站在窗前,看着三个人鬼鬼祟祟、小心翼翼、踮着脚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地从他窗底下路过。 他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无奈地说道:[他们就不能早点走吗?扰人清梦,很不道德的。] 系统怂恿:[宿主,冲出去,吓死他们!] 趁着漆黑的夜色,京城的城门无声地打开了一条缝。 宁景焕在城门处坐立难安,探头探脑。 好不容易看到周钺三人的身影,他兴奋地招手,压低声音:“快快快,我们快走。” 城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合上。 城外同样也有人在等他们。 宁光崇已经与祁恒汇合,正皱着眉头思考明天的计划。 宁景焕见状拉着周钺毫不见外地加入进去,一点儿不谦虚地指指点点。 认识的人都知道周钺习惯面无表情,但看起来难免显得紧张严肃。 宁景焕和父亲、好友见面之后整个人都显得很兴奋,他搭着周钺的肩膀,语气跳脱:“开心点嘛周统领,我们一定会赢的,你这可是从龙之功。” 从龙之功。 周钺忽然有些心慌,像是忽略了什么极为重要的内容。 他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周思柔正与祁恒相谈甚欢。 周钺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也许真的是自己太紧张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让明泽硬气一点,可能是收到了地雷炸弹火箭筒的缘故吧! 谢谢小天使[笑红枫]、[32806864]、[。]、[4567小屁孩]!(鞠躬感谢.jpg)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晚上九点还会有一更~ 第25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25) 天色微明, 沈明泽已经出了房门。 他昨天晚上被三只老鼠吵醒,之后就一直没能睡着。 索性就不睡了, 早点入宫也好。 那些朝臣们在大殿上关了一个晚上, 也怪可怜的,他去慰问一下好了。 沈明泽不疾不徐地向外走去,在院子外看见了不知蹲坐了多久的宋笙。 “宋笙?” 沈明泽奇怪地说:“你在这儿很久了吗?怎么不进去?” 宋笙连忙站起来,许是坐久了有些发麻, 他有些站不稳。 沈明泽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宋笙, 你今天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么?” 宋笙紧紧攥着沈明泽的衣袖, 微微仰着头问他:“大人, 你还会回来吗?” 沈明泽一怔,温声回道:“当然会。” 他任由宋笙扯着衣袖, 浅笑叮嘱:“不要离开丞相府, 在这里等我。哦对了,别听易淮乱讲,他可会骗人了。” 系统“啧”了一声:[还说易淮,明明是你最会骗人。] [我从来不骗人。]沈明泽理直气壮。 告别了宋笙,沈明泽坐上了丞相府的豪华大马车,优哉游哉往皇宫走去。 顺利的话,这是他最后一次走这条路。 沈明泽到的太早了, 还没有到宫门开启的时间。 但没关系,他现在已经算是皇宫的半个主人了。找人开个门而已, 简单得很。 一个晚上的发酵,足够让宫墙内的人认识到巨变已经到来。 沈明泽直接坐着马车驶入宫道,没有人指责他不合规矩。 沿路的人见到, 要么殷勤投诚,要么恐惧避让。 [小一, 你看,这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沈明泽循循善诱。 系统表示怀疑:[是这样吗?我怎么觉得你是挟诸侯以吓天子?] 太和殿厚重的大门打开,金色的暖光迫不及待奔涌了进来。 沈明泽踏着晨曦慢慢走近。 瘫坐了一地的朝臣们犹如惊弓之鸟,互相搀扶着起身,两股战战:“丞、丞相大人。” 沈明泽漫不经心瞥了他们一眼:“诸位很害怕?” 他轻笑:“怕什么?你们都是本官的党羽,本官怎么会伤害你们?” 党羽,指恶势力集团里除首领以外的人,含贬义。 朝臣们从昨天被关在这里就隐约觉得不对,今天再听到党羽这词,更觉得没有希望。 某狗腿子“哇”的一声哭出来,就要扑上去抱沈明泽的大腿,沈明泽稍稍后退避开。 狗腿子扑空,干脆就跪坐在地上哭起来:“大人,属下是你的人啊,属下为你立过功,属下为你受过难,大人你不能这么对我……” 他这一哭,大殿里的哭声顿时此起彼伏了起来。 沈明泽揉了揉耳朵,厉声道:“都安静点。” 耳畔依然有呜呜咽咽的抽泣声。 沈明泽冷笑:“谁再发出一点声音,现在就去死吧。” 狗腿子们赶紧捂住嘴巴,但是眼泪还是不停地流。 【发出声音,现在就死】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不发出声音,等一下死! 呜呜呜呜呜 他们怎么都想不明白。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昨天还想着改朝换代,他们就是开国功臣。 结果昨天还没过去,晚上他们就被拎到了这儿。 整整一个晚上啊,没有东西吃,没有水喝,没有床睡,这哪里是对开国功臣的态度? 这明明是对囚犯的态度! 囚犯都能吃饭呢。 “快上朝了,来人,把陛下请过来。”嘴上恭敬地叫着陛下,实际自己已经坐上了龙椅。 皇帝被太监架着过来,刚一松手,他整个人就像一摊烂泥落在地上,抖似筛糠。 身上的汗水瞬间涌出,在地上形成一汪水渍。 “沈沈沈沈爱卿,朕,不,我,我很听话,别杀我,别杀我……” 皇帝如今瘫的位置就在沈明泽的脚边,沈明泽嫌弃地微微侧身,“陛下,别着急啊,四皇子已经回到了京城,很快就能来救你了,开不开心?” 祁恒回来了? 皇帝仍然极为恐惧,但还是不可自拔地泛起一股喜悦与期待。 * 城外。 “你们说,陛下从来就没下过征战匈奴的命令?”宁光崇难以置信,“那你们传来的信,也是假的?” 宁景焕言之凿凿:“我从来没给爹你写过这些东西。” 祁恒也点头:“我也没有。” “看来,我们的信都被伪造了,将军收到的口谕也是沈明泽假传圣旨,以此陷害将军。” 祁恒停顿了一瞬。 前线的战报应该全都被沈明泽拦了下来,不然也不会打了这么久都没被人发现。 但是别人不知道,沈明泽是绝对清楚的。 他要陷害宁光崇谋反,只需要对方动兵就足够了,为什么会给宁光崇这么长时间,一直等到打赢了才发难? 这个念头只在祁恒脑子里绕了一圈,他并没有深究。 祁恒接着说:“他的手段还真是厉害,如果不是统领及时通知我们,沈明泽的计策就要成功了,到时候将军会被以谋逆罪论处。” 宁光崇沉默。 这有什么厉害的?伪造信件而已,阿月也做得到。 “天亮了,我们可以行动了。”祁恒望着天边的一线光明。 他曾经因为易淮的态度,觉得沈明泽或许没有传言中那么糟糕。 可这人连谋朝篡位这种事都做的出来,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的? 易淮也被这人骗了。 今天过后,易淮就该知道,沈明泽是彻头彻尾的奸臣。 他们之间一直以来横亘着的心结,应该也能解开了。 祁恒郑重地对周钺道:“统领,进城之后,我与将军直接前往皇宫,丞相府里的人,就拜托你了。” 周思柔会在城外等候,不参与这次行动。 闻言也补充道:“爹爹,你先按兵不动,殿下他们会先包围皇宫,沈明泽的消息传不出去,丞相府的侍卫就不会伤害国公他们。” “正是。一切以国公与易先生的安全为上,等我们这边解决了沈明泽,丞相府也就不攻自破了。”祁恒有些欣赏地看着周思柔。 周思柔虽然在皇宫住了很久,但与他并没有过多往来。 此前他从来不知道,他这位名义上的皇妹居然于政事一道有自己的独到见解。 “将军,我们现在出发?”祁恒征询地望向宁光崇。 自从汇合之后,宁光崇一直很沉默。 若不是对他的态度与往日无异,他都要以为是对他有什么意见。 宁景焕大大咧咧拍着他爹的肩膀:“爹啊,有什么好愁眉苦脸的,是皇帝对咱们不仁在先。” 宁光崇瞪他:“小兔崽子,没大没小。” 他按住宁景焕正拍着他的手,不知使了什么动作,宁景焕就倒在了地上。 宁光崇看着宁景焕龇牙咧嘴的样子,心情总算好了一点,“爹不是因为皇帝愁苦。” “那是因为什么?” 宁光崇抬头看还有点灰蒙的天,“爹结识了一个好友,可惜还没来得及见面,他就死了。” “爹……” 宁光崇这句话说的平淡,但没有人能够怀疑他的悲伤。 宁景焕嗫嚅半天,憋红了脸,只说出两个字:“节哀。” 宁光崇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我不节哀,我的挚友死了,我为什么要节哀?” 他说:“我要为他报仇。” * 打倒沈明泽小分队兵分两路,祁恒与宁光崇前往皇宫,周钺与宁景焕前往丞相府。 周钺按照计划,只暗处把丞相府围了起来。 他与宁景焕翻上屋顶,遥遥保护文国公等人的安全。 这份工作有些无聊。 沈明泽显然下过不许伤害这些人的命令,丞相府的侍卫都远远地守在院子外面。 他们趴在屋顶上,听着文国公和那个叫易淮的,疯狂对一个叫宋笙的人游说,拼了命地想出去。 祁恒与宁光崇前往皇宫的路程同样也很顺利,畅行无碍,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拦。 很快,军队就将太和殿围了一圈又一圈。 祁恒与宁光崇站在大殿正中,负坚执锐,战意磅礴,带着满身冰冷的戾气。 ——是刀剑杀伐的戾气。 朝臣们瑟瑟发抖地抱成一团,连求饶都不敢。 沈明泽高坐在台阶上方的龙椅,不慌不忙。 他手上拿着一柄剑,正饶有兴致地对着跪坐在一旁的皇帝比划。 祁恒呵斥道:“沈明泽,你已经死到临头了,还不快放下武器求饶?” “哦?”沈明泽眉眼带笑,他用剑尖轻轻地戳了戳皇帝:“陛下,求饶是怎么个求法,臣不会,你示范一下?” 皇帝被戳的一激灵,明明连衣服都没破,但他叫的好像已经身受重伤、痛不欲生了。 “恒儿,救救父皇,朕封你为太子,之前、之前父皇也是被蒙蔽的,你救救父皇!” 祁恒与他根本就没什么父子情谊,但一来众目睽睽之下,庆朝以孝治国,他不救说不过去;二来,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的父亲,即便没有感情,他也愿意救一救。 “沈明泽,你现在收手,还能留一个全尸。”祁恒提着剑,上前几步。 沈明泽充耳不闻,他自顾自横剑抵着皇帝的脖子,笑着说道:“殿下,如今这殿里的朝臣,没有一个是无辜的,记得让他们给我陪葬。” 他手上微微用力,利刃划破皇帝颈上动脉,血液喷溅。 生杀予夺、高高在上的皇帝,断然想不到自己死的这么轻易。 祁恒顿时怒不可遏,挥剑而出,带起一片凛然风声。 剑锋直直刺入沈明泽的胸口。 ——他竟然不闪不避。 -------------------- 作者有话要说: 祁恒:易淮,我们才是一边的! 易淮:滚,莫挨老子。 将军:呜呜呜阿月,我要给你报仇! 沈日月泽:啊? 我就知道你们都很期待这一幕,我也很期待,终于写到了! 第26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26) 周钺与宁景焕在丞相府屋顶上聊天。 宁景焕打了个哈欠:“说起来, 周统领,你是怎么从丞相府把公主她们带出来的?好厉害。” 周钺面无表情:“很难吗?” “难啊。”宁景焕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沈明泽武功可不低, 你居然能做到不让他发现, 不愧是周统领。” 周钺猛然转头:“他会武?” “会啊,怎么了?”宁景焕第一次看到周钺这么不淡定,奇怪地问。 周钺目光复杂。 昨天晚上,他们三人可是极为大胆地从沈明泽的屋子前穿过。 如果沈明泽会武, 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他曾经两次用剑指着沈明泽, 宫门前那次也就罢了, 丞相府可是沈明泽的地盘, 那人为何也丝毫没有显露出会武的架势? 以及,沈明泽这么擅长阴谋算计的一个人, 真的察觉不到他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小动作吗? 周钺一向都知道自己不算聪明, 他保护自己不被骗的方式,就是摒弃所有的言语,只看最后的结果。 君子论迹不论心。 他凝神细想,那人说过的话,那人做过的事…… 于是他发现,自从与沈明泽有了第一次谈话,那人对他说起自由之后。 ——他从来没有吃过亏。 * 周思柔带着碧莺在城外闲逛。 或许是艺高人胆大, 他们选择驻扎的地方离城门不算远。 再稍微往前一段距离,就是沈明泽曾经囚禁过大臣的“庄园”。 沈明泽把大臣们放了之后, 这个“庄园”也就没再管了。 反正皇帝的耳目都掌握在了他的手里,他说还在修建,皇帝就只能收到造了假的进度报告。 虽然觉得城外不会有危险, 但为了以防万一,祁恒等人走之前还是给她们留下了一只小队。 周思柔一时兴起, 决定去看看这个被废弃的“庄园”。 庄园还依然保持着曾经的几间大通铺,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也许是因为人去楼空,显得有些萧条。 “公主,这就是皇家庄园啊?”碧莺表情有些嫌弃。 周思柔很感兴趣地四处转:“看起来,沈相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修建庄园。” “那这里就只是用来关人的吗?对了公主,丞相府的那个宋笙,据说也在这里关过。”碧莺说。 宋笙。 周思柔不嫌简陋,在大通铺找了个地方坐下,支着下巴思考。 宋笙和那个易淮都知道一件事,会是什么事呢? 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吗?不知道四皇子知不知道。 碧莺也学着她支着下巴:“公主,你说,宋笙明明被沈相关过,为什么还对他那么好?” 周思柔说:“可我觉得,沈相对宋笙也很好啊……啊!” 周思柔突然站起身:“为什么沈相要把他们关起来?为什么不干脆斩草除根?” “因为文国公?”碧莺不理解周思柔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可不管沈相是杀是关是放,文国公对他的态度都不会改变吧。”周思柔说。 以沈明泽的权势,让他们悄无声息地消失也不会太难。 周思柔环视一周,这个地方虽然简陋,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能遮风能挡雨。 真的有必要对他们这么好吗? 周思柔心中一颤:“碧莺,快,我们去皇宫。” 她提着裙子小跑着出去,登上了停靠在“庄园”门口的马车。 碧莺随后跟上。 周思柔急促地说道:“去皇宫。” 保护她的人有些为难,周思柔催促:“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四皇子,十万火急,快点快点。” 她猜错了! 能够打动沈明泽的利益不是谋朝篡位,是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他要以自己的性命,换祁恒名正言顺登临皇位。 难怪…… 难怪他会对她这么好。 因为他本就是一个,正直善良、温柔敦厚的谦谦君子。 她早该猜到的! 同样是被用来威胁她的父亲,在皇宫时她处处受制,在丞相府却是无拘无束。 连自由都不受限制,这能叫威胁吗? 会劝慰她,说这一切都与你没有关系; 会发现她潜藏的不安,耐心地安抚她; 拉拢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会这么怜悯地对待别人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坏人? “快点,再快一点。”周思柔如坐针毡,如果不是一丝理智尚存,她恨不得下了马车自己跑。 她曾经觉得命运不曾善待她,小小年纪,背负着偌大的压力,每一天都过得苦不堪言。 如今看来,她这点重量与那人比起来又算什么呢? 弱冠之年,亲朋远离、师友排斥,他若是薄情寡义不在乎这些也就罢了,偏偏他又生了一颗玲珑慈心。 无数个日夜里,他该是何等的寂寞与怅惘? 那人还对她说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分明最没资格说这话的就是他! “公主,你怎么哭了啊?”碧莺担忧的声音传来。 “……我哭了吗?”周思柔喃喃自语。 怎么能不为这个人哭呢? 遥想他一举夺得状元那年,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风云人物,惊才绝艳,举世无双。 又是国公弟子。 以国公在文人中的地位,他几乎是已经是下一位文人之首了。 即便皇朝倾覆,他都有能力保护自己。 世俗的风雨他本可以不必经,就只端坐在高楼之上,吟诗作赋,对月弹琴。 倘若对众生疾苦目不忍视,就闭上眼睛,不去看就好。 可他偏要从高台上走下,甘心去趟这场浊世浑水。 放任自己染上污名,放任自己被人误解。 奸臣的权势不为自己谋富贵,只用来保全他人。 就连想要把她救出皇宫,用的都是委屈自己的方式。 万一父亲没有忍住,万一父亲的剑真的刺了下去…… 可为了能有理由把她接到丞相府,他还是这么做了。 周思柔忍不住怪责自己。 这么多的疑点,她为什么视而不见? 她早该在那人温柔抚过她头顶的时候就知道; 她早该在那人温声劝慰她的时候就知道; 她早该在那人不对她做任何限制的时候就知道…… 她早该知道的。 “公主,到了。”碧莺小心唤她。 周思柔回神,跌跌撞撞从马车上跳下。 * 周钺与宁景焕也在赶来的路上。 一刻钟以前,周钺突然开口:“我想去一趟皇宫。” 宁景焕想了想,无所谓地说:“那就去吧,这里有人盯着,而且这些侍卫不像会伤害国公他们的样子。” 周钺很有行动力,说完之后就纵身一跃,从屋顶上跳下,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幸好宁景焕的轻功不错,才险险赶上,与他齐头并进。 “统领,你这是急什么?咱们慢一点吧。”宁景焕气喘吁吁。 周钺置若罔闻,加快了速度。 他想他至少得对沈明泽道一个“谢”字。 不论这人的目的是什么,安的是什么心; 不论这人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的疏忽; 不论这人对思柔的关照是不是只为了拉拢…… 他始终是承了这人的情。 或许是他误会了,这人虽然野心勃勃,但对他的看重是真的。 这人曾经言笑晏晏地问他“要不要成为我的人”,这句话也应当比他想象中真挚。 这人是真正欣赏他的武功,尊重他的人格,信任他的忠诚。 周钺想,于情于理,他得去见这人一面。 ——沈明泽或许负了天下人,但独独没有对不起他。 * 皇宫。 太和殿笼罩着浅淡的血腥味。 沈明泽当胸中剑,仍站的笔直,眼神平静,似乎感觉不到痛。 “你……” 祁恒那一剑刺出,汹涌的怒意渐渐消散。 本来,他就只是因为沈明泽不顾他的警告,当众杀了皇帝挑衅他而愤怒,这种愤怒只是短暂的一时冲动。 如今一剑刺出,发泄过后,他也恢复了理智。 祁恒抬眼,他还一手握着剑柄,而剑的那段没入了沈明泽的胸口。 “为什么不躲?” 祁恒是知道沈明泽会武的,按理来说,他盛怒之下毫无章法的一剑,沈明泽是能躲开的才对。 沈明泽胸前一片殷红,更衬得脸色苍白。 [宿主,是不是很痛?要不要买道具?这个祁恒,刺也不刺准点。]系统心疼地说。 它也可以帮助宿主强行脱离,可是那相当于放弃任务。 好不容易走到这步,不能让宿主白受伤。 沈明泽安慰他:[小一,也没有很痛。] 祁恒的剑锋偏移了一寸。 其实就算祁恒刺的准,沈明泽也是要主动避开致命处的。 但是这话说出来系统一定又要生气。 宁光崇见沈明泽事到如今也没有丝毫改悔的神色,大怒。 他上前,从祁恒手里夺过剑柄,而后收回手腕,将剑刃拔出。 碎血飞溅,蜿蜒落满地。 [宿主!]系统大声惊呼。 宁光崇目光狠厉:“沈明泽,你是怎么害死阿月的?” 沈明泽随手轻点了几个穴道,暂时止住血。 他漫不经心地回:“我每天害死的人这么多,哪知道这个阿月是哪一个?” 宁光崇咬牙,正要继续开口,忽然听到大殿外传来一阵嘈杂人声。 周思柔好不容易从包围圈外进来,气还没喘匀,就看到了满眼的殷红。 宁光崇手上还提着剑,剑尖正往下滴血。 周思柔呆滞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与此同时,周钺与宁景焕也相继赶到。 -------------------- 作者有话要说: 只有统领的剧本与众不同。 其他人:大人是为了天下! 周统领:他重视我! 看到很多小可爱夸我卡文卡的好,其实也没有啦,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脸红.jpg) 还以为这章能够写完QAQ,没事,等九点,我今天一定把这个世界完结了。 以及,感谢小天使[绛韵]投的地雷! 还有就是,看到评论区有小可爱提到原主,我突然就很想碎碎念。 原主(不只是这个世界的)应该是我很喜欢的那种纯粹的反派,铮铮佼佼,出类拔萃,就像[永远无CP]小天使说的,是惊艳过时光的人物。 他不是因为经历了难以接受的挫折而黑化,也不是遭受过撕心裂肺的背叛导致他变得心狠手辣,他就是天生的、不择手段的野心家。 他自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标准,对所谓的人性正义嗤之以鼻,不在乎名声,不在乎他人看法。 他承认自己的卑劣,并且发自内心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因为他内心有想要达到的野望,除此之外,一切都可以放弃。 如果沈明泽没有来,他要么盛大地赢,要么华丽地死。 他是彻彻底底的坏人,可同时也有自己的人格魅力。 可能英雄与疯子也只有一线之隔,明泽能成功洗白也有这一部分原因。 更大的原因,是因为他每次都能遇见易淮这样的大聪明! 第27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27) 周思柔仿佛看到一件极难理解的事情,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目光茫然。 她喃喃开口, 声音却带着颤抖的哭腔:“沈相……大人……” 沈明泽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而后他忽然向殿外掠去, 像是想要逃跑,宁光崇当即迎上前去阻止。 沈明泽的武功极高,倏忽而去,很快就离开了大殿。 即使宁光崇拼尽全力也无法阻拦。 “该死!”宁光崇低低地骂了一声。 祁恒与他同仇敌忾:“将军, 我们带人去追, 他逃不了多远的。” 周思柔像是才反应过来, 她突然爆发, 声音尖利地对着宁光崇大声质问:“你伤了他?你凭什么伤他?你怎么敢……” 最后的话语被淹没在她的哭声中。 周思柔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而最关心周思柔的周钺竟沉默地站在一旁, 少见地变了脸色, 是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 祁恒小心地说道:“思柔,你误会了,剑是我刺的。沈明泽杀了父皇,我一时没忍住……你怎么了?” 周思柔哭得声音沙哑,她语气嘲讽,不知是在嘲讽谁,“他当然要杀了皇帝, 因为他要你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登上皇位。” “什么意思?”祁恒身形一震。 “你真的想不到吗?你真的不明白吗?” 周思柔在碧莺的搀扶下起身,“祁恒, 你难道觉得你能走到今天,都是你自己的本事?” “不……”祁恒被她逼问地连连后退,他哀求地说道:“是文国公, 帮我的是文国公。” ——绝不能是沈明泽。 他刺了他一剑…… 周思柔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跑了出去。 她要去丞相府。 那人才不会因为怕死而逃跑, 他离开,一定是回了丞相府。 周钺复杂地看着他们,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地追了出去。 祁恒神情恍惚。 宁光崇与宁景焕对视一眼,奇怪地问:“殿下?” 祁恒目光没有焦距,茫然地望着宁光崇,“将军,如果沈明泽就是阿月,你会怎么办?” “你说什么?”宁光崇大喝一声。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绝不可能!” “我也不敢相信,”祁恒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按将军所说,月先生料事如神、算无遗策,可之前我们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 “战起时横空出世,战后又销声匿迹,好像他出现只是为了帮你打赢这场战一样,将军不觉得太巧了吗?” “还有,”祁恒仿佛没有看到宁光崇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将军以为是与我们通信,没少在信中提到月先生吧,可与你通信的是沈明泽。”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依然沙哑:“沈明泽分明从始至终就知道月先生的存在,他为何等到最后才动手?而以月先生的才能,竟真无还手之力,只来得及写一封绝笔信吗?” 宁景焕担忧地看了眼他的父亲,不解道:“可他为什么要怎么做?沈明泽不是一个奸臣吗?” “是啊……奸臣怎么会这么做……”祁恒喃喃。 他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一直沉默着的宁光崇被他的动作惊醒,也很快跟上。 “喂……”宁景焕一错眼,只能看到他们俩的背影,赶紧追了出去。 * 丞相府。 易淮的语气逐渐暴躁:“宋笙,你放我出去,大人现在有危险,我要去阻止他,你听见没有?” 宋笙极为固执:“大人说他会回来的。” 易淮用力拍门:“你能保证吗?宋笙,那人多不爱惜自己你是知道的,万一出了什么事,宋笙,你会后悔的。放我出去,我能阻止他,你放我出去!” 文煦之与王赋心急如焚地站在一旁,“宋笙,你就开门吧,明泽要是怪你,我担着,行不行?” “你们跟我说没用,我也没有钥匙。”宋笙闷闷地应道,又萎靡地补充了一句:“要真……你也阻止不了他的,易淮。” 沈明泽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闻言轻笑,飘飘然从围墙上落下,“宋笙,钥匙在第三个花盆里。” “大人!” “明泽!” 他身上的血迹太过明显,易淮冲屋内大声喊道:“神医,神医你快来。” 沈明泽含笑摆了摆手阻止。 宋笙听到里面担忧至极的声音有些不安,他拿着钥匙的手轻轻颤抖,几次都没对准。 等他终于打开了门,见到那人温柔浅笑的面容,眼睛一眨便落下泪来。 那人受伤了,很重的伤,流了很多血,但是没有关系,他活着回来了。 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 沈明泽看着几人悲戚的神色,无声地叹了口气,“我原本是不想让你们看见的,但是思来想去……” 他温声说道:“易淮,你看,这个伤口是不致命的。你今天从这里离开之后,不论听到了什么,都要记住。”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和缓:“不是别人杀了我,是我一心求死。” “大人,你别说话了,这就是一点小伤,神医一定治得好。”易淮颤声道。 神医急急赶来,刚按上沈明泽的脉搏,脸色就是一沉,“先包扎伤口,有点疼,忍着点。” 沈明泽摇摇头,礼貌拒绝:“多谢神医,我的身体我自己很清楚。” “你清楚什么?你能比大夫清楚吗?”文煦之眼眶发红,大声骂道。 末了又软声哀求:“明泽,再坚持坚持,好不好?” 沈明泽叹了口气,“你们是知道的,沈明泽死了对庆朝最好。” 他弑君不假,把持朝政不假,非死无以儆效尤。 再者,以他的声望影响,他若活着,祁恒的皇位便坐不稳。 门外的周思柔一来便听到这句话,她捂着嘴,潸然泪下。 为众人抱薪者,如今又要为众人默允自己的死了。 周思柔不会武功,是周钺抱着过来的,为此他们还丢下了碧莺。 一路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到了,周思柔却不敢进去了。 她缩在门外墙角,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怕看到那人失望的目光,她怕那人问她为什么自以为是地胡乱猜测。 可她其实又知道,那人不会的。 他从来不忍心怪任何人,善良到极点,也残忍到极点。 ——但他只对自己残忍。 那人用自己的血肉铺好了一条锦绣大道,要他们踩着他的尸骨过去。 道路的彼岸是繁花似锦、盛世长安,可那又怎么样呢? 四季更迭,时光缠绵,这世上,再也没有了一个叫沈明泽的人。 “公主,统领,既然到了就进来吧。” 周思柔被这句话惊吓,第一个念头是要找地方藏起来。 她蜷缩着,不安地挪动,忽然被人抓住了手。 周钺轻柔地把周思柔拉了起来,牵着她的手往里走去。 如果离别不可避免,那至少应该见一面。 周钺想,他从始至终都看低了那人。 那人不是独独对他特别,在那人眼里,任何人都值得被珍视。 无论是武艺超群的金吾卫统领,还是路边的贩夫走卒,亦或是衣衫褴褛的乞丐。 他觉得眼眶酸涩,生平第一次有了为一人落泪的冲动。 这尘世污浊,能勉力保持本心尚且不易,少年时的英雄梦想会在平凡琐碎中化作一地的鸡毛蒜皮。 唯有这个人。 这个人一意孤行地把这个世界当做自己的责任,经年累月,不改其志。 同样也唯有这个人。 在新的世界即将开启、天下人都将得救的时候,倒在了黎明之前。 仅仅,一步之遥。 这人是最有资格看到、享受这一切的人,可他快要死了。 沈明泽尽量把语调放缓,以掩饰他声音中的虚弱,“思柔,我可以这样叫你吗?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不用多久,你也能成为造福万民的好官。” 周思柔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不去看他胸前骇人的伤,然而声音中的哽咽出卖了她,“大人,可是我是女子。” “女子怎么了?”沈明泽温和地说:“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祁恒。” 周思柔哭着用力点头。 沈明泽欣慰地笑了笑,又转过头,“易淮,祁恒会是一位明主,你要辅佐他,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好吗?” 他说完这句话,像是终于坚持不住,吐出了一口血,人也向后倒去。 易淮伸手揽住,他慢慢跪坐下来,让沈明泽躺在他的腿上。 易淮在最开始的慌乱之后,已经冷静了下来。 他眼神淡漠,低低地说:“不好,没有你看着,我会把庆朝弄得一团糟,我会让祁恒……”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那人正无比包容地看着他,如同包容一个叛逆的孩子。 那人安静地等他说完,才轻声道:“你不会的。” 沈明泽觉得自己的目光有些涣散,眼前一片黑影。 他隐约记得自己倒下时听到几声惊呼。 他努力看去,文煦之与王赋互相搀扶着坐到他身旁,眼神哀恸。 身后是周思柔与周钺,半跪着,想靠近又不敢。 神医被挤到了最外面,盘点着自己的百宝箱,边叹息边摇头。 宋笙站在门口,面如土色,死死地盯着他。 沈明泽艰难朝他伸手:“宋笙,过来,到我这边来。” 宋笙机械地抬脚,犹如行尸走肉。 骗子,大骗子。 明明说好,会活着回来的…… 沈明泽看向文煦之:“国公之前想让宋笙去你府上,可还作数?” “作数。”文煦之连忙应道,他苦涩地说:“明泽,你能不能……” 再叫我一声老师? 沈明泽已经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忽略他胸前那一片可怖血迹,倒像是在做一场美梦。 但他不会再醒了,永远不会了。 祁恒与宁光崇到来的那一刻,听到这人的呼吸声戛然停止。 ——他们还没来得及,好好同这人说一句话。 祁恒手脚一软,只身长跪。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除了这,他想不到他还能做些什么。 宁光崇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曾经结识了一个好友,可是还没来及见面,那人就死了……两次。 他失去了自己的好友两次。 他也是凶手。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太阳从地平线攀上云顶,天色大亮,所有的黑暗都无所遁形。 文煦之茫然地说:“我现在,宁愿他是一个奸臣。” 至少明泽还能睁开眼,讥讽地叫他一声: 老师。 * 沈明泽被葬在了岚山顶上,那里可以俯瞰整座京城。 易淮、宋笙、文煦之、王赋四人,默契地没有告诉祁恒沈明泽的身体状况。 冷眼看着他愧疚难安,看他煎熬难耐,看他噩梦连连。 不过是因为,他刺了那人一剑。 文煦之对宋笙倾囊相授,却始终没有收宋笙为弟子。 终他余生,再听不得“老师”二字。 虽无师徒之名,但有师徒之实。 宋笙在文人中依然有极高的地位,那些沈明泽不曾享受到的拥护和赞誉,宋笙都有了。 只他每多拥有一点,便愈难受一分。 宋笙此后再未入朝,他双足踏遍了庆朝的每一个角落。 做那人的眼,替他看挚爱的锦绣山河。 祁恒没有对不起沈明泽的期许,他是一位很好的皇帝。 雄才大略、励精图治,直到庆朝在他手里到达了鼎盛,他也不敢放纵自己有片刻休憩享乐。 易淮接替沈明泽成为了丞相,用一生的时间为那人著书立传。 易淮在等,等到有一天权势遮住了祁恒的双眼,荣华蒙蔽了他的内心。 等到时光将那些刻骨铭心的情感洗去,变得不再深刻。 他就告诉祁恒: 陛下,你知道吗?你那剑刺过来的时候,大人避开了。 他得死,可他不能死在你手里。 他怕我们不会原谅你,他怕你孤寂一生。 他要你杀了他,裹挟着除奸臣的赞誉登临绝顶; 他又不能让你杀了他,要我与你君圣臣贤、耦俱无猜。 他为了你,连自己的死都要利用。 ——你得永远记得他,这是你欠那人的。 易淮想,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沉沦在痛苦之中不得救赎呢? 祁恒也好,世人也好,谁都好。 不能忘记他。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啦! 这章可不能再说我短了,四千字呢。 谢谢又给我投了地雷的小天使[绛韵],比心心。 第28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28) 时光流转, 屡变星霜。 在距离庆朝已经足足过了一千年的后世,仍然有无数学者为那段时间的风采目眩神迷。 庆朝是历史上最繁荣的一个朝代, 经济、政治、文化都达到了鼎盛。 各式各样的人才如同井喷式出现在那一段短短的时间, 鸾翔凤集、彬彬济济。 但它同时也是历史上最神秘的朝代。 一千年的光阴埋葬了太多的故事,只给后世留下了无数的谜团。 在一切都难以解释的时候,还有人把祁恒在位时的昭明时期,称为“神偏爱的皇朝。” 这句话一点都不夸张。 后世投入无数心血, 花费无数笔墨, 始终没有得出一个结论:摇摇欲坠的偌大庆朝是怎么在一夕之间, 如有神助般地起死回生? 一代代求知者前赴后继, 奠定了庆朝在史学上的超然地位。 “提到庆朝,就不得不提起一个人——沈明泽。他是旧庆朝与新庆朝的交接点, 他的死昭示了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翻看以前的史书, 我们能发现很诧异的一点,历史上对于沈明泽的评价呈现了一种很极端的两极分化。夸他的人赞他圣人在世,贬他的人骂他无良奸臣。” “目前官方比较认定的言论是前者。史书记载,昭明帝祁恒登位以后,每年的官员升迁必会提起沈明泽。沈明泽虽死,他身上的爵位与荣誉却年年增加,以至于不过三年, 便到了赏无可赏,赐无可赐的地步。” “还有野史提到, 昭明帝选择年号时,其中的‘明’字就来源于沈明泽的名字,据传, 昭明帝还当众说过‘庆朝江山当有沈相一半’这样的话。不过目前还没有得到证明,唯一可以确认的是, 沈相沈明泽对于昭明帝的意义绝对不一般。” “不仅如此,那个时代的几位天骄,他们的事迹中都离不开沈明泽的身影。细数一下,‘千古一帝’祁恒、‘北斗之南’易淮、‘文人楷模’文煦之、‘碧海苍梧’宋笙、‘第一女官’周思柔、‘百战不殆’宁氏父子……” “除了文煦之,其他人的人生轨迹,似乎都与沈明泽并无关联,毕竟他们展露头角时,沈明泽早已死去。这里稍微偏一下题,沈明泽的死亡原因也是众说纷纭,有说法是昭明帝亲手剑杀,但同样没有实证。” “刚刚提到的这些人,他们一生为沈明泽写诗作赋无数,光传下来的就有一千二百七十余首诗,以及三百多篇赋。其中二十篇被选为高考必背古诗文,大家应该都很熟悉。” 立夏的校园总有股挥之不去的燥意,即使开着空调也无济于事,它生在正午阳光的烤炙下,生在点点的蝉鸣声里。 即便听课都是举国上下最优秀的一批学生,曾从千军万马独木桥的高考中脱颖而出,谈及那段灰暗艰苦的背书岁月,也不由得哀嚎一声。 讲台上的教授于是闻声轻笑。 他叫文清和,他们家是庆朝文煦之的后人。 文清和自小就对庆朝的历史感兴趣,一直到如今两鬓斑白。 教授继续说:“很多人问我说:老师,你怎么能研究一辈子的庆朝历史?我都会跟他们解释,不是的,庆朝太长了,我研究的只是昭明帝祁恒登基前后十年。” “共二十年的光阴,我能把这段看懂,就已经心满意足。可惜,我研究了四十年了,还不敢说一个懂字。” 这就是文清和谦虚了。 他是有名的史学大家,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事件,都能说上一两句。 他也是如今公认的,最了解庆朝的人。 他说不懂,世上就没人懂了。 给刚上大学的孩子授课,文清和尽量说的简单诙谐。 他有幸窥见那段风华的吉光片羽,如今垂垂暮已,盼望后来人能将其补充完整。 “我们说回沈明泽。大家可能会很奇怪,为什么传世的诗文这么多,我们对沈明泽还是没有一个确切的了解呢?” “凡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旁人对他们的评价都是毁誉参半的,沈明泽却很奇怪。他还在世时,简直称得上一句天人共诛,朝野上下全是骂声,没有一句好话。” “而他死后,名声却发生了一个巨大的逆转,如同你们现在看到的诗,将他夸的天上有地上无,所有的华丽词藻加诸一身,比神仙还神仙。” 教授笑了笑:“世界上是没有神仙的。也正因为对沈明泽的描述太不客观,所以官方一直不敢给一个确定的答复。” “那老师,你觉得沈明泽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你相信这些诗文上写的吗?”有学生举手提问。 “我啊……” 下课铃声响起。 教授低头收拾桌上的讲义。 见学生们还都好奇地看着他,他油然生了欣慰之感。 “我家里有一份先祖文煦之传下来的墨宝,先祖在上面说,沈明泽是他最骄傲的学生,也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 “所以老师是相信文国公吗?” “我相信历史。好了,下课。”文清和抱起讲义,踏着“谢谢老师”的回声走出教室。 余霖意犹未尽地回味了片刻,才收拾东西回到宿舍。 他们是历史系的大一新生。 对历史感兴趣的人之中,八成都是被庆朝吸引而来的。 无他,庆朝太不能不让人心向往之了。 盛世太平,万国来朝。 社会生产力大幅提升,人民的生活水平空前发展。 思想开放,百家争鸣。 女子可入朝为官,女子可上战杀敌。 只要愿意,女主外男主内也不会被人说闲话。 科技萌芽,万象更新。 许多当时的一些发明和创造,到现在还在使用。 虽然还是封建皇朝,对“人”的尊重却达到了一个极高的水准。 以至于条件如此优渥的现代,仍然有人对那时心向往之,恨不得穿越回去。 但这些各个领域最出色的人才,在史书页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祥麟,全都心心念念着一个名字。 “沈明泽……” 余霖无意识地自言自语。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该是多么惊艳,才让那些人记了一辈子。 “余霖,你在宿舍啊,没去吃饭吗?”任柯擦着汗进来。 余霖回神:“现在食堂人太多了,我过一会再去。” 任柯看着余霖桌上铺的满满的笔记,感叹学霸不愧是学霸。 “哦对了,又有一部讲述昭明时期历史的电视剧要开机了,你听说了吗?” 余霖撇撇嘴,“不会又是什么挂着羊头卖狗肉的电视剧吧。” 之前也有这么一部影视,打着还原历史的名头,号称制作精良、历史底蕴深厚,结果呢?还不是一个谈情说爱的电视剧。 “那部《昭柔愿》真的很离谱,祁恒和周思柔根本没有那种情感,他们最初虽然因为缪帝的荒唐举措有了兄妹之名,可平时连见面都少。 后来祁恒登基之后,他们之间就是纯粹的君臣关系,从来都公事公办,甚至两个人之间都算不上友好,怎么就能写成虐恋情深的? 最过分的是,沈明泽居然被设定成了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和易淮、宋笙、祁恒、宁景焕都有不正当的关系。后来死了,还让所有人朝思暮想,为男女主的爱情添了不少波折。” 余霖忍了又忍,才没骂出脏话。 任柯非常理解地看着他。 当时这部剧的制作方还振振有词:“如果不是因为爱情,怎么解释易淮等人对沈明泽的铭心镂骨?” 可去他的吧,这些人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 沈明泽因为他的神秘奇特,也是有不少粉丝的。 这部《昭柔愿》播出之后,被骂到没播完就灰溜溜地下架了,粉丝们恨不得给编剧寄刀子。 ——是杀猪的大砍刀。 这时余霖放在桌上的手机“叮咚”一声。 他拿起来一看,是他关注的历史频道推送了一条消息: 【庆朝丞相易淮墓地被发现。】 余霖激动地点开,还不忘提醒任柯:“易淮的墓被发现了,这下估计能证实很多史料。” 一千年的时光,足以腐朽很多事物。 易淮的陵墓十分简单,唯有一个箱子保存的十分完整。 新闻上给了这个箱子一个特写: 那是满满一箱的手稿。 史学界欢欣鼓舞,文学界也欢欣鼓舞。 易淮不仅是庆朝的代表人物,他本人也是文采斐然、才华横溢。 所有人都在期待,那些书稿上会记载什么。 好在因为保存完整,为后续的整理工作减了不少难度。 有关部门宣布,会在三天后的晚上七点进行直播。 余霖收回手机,对着满桌的笔记,再也集中不了精神。 从未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 * 三天后。 直播间还没开启,底下的评论区就已经聊的热火朝天。 【各位各位,还有十分钟!】 【易淮的手稿里会记载什么呢?我猜是为官之道。】 【我猜是日记,或者是自传之类的。】 【什么都腐朽了,只有这个箱子保存的这么好,这里面的东西对易淮来说很重要吧。】 【楼上这么一说忽然有点感动,他跨越了一千年的光阴把这个箱子送过来。时光流转,我不在了,可我希望这些记载永存。】 【哇真的莫名有种历史的厚重感。大胆猜测,会不会是关于沈明泽啊,能让易淮有这么浓烈的感情,我只能想到沈明泽了。】 【???就不能是政治理想吗?心中抱负?苍生大义?】 【对易淮来说,这些可能还真的比不过沈明泽。狗头.jpg】 余霖也正在屏幕前等待,焦心如焚。 七点,直播间准时打开。 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知名的主持人,还有一位是余霖熟悉的文清和教授。 很奇怪的是,两人的眼眶都是通红的,显然是哭过。 一般来说,都是主持人最先发言,说两句起始语后才进入流程。 可这次文清和教授却一反常态。 直播间刚一打开,他就笑着对镜头说:“沈明泽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曾经我无法回答你们,因为我不知道。现在我依然无法回答你们,因为我找不到一个词、或者一句话可以概括。” “以我有限的文学素养,我想不出,该用什么样的话,才能勉强展示他一二分的卓绝。” 就这么短短一句话,他说着说着便又流出了眼泪,主持人给他递了一张纸,自己却也忍不住了。 文清和随意地擦了擦眼角,就迫不及待地讲述起来。 “我们先从易淮的手稿说起。经过我们的统计,这些手稿共计五十二万六千余字,全部只记载了一个人。” “你们应该已经猜到了,沈相,沈明泽。” “易淮真正认识沈明泽,起源于一场他精心设计的阴谋……” 随着文清和的讲述,那人的身影在所有人眼中慢慢变得清晰。 那人有一身君子风骨,温文儒雅,不疾不徐。 那人有满腹渊博才学,多智近妖,智珠在握。 那人强大无比,他做奸臣时,权倾朝野、翻云覆雨,所有人对此束手无策。 那人也是病弱的,时常咳嗽吐血,积劳成疾、不治之症。 而最让人难过的是,那人武功冠绝天下,他本可以健康地、长久地活着。 只要他停下来。 ——他不肯,因为他的身后是家国天下、芸芸众生。 “我们无法得知沈相是怎么做出这个决定的。也许是某天他出门时看见路有冻死骨,也许是某天他拜访老师时看见对方满脸愁容,也许就在某个平常的午后他心念一动。” “他可能是辗转反侧之下不得已而为之,他更可能轻描淡写间就做出了这个改变一生的决定……” 从此告别悠然时光,以弱冠之年背负起奸臣骂名,在唾弃声中步步高升。 从此折断昔日荣光,甘愿众叛亲离,与师长断绝关系,独自一人走一条布满荆棘的路。 为了保下贤臣,他先是使计将他们关入天牢,后又想办法接出。 暗中选拔可用纯臣,悄悄送到太子身边。 所有人性命无虞,所有人来日方长,唯有他费心操劳,殚精竭虑,还得遭受辱骂。 为了给太子造势,他写了一折《少年游》,打下民心基础,又送祁恒远离京城去往临西赈灾。 此后众望所归,再无阻碍。 为了摆脱匈奴威胁,他假传圣旨又化名为“月”,智计频出,协助宁光崇大获全胜。 为了迫使祁恒登基,他假意谋反又于众目睽睽之下斩杀缪帝。 为了…… 一桩桩,一件件。 天下人越来越好,唯有他受尽委屈,身体也每况愈下,直至回天乏术。 “历史上著名的‘太和宫变’发生之前,易淮曾经为沈相请来了当世神医,可神医也没能救得了他。” “他将所有的心力献给了这片辽阔山河,再没有一丝能够用来爱自己。” “庆朝发展的很好,如大家所知,极尽繁荣昌盛,沈相如果能看到,想必也是欣慰的……” 【可是他看不到,那些物阜民丰、松茂竹苞,他全都看不到了呜呜呜】 【我不要他欣慰,我要他亲眼看见,他好不容易走出了长夜,凭什么不能让他看见太阳?好难受啊,为什么这么好的人没有一个好结局。】 【他真的好好,难怪那时候易淮宋笙周思柔所有人那么思念他,为他梦魂颠倒。】 【别说那些人了,我一个只听过他事迹的旁观者也恨不得付出一切让他活过来……】 【代入了一下自己,我小时候只不过被我爸我妈误会,都绝望的要死,沈相整整六年,他是怎么过的啊。】 【六年,他的人生也没有多少个六年,他死那年才二十七岁,还那么年轻。】 【呜呜呜我要是有沈相这种本事,我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恨不得每天听人夸我,呜呜呜他怎么那么好啊呜呜呜】 【他甚至不忍心告诉别人,连自己的老师文煦之都没有提过一句,只孤身往前,孤身对风雨。】 【要是当时他们没发现真相,沈相岂不是一直没办法平反?就一直带着满身骂名,千秋百代,遗臭万年……】 【啊啊啊啊楼上你别说了,我真的不敢想,沈相一点都没考虑过自己,那么多后路,不肯给自己准备一条。】 【哭死我了,家里的纸巾都被我用完了QAQ】 “易淮的书稿解决了我们对于庆朝历史很多的困惑与误解,接下来的修正青史会是个大工程,学历史的孩子们有的忙了。” “偷偷告诉你们,明年会有几篇书稿被选入中小学教科书,也许还会是高考必背篇目呢。” 文清和教授总是喜欢开这样的小玩笑,来使气氛缓和一点。 但这次好像没有用处。 【虽然我早就工作了,可我到时候也会背的。】 【什么也不能为他做,只能努力做到铭记不遗忘,然后完完整整地传给下一代。告诉他们,我们的历史上,曾经出现过这么一个倾倒了岁月的璀璨明星。】 【我今年二十岁,努力活到一百岁,科学家们加油啊,赶快把时光机发明出来,我好想见他一面,一面就好。】 【我也是,我保证什么都不做,也不破坏历史,我就想看看他。】 【好孩子,你们还小,我今年四十了,让我先去。】 这场直播进行了整整三个小时,可观众们却没有丝毫不耐烦。 也就是相关部门考虑到第二天是工作日,否则时间还能持续地再久些。 主持人眼中带泪,如果不是专业素养支撑,他也许都不能顺畅地把结束语说完。 “易淮的书稿会在整理过后公布,请大家关注官方账号。” 直播间缓缓暗下,人们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平复。 余霖坐在屏幕前,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发觉自己竟已不知不觉哭了好久。 沈明泽…… 从今天起,这个名字连提起都会让人感到痛彻心扉的悲伤。 余霖伸手,他电脑旁还摆着许多书籍,那是他过去为了研究沈明泽收集的各类庆朝的文学作品。 易淮等人的诗文,但凡流传下来的,他这里都有。 余霖随手翻开一页,发现是周钺所作的。 周钺只是粗通文墨,历史上记他不爱读书,不爱作文章,沈明泽是唯一的例外。 与其他人的龙章凤函相比,他的作品显得粗陋,好似冗杂地堆砌辞藻。 余霖从前认为夸张,如今方才体悟到其中的真挚情感、字字泣血。 他恍然发觉,这些诗文不只是写给沈明泽的赞歌,更是那些人的眼泪。 长歌当哭,悲歌当泣。 他们见到过光,也见到了光熄灭。 不能不哭。 * 易淮的手稿被整理公布以后,当天的下载量破亿。 说要开机的电视剧悄无声息没了音信,已经上线的很多也默默撤了下来,几大电影连夜撤档。 在这种情况下,按照原来的剧本播出,不说会不会被大众口水淹死,他们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不够好的东西,不舍得给那个人。 除此之外,还引发了一些奇怪的小动荡。 【我要把我以前发的祁恒相关全部删掉!大猪蹄子,他居然拿剑刺了沈相!】 【但是祁恒也很可怜啊,他是史上最出色的皇帝,也是过的最不快乐的皇帝。他在位三十八年,没给自己放过一天假,节俭了一辈子,连多吃一道菜都舍不得。他余生都在赎罪。】 【祁恒有最忠诚的大臣,可除了宁景焕,他没有一个朋友。所有人忠于他,可又好像忠于的不是他。】 【虽然易淮说沈相不算祁恒杀的,可他们还是没法原谅祁恒,连祁恒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岂止是祁恒,他们有哪一个不惨呢?亲眼看着世上独一无二的美好在自己面前幻灭,这种打击又有多大。】 【岂止是他们,看看我们吧,我这几天眼睛就没好过,一直都是肿的。】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我还是很难过啊,沈相死的时候,都还是带着世人的误解死的。】 【楼上我求你,别说了,再说我就要哭瞎了。昭明不是神偏爱的皇朝,它只是多了一个沈明泽。沈明泽不是神,他是如你我一样的人,可他却做到了神做不到的事,为此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 【楼上你还好意思说楼上上,你更过分好吗。不过,在沈相付出的代价里,生命算是最轻的一个了吧。】 【是啊,对古代文人来说,清白名声可比生命重要的多。慷慨就义容易,坚守太难了,尤其他做的还是一件前无古人的事,甚至不知道未来如何……如果不是真实记载,我还以为这种人只存在故事里。】 【我宁愿他只存在故事里,所有的痛苦磨难都是作者笔下的幻梦一场,不必当真经历那些煎熬折磨。】 【可那样多可惜啊,我们的世界里少了一个沈明泽。】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不可惜,我们的世界里没有沈明泽,可有无数先贤英烈。 呐,答应给你们的后世番外,六千字!大肥章! 是你们想要的那种吗? 小剧场——《如果庆朝几人看到后世》 “我给大人写的诗最多!” “我传下来的最多!” “我写的最好!” 易淮:“高考必背,八篇是我的。” 注: 狄公之贤,北斗之南,一人而已。——《新唐书·狄仁杰传》 斗南:北斗星以南,指天下。指天下仅有的一人。形容品德或才识独一无二。 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乃以一隅自限耶。 译:大丈夫就当早上游碧海而晚上游苍梧山,怎么能把自己束缚在一个地方呢。 表达一个有志向的人就应该胸怀天下走四方,而不能视野狭窄、只看到眼前。 第29章 【倒v结束】堕魔的正道魁首(1) 沈明泽重新恢复意识时, 发现自己正盘膝而坐,周围空荡无人, 空气中氤氲着充沛的灵力。 看来这是个仙侠世界。 [小一, 接收剧情。] 沈明泽保持着盘坐的姿势,微微阖眸。 这个世界人魔并存,两族之间的争斗由来已久。 数万年来,两族互相排斥、互相提防, 时不时一场大战, 致使生灵涂炭、白骨露野。 活下来的人也都在连年交战中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大家觉得这样不行。 于是百年前, 人族代表与魔族魔尊签订了契约, 各自对着道心起誓:以枯荣山脉划界而治,两族和平共处。 原主出生时, 虽然偶尔还有小摩擦, 但大规模的战事已经消失了。 如今的修仙者最大的烦恼就是修炼提升修为。 原主是个天才,他的烦恼比一般的修仙者高级一点——他想飞升。 可惜的是,这个世界用以飞升的天梯早就断了。 原主不肯放弃,还真让他找出一个办法来:用天生魔骨作为祭品献祭,可以重续天梯。 原主兴冲冲地去找了他的师尊,虚同真人当即把他臭骂了一顿。 天生魔骨这样的资质,可想而知会有多受魔族重视。 修仙者飞升需要天梯, 魔族又不用。 把人家的宝贝砸了糊自己屋子的墙,不打起来才怪。 再者, 能飞升的有多少人?万年来一只手都凑不齐。 为了让这几个人去搏一次极小的机会,重燃战火至血流成河,虚同真人自然不会允许的。 即使不看这个糟糕后果, 单只用活人献祭一事,就非正道所为。 原主并非是在征求师尊的意见, 他心中早认定了要重续天梯,即使所有人反对也无济于事。 * 沈明泽睁开眼。 作为正道魁首,他独占了一整座仙山。 仙山高耸,他住在云层之上,放眼望去,只能看到飘渺缭绕的雾气。 原主人缘不好,修仙这么多年,连个志同道合的朋友都没有。 他又待人冷淡,落落穆穆、不近人情,宗门内辈分低的都怕他。 常年无人拜访,就更显得他这座小院清冷凄清。 沈明泽整理完剧情,忽然意识到系统有些格外沉默:[小一?] 系统嘴硬地说:[我是在开心!再有不久,我001大人就能摆脱你这个愚蠢的宿主了,我可太开心了!] 但它的声音快低落到地底了。 沈明泽哑然,他故作难过地叹了口气:[小一这么讨厌我啊,那我还是快点做任务,让小一早点解脱吧。] [……也、也没有很讨厌啦,一般般的讨厌。]系统语气逐渐心虚。 沈明泽笑了笑,温声说道:[小一,我还有事情要做,一定得回原世界一趟,等我把那件事做完,还和你绑定,好不好?] [你说真的?]系统陡然察觉自己的语气过于飞扬,它咳了两声:[行吧,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本大人就委屈委屈。] 沈明泽轻笑:[那就多谢小一大人了。] 边说边走出房间,沈明泽手指结印,清辉剑腾空而起。 他纵身一跃,御剑而行,[走了小一,去接我徒弟。] 反派当然不可能好好养徒弟。 一心只想证道的沈明泽突然离开了他的浮玉山,是因为他推算到,东边出现了一个天生魔骨的拥有者。 ——他从未放弃过献祭的念头。 * 益城是个小城,这里以未曾修炼过的普通人居多。 但不管修没修炼,只要是人族,对魔的厌恶都是一样的。 或者说,越是底层,越可以毫无顾忌展露对对方的排斥。 反正他们不需要考虑政治影响。 枯荣山脉从大陆正中绵延而过,将这个世界一分为二。 山脉以西是魔族的地盘,东边是人族的疆域。 益城在东边的最东边,是离魔族最远的地方,偏僻又安宁。 晏鸿竹背着比他还要大的货物蹒跚而过。 十四岁的少年,身量看着和十一、二岁的孩童差不多。 他靠这份工作,勉强维持自己的生计。 “嘿,小乞丐,三天没来找你了,攒了不少钱吧。” 晏鸿竹如同听到魔鬼的呓语,他吓得一颤,已经无力的双腿突破了极限,重新跑动起来。 他身后的小胖墩不满地大喝一声:“你居然还敢跑?” 小胖墩带着两个瘦瘦高高像竹竿的小弟追了上去。 晏鸿竹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恐惧之下没有掌握好平衡,被身上的重物压倒。 他抱着头,蜷缩成一团。 这一系列动作几乎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小胖墩显然身体不怎么好,跑了两步就气喘吁吁。 他愤怒地踹了地上的晏鸿竹一脚,口中骂骂咧咧:“跑?你倒是再跑啊?” 他们三个是益城小霸王,所有的孩子都被他们欺负过。 别的小孩他们还不敢太过分,以免被对方的家长找上门,但外来的、孤身一人的晏鸿竹可没这个顾虑。 两支竹竿也对着缩成一团的晏鸿竹拳打脚踢:“钱呢?别跟我说没有,昨天我可看见王叔给你了,快交出来,快点。” 晏鸿竹咬着牙,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不能…… 不能还手…… 晏鸿竹曾经也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有温柔的阿娘,儒雅的阿爹。 他们原本是住在离这两座山之外的小村,日子虽然清贫了些,但每日也是无忧无虑,其乐融融。 但是后来,和善的村民们忽然变了。 他们面目狰狞,要把自己一家人烧死。 因为他们说,阿娘是魔。 晏鸿竹不明白,明明前一天孙大娘还邀请他们去家里吃饭,摸着他的头夸他听话,怎么一觉醒来,大家都变了呢? 是魔,就该死吗? 阿爹阿娘带着他逃了出来,隐姓埋名来到了益城。 阿爹逃跑的时候受了伤,没多久就死了。 阿娘随他而去。 可他们却要晏鸿竹活下去。 晏鸿竹很听话,跌跌撞撞把自己养到了十四岁。 “小乞丐,把钱藏哪了?” 小胖墩几人没从他身上搜出钱来,气得吱哇乱叫,下手更重了。 不知是谁踹到了他的腰侧,晏鸿竹闷哼一声。 他那里本就有伤,还没好,甚至没有上过药。 晏鸿竹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发热,他连忙低下头。 阿娘是魔,他也是魔。 他不能打架,打架眼睛会变红,会被人看出来,会被烧死! “老大老大,用这个。” “这个好,挺聪明的嘛二狗子,从哪里找到的棍子?” 胖墩也不是要等竹竿回答,他似是觉得好玩儿,嘻嘻地笑着,冲着晏鸿竹高举棍棒。 毕竟是修仙界,即使是未曾修炼过的小孩,力气也比常人大些。 那棍棒极粗,晏鸿竹紧紧地闭上眼。 他想,他可能要死了。 过了一会儿,晏鸿竹没有察觉到疼痛的来临,他悄悄睁开眼睛。 胖墩儿双手握着棍子砸下,憋红了脸,可那根棍子停滞在半空,纹丝不动。 “老大?”更高一点的竹竿挠了挠头,试探性地把手也按上了棍子,用力…… 依然纹丝不动。 “老、老大?”矮竹竿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三人对视一眼,俱都觉得脊背发凉。 “鬼啊!”胖墩把手一松,三人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晏鸿竹看着仍然悬在半空的棍子,咽了咽唾沫。 那棍子自顾自地飘到了一边,确认不会砸到他,才慢悠悠地落下,发出“啪嗒”一声清脆声响。 不知何处传来一道声音: “小家伙,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晏鸿竹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清清泠泠,如同山间裹着细雪的风,微凉微凉。 他失神片刻,脱口而出:“棍子成精了?” “……” 沈明泽无奈地说:“转头,往后看。” 系统在他脑子里笑得非常大声:[哈哈哈哈哈棍子成精,狗泽,原来你是个棍子精,笑死我了。] 晏鸿竹扭头。 来人一身素白衣裳,风神秀逸、面如冠玉,无一处不完美。 可见到这人第一眼绝不会关注到他的样貌,君子如兰,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是钟鸣鼎食之家倾一族雕琢出来的矜贵,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皎皎鸾凤姿。 晏鸿竹低头看了看自己褴褛的衣衫,还因为刚才在地上打滚沾上了污渍。 他拽了拽衣角,忽然生了自惭形秽之感。 系统还在叨叨:[宿主,这个任务应该很容易。你这个世界差不多就是个面瘫加闷葫芦,演起来非常容易。] [而且你前期不用做什么坏事,只需要最后被天命之子发现你想用徒弟献祭就行了,戏份少的很,我看好你哦。] 沈明泽深以为然。 上个世界差点翻车,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做的太多。 做的事情越多就越容易暴露。 沈明泽认同地对系统表示:[你说得对。] 这个世界稳了。 沈明泽看向自己的未来徒弟,他又想叹气了。 这孩子一生悲惨,命运从未善待过他。 好不容易遇见“沈明泽”,他以为是救他脱离苦海的神佛,哪想到,不过是从一个地狱跌入另一个更深的地狱。 晏鸿竹看到这人抬脚,慢慢地向他靠近。 这人白色的衣袂无风自动,如同云起云舒,便更像下凡的仙人了。 沈明泽伸出手,面无表情,“要不要拜我为师?” 晏鸿竹呆了一瞬,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木木地、缓慢地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握住这人伸过来的手。 他的手太脏了。 晏鸿竹所有的话都写在脸上,沈明泽看着他不安地动了动手指,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没有把手收回,轻轻摸了摸对方的小脑袋。 晏鸿竹直直望着他,能清晰感觉到这人传来的让人安定的气息。 他眼睛一眨,泪水滚落而下。 眼前这一幕,晏鸿竹记了一辈子。 在他失去师尊后的漫长岁月里,他只能从回忆中汲取勇气。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入v了! 这篇文是快穿,看标题就能知道大概的梗,大家可以选自己喜欢的世界订阅。 这一个故事应该会轻松一点,没有上个故事那么沉重……吧。 总之,小可爱们一定要看文愉快,喜欢才订阅哦! 每天感谢一遍[绛韵]小天使的地雷!也谢谢[惊栖]小天使! 感谢看到这里的每一个人,我爱你们! 注: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这首诗太长,就不放上来了。 第30章 堕魔的正道魁首(2) 浮玉山山顶的小院, 首次出现了除沈明泽之外的人。 原剧情里,原主把晏鸿竹往院子里一扔, 就直接回房修炼了。 沈明泽原本打定主意按照剧情走, 可见到晏鸿竹闪烁着不安的眼神,他还是有些有点不忍。 反正,一开始沈明泽还是正道魁首的形象,他为了获取小徒弟的信任, 对人家和蔼一点, 也说的过去吧。 系统想了想, 点头:[说的过去。] 沈明泽于是更放心了。 他谨记着人设, 冷淡地说:“我住在最中间的这个屋子,山上只有我们两个, 空的房间你都可以住。” “你且四处逛逛, 熟悉一下日后生活的地方,半个时辰之后,我带你去找掌门。” 他们走得急,沈明泽带着晏鸿竹把身上背的货物送到,就直接带着他回来了。 连换洗的衣服都没回去取。 不过没关系,宗门会为入门之后的弟子发弟子服的。 沈明泽抬手,对晏鸿竹施了一个除尘诀, 满意地暗自点头。 “你随意,有事可以叫我。”沈明泽不等回应就抬脚离开。 晏鸿竹看着干干净净的自己, 心下震撼。 这就是仙法吗? 修仙、证道、长生…… 他也能有这种机会吗? 晏鸿竹抬头,等到沈明泽的背影消失在掩上的大门之后,他嘴唇微动, 吐出几不可闻的两个字:“师尊。” 他其实一直很害怕。 师尊知道他是魔吗?大概率是不知道的。 如果师尊知道了他是魔,还会收他为徒吗? 也许不会吧…… 肯定不会的。 混迹市井这么些年, 晏鸿竹也知道了人族有多排斥魔。 那是恨不得将他们抽筋拔骨的仇视。 人族与魔族之间,交织着数万年的血与泪。 ——没有人能接受魔族的他。 * 其实人魔两族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修炼的方式不同而已。 人族修灵力,魔族修魔气。 晏鸿竹虽然是人魔混血,但以前从未踏上修炼道路,因此没有人看出他的身份。 只是随着他长大,体内的天生魔骨也渐渐展露其霸道,这也是原主现在才推算到的原因。 除了沈明泽,其他人应该没有这份眼力见。 但为了以防万一,沈明泽随手摘下原主一直佩戴着的玉佩。 “拿好,不要离身。”沈明泽说道。 晏鸿竹乖乖地把玉戴好,“是,师尊。” 终于当面叫了这人一声“师尊”…… 晏鸿竹满足地眯了眯眼。 沈明泽带着他去了主山。 太一剑宗被奉为天下第一大宗,门下所属弟子上万。 他们的住所遍布层层叠叠的山峦之间,以众星拱月之势簇拥着主山。 沈明泽曾经也住在那里,后来虚同真人发现他贼心不死,失望之下,把他赶了出去。 虚同真人仍然是极爱重这个弟子的,盛怒之下也没舍得将原主逐出师门。 说是赶出去,也不过是从一座山换到另一座山罢了。 他甚至不曾宣扬与原主的矛盾。 一是担忧天生魔骨会引发心术不正之人的贪念,二是不愿让原主担上忤逆师门的名声。 因而如今在旁人眼里,沈明泽仍然是虚同真人的得意弟子,是太一剑宗的骄傲,是天下的至强者。 主山是宗主住所,这里每日人来人往,热闹地很。 晏鸿竹原以为所有修仙者都如同他师尊那样,耐得住清寒与寂寞,沉下心来苦修。 不曾想会撞见如此喧嚣的画面。 他看了眼沈明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浮躁! 果然只有他师尊才是真正的仙人。 主山顶上有防护法阵,没有特定的程序是进不去的,但沈明泽例外。 天下之大,他无处不可去。 沈明泽与晏鸿竹直接出现在了启润的房间里。 很没有礼貌,连门都不敲。 沈明泽叹气,这也是没有办法,原主一向自视甚高,谁都不放在眼里。 启润突然察觉到身边多出一股陌生气息,他瞬间警惕,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待看清来人后,他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已许久没见过沈明泽了。 沈明泽微微点头致意:“宗主。” 犹如当头一棒,启润的神态显得有些颓唐,他心情复杂地叫了一声:“师弟……” 他自小就疼爱这个师弟。 沈明泽是孤儿,被虚同真人带回来的时候才四岁大,小小的一团。 虚同真人不会带孩子,沈明泽从小是他看着长大的。 他教他修炼,陪他练剑。 一手包揽了沈明泽生活上的所有事物。 沈明泽轻轻推了晏鸿竹一把,“我徒弟,晏鸿竹。” 麻烦你帮他办一下入门手续,弟子铭牌什么的记得发。 沈明泽默默在心里把这句话补充完整,深觉这种交流方式十分疲惫。 人明明长了嘴可以说话,为什么要让对方猜? 幸好启润听得懂,他朝外面喊了一声:“行墨。” “师尊,你叫我?”一身黑衣的少年直接从窗户翻了进来,他应该是在院子里练剑,脸上还带着运动过的红润。 这就是天命之子,顾行墨。 他会发现沈明泽的丧尽天良之举,揭穿沈明泽堕魔事实,为修真界铲除毒瘤。 沈明泽死后,他会成为新的正道魁首。 但是现在,他还只是一个小有名气、调皮捣蛋的少年。 启润皱眉:“没规矩!还不快见过师叔?” 顾行墨顿时同款皱眉。 他很不喜欢沈明泽。 这个人永远都摆着一张臭脸,好像所有人都欠他钱一样。 师尊把好东西一车一车往他那儿送,他倒好,别说“谢”了,连面都不露。 他入门的时候沈明泽已经搬到浮玉山去了,启润没有瞒着他原因。 所以在他看来,沈明泽就是一个自私自利、损人利己、无情无义、狼心狗肺之人! 顾行墨阴阳怪气:“师尊,人家可不一定想认我这个师侄,人家修为高深,是正道魁首呢,哪里看得上我们。” 系统也阴阳怪气:[自己也知道自己实力低还不努力,比不过我宿主就想摆烂,啊呸!] “顾行墨!” [小一。] 两个熊孩子各自委屈地住口,晏鸿竹大着胆子瞪了一眼顾行墨。 启润道:“行墨,这是你师叔的弟子,你带师弟去办手续。” 他顿了顿,“我与你师叔,单独谈谈……” 沈明泽没有反对。 确定两个孩子离开之后,启润把门关上。 其实根本不可能有人偷听,其实完全可以用术法关门。 但他还是自己走了过去,以这段短短的时间,寻找一个合适的措辞。 “师弟,”启润踟蹰地说:“你知道……你来主山,为什么没有阻碍吗?” 系统骄傲抬头:[因为我宿主天下第一厉害。] 沈明泽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望着启润,似乎是觉得专门把他留下来聊这种事情很没有意义。 启润扯了扯嘴角,尽量露出一个笑容:“师尊从来没有修改过阵法。” 虚同真人虽然很生气地把他赶了出去,但从来没有把他的身份印记从主山阵法上抹去。 ——是沈明泽不愿意回来。 “师弟,飞升真的就这么重要吗?”启润忍不住问他。 沈明泽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郑重回答:“很重要。” * 顾行墨很有大师兄的样子,他虽然讨厌沈明泽,对瘦弱幼小的晏鸿竹却很难升起恶感。 “喏,这是身份铭牌,别弄丢了。” “对了,问你个事。”顾行墨把手搭在晏鸿竹的肩膀,凑近他小声问:“你是不是被沈明泽胁迫的?” 晏鸿竹忍无可忍地避开:“才不是!” “不是就不是嘛,他这个天下第一正道魁首的名号的确是很唬人。”顾行墨嘟囔。 他是不记仇的好孩子,没有计较晏鸿竹瞪了他一眼又一眼:“我可跟你说啊,沈明泽不是什么好人,你随便到宗门里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要是有一个人说他好话,我就……我就……我就让你当师兄!” 晏鸿竹生气了,大声嚷道:“不许你这么说我师尊!” 师尊只是不爱说话,但才不是坏人。 坏人怎么会救他? 晏鸿竹想起沈明泽不染纤尘的谪仙模样,有些为他委屈,他垂着头,萎靡不振,“你们为什么要这么说他?” 顾行墨被他吼的也有了些怒意:“本来就是!难道我还冤枉他了吗,之前出现了一只大乘期的化煞赤犰狳,他这个唯一的大乘期巅峰都不出手。” “什么正道魁首,他就是个吃干饭的!最后如果不是我师尊和几位长老联手,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晏鸿竹不了解这件事情,他讷讷地强行解释:“这不是、这不是最后也解决了吗?” “解决?”顾行墨突然抬高音量:“我师尊和长老们全都受了伤,这怎么算?明明他去一趟就能办好的事情!” “还有上次,闵章只不过是想问一下他修炼上的疑惑,被他直接用术法扔了出去,这也叫好人?” 晏鸿竹被他的气势吓到,倒退了一步,很快又像是找到了什么理由,振振有词: “我不知道这件事,但是我知道我师尊救了我!如果不是师尊,我早就被人打死了,所以我师尊绝对不可能是坏人!” 这句话一出口,顾行墨浑身凌人盛势为之一收。 他挠了挠头,“这也是我奇怪的,沈明泽居然也会救人?” 他绕着晏鸿竹走了一圈,上下端详:“你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晏鸿竹僵住。 特别之处。 他是魔,算吗? 顾行墨没找到什么不同,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难道你资质特别好?算了算了,总之你小心一点,有事可以来找我和我师尊。” 顾行墨抢过他挂在腰间的铭牌,操控着自己的灵力汇聚成一个印记,再塞回给他:“好了,等你引气入体,就可以用铭牌和我聊天了。” 晏鸿竹恍惚地接过铭牌,余光瞥见一片翻飞的白色衣角。 他抬头,见沈明泽出现在他们前方,凌空而立。 沈明泽目光冰冷地吐出两个字:“过来。” 晏鸿竹小声应“是”,迅速跑了过去。 他忽然想起,顾行墨从窗子翻进屋的时候,启润真人虽然皱着眉头说他没规矩,但语气分明是宠溺的。 师徒…… 是什么样的呢? 晏鸿竹在沈明泽的帮助下腾空,看着向他挥手道别的顾行墨越变越小。 他悄悄看向沈明泽,这人的脸色是万年不变的冰冷。仿佛一块面具,永远看不清他的真实情绪。 晏鸿竹有些茫然。 -------------------- 作者有话要说: 能够看到这里的都是花钱大佬,你们不是我的小可爱了,是我的衣食父母! 呜呜呜谢谢给我投了手榴弹的小天使[36087018],以及天天给我投地雷的小天使[绛韵],还有又给我投了地雷的小天使[桃木有枝],和被刀到睡不着的小天使[砂糖橘]! 最后,日常表白,我!爱!你!们! 第31章 堕魔的正道魁首(3) 太一剑宗规定, 所有未至筑基的弟子需要每天早上到百炼堂接受统一授课。 沈明泽有不遵守这个规矩的资格。 原剧情里,晏鸿竹一直被困在浮玉山上, 原主把什么东西都往他身上试, 一心一意等待天生魔骨觉醒。 是顾行墨察觉到不对劲,才把他救了出来。 那时晏鸿竹浑身上下都是伤,整个人瘦弱地不像话,偏偏被各种灵药吊着, 求死都做不到。 再后来沈明泽堕魔这事儿大白于天下, 被天下正道一路追杀, 围攻至死。 临死前, 他把天生魔骨可以重续天梯一事曝光,晏鸿竹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原主曾经担心会有太多人阻止, 所以不曾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但如今他都要死了, 巴不得多一点人为他陪葬。 不是所有人都有虚同道人的坚守,即使是太一剑宗内部,除了顾行墨和启润等少数人,其余人也主张拿晏鸿竹献祭。 毕竟,飞升是所有修士内心最大的渴望。 纵然可望不可即,但至少要有这个可能。 晏鸿竹最终还是被逼死了。 早就想发动战争的魔族以此为借口,再度掀起了新一轮的两族大战。 顾行墨在这场战争中迅速成长起来, 成为了新的、众望所归的正道魁首。 他主持签订了新的休战契约,如同定海神针, 镇守着枯荣山脉以东,护佑天下安宁。 沈明泽每次回想剧情都觉得头疼,看晏鸿竹的眼神也更加悲悯。 系统安慰他:[这就是……] [be美学?]沈明泽想起系统之前的话, 揶揄地接上。 [不!] 系统正色说:[这叫——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长风破浪会有时, 直挂云帆济沧海。] [只有逆境,才能凸显出天命之子的坚强、勇敢、百折不挠!] [……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 沈明泽委婉提醒:[这两句话好像不是同一首诗。] 系统默了一瞬,气急败坏:[……我知道!] 晏鸿竹换好宗门服饰出来,板板正正地行了一个弟子礼:“师尊。” 沈明泽冷漠地点了点头:“百炼堂,想去吗?” 大人不应该过多干涉小孩子的选择。 晏鸿竹悄悄打量沈明泽的脸色,可惜这人始终面无表情,他看不出对方的倾向。 他想起顾行墨告诉他,有个叫闵章的弟子请教问题被沈明泽扔了出去,猜测师尊应该是不喜欢被人打扰的。 晏鸿竹抿了抿唇:“弟子去。” “明日辰时,我送你。”你今天先好好休息。 沈明泽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没说后半句。 这幅犹豫的神色落在晏鸿竹眼里,他觉得有些奇怪。 难道师尊不愿意让他去百炼堂? 还是……担心他? 晏鸿竹心中一暖。 但是师尊一看就不愿同人交往,这种基础的知识他还是自己学吧。 * 浮玉山顶,小院外面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竹林,竹林中有一方凤尾寒池。 那是“沈明泽”以移山平海之能从别处搬过来的。 凤尾寒池唯一的作用是淬炼根骨,对人族的作用不大,但对于魔族来说,却是难得一见的珍宝。 修道炼心,修魔锻体,不外如是。 沈明泽独自一人走进竹林。 凤尾寒池的池水是深邃浓郁的黑,仿佛任何东西都能被吞噬。 沈明泽面色凝重:[会很痛吧?] 系统想说管他痛不痛,但是觉得这种话术对自己的宿主肯定没用,它清了清嗓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修仙,就是要逆天改命,怎么能因为怕他痛就阻碍了他的成长呢?!] 沈明泽一边敷衍:[你说得对。] 一边试探性地把自己泡了进去。 黑色如同有生命一般把沈明泽包围起来,一点一点朝他体内涌动。 沈明泽确认地点点头:[小一,果然很痛。] 系统目瞪口呆:[你脑子有病啊,知道痛还泡,你是不是忘了你这个身体已经入魔了,快出去!] 沈明泽觉得自己如果有一天脑子真的病了,一定是系统魔音贯耳的功劳。 他叹了口气,好心提醒道:[天将降大任……逆天改命……] [……我下次要是还管你,我就是低等的机器人!]系统咬牙切齿。 池水慢慢变得透明,沈明泽纵身跃上岸。 不过片刻,身上的衣服就干了。 他这具身体在他来之前就已经入了魔。 准确的说,在原主看到那个方法起了歹心之后,他就已经生了心魔。 等他推算出晏鸿竹的情况,彻底决定行动之后,他就彻底走火入魔了。 修仙者,当以天下为己任。 原主决定对无辜之人动手的那一刻,他就背弃了自己的道。 可原主不肯接受事实,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还是霁月清风的修士,说什么也要重续天梯飞升。 [这个方法不行。]沈明泽说。 这也太痛了。 淬炼根骨,是一项旷日持久的努力。 每隔一月,凤尾寒池的水会重新变得漆黑,直到其中的黑色寒气被魔骨吸收殆尽,重新变得透明。 月复一月,循环往复。 晏鸿竹只是拜个师都能哭,要是泡到这么痛的水里,一定受不了。 但他的先天魔骨迟早都会觉醒的,如果什么也不做,等待光阴催生,未免也太慢了些。 早点被启润和顾行墨看出来,进而联想到沈明泽的阴谋。 就能早点结束任务。 要想一个温柔一点的方法。 沈明泽翻阅原主的记忆。 系统默默地检测这个世界的资料:[盂阴崖生长着一种守拙花,它的花瓣有相同的功效,不过比较稀有,不好找就是了。] 沈明泽眼中划过笑意,没有继续打趣系统,要不然它就真的生气了。 虽然生气的系统也很好哄。 [盂阴崖在枯荣山脉偏西的深处,看来要找个时间去趟魔界了。]沈明泽严肃说道。 * 顾行墨早就筑基,他如今已是金丹期的修士,出门在外也能被称一句少年英才。 启润门下只他一人,沈明泽收了晏鸿竹之后,他陡然找到了作为师兄的乐趣。 于是第二天一早,沈明泽送孩子上学,远远地就看到顾行墨守在百炼堂门口,正探头探脑四处张望。 沈明泽原本还担心晏鸿竹初来乍到会受排挤,见此也放下了心。 他叮嘱晏鸿竹:“不要乱跑,等我来接你。” 浮玉山既高且陡,又远在太一剑宗外围,指望晏鸿竹自己走,恐怕明年都不一定能到。 顾行墨等沈明泽离开了之后才迎上去,“小师弟小师弟,我还以为沈明泽不让你来呢,走吧,我给你介绍介绍。” 晏鸿竹纠正他:“我师尊才不会,你放尊敬一点。” 顾行墨上下打量他:“看起来沈……好吧,师叔。看起来师叔对你很好?” “嗯。”晏鸿竹用力点头,“师尊只是不善言辞。” 顾行墨决定略过这个话题,他带着晏鸿竹一边走一边给他介绍:“百炼堂教你们的都是接了宗门任务的师兄师姐,你第一天刚来,我带你去见见。这个月负责的是……咦?闵章师兄?” 在挂着“百炼堂”牌匾的巨大房间外,还有一个小休息室,里面正有一个青年低头整理书籍。 青年闻声抬头,诧异道:“顾师弟?你都筑基这么久了,还来百炼堂做什么?” 有什么事不能用铭牌传音,还要专门过来一趟? “闵章师兄,这是晏鸿竹小师弟,我送他过来。”顾行墨仿佛与这青年很熟,笑嘻嘻地说。 “小师弟?如今早已过了新弟子入门的时间,怎的这时才来。”闵章更加诧异了。 晏鸿竹小心观察。 闵章穿着淡青色的弟子服,看起来书卷气满满,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这就是被师尊扔出去的那个弟子。 顾行墨把晏鸿竹往前推了推:“是沈明泽新收的弟子,不知怎么拐回来的。” 闵章闻言顿了顿,友好地说道:“晏师弟。” 闵章其实很崇拜沈明泽。 慕强本就是人的天性,更何况那人的强大还加上了一个“天下第一”的形容。 闵章只是看起来文文弱弱罢了,实际上格外向往举手投足间摧枯拉朽的境界。 他当初一心拜入太一剑宗,最初就是想成为沈明泽的弟子。 可惜那次门派招生,沈明泽并没有出席。 不只是那次,每一次那人都没出席。 他曾以为是那人不愿意收徒,原来只是他想收的弟子还没有出现。 闵章内心酸楚,不过技不如人,也无话可说。 他暗自观察这位晏师弟,想看出他到底有哪里特别,目光忽然一凝。 闵章上前两步,略微有些失礼地抓住晏鸿竹的肩膀,“无相法玉?真人居然把这都给你了?” 晏鸿竹和顾行墨两人都被他的激动吓了一跳。 但顾行墨很快也加入了他:“什么,无相法玉?上品灵宝?” 晏鸿竹挣脱不开他的手,但能感觉到对方似乎没有恶意,因此疑惑地问:“闵章……师兄?” 闵章反应过来,略微有些恍惚地松开手:“失礼了。” 没等晏鸿竹问,顾行墨很快就把他想知道的东西说了一遍:“无相法玉,是世上少有的既能防御又能攻击的上品灵宝,拿着这块玉,你去枯荣山脉转一圈出来都没事。” 晏鸿竹虽然听得不是很懂,但却感受到了两人语气中的推崇和震撼。 他把玉从腰间取下,拿在手上,有些担忧地说:“这么珍贵吗?那我要不要放进储物戒里。” “笨。”顾行墨敲了敲晏鸿竹的头:“世人皆知,沈明泽在里面封了自己三道剑意。这个玉佩本身还不算珍贵,难得的是它背后的象征意义,见它如见沈明泽。” 闵章语气中的酸意都要溢出来了,“明泽真人对你真好。” 顾行墨也点点头,沉思:“这么看来,他也不算很坏,那他为什么……” 他转头看向闵章。 难道闵章师兄哪里惹到沈明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论语·子罕》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李白《行路难》 第32章 堕魔的正道魁首(4) 顾行墨和晏鸿竹, 两个人四只眼睛齐齐地盯着闵章。 闵章看着两人好奇的眼神,苦笑了下, “其实, 我之前就觉得明泽真人这么做应该是有理由的,只是没有证据。” 他分析道:“我那时正值瓶颈,询问真人破镜之法,他把我扔出去, 很可能是想告诉我, 只有在濒临死亡时才能突破自己的极限。” “我好歹也有修为在身, 即便从高处掉下来也不至于受伤, 可见明泽真人并不是想伤害我。” 说到这,他语气间多了丝自得:“后来我接了宗门任务外出除妖, 结果情报有误, 那妖比任务上写的还要高一个境界。 “当时情况危急,我一不小心,就突破了。” 这个“一不小心”就用的很好,又谦虚又低调。 顾行墨“哇哦”一声,给他鼓掌。 晏鸿竹抿唇轻笑,他就说,师尊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别人对他的误解太深了。 晏鸿竹小心地擦了擦玉佩, 重新挂回腰间。 顾行墨对他这幅谨小慎微的样子表示不屑:“这是灵宝,没那么容易坏的。”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 拍了拍晏鸿竹的肩膀,献宝地说道:“我还听说,这个无相法玉还有一个比较偏门的功能, 它可以掩盖魔族身份。” 晏鸿竹抚摸着玉佩的手突然握紧。 “据说,魔族只要带着它, 就算用了魔气攻击,在所有人眼里,感受到的都是灵气。注意,是所有人哦,就算是沈明泽这种修为都看不出来。” 晏鸿竹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干,他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笑着接道:“那还真是神奇。” 顾行墨只是想起这件事随口一说,说完也就不在意了。 他站起身,作思考状踱步:“如果是这样,我可以承认沈明泽不算很坏。但是——” 他正色道:“除非他能解释清楚为什么不理我师尊,为什么对宗门不管不问,发现大乘期大妖也不出手,否则我还是会讨厌他的!” 远在浮玉山的沈明泽忽然有种异样的虚弱感,虽然只有一瞬,可他相信自己没有感觉错。 他凝重问道:[小一?你感觉到了吗?] 系统紧张地飞快运行检测程序,两秒后,他大骂一声:[可恶,我们为什么又被世界天道盯上了!] 沈明泽一头雾水,他向系统求证:[我们这才刚来两天吧?还什么都没做?] 系统愤怒拍桌,坚决和宿主站在同一阵营:[没错!是这个世界的天道有问题!] * 酉时,沈明泽去把人接回来。 他发觉晏鸿竹似乎是有心事,整个人沮丧得很。 系统无所谓地说:[正常,小孩子上学回来都这样。] 沈明泽觉得不是。 他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尽量使语气柔和一点:“怎么了?” 晏鸿竹犹豫不决,小声问道:“师尊,你知道我是什么吗?” 沈明泽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徒弟。” “……不是这个,”晏鸿竹咬牙,就算师尊不知道,他也不能继续骗他。 而且,他也不知道还能骗多久…… 他今天上课就发现了,他吸收不了灵气。 晏鸿竹闭眼,鼓起勇气,“师尊,我是魔。” 他不敢睁眼,担心会看到那人嫌恶的目光,可好长时间都没听到回应。 宴鸿竹悄悄睁开一条缝,沈明泽仍然面色冷若冰霜,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没有变化就足够了。 晏鸿竹紧张的心情不由自主平复下来。 “所以?”沈明泽问。 晏鸿竹在他的冷静之下,忽然觉得自己过于大惊小怪,他讪讪地说:“我以为师尊会介意,毕竟……” 身份永远他很难轻易谈及的内容,晏鸿竹说不下去了。 “人魔混血,我知道。”沈明泽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柔和:“这不是很好吗?你可以自己选择,修道还是修魔。” 他没有忍住,摸了摸晏鸿竹的头:“旁人想选择都没有机会。” 其实不是。 魔族体质霸道,更何况晏鸿竹还是其中首屈一指的天生魔骨,天生就更青睐魔气。 晏鸿竹不知道这些,他对自己的师尊无比信任,当即星星眼地问:“真的吗?我想修道。” 沈明泽没忍住,对他笑了一下,“盘膝坐下,什么都不要想。” 晏鸿竹应该是能同时感知到灵气与魔气的,只不过魔气蛮横,灵气在其中如同沧海一粟,不容易被捕捉到。 原主的堕魔则不一样,他是被灵气所背弃,又因心魔污染了体质,格外吸引魔气。 他就像一个非常好的、收纳魔气的容具。 也正因为如此,魔族从未承认这些堕魔的人是自己的族人。 魔族掌控魔气,而堕魔者却是被魔气所操纵。 所以最后原主才会落入那样一个人人喊打、天下皆敌的局面。 沈明泽在晏鸿竹的魔骨上留下一个法诀,可以压制住魔气,提高对灵气的感知。 在晏鸿竹的修为超过他之前,这个法诀都会有用。 而如果晏鸿竹的修为超过了他,就不需要法诀了,他可以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凝神感悟,引气入体。” [宿主?你又要崩剧情吗?]系统觉得十分心累,如果自己有心的话。 沈明泽说:[我本来就不打算公布天生魔骨的事情,既然如此,这孩子选择什么道路也不影响。] 沈明泽只要让自己最后被围攻至死就够了。 至于晏鸿竹,他可以有不同的命运。 沈明泽接下来打算出一趟远门,去盂阴崖取守拙花。 这么一来,就没办法接晏鸿竹上下学了。 沈明泽干脆帮晏鸿竹请了七天假,等他的修为稳固在了练气后期,才扔给他一座飞舟和一袋灵石。 “我出去一趟,归期不定,飞舟可用灵力催动,灵力不够就用灵石。”沈明泽眼睛眨也不眨,仿佛不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多么土豪。 晏鸿竹也理所当然地把这当做一种寻常行为,他点点头:“师尊放心,弟子一定好好修行。” * 枯荣山脉是两界交接之处,被誉为第一天险,每分每秒都伴随着杀戮和死亡。 沈明泽一路过来,见到此地人魔混杂,喧嚣鼎沸,竟有种异样的繁华。 越是深处越是危险,然而奔赴者依然络绎不绝、前仆后继。 沈明泽叹了口气。 系统也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也不一定。] 沈明泽说:[不论哪个世界,都不缺乏冒险者。] 虽死犹荣。 系统嗤之以鼻:[狗泽,你也太高看这群人了吧,你管他们叫冒险者?] 沈明泽朝前望去。 虽然还隔着一段很远的距离,但以他的目力和耳力,还是很快就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牛哥,杨哥,你们放我走,我保证,我今天什么都没看见。” 穿着褐色短衫的大汉双手握着刀,指着对面,整个人呈戒备姿势。 对面两人也显然并不是一个阵营的。 他们中间隔开了一大段距离,时不时警惕地看对方一眼。 两人似乎达成了先共同针对持刀大汉的统一阵线。 被称为“牛哥”的人冷笑着说道:“良弟,不是哥不肯放过你,但你看看这个,素银玄果!哥怎么敢让你走?” “杨哥”也阴狠地道:“别怪我们心狠,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大汉紧紧握着刀,不住后退,“素银玄果只有一颗,你们两个也分不了吧。” “耍这种小聪明是没用的,我们两个怎么解决,用不着你操心。”两人步步逼近。 大汉眼神一厉,喝道:“都别过来!同为出窍期,我就算比你们弱一点,要是自爆你们恐怕也不好过吧。” 两人僵住,“杨哥”冷哼一声:“大牛,我们一起上吧。” “好,一起上!” 枯荣山脉深处万籁俱寂,偶尔有风卷起地上的落叶。 三秒过去,两人分毫不动。 系统唧唧嘎嘎笑出声。 沈明泽也是忍俊不禁。 在他的视线里,那个引得三人争斗的“素银玄果”之处,只是一片普通的叶子。 有人故意施了法诀,想让他们自相残杀。 “好看吗?人类是不是很有趣?” 旁边的树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容貌昳丽,穿着一身繁复的暗红衣袍,斜倚在枝桠间,风流倜傥、潇洒不羁。 他揶揄地说道:“这三个人号称情同手足,结伴同行十余载,最终比不过一颗果子。” 沈明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对他的突然出现做什么表示。 他指尖微动,一道气劲击中了“素银玄果”,空气微微荡漾,最终显露出原本的真实面目。 “素银玄果呢?怎么变成了叶子?” “假的?” “我们被骗了?” 三人不可置信地大声惊呼。 艳丽少年瞥了沈明泽一眼,嘲弄道:“你以为这样,他们三人就能和好如初了吗?怀疑的裂缝已经存在了,就只会越来越大。” 他似乎心情极好,重复道:“越来越大。” “但也许,经过此事,他们之间的感情会更上一个台阶也说不定。”沈明泽平淡地说。 人类是很奇怪的,有时见到过对方的龌龊,反而能加深彼此的信任。 但不论最后结果怎么样,人应当永远有选择。 旁人的无端揣测不能成为定罪的理由。 “是吗?那我们要不要打个赌?”少年觉得沈明泽实在是天真的很,笑容中多了一丝讥讽。 沈明泽叹息一声:“不好看,也不有趣。” 少年微怔,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在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 在修仙界,样貌代表不了年龄。 少年的瞳孔是血一样剔透的红色。 魔族只有在催动魔气或是情绪上头的情况下眼睛才会微微发红,这样纯正明亮的色彩,据沈明泽所知,世上仅有一人。 沈明泽看了他一眼,礼貌问好:“魔尊大人。” 少年顿时粲然一笑,轻快地说道:“你说得对,人类一点儿也不有趣。” 他眉眼弯弯,“但你挺有趣的,明泽真人。” --------------------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看看,这个世界的大聪明是谁呢? 就决定是你了,魔尊大人! 第33章 堕魔的正道魁首(5) 少年从树上跳下, 不见外地凑到沈明泽身边,距离极近。 沈明泽轻轻皱了皱眉, 伸出手按着对方的脑门把他推开。 少年很顺从地退后一步, 他兴味盎然地说:“哇,魁首,你堕魔了诶。” 其他人也许看不出来,可他是魔尊, 对魔气可太熟悉了。 沈明泽一身如雪白裳, 衣摆用金线绣着朵朵祥云和莲花纹样, 眼神是无悲无喜的清冷。 肃肃如松下风, 高而徐引。 少年觉得这一幕实在有趣的很,于是他放肆地大笑起来, 弯腰捧腹, 不能自制。 系统害怕极了,它发觉自己的宿主总是能遇见疯子:[狗泽,你快让他别笑了,笑得我瘆得慌。] 少年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沈明泽有些无奈:“这么好笑吗?” “哈,正道魁首堕魔,实在是天下最好笑的事情。” 他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红色瞳孔中闪过一丝病态的疯狂:“那么,要不要加入我?我们一起毁灭世界吧。” “……” 好久没有听过这种言论, 沈明泽诚恳发问:“魔尊大人,敢问您今年多大了?” “不知道,几百岁了吧, 反正肯定比你大。问这个做什么?” 少年说完立即反应了过来:“你觉得我幼稚?” 沈明泽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呵。” 少年双手结印,顿时平地起风, 飞沙走石。 风拂过少年,瞬间化为实质,细小的风刃对准沈明泽,呼啸而去。 沈明泽宽大的衣袖一摆,怒号的风又安静了下来,轻轻柔柔地围绕着他。 少年见状欺身而上,袖中利刃出鞘,“愚蠢的人类,你才幼稚。” 清辉剑如同护崽的母鸡,没等沈明泽召唤就气势汹汹地冲了上去。 什么破铜烂铁也敢对着我的主人! 沈明泽如今是大乘期巅峰,距离飞升仅仅一线之隔。 更别说他之前也做过仙侠世界的任务,术法运用的炉火纯青。 只是短暂地控制住对方,倒还算简单。 片刻,他召回清辉,收剑在后。 “魔尊大人,还打吗?” “你别这么叫,很难听诶。”识时务者为俊杰,少年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魔力在暗红衣袍上游走一圈,灰尘被弹开,看上去又是最初那位翩翩贵公子了。 他矜持地昂着头:“我允许你叫我的名字,闻景。” 沈明泽觉得他这幅傲娇的模样比之前隐隐夹杂着疯狂的神色要顺眼太多,他“嗯”了一声,叫道:“闻景。” 或许是对方拒绝了一起毁灭世界的提议,闻景觉得他们不是一路人。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又跃到了树上,半躺着:“魁首,你把我的玩具弄跑了,得给赔偿吧。” 那三个差点为“素银玄果”大打出手的人已经离开了。 “玩具?”沈明泽反问。 “唔……”闻景伸了个懒腰:“人心,虽然没有你有趣,但是也能勉强打发时间。” 沈明泽沉默半晌,很快摇摇头,不赞同地说:“人心是不能试探的。” 闻景笑眯眯地看着他:“这话说的对,我赞成!” 沈明泽微微叹了口气:“我不是在说人心经不起试探。这句话的意思是,你试探得出的人心不是真实的。” 闻景的笑容渐渐消失。 沈明泽接着说:“虚假只能换来虚假。” “那么你呢?魁首,你是因何入魔?”闻景讽刺地问。 如果在你眼里人性本善,如果在你看来世界真实而美好…… ——你又为什么会入魔? 假使你觉得我卑劣,假使你认为我龌龊下作…… 承认吧,我们应当是一样的人。 * 晏鸿竹乘坐飞舟到了百炼堂。 往日沈明泽总是停留在高处,为他施一个轻身术,远程控制他缓慢落下。 但他自己显然没有这种本事。 还没筑基,也学不了御剑飞行。 于是晏鸿竹只能选择让飞舟落在地上,他再从飞舟上下来。 飞舟刚落地,电光火石间,围观者众。 来这里的都是一群修为还很低微的修士,刚刚踏上道途,见什么都觉得新奇。 更何况是以昂贵著称的飞舟? 晏鸿竹被一群人包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手足无措。 他放假前才来了一天,那天又心事重重、愁肠百结,连听课都是勉强集中精神,根本没有精力社交。 “让让,都让让。” 顾行墨从人群中挤了进来,见到他长舒一口气:“我就记得你是今天要来,还以为你迟到了呢。” 晏鸿竹见到他也算是找到了主心骨,他施了一个法诀把飞舟变小,收到储物戒里。 细致地做完后才笑着打招呼:“师兄,早。” 周围传来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他是哪一脉的弟子,飞舟啊飞舟啊我的天!” “刚刚看见了吗?那个飞舟还可以改变大小啊我的天,一定刻了很贵的空间阵法。” “这是什么,这是我的梦中情舟啊各位!” 所有人都在叽叽喳喳表达心中震惊,晏鸿竹处在嘈杂中心,便有些听不清楚。 他惶恐无措地看向顾行墨。 顾行墨恋恋不舍地看着晏鸿竹手上的储物戒。 他虽然不缺钱,可也没富到买这种相对而言华而不实的东西。 接触到晏鸿竹的求助目光,他轻咳一声,负手而立,做足了靠谱的模样。 “是这样,这个飞舟比较贵,大家平时没见过,所以比较好奇。” 他提高音调,以提醒这些丢人的同门师兄弟:“对吧?” 大家没有接收到暗示,或者说接收到了,但控制不住自己! 纷纷七嘴八舌: “师弟,师兄带你去兜风吧,我对宗门可熟了。” “小师弟,师姐觉得你刚刚对飞舟操纵不太熟练,师姐愿意教你。” “师弟,你觉不觉得你飞舟上的装饰太简陋了,师姐帮你。” 晏鸿竹从小到大没受到这种热情,他疑惑地问:“这很贵吗?” “不然呢!”这下顾行墨忍不住了,“以我的眼力,就你刚才那个飞舟,至少十万灵石,还得是上品。……沈明泽给你的?” 晏鸿竹不懂修仙界的物价,可是十万一听见就很多。 他有些忐忑:“我、我不知道这么贵,我问问师尊。” 围观的人在听到“沈明泽”三个字就安静了下来。 作为一个宗门的实力最强者,但凡不要做的那么过分,他的名声也不至于差成这样。 冷酷无情、自私刻薄、寡言少语…… 分明就是看不起他们! 这人居然收了弟子?还给了飞舟? 假的吧。 怎么可能。 晏鸿竹紧张之下,忘了自己正处于众目睽睽之中,他拿出铭牌联系沈明泽。 围观的众人原本认定他不会理,没想到沈明泽接通的速度很快。 铭牌传出沈明泽的声音: “何事?” 果然还是冷冰冰的,没有感情。 晏鸿竹为难地说道:“师尊,这个飞舟……能不能换一个?” 那边沉默了一瞬:“不喜欢?” 晏鸿竹迅速反驳:“不是不是,师兄说这个很贵。” “给你了你就拿着,这已经是我储物戒里最普通的飞行灵宝了。” 他语气中似乎有了微不可闻的笑意:“放心,为师养得起你。” 铭牌挂断。 闻讯而来的闵章听到后半段悲从中来:“呜呜呜……” 有人来安慰他:“闵章师兄,看起来明泽真人好像没传闻中那么坏啊,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闵章“呜”地更大声了,要不是还要脸,他真想当场哭出来。 为什么明泽真人不是我师尊? 我到底哪里比不上这个小矮子? 一边“呜”,一边还把之前给顾行墨他们解释过的话再说一遍。 虽然明泽真人不是我师尊,我也不能让他的名声受损! 山中无日月。 修道之人难免有些寂寞。 尤其目睹这一幕的还是初入山门的弟子们,他们还没有将性子打磨掉,整天叽叽喳喳的,哪里热闹哪里蹿。 沈明泽平时多待在他的浮玉山上,极少与人接触。 他的坏名声很多都是传言,而百炼堂前那一幕可是大家亲眼所见。 “明泽真人声音听起来挺温柔的啊,哪有大家说的那么过分?” “说不定真人只是不善言辞,不喜欢接触外人呢,我听说有一种人就是这样,特别讨厌人际往来。” “而且闵章师兄都说了,真人他是用心良苦。真可怜,就是话太少才被人这么误会。” “真人修为这么高,一定是一心向道,性子冷一些也很正常嘛。” “他对徒弟这么好,人肯定不坏。” “我也想当真人的弟子呜呜呜……” * 枯荣山脉。 晏鸿竹一向乖巧省心,沈明泽接到讯息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听完内容后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到底还是小孩子啊…… 沈明泽指尖一闪,重新把铭牌收回储物戒。 闻景一点没有避嫌的意思,他听完之后嗤笑一声:“你徒弟?他知道你堕魔了吗,魁首大人?” 闻景号称几百岁,可沈明泽眼里他比晏鸿竹大不了多少。 于是也生了些逗弄的促狭心思:“堕魔又如何?” 他目光平静,语气平淡:“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闻景顿时愣神。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世说新语》 译:像松树间沙沙作响的风声,高远而舒缓悠长。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国风·邶风·柏舟》 译:我心并非圆卵石,不能随便来滚转。 全诗也有点长,就不放上来啦。 第34章 堕魔的正道魁首(6) 闻景闭着眼睛躺着树上, 沈明泽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他想起那人对他说,“虚假只能换来虚假”, 讽刺地勾起嘴角。 那人懂什么?那些人懂什么? 他们生来就在云端, 生来灵魂轻盈纯白,他们怎么会懂? 闻景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不一样的。 他有着最肮脏的血脉,不堪的身世,丑陋的过往…… 他是从烂泥中爬出来的存在, 注定见不得光。 旁人叫他一声“魔尊”, 称他一声“大人”, 可又几时正眼看过他? 不过是惧他怕他罢了。 这世上, 没有人能拯救别人,唯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闻景烦躁地翻身坐起。 什么我心匪石, 什么不可转也。 那人要是真这么坚定, 缘何会堕魔? ……那人都已经堕魔了,为何还这样坚定。 心情激荡之下,闻景没有控制好魔力。 他身下坐着的大树慢慢地化为齑粉,飞灰湮灭。 闻景懊恼地跺了跺脚,原地消失不见。 沈明泽已经快把盂阴崖翻了个底朝天了,还是没有找到守拙花。 系统见怪不怪地说:[正常,守拙花本就是至宝, 对魔族有大用,这里又是魔族的地盘, 就算有也早就采光了。] 早有预料,沈明泽也没有太失望:[闻景手里应该会有。] 系统心有戚戚:[还要去找他啊,我觉得他不太正常。] 沈明泽微微一笑:[小一, 不要背后说人坏话哦,会被听到的。] 他朗声道:“闻景大人, 不打算出来吗?” 一团暗红自半空中突然出现,如同凭空盛开了一朵艳丽的花儿。 闻景眉眼带笑:“不愧是魁首。” 沈明泽也凌空而起,与他并肩。“闻景,可有守拙花?” “守、拙、花。”闻景像鹦鹉学舌一样重复了一遍,似乎自己也觉得很好笑,轻声笑了起来。 “魁首,守拙花对堕魔的人可没有用。”他说。 沈明泽平淡开口:“我知道。” “噢,你知道。”闻景又笑了起来,“所以魁首不仅自己堕魔,还偷偷养了一个魔族吗?” 沈明泽低垂下眼,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心悸。 但这个世界相比起上个世界有个好处,他可以强行将这份虚弱感压下去。 闻景有些困惑地看了他一眼,他突兀上前一步,伸手扣住沈明泽的手腕。 沈明泽竟没能躲开。 闻景奇怪地说:“魔气炼体,你又没受伤,怎么会这么虚弱?” 他的手还按在沈明泽的手上,两人衣袖交叠,暗红与素白交织,白色部分竟无端透露出几分脆弱感来。 沈明泽挣开,负手而立,不打算解释。 闻景沉思片刻,骤然脸色大变:“你没有堕魔?你是强行引魔气入体?” “不是。”沈明泽果断否认。 闻景并不信。 他想,难怪啊…… 堕魔的人哪一个不是阴暗偏执、横生妄念? 要么心术不正,贪得无厌; 要么无力反抗命运,甘愿沉沦。 这人都不是。 霁月清风,峥嵘正气,这才是他。 “为什么?”闻景问他。 以人族体质吸收魔气,不仅痛苦而且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危及生命。 尤其是他这样高修为的修士,心境空明澄澈,灵体浑然无垢。 强引魔气入体,相当于毁了自身根基。 多年苦修,遍历劫数,才得大乘圆满。 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自废修为,自断命途,他是为了什么事? 或者说,是为了哪些人? 闻景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那人,却见他似乎是无力反驳地别过眼。 那人依然嘴硬,声音中没有半点情绪起伏,既无惋惜,又无哀叹。 他说:“你误会了。” 闻景有些恍惚。 他隐约看见一条荆棘丛生、前景晦暗的路,这人独自走在最深最暗最前处。 而在他走过后,原地升起一座霓虹铺就的桥梁,供后来者一往无前。 “呵。”闻景轻嘲。 所以他讨厌人类。 孱弱幼小无能,永远需要等待拯救。 偏偏最后总有人拯救…… 总有人在生死存亡之际挺身而出。 沈明泽觉得不能继续放任闻景乱想下去了,他重申:“守拙花。” 闻景收回笑容,“我当然有。但是,你拿什么来交换呢,魁首?” “你要什么?”沈明泽问。 “我要你……别这么看着我,魁首。” 闻景红色的眼眸亮晶晶,绵言细语地说:“加入我们吧,魔尊让你当。” 系统可太了解沈明泽了:[狗泽,你不会心动了吧?看这个小变态就知道,魔族都不正常,我们还是离远点。] 沈明泽低头沉吟:[加入魔族当魔尊和我们的任务并不冲突,反而还有帮助。] 而且他当魔尊了,起码能保证最后两族不会打起来。 “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可以换一个要求。” 闻景担心这人扭头就走,赶紧笑嘻嘻补了一句。 他心知沈明泽一定不肯。 这人心甘情愿为天下人挡劫,即便身染魔气,也依然堂堂正正、磊落光明。 与他不一样…… 闻景心中难受,表面上依然笑容灿烂:“不过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放心,一定在你能力范围内,绝对不伤天害理。” 正准备同意上个条件的沈明泽看了他一眼。 还说不是小孩子,主意变得飞快。 闻景从储物戒中拿出一个盒子,塞到沈明泽手上:“喏,我就当你同意了,再会。” 他怕沈明泽拒绝,瞬间消失。 * 太一剑宗,顾行墨从窗户翻进启润的房间。 刚探出头,一杯热茶迎面淋过来。 顾行墨手忙脚乱凝出火苗,看着水汽蒸腾才擦了一把并不存在的冷汗,不满地嘟囔道:“师尊,我可是你亲徒弟。” 启润无奈地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走正门?” 顾行墨心虚地“嘿嘿”两声,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给启润捏肩:“师尊,你有听到这段时间的传言吗?” “什么传言?”启润目光一凝,身为宗主,他要操心的事太多。 顾行墨这话一说,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对宗门不利的传言。 会是哪个势力有意陷害?是金蛇谷?还是拂云派?抑或是吞象洞? 近两年修真界暗流涌动,好几个门派都不太安分了。 “师尊你想哪去了,是关于沈明泽的啦。”顾行墨一看启润凝重的神色就知道他想歪了。 启润眉头皱的更深了,“顾行墨!要我说多少次,那是你师叔。” 顾行墨不太乐意地应道:“好吧,师叔。” 启润不是第一次跟顾行墨这么说了,他以前可没这么听话。 看起来这个传言应该是比较正面的。 启润放松下来,“什么好消息?” “哇师尊,你怎么知道是好消息?”顾行墨殷勤地傻笑:“师尊,原来沈明……师叔不是故意不理人,他是不会和人打交道啊。” “嗯?”启润有些疑惑。 沈明泽是不是故意不理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沈明泽从小是不爱说话,但也没到如今这种程度。 以前只是不爱搭理外人,但对自己和师尊还是很友好的。 十年前他拿着一本秘籍前来,说找到了飞升的方法。 当时师尊把他拒绝了之后,他看他们的眼神就有点不一样了。 透露着“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冷漠。 后来师尊发现他并没有死心,依然暗地里收集献祭材料。 师尊把他骂了一顿,赶出了主山。 那时启润真的觉得,师弟是恨他们的。 好像如果他们阻碍了他的飞升,他真的会对他们刀剑相向。 顾行墨正滔滔不绝、连比带划地向启润见解这个传言的前因后果。 启润边听边默默喝茶。 他觉得闵章那个解释未免太牵强了些。 师弟当时应该就是纯粹地不耐烦,认为闵章耽误了他修炼的时间。 倒是晏鸿竹,听起来师弟对这个弟子倒是挺好。 他放下茶,轻轻叹了口气。 晏鸿竹有什么特别的吗? 为什么师弟独独对他不同? 师弟明明可以对晏鸿竹这么和颜悦色,为何对其余人这么横眉冷目? 启润揉了揉眉心,总不会是师弟讨厌他们吧。 顾行墨见启润有些疲惫的脸色,担忧地问道:“师尊,怎么了?” 修仙者精力充沛,一般不会感到累。 除非是心有烦忧。 “没事。” 启润不打算把这些分析告诉顾行墨,以免破坏师弟的形象。 他想着,或许师弟听到这些传言,会慢慢打开心结也说不定。 启润说:“你作为师兄,平日里多照顾一下鸿竹。” “我当然会啊,我照顾得可好了,师尊怎么突然说这个?”顾行墨被怀疑能力,不满地叫嚷。 当然是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独到之处,让师弟另眼相待。 启润默默地想。 * 沈明泽从枯荣山脉穿行而过,途中见到遇到危险的人或魔,也会随手救一救。 被救的人只以为是自己运气好,成功躲过一劫。 沈明泽没有用空间术法瞬移,但速度依然不慢。 即将离开时,他停下了脚步: “闻景,这里已经是枯荣山脉的边缘,再跟你就要到人类地界了。” “怎么,我不能去?”闻景出现在了他前方的一棵树上。 “闻屠和你们签契约的时候,没说我们魔不能过去玩儿吧。” 他说起上一任魔尊时语气十分不屑,夹杂恨意与嘲弄。 -------------------- 作者有话要说: 沈明泽:我想当魔尊。 闻景:不,你不想。 每天都能发现[绛韵]小天使扔的地雷,感动呜呜呜。 多的话就不多说了,谢谢老铁们的支持,给大家表演一个吃键盘。(狗头.jpg(我加狗头了不能当真.jpg 第35章 堕魔的正道魁首(7) 闻屠是被天雷劈死的。 魔族的修为进境相比起来会更快些, 飞升也不需要天梯。 安危相易,祸福相生。 作为代价, 魔族在破镜时的死亡率也更高。 闻景的表情很遗憾, 仿佛很惋惜没能亲手杀死闻屠一样。 可他们两人分明是父子。 沈明泽在心里叹气。 他提醒闻景:“你是魔尊。” 随便离开魔族没关系吗? “啊,这个。” 闻景打了个响指,红色眼眸慢慢变得漆黑。 他幻化出一面水镜,自我陶醉道:“真不错。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 除了你, 其他人可看不出来。” 沈明泽默默收回原本想说的话。 看样子, 这个魔尊平时也不管事, 离开就离开吧。 枯荣山脉脚下是一片集市,人来人往, 繁华喧嚣。 有人在大喊着招纳队伍成员, 有人在交易着从山脉里带出来的各种材料。 虽然鱼龙混杂,可这里有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不在集市中发生争斗。 杀人夺宝也好,报仇雪恨也好,离开了集市再行动。 不能破坏这里。 闻景新奇地左看右看,他不知是喜是悲地赞叹了一句:“人类讨厌魔族是有道理的。” 魔族生性暴戾,不重礼、不重德,信奉拳头为王。 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都是常有的事。 不像人类, 做什么都要追求一个事出有因。 ……虚伪! 沈明泽随口问到:“你似乎很了解?” “当然啊。”闻景被旁边小摊上的食物吸引了目光,“我小时候是被人类养大的, 你不会以为我眼睛这颜色是天生的吧……这个好香。” 沈明泽瞥了他一眼,扔给了他一袋灵石。 闻景没有负担地收下,笑嘻嘻地跑开了, 远远才甩来一句:“谢啦。” * 太一剑宗被建造在一条巨大的灵脉上面,灵气化雾, 倘有外人在护宗大阵外遥遥凝望,便会觉得犹如天上仙宫。 各峰各脉的宗门服饰虽有不同,但整体以浅色居多。长老弟子们修习道法,修为低着御剑而行,修为高者腾云驾雾。 偶有仙鹤成群结队振翅飞过长空。 这一幕好似水墨山水画,说不出的写意高雅。 但进入宗门的沈明泽知道不是这样。 他施了隐身诀,旁人看不见他。 弟子们三三两两走过,口中争论不休。 而争论的话题是——明泽真人和启润宗主究竟谁更好看。 因为说服不了对方,两波人气得面红耳赤,互相推推搡搡。 如今正拿出武器御剑疾驰,约好了要到比武擂台一较高下,以(物)理服人。 沈明泽沉默。 大乘期的修为,足以让他对整个宗门发生的事都了然如心。 这样的程序在宗门的不同角落同时发生,而不论争论的话题是什么,他沈明泽都是其中的主角。 并且拥趸还不少。 为什么会这样? 他离开的时候大家都在骂他不是吗? 修仙之人怎么这么多凡俗心思? 系统也是难以置信,声音都带着愤怒:[呸,一群没有眼光的家伙,我宿主最好看!] [……小一,这是重点吗?]沈明泽好笑地说。 沈明泽一路慢悠悠地回到浮玉山,收集到的内容足够让他拼凑出事情的始末。 他叹了口气。 系统纠结地想了想,觉得这实在不能是它宿主的问题,愤愤不平地说:[这些人怎么这么能脑补!] 又赶紧安慰沈明泽:[没关系啦,等到你入魔的事情曝光,这些都是小事。] 沈明泽谢过系统的好意,含笑点头:[小一说的对,不过我们还是不要坐以待毙为好。] “师尊,你回来了?”晏鸿竹从飞剑上跳下来,惊喜地说道。 他终于筑基,可以不用开着非常夺人眼球的飞舟到处跑了。 他已经不需要再去百炼堂,可浮玉山空荡荡的,他不爱呆,便老去主山寻顾行墨。 今天刚回来,就看见沈明泽站在院子里。 沈明泽微微颔首,他手腕翻转,一颗浅紫色丹药自手掌上空出现,徐徐飘到晏鸿竹面前。 “吃。” 晏鸿竹好奇地伸手,那丹药似有生命,绕过手指,直接飞入他的口中。 丹药入口化作暖流,流淌至三关九窍。 晏鸿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呼吸间似乎还残存着草木香气。 晏鸿竹已经不是初入山门什么都不懂的那个少年了,他知道这个丹药定非凡物。 长者赐,不可辞,何况那是他的师尊。 他内心为这种爱重感到欣喜,却也不乏惶恐。 晏鸿竹小心地问:“师尊,这是什么?很珍贵吧?” 系统如临大敌:[宿主,不能告诉他!守拙花的效用太明显了。] 沈明泽面上冰冷回道:“守拙花,一般。” 心里却柔和地说:[可我们不就是想要他们发现吗?] 系统:[……] 系统觉得这种态度上的差别对待好快乐! 果然,它才是宿主的最爱。 晏鸿竹已经很能接受沈明泽的说话方式了。 他也知道自家师尊嘴里的“一般”不能以常理论之,打定主意要找个时间问问顾行墨。 沈明泽储物戒里的铭牌突然震颤,发出一闪一闪的微光。 他用魂识一探,发现是启润让他回来之后去主山,有事相商。 沈明泽思量片刻,觉得这是个主动出击的好机会。 他考查了一会儿晏鸿竹的修仙成果,指点了几句,心情极好地去找启润。 [小一,旁人都说徒弟不好教,我的运气就很好,收到的徒弟都很乖。] 是这样吗? 系统想了想以前做任务时沈明泽收过的混世魔王…… 它赶紧疯狂摇头,把那几张脸从记忆中甩出去。 沈明泽依然是直接出现启润的房里。 启润没有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一愣之下就是有些头疼。 他无奈地说:“师弟,给我的门一点尊重可以吗?” 沈明泽无动于衷,只冷淡询问:“何事?” 启润将一块玉珏抛给他:“你先看看这个。” 这种玉珏是修仙界记载刻录的工具。 不过常用的多为碧竹制成的竹简,玉珏会更加珍贵些,一般人用不起。 沈明泽手上这块成色极好,上面还有问天楼的标记。 他用魂识感悟。 “天地大劫?”沈明泽问。 分明是很可怕的话题,但因他万年不变的面色,便显得稀松平常。 启润没他这样好的心态,他愁苦地道:“问天楼楼主亲自测算,估计八九不离十了。可惜的是,我们只能知道有劫将至,具体是什么却完全不知道。” 沈明泽放下玉珏,反问道:“所以呢?” “所以?”启润奇怪地道:“所以我们得早做准备,过段时间,其余三位掌教会来我太一剑宗,共商大计。” 人族公认的顶尖势力有四个,一宗一楼一宫一殿。 启润所说的三位掌教自然就是除了太一剑宗之外的问天楼、瑶池宫,以及十方殿。 沈明泽安静听完,问道:“与我何干?” “你说什么?” 启润没料到会听到这种言论,他猛的一拍桌:“你是正道魁首,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沈明泽是天下至强者,管他什么样的大劫,只要不是世界末日都危及不到他。 可人族本为一体,他怎么能这么冷漠?! 启润难以置信地问道:“天地大劫,应劫的是修界众生,你怎么能不管?” 沈明泽还是那句话:“与我何干?” “……师弟,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启润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人了。 他原以为沈明泽只是对飞升格外有执念,没想到这人是只对飞升生执,除此之外,皆不在乎。 “我本就是如此。” 沈明泽对启润失望的眼神无动于衷,他转身准备离开。 刚迈出一步,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 还不待启润心中惊喜,就听到沈明泽说:“宗主,以后这些事不要找我,烦。” “你……” “还有,宗内弟子也当约束。” 启润明白沈明泽的意思。 修仙之人,到达沈明泽这种境界,已然提名有感。 弟子们如此频繁提起他的名字,想必又让他觉得打扰到自己修炼了吧。 “呵。”启润冷笑:“我且问你,你当真要做的如此决绝?” 沈明泽未曾停顿,径直离开。 不回答,可已然无声胜有声。 “沈明泽!” 启润施法想要拦他,可他们修为差距太大,沈明泽轻松便能破解。 他虽然是师兄,沈明泽却是天生仙骨。 [宿主,剧情里有这个天地大劫吗?原主好像不知道这件事。]系统重新回忆了一遍剧情。 沈明泽猜测:[估计是应在了之后的人魔大战上吧。] 那场两族战争旷日持久,一直到天命之子顾行墨成长起来,才勉强结束胶着局势。 战争结束后,人魔两族人口都各自锐减了三分之一,顶尖战力更是十不存一。 道统都断绝了许多。 世界进入一种萧条局面,要恢复回战争前的繁华,不知还需要多久。 沈明泽想起红眼睛的闻景,这个自人族长大的魔尊。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闻景想要毁灭世界不是说笑的,原剧情里晏鸿竹的死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没了这个借口,他还会找下一个。 沈明泽想,没关系,如今的魔尊是他了。 系统“咦”了一声:[那个小怪物不是没同意吗?] 沈明泽自信地说:[他会同意的。] -------------------- 作者有话要说: 闻景同志的剧本又要进化了~ 我又来表白小天使们了,最近钻研土味情话,等我学会了就给你们念嗷。 第36章 堕魔的正道魁首(8) 顾行墨蹦蹦跳跳地回来, 见启润的房间大门敞开,他想了想, 难得的没有选择翻窗。 “师尊。”他欢快地叫着, 从大门走了进去。 被启润青黑的脸色吓了一跳。 顾行墨倒没有害怕,他笑嘻嘻地走过去,“师尊,谁惹你生气了?我听晏师弟说师叔他……” 忽然被启润带着怒意的声音打断。 “别叫师叔, 他不是你师叔, 他不配!” 顾行墨自拜入师门以来, 第一次见启润这么生气, 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他也不敢附和,不知道师尊是不是一时气话。 毕竟大多数人都是很双标很护短的, 只许自己骂, 不许旁人说半句不好。 顾行墨唯唯诺诺:“是是是,师尊,你就别生气了,他怎么了你了?” 启润暗自调息,灵力运转几个回合,才将胸中怒意平复下来。 “从今日起,我与沈明泽断绝关系, 你莫要再叫他师叔了。” “啊?师尊你来真的啊?” 顾行墨记得几天前启润还抓着他的耳朵让他对师叔尊敬点来着。 大人都这么朝夕令改、不拿自己的话当话吗? 启润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顾行墨噤若寒蝉:“可是断绝关系,师祖那边?” 启润冷笑:“师尊要是知道了, 也会同意的。” 虚同真人寿元将近,十年前把沈明泽赶出主山后,就开始了长久的闭关。 顾行墨当即义愤填膺地拍着胸脯保证:“我知道了, 我没有师叔。” 他知道启润向来对师门看的很重,能让一向包容的启润说出断绝关系, 甚至把师祖搬出来都没有半分迟疑,沈明泽一定是做了很过分很大逆不道的事情。 “你可别迁怒鸿竹,他是无辜的。”启润叮嘱。 “哎呀师尊,你就放心吧,我就不是那种人。”顾行墨当然不至于对晏鸿竹有什么不好的看法,在他看来,晏鸿竹也是被沈明泽欺骗的小可怜罢了。 得想个好主意,帮助晏鸿竹脱离魔爪,站到他们这边来。 “还有,你去处理一下宗门内有关沈明泽的传言。”启润道。 “没问题,我一定给大家解释清楚,沈明泽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让大家看清他的真面目。” 启润听到这句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他皱起眉头,仔细思考。 顾行墨还在絮絮叨叨:“还和以前一样,我们就骂他,天天骂他……” 启润微怔。 是了,提名有感可不会区别对待,只察觉到好话自动忽略坏话。 所以,沈明泽之前怎么没说被影响了? 反而现在名声好转他却不乐意了? 过去那些不好的传言甚嚣尘上,难道是他故意的? 启润觉得自己的这些念头有些好笑。 他无奈地打断顾行墨的滔滔不绝:“行了行了,你快去办吧,别在这碍我的眼。” 沈明泽有什么好担心的,全世界的人死光了他都不一定有事。 与其想着他,不如想想,他们少了一个正道魁首,该如何应付天地大劫。 * 沈明泽回到浮玉山,又过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 这几天因为他在,晏鸿竹也就没有出去找顾行墨。 很快晏鸿竹就有些忍不住了。 他自然是钦慕师尊的,可沈明泽实在太过冷淡。 初入修仙界的小少年对一切都新奇,哪里能受得了一直没有人说话。 沈明泽看着晏鸿竹欲言又止、抓耳挠腮,觉得有些好笑:[小一,我们去找闻景吧。] [啊?找他做什么?]系统有些不乐意。 沈明泽轻哄着说:[去找他,让他把魔尊的位置让出来啊。] 而且只有他离开了,晏鸿竹才会去找顾行墨,启润才有机会发现天生魔骨。 整个修仙界,大乘期修为的人加起来不会超过二十个。 沈明泽和闻景虽然没有交换通讯铭牌,但到了他们这种境界,互相之间也能有感应。 除非是有意遮掩,否则彼此之间大概的位置都是能知道的。 因此沈明泽找到闻景其实不难。 沈明泽专程和晏鸿竹说了一声,装作没有看见对方微微翘起的嘴角。 他循着感应离开了浮玉山。 这时的闻景已经收回了障眼法,他红色眼眸妖异,脸上还带着乖巧灿烂的笑容。 “饶命,饶命……” 尸横遍野,闻景脚下是唯一的活人,他面色惊恐,连连求饶。 “饶命?哈!” 闻景脚下用力,笑容讽刺:“你们都不值得饶命。” “饶……”脚下那人胸膛凹陷下去,声音也渐渐停了。 沈明泽到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这里是一片荒野,人迹罕至,如今已经罩上了一层血色。 只有闻景脚下那一块地是干净的。 闻景站在尸体中央,唇角带笑,却不见得有多兴奋。 他也察觉了沈明泽到来,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百无聊赖的惫懒:“你看不惯?要替他们报仇吗?” 这个世界没意思透了。 闻景本来想与这个世界同归于尽,但既然这人不允,他定然无法成功。 那不如只毁灭自己。 闻景想,如果是死在这人手里,好像也不错。 至少这个浑浊的世界,他是唯一干净的存在。 沈明泽缓慢地从半空中落下,他挥手,这片天地间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雪。 白色的雪掩盖了血迹,也埋葬了尸体。 他问:“他们该死吗?” 闻景眼神狠厉:“占山为王,装神弄鬼,逼迫凡人日日供奉。该死!” 沈明泽又问:“你有证据吗?” 闻景轻“哼”一声:“没有人能在我面前撒谎。” “那你就没做错。”沈明泽对上闻景的目光,微微笑了笑:“难道你觉得我很不辨是非?” “这倒不是。” 闻景奇怪地说:“不过你们人类总是会偏向自己的同族。” 他显得满不在乎:“反正我们魔族做什么都是错。”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况且人族与魔族自诞生以来便争斗不休,无数同胞死在对方的手里。 这样的纠葛,注定很难相处。 系统迟疑地说:[宿主,他看起来很可怜诶。] 沈明泽也轻轻地叹息一声。 原剧情里,闻景只在最后的两族大战出场过。 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和过往。 他有大乘后期的修为,又是魔尊,按理来说是会活到最后的人。 可是他死了。 也正因为他死了,顾行墨才能那么快结束战事。 沈明泽无意探究闻景的往事,料想那不会是一段可以轻易谈及的故事。 他仿佛不曾察觉到对方一瞬间的情绪变化,语气平淡却带了一丝纠结,“闻景,听说魔族实力为王?” 闻景没有听懂沈明泽言外之意的本事,他一头雾水:“是啊,怎么了?” 沈明泽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系统给他打气:[狗泽,不要怂,拿出你反派的气势,告诉他,你就是要和他抢魔尊的位置。] 沈明泽艰难地张了张嘴,发觉自己实在说不出口。 这幅模样落入闻景的眼中,就更让他觉得迷惑。 万事随心,想做便做,不想做就拒绝。 有什么能让这人露出这么为难的模样? 以这人的修为,难道还有人能逼迫得了他不成? 沈明泽叹了一口气,召出清辉剑。 “如果我赢了你,是不是可以当魔尊?” 闻景随口说道:“那你已经是了,我认输,我打不过你。” “就这样吗?魔尊有没有什么信物?”沈明泽松了一口气,收回佩剑,认真问道。 “要什么信物,你正道魁首有信物吗?不就是能打就够了。” 闻景皱着眉头:“你真要当?” 这人显然是不愿意的,要不然他不会如此纠结。 可即便如此纠结,他还是愿意当魔尊。 为什么? 这世上决计不可能有人能强制地了他,所以这必然是他自己决定的。 闻景想起他收到的传信,喃喃说道:“天地大劫……” “你的消息还挺灵通。”沈明泽有些诧异。 闻景茫然地看着他,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容:“是你们人类通知我的,天地大劫波及两族,邀请我共同商讨对策。你……” 他明白了,他全都明白了。 据说天地大劫,乃是天道对世界的一次清洗,非鲜血无以消弭。 这人本该是最不必担心这一切的人,可他却要以一己之力,为世界挡下这个劫难。 闻景虽不知道这人要怎么做,但魔气入体想必是计划中的一环。 这人忍受着莫大的痛苦,亲自摧毁了自己多年苦修,只能是为了救天下人。 难怪…… 难怪这人突然要当魔尊。 这人是正道魁首,与魔族本该势不两立。 但偏偏,天地大劫到了。 应劫的是这个世界所有生灵。 这人实在是过分的心软善良,过分的贪心。 也过分的,不把自己当回事。 他要救人族,也想救魔族。 为此对自己一再逼迫,背弃了立场,背弃了身份。 成为了魔尊,从此就与魔族有了因果。 他可以顺理成章地…… 为了魔族而死。 不,为了天下而死。 闻景怔怔地望着沈明泽。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系统看了闻景一眼又一眼,迟疑地说:[宿主,他是不是没了魔尊位子,打击太大,傻了啊?] -------------------- 作者有话要说: 闻景:我明白了! 系统:你傻了。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想加更啊! 第37章 堕魔的正道魁首(9) 沈明泽离开之后, 晏鸿竹迫不及待地给顾行墨用铭牌发了一条讯息,然后踏上飞剑, 愉快地离开了浮玉山。 顾行墨这几天被启润强压着学习处理宗门事务, 收到晏鸿竹的讯息才被放了出来。 他也是被压抑狠了。 晏鸿竹刚到主山,顾行墨就欣喜地扑了上去,“你可算是联系我了,你要再不来, 我就要被师尊累死了。” “师伯不会的。”晏鸿竹浅笑着说, 有点艳羡这样亲昵的师徒关系。 他有时觉得沈明泽对他极好, 有时又惶恐于对方永远冰冷疏离的态度。 晏鸿竹在心里告诫自己, 不能乱想。 师尊只是性格如此,实际上也是疼爱他的。 如果不是师尊, 他也许早就死了, 更不可能有机会修行。 “师兄,你知道守拙花是什么吗?”晏鸿竹想起来。 师尊给了他无相法玉,又给了他飞舟,如今又给了守拙花炼成的丹药,怎么可能不疼爱他? “守拙花?”顾行墨努力思考:“这个名字好熟悉啊,我一定是在哪里听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晏鸿竹老老实实解释:“师尊给了我一颗丹药,说是守拙花, 我想看看有多贵重。” “这有什么好知道的?”顾行墨一脸恨铁不成钢:“给你了你就收着呗,管他贵不贵, 又不会找你要钱。” 顾行墨看着晏鸿竹脸上的固执神色,挠了挠头:“有了,我带你去问我师尊吧, 我师尊一定知道。” “会不会太打扰……”晏鸿竹犹豫地说。 顾行墨拉着晏鸿竹的手臂就跑:“这有什么,我师尊就是看起来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 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启润从繁杂的宗门事物中抬起了头,似有所感。 他没有在意,手上灵力运转,淡青色的碧竹简光芒闪动。 刻录完毕,他叫来人,把这些竹简送到各个长老之处。 “师尊,师尊。”顾行墨人还未到,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启润突然开始头疼。 顾行墨原本想翻窗,看到身旁的晏鸿竹,觉得自己还是要做个好榜样。 他敷衍地敲了敲门,还没得启润回应,就大摇大摆地把门推开。 “师尊,我带着师弟来看你了。”顾行墨大声吆喝。 启润深呼吸,默念:不能生气,鸿竹还在,鸿竹还小,不能吓到他。 “有什么事?”启润和蔼可亲地笑着问。 “师尊,你笑的好可怕。”顾行墨夸张地说。 晏鸿竹赶紧制止他,礼貌地说:“师伯,是我拜托师兄带我来的,没有打扰到你吧?” 这才是徒弟! 启润内心感叹,他当初怎么就想不开收了顾行墨呢。 “没有打扰,鸿竹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顾行墨是不可能安静下来的,“师尊,你知不知道守拙花是什么吗?这名字怪熟悉的,你是不是跟我说过啊?” 启润听到顾行墨的大声叫嚷就觉得眼皮一跳,还没来得及纠正,听到顾行墨的话就是一惊。 他不动声色:“为什么要问这个?” 顾行墨说:“沈明泽给了晏师弟一颗守拙花炼的丹药,我们就想了解一下。师尊,这有什么作用啊?” 启润沉默地听完,内心一片惊涛骇浪。 他深深地看了晏鸿竹一眼,目光在对方腰间的无相法玉上定格。 “鸿竹,你能不能先把这块玉佩摘下来?” 晏鸿竹条件反射握住玉佩,脸色大变。 他这反应太明显了。 启润平静地说道:“守拙花只对魔族有用,鸿竹,你是魔族,对吗?” 虽然用的是问句,但显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晏鸿竹紧张地后退,“我……” “什么?”顾行墨不会怀疑启润,有些震惊地望着晏鸿竹。 但看到对方恐惧不安的神色,他顿时有些不忍心。 启润语气愈发柔和,“你别担心,人族与魔族签订过契约的,你是我太一剑宗的弟子,这一点不会改变。” 有了师尊的话,顾行墨更加有底气:“没错,不管你是人是魔,我都认你是我师弟!诶诶诶你怎么哭了啊。” 晏鸿竹抽噎不止。 无数个日夜里,他曾为自己的身份提心吊胆。 他是一个生活在人类中的魔,他原以为他要一辈子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地隐藏身份。 后来他却遇到了师尊,师尊不嫌弃他是魔,他那时已觉得自己足够幸运,不敢奢求更多。 没想到,他不求,却有人送到了他面前。 这世上有这么多这样好的人,只是他从前没遇到。 但是没关系,他以后会很好的。 自师尊在那个小城向他伸出手开始,他的人生全是缤纷颜色。 启润说:“把玉佩摘下来,让我看一下你的体质,可以吗?” 晏鸿竹抿唇,流着泪用力地点头。 他把玉佩暂时收进储物戒,启润握住他的手闭目探测。 不过多时,启润松开手,“好了,把玉佩带上吧。” 他笑着说:“鸿竹,在主山住一段时间怎么样,正好可以和行墨作伴,你师尊那里我去说。” 晏鸿竹虽然觉得这句话提的有些突兀,但他也没有多想,乖巧地点了点头,“好的。” 顾行墨欢呼一声:“好耶。” 他向来想一出是一出,拉着晏鸿竹出去:“走师弟,我带你去选房间。” 启润含笑地看着他们走远。 他伸手,门自动关上。 而后他像是站不稳似的,身体一软,疲惫地坐在椅子上。 天生魔骨…… 沈明泽! * 沈明泽看着闻景失神的目光,有些束手无策。 他无声叹了一口气,“对外魔尊还是你。” 要这还不行的话,他就把这位子还给人家吧。 大不了之后再想别的计划。 “你……”闻景被这句话唤回神。 闻景想问他,值得吗? 这个混乱、肮脏、腐朽的世界,值得你这么做吗? 但又觉得没有问的必要。 对这人来说,也许不是值得与否的问题,这是他骨子里对生命的温柔,是他与生俱来的正义感与使命感。 与世界如何都没有关系,只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只要旁人有难,只要有人需要,这人便会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从不惦记自己的归程。 魔气入体啊…… 这人自幼苦修,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修为。 现在却要一点一滴毁掉它。 毁掉那些夜以继日的努力。 毁掉寒暑不曾间断的坚持。 大乘期圆满,如果天梯还在,这人离飞升成仙也不过咫尺之间。 这修仙界千万亿人,这样修为的只有他一个。 他曾经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流了多少汗,有过多少次的生死挣扎…… 多坚定的道心,支撑他走过了这么多年,走到了这样的高处。 又是多残忍的仁心,让他亲手抹去了这一切,抹去他为之骄傲的全部过往。 要阻止他吗?闻景问自己。 人族的压力已足够沉甸,又何必让他再添上魔族的负累。 闻景看着那人平静的眉眼,终于颓然放弃。 他阻止不了。 这人已固执地将自己化作火焰,燃烧的是他全部的生命。 他的阻止,只会给他添乱。 “你……魔尊大人。”闻景语气复杂地叫了一声,看不出是喜是悲。 沈明泽叹了口气,在内心同他说了一句抱歉。 魔尊与魁首,当然不只是听着好听。 他们作为两族各自推举出来的领袖,身上肩负着一族的气运和因果。 就比如沈明泽,他虽然名声不好,但这种坏名声仅限于太一剑宗内部。 而大家虽然不喜欢他,但对于他正道魁首的命号都是认同的。 正因为这种大部分人的公认,这份气运和因果才能成立。 后期沈明泽被发现堕魔之后,全体修士人人得而诛之,自然也再称不上正道魁首。 沈明泽想成为魔尊,就是因为这份气运会对族人有一定的约束作用。 上任魔尊闻屠与人族订立契约后,闻景就是再不愿,也不能轻易毁约。 族人越坚定,气运便越深厚,即使身死道消,这份气运也不会迅速消失,而是缓慢消散。 闻景作为魔族魔尊,一言一行牵动规则,他认同了沈明泽的身份,气运和因果也会慢慢转移。 沈明泽也不贪心,只需要约束一段时间,能够让顾行墨成长起来就好了。 可用这种方法,就不得不委屈闻景。 沈明泽歉意地说:“我不会干涉魔族事务,也不会向外宣扬。” 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死之后,你还是独一无二的魔尊大人。 闻景眨了眨眼,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人好像误会了什么。 他看世上一切都不顺眼,自然也包括魔族。 这人是怎么觉得自己对魔尊之位有留恋的? 而他也再一次体悟到了这人的心软。 有许久许久,没有人在乎过他的情绪了。 这种感觉才真的是…… 让人贪恋。 闻景一身红衣似火,踩着地上皑皑的白雪走近,“那么,你有什么要我做的吗,魔尊大人?” 沈明泽想了想:“没有。” “可是,你不吩咐我,我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呢?” 沈明泽说:“你以前做什么,现在就还做什么。” “我以前什么都没做。”他以前浑浑噩噩,满身戾气。 沈明泽看了看他,知道他没撒谎,对他的怜悯便更多了一分。 闻景笑意盈盈:“魔尊大人,现在,我也是你的责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启润:孽徒! 今天第三更,不能再加了QAQ 第38章 堕魔的正道魁首(10) 没有人知道问天楼在什么地方。 它藏在星辉里, 漫天星辰仿佛触手可及。 这里永远都是夜晚。 九十九道阵法围绕着它昼夜不停地运转,让问天楼始终沐浴在月华之下。 问天楼主在最高处摆好了一座棋盘。 棋子从他手中倾泻而下, 仿佛被朦胧月羲牵引, 在棋盘上排列得错落有致。 问天楼主微微垂眸,刹那间白头。 测问天机,需得付出代价。 问天楼世代肩负着为人族未来探路的职责。 每一年,楼主都会为天下苍生卜一次卦。 群星变换, 有明有暗, 虽小波不断, 但总体依然欣欣向荣。 可前几天那卦, 他看到了漫天血色,半数星子暗淡, 落下一阵星雨。 问天低头, 棋盘之上,唯有一处闪耀着盈盈光芒。 那是生机。 而这个地方是…… 问天执起那颗白子。 太一剑宗。 他沉思片刻,手中光芒流转,出现了几枚玉珏。 问天随手将玉珏向上抛去,半空中月光一晃,玉珏便自空中消失。 问天起身,离开了阵法。 他出现在闹市街头。 许多人曾猜测过问天楼的地点, 有人说它在雪域高原,有人说它无时无刻不在转移。 其实它在紫陌红尘深处, 从未远离人烟。 问天没有专门辨别方向,他漫无目的,只循着自己的感觉走。 卦象告诉他, 今日宜出门。 应城是人族最热闹的城池之一。 问天的气质样貌都极为出众,还有满头显眼的白发, 按理来说应当是鹤立鸡群才对。 可他自人群中穿行而过,如一滴水汇入大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直到—— “喂,你在找我们吗?”问天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带着调笑的声音。 能瞒过他感知,出现在离他这么近地方的人实在不多。 问天回过头。 有两人倚靠在二楼栏杆,一道素白,一道暗红,俱是凤表龙姿、俊逸出尘。 问天只迈出一步,他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二人身旁,笑道:“魁首,魔尊,二位可是因为天地大劫而聚?” 沈明泽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他自觉亏欠闻景,又见他混沌度日,茫然不知去处,实在忍不住有些怜悯。 他觉得闻景不知道做什么,归根结底还是经历的不够多。 要不然也不至于活了几百岁,还像一个叛逆中二的少年。 于是他带着闻景到了应城,感受一下人间烟火、珍馐美味。 说不定待几天对方就有了人生理想,誓愿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厨师事业。 他们比问天要早发现对方。 一开始只以为是巧合,没想到东转西绕之下,问天始终牢牢跟在后面。 闻景从楼上向下眺望,随口说道:“别乱称呼,魔尊换人了。” “换人了?”问天虽有些诧异,面上却不曾表露出来:“不知是何方神圣?” “你还想打听我族机密?”闻景似笑非笑。 问天浅笑回道:“不敢。” 问天将灵力聚于目上,向闻景看去。 他修习的功法,能够看到一个人的气运和因果。 闻景身上的气运如云,又似华盖罩顶,缠绕的因果线密密麻麻。 唯有一族领袖才能如此。 问天不动声色转头。 他们对魔族这位新任魔尊知之甚少,如今看来,魔尊分明还是他。 问天眼上的灵力还未收回,不期然瞥见了沈明泽。 “怎会!”问天一生见过的奇异志怪足够多,然而还是没忍住惊呼出声。 在他眼里,沈明泽的位置只能看见一片浓郁的黑气,似有生命一般地翻涌。 这人,连同他的气运与因果,全都被黑气吞没,了不可见。 只偶尔能看见从缝隙中飘过纯白色的衣摆。 这是劫数。 天道在排斥他。 问天从未见过如此浓郁的劫数,像是整个世界都在抵触这人。 “什么怎会?”闻景觉得他神神叨叨的。 问天充耳不闻,只震惊地望着沈明泽:“你做了什么?” 必定是这人在这段时间内做了什么。 他若天生就带着这样的劫,恐怕都活不到长大,更别说达到如今的修为。 可问天想不出。 天地不容,以万物为刍狗。 天道是无情的,冷眼看着众生离合悲欢。 沈明泽究竟做了何事,能让天道气成这样? 沈明泽平静反问:“什么?” 他想他做过的事情多了,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件。 问天上前几步,如果不是实力不够,他几乎要揪着沈明泽的衣领问他:“你知不知道……” 他望着那人沉静如水的眼眸,忽然泄了力气。 怎么可能不知道。 劫数是上天给予的灾祸。 如果这人不是沈明泽,恐怕都已经死了。 但纵然是沈明泽,在这么多黑气的包裹下,还能活多久呢? 问天与沈明泽并不算熟悉,也不至于为他难过。 他自入了问天楼以来,每一次的占卜,都见证了无数星辰的陨落。 他早可以很坦然地面对生死。 可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天地大劫将至,一个大乘圆满能为人族赢来多少生机? 还是说,连这人也是天地大劫的一部分吗? 闻景警惕地挡在沈明泽面前:“神棍,你说归说,怎么还想动手啊?” 问天内心愁苦,他无力地随口问:“你们关系似乎不一般?” “要你管,我们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不行吗?”闻景龇牙咧嘴。 他行事从来无所顾忌,有什么便说什么。 但料想沈明泽是不愿意与魔族扯上关系的。 这人为了救世不得已当了魔尊,已经足够委屈了。 问天深吸一口气,若是往常,他一定会寻根究底,可今日他只觉得思绪一团乱麻,根本无法思考。 他的目光越过闻景,望向沈明泽,疲惫地说:“你要先说你做了什么,我才能想办法救你。” 系统呆住:[宿主,这人还真有点本事,他居然看出来你不久之后会死。] 按照现在剧情的进度,反派死的那天的确不远了。 沈明泽解释道:[这是问天楼的楼主,每一任楼主都以问天为名,据说他们能看出一个人平生的大致走向,也就是命数。] 只是不知道问天看他看到了多少。 最好的结果是只能看出他将死。 其余的事情,还是得由顾行墨发现。 也能为天命之子将来成为正道魁首积攒威信。 沈明泽平静地说:“无需你救。” 他想,还是不要和这个问天待太久,谁知道还能看出什么来。 闻景听到这段谈话,顿时意识到了两人在说什么。 他沉默地让开。 他希望这人能活下来。 全世界的人死光也没关系,他希望这人能活着。 这人本就是最有资格活下来的人。 问天一怔:“你知道原因?” 这人知道自己身上有如此大的劫难,亦知道劫难从何而来。 可这人一副认命的姿态,似乎不打算自救。 问天又看向闻景:“你也知道?” 沈明泽和闻景之间,绝不是倾盖如故这么简单。 一个正道魁首,一个魔族魔族,有什么理由能让他们心平气和坐在一起? 总不可能他们俩是一伙的吧? 沈明泽如果投靠了魔族,这两人联手,问天自认必死无疑。 那么就只有…… 天地大劫。 这两人一定知道什么,譬如渡过劫难的方法。 可他才是距离天机最近的人,他为何什么都不知道? 沈明泽又为何不告诉他们? 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不是吗? 沈明泽微微颔首,却并不打算解释。 闻景一言不发。 沈明泽打算找个理由离开,忽然发觉他如今这个人设,想走就走,何需理由。 于是对着闻景说:“走了。” 闻景点点头,他似乎心情不好,烦躁地警告问天:“别再跟了。” 这人一心要燃命救世,谁能阻止得了?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两人离开了,问天还立在原地。 他站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暗,晚风吹拂带来一丝冷意。 以他的修为是不应该会觉得冷的,但今日不知为何,竟有股透骨的寒。 他直觉背后的真相或许格外沉重惊悚,然而他的眼前笼了一层白雾,让他看不清晰。 或许…… 他抬眼看了看天心那轮皓月,消失在了原地。 * 沈明泽察觉到他浮玉山的阵法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 这说明晏鸿竹这段时间都没有回来。 这孩子乖巧,不会主动夜不归宿。 除非是启润开口留他。 只是不知道顾行墨有没有察觉到。 沈明泽觉得自己应该回太一剑宗了。 自己入魔的事,问天也许还没有看出来,但拖久了总是有暴露的危险。 至少闻景就能发现。 他得回去,随便找个什么契机,让顾行墨第一个把这件事抖出来才好。 沈明泽为难地看了看闻景。 他叹了口气,拿出一个储物袋:“这是灵石,应该够你花一段时间了。” 他柔声说:“闻景,希望你在这个世界,玩的开心。” 闻景抬头看他:“你不要我了吗?” 沈明泽有些好笑地揉了揉他的头:“你又不是我的。” 他想了想:“如果你是想问,我会不会忘记你,我可以告诉你——永远不会。” 闻景目光一颤,忽而又想起问天的话来。 这人真是温柔极了。 可他快要死了…… 这世上,唯一会记得他的人将要不在了。 而他只能看着。 眼睁睁地看着这人,去奔赴一条绝路。 -------------------- 作者有话要说: 占卜生机。 天道:太一剑宗,顾行墨。 问天:收到,太一剑宗,沈明泽。 我的读者小天使们好多都是夜猫子,凌晨三四点,评论区热闹非凡。 答应我,照顾好你们的头发。(捂嘴流泪.jpg 第39章 堕魔的正道魁首(11) 沈明泽回了太一剑宗, 直接去了主山。 他知道自己的浮玉山已经空空荡荡。 他这次没有去启润房间,而是探查到了顾行墨和晏鸿竹的位置之后, 捏了法诀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晏鸿竹正一板一眼学着顾行墨的动作练剑, 余光瞥见沈明泽的身影,当即停下,乖巧地行礼:“师尊。” 顾行墨脸皱成一团,用力地“哼”了一声, 生怕沈明泽听不见。 这人什么时候才能有点眼色, 知道主山不欢迎他! 沈明泽没有理顾行墨, 冷冷地对着晏鸿竹说了一句:“过来。” 一如第一次带晏鸿竹来主山, 接他回去时那样。 “是……师兄?”晏鸿竹正准备依言过去,忽而被顾行墨扯住了衣领。 顾行墨斜着眼睛看人:“我师尊说了, 让师弟以后住在主山。” 系统被他这幅神态气得吱哇乱叫:[眼睛不要可以扔掉!] 沈明泽脸色不变, 仍重复了一句:“过来。” “你想让鸿竹去哪?”启润自空中落下,挡在两个小孩面前,脸色比沈明泽的还要冰冷。 正如浮玉山有感应的阵法一样,他自然也能察觉到沈明泽来了主山。 尤其这人完全没有隐藏行迹的意思。 晏鸿竹被顾行墨抓着,又被启润挡着,有些不明所以。 他小心叫道:“师伯?” 顾行墨也有些奇怪,他师尊生沈明泽的气, 气到把人家徒弟都抢了? 这不太好吧。 沈明泽似乎没有察觉到启润的怒气,平静地说:“自然是回浮玉山。” “不可能。” 启润冷声拒绝, 他不愿让晏鸿竹知道这些事情,“行墨,带你师弟离开。” 顾行墨也不是傻子, 他看着启润的神色愣了片刻,联想到晏鸿竹的魔族身份, 哪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气血上涌,也不听启润的话了,拿着剑就冲了上去:“沈明泽,你这个卑鄙小人!” 沈明泽淡淡看了他一眼,跑动中的顾行墨觉得有如五岳压顶。 他不得不半跪在地,嘴上仍然挣扎着骂道:“狼心狗肺,你就是个畜生!” 启润连忙护住他。 晏鸿竹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师伯和师兄很生气,不想让师尊带走他,还骂师尊。 他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师尊身边,应该制止师兄,可是…… 师尊好可怕。 他真的能跟师尊回去吗? 他想起这段时间在主山无忧无虑的生活。 路过的人会恭敬亲和地叫他一声“晏师弟”,偶尔来此的长老也对他含笑以待。 他知道这是看着师伯的面子上。 师伯对他很好,会柔声细语地同他讲话。 师兄也对他很好,会拉着他一起修炼玩闹。 这是他在浮玉山无法拥有的日子。 如今师尊和师伯剑拔弩张,他要相信谁、支持谁? 系统激动地叫:[宿主,不要掩饰,快把你的魔气展示出来!] 很快就能收工了,好耶。 沈明泽想了想:[还是算了,现在没有围攻的条件。] 这要是打起来,他就算再放水,这两人都很难全须全尾地活着。 沈明泽步履缓慢地向晏鸿竹走起,给足了启润反应的时间。 他伸出手,晏鸿竹便不受控制地朝他飘过去。 不行…… 不能回去…… 晏鸿竹用尽全力挣扎,浑身灵力毫无章法地用出来。 即便沈明泽需要分神掩饰自己的魔气,但哪怕什么也不做,这些小攻击也伤不到他。 “放开我,我不要和你走。”晏鸿竹飘在半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 忽然,他一丝灵力无意中涌进了腰间的无相法玉。 三道剑意气势磅礴地向沈明泽斩去。 那是沈明泽全盛时期封入的剑意。 只能避开。 然而他与晏鸿竹的距离太近,手心还是被划出了一道狭长的伤口。 溢出点点斑驳的血迹。 犹如细雨,散落在脚下黄土之上。 启润缭绕着蓄势待发的灵力忽然极快散去,他莫名有了些不安和畏惧。 无相法玉是沈明泽的灵宝。 里面的剑意是沈明泽亲手所封。 第一次伤人,伤的却是它的主人。 启润不知为何觉得这个血迹十分刺眼,他难受地闭目转头。 修士的所有感觉都不会是无的放矢。 此刻他胸腔内的心脏跳动极快,他隐约觉得自己做下了将会后悔一生的事。 系统原本见到凛冽剑意袭来还在惊呼,待看清沈明泽的伤势之后顿时缩了回去,甚至掏出了一份毛血旺。 嗨呀,就这? 也就是它看得快,要不然这伤口马上就要愈合了,连个疤都不会留下。 启润强行压下自己心头的慌张,强自镇定:“你还不走?要让我启动主山阵法吗?” 沈明泽从善如流。 早说不就好了,他一直在等这个台阶。 沈明泽深深地、自认阴狠地看了他们一眼,消失在了原地,破空而去。 三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顾行墨从地上跳起来,跑到晏鸿竹身边,有些紧张地问:“师弟,你在想什么?” 晏鸿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滴血点。 他想起拜师那天,这人问他:“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而刚才,他对这人说:“我不要和你走。” 这人曾经救过他…… 晏鸿竹冷静地开口:“师兄,发生了什么事?” “这……”顾行墨有些迟疑。 “我想知道。” 晏鸿竹听到自己这样说。 如果不能证明是那人心怀叵测,他又该怎么面对自己? 面对拒绝那人,伤了那人的事实? “行墨,告诉他吧,鸿竹也要学会保护自己。” 启润长叹一口气。 师弟他还真下得了手。 如此伤天害理、丧心病狂的事,他当真不怕天谴吗? 晏鸿竹安安静静地听完。 很奇怪,他本来应该伤心难过的。 他的师尊收他为徒是别有用心,对他的好也是另有企图。 他曾视那人为救赎,把那人当做生命中唯一一抹暖阳。 然而晏鸿竹却只觉得释然。 是的,是那人先骗了他,是那人想要伤害他。 他不过是自保。 他没有做错! 晏鸿竹轻轻动了动手指,几缕尘沙被气流卷起,轻轻盖到血迹上。 他想,没关系的晏鸿竹,你早已不是孑然一身了,你还有师伯,还有师兄,还有许许多多的同门。 而沈明泽,那大概是你的敌人。 * 沈明泽回了浮玉山,一边泡凤尾寒池一边思考。 今日之后,晏鸿竹就会知道自己不是真心收他为徒。 沈明泽叹气,他和晏鸿竹接触的不算多,这孩子和主山比较亲近。 希望不至于太过伤心。 系统看的都觉得疼:[狗泽,你就不能出来想吗?] [原主搬都搬了,不用岂不是很浪费。]沈明泽对它微微一笑。 沈明泽继续说:[小一,你有没有发现,这次回来,太一剑宗格外热闹?] [是啊,原剧情里说,论道大会快到了嘛。]系统凝重地盯着池里逐渐清澈的水,随口回道。 论道大会是人族修士规模最大的盛典,百年一次,即使与魔族打的最惨烈的那段时间也没有停办。 所有门派皆会派人参与,而散修中,修为能至分神者,也可前来。 论道大会由除了问天楼以外的三大顶尖势力轮流主办,今年正好轮到了太一剑宗。 沈明泽笑了笑:[你觉得那一天怎么样?] 在剧情里,这一届的论道大会办的格外隆重,四大势力掌教齐聚。 可以说,人族最顶尖的战力都在这了。 系统兴奋地说:[非常好!我们抢了晏鸿竹就跑,这样他们就会来追杀你。] 沈明泽纠正:[不是抢,是装作要抢。] 系统突然反应过来:[宿主,但是晏鸿竹不死,天梯岂不是没办法重续?这样任务还能完成吗?] [小一,你还记得剧情里天梯是什么时候续上的吗?] 系统想了想:[战争结束之后。] 沈明泽循循善诱:[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系统自信回答:[天生魔骨有延迟!] 沈明泽摇头失笑:[这说明,仅凭天生魔骨是不够的。] 天地大劫是灾难,可如果成功渡过,天道也会给予奖励。 二者相加,才能重铸飞升路。 系统不懂:[那晏鸿竹不还是要死吗?] 沈明泽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世上又不止这一具天生魔骨。 系统没有纠结,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宿主,你说原主知道这件事吗?] 系统有些唏嘘,忙到最后一无所有,原主真是又可恨又可怜。 沈明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剧情以天命之子顾行墨的视角来写,自然不会事无巨细记录沈明泽。 君不见,闻景在剧情里连名字都没有。 而他接收的记忆里,也只有原主做了什么,不会呈现原主的想法。 沈明泽其实有种预感,他觉得原主或许是知道的。 或许原主还主动参与、推进了这场劫数的爆发。 宁可赌一次机会涅槃,不坐以待毙灭亡。 但这也只是他的猜测。 主观片面的剧情总是不能面面俱到,因而存在很多的疑点。 原主如是,闻景亦如是。 唯有走完这段略显混乱的剧情,世界才能真正步入正轨。 这也正是他来此的缘由。 -------------------- 作者有话要说: 悄悄加个更~ 第40章 堕魔的正道魁首(12) 这一天的主山安静了许多。 来来往往的长老、弟子们脸色肃穆, 脚步都有意识地放轻了。 哪怕待客厅外设下了重重阵法,他们不可能打扰到里面的人。 这样的谨慎, 自然是因为里面人的身份。 ——宗楼宫殿四大掌教齐聚。 其余三人专程在论道大会之前就来了太一剑宗, 是想先商讨出一个章程,是否要向所有修士公布天地大劫的消息。 倘若他们能解决,那自然是义不容辞。 倘若不能,其余人也当早做准备, 寻找自保之法。 待客厅内。 启润看着问天白发散落, 迟疑地小声问道:“楼主, 可是因为测算天机?” 修士容颜常驻, 等闲不会老去。 他上一次见问天时,对方还是三千青丝。 天下人欠他良多。 启润内心敬仰, 忽而又想起了冷漠说着“与我何干”的沈明泽。 两相对比, 更显得那人无情无义,无耻至极! 问天淡笑摇头:“分内之事。” 他又说:“宗主还未回答在下的问题,很为难吗?” 瑶池宫主席霄佩、十方殿主普坤和尚俱看向启润。 问天自入了主山,便对一个名叫晏鸿竹的小弟子感兴趣。 这已经足够奇怪,毕竟问天连顾行墨都看不上眼。 更奇怪的是,启润竟然推三阻四,不肯直言。 启润沉吟片刻:“鸿竹确有特别之处, 这是我宗内部事务。” 言下之意,你就闭嘴吧别问了。 “这恐怕不只涉及贵宗。” 问天郑重道:“这孩子, 是天地大劫的关键人物。” “当真?”席霄佩急忙问道。 “阿弥陀佛。”普坤和尚低低念了一句佛号,“不知这关键二字做何解?” 问天望着启润:“这便要问宗主了。” 启润沉默片刻,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鸿竹是魔族。” 三人同时皱了皱眉, 但也没说什么。 这一句出口,后面便容易很多, 启润快速把晏鸿竹的特殊说了一遍。 席霄佩道:“莫非这天地大劫与天梯有关?” “决计不可能。”启润断然开口:“天梯早已断了八百年。” “宗主刚才说,这件事是魁首发现的,晏鸿竹也是魁首带回来的?”问天觉得自己似乎察觉到了沈明泽隐瞒真相的一角,可他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 什么天生魔骨可续天梯,纯属无稽之谈。 否则,这件事他问天楼主还能不知道吗? 沈明泽究竟想做什么? 按理来说,真正涉及人族未来的交谈,沈明泽应该在场才对。 可这人以前从不出席,他们都有些忘了。 席霄佩微微摇头,“毕竟是正道魁首,平时也就罢了,今日应该要来的。” 她拿出铭牌:“我同他说。” 启润正要阻止她。 沈明泽不会愿意来的,他那些话自己听到也就罢了,如果再跟这些人说…… 会打起来的吧。 这位瑶池宫主的脾气可算不上好。 “宗主便让她说吧。”问天语气涩然,他微微闭上眼,“在下也有事情,想问一问魁首。” 仅仅不能飞升当然称不上天地大劫,可如果有人瞒天过海把劫难换了呢? 修仙界不乏□□挡劫的法子,替身娃娃便是其中一种。 将大劫化成小劫罢了,如果针对一个人可以,为何针对天地的劫难便不行? 只是从前没有人做到罢了。 难怪那人身上的劫数这么深…… 他骗了天道,天道自然容不下他。 天梯虽然同样是天道产物,但做到这地步定然也是艰难万分。 他不知道如今的结果是那人与天道博弈几次才换来的成果,他不知道那人是否还付出了别的代价。 这个世界原本的结局该像他在棋盘上看到的那样,星子如雨纷扬洒落。 可如今他毫不怀疑,按那人的计划来,这些哀鸿遍野都不会发生。 只需要牺牲一个魔族,和那人自己。 问天闭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这一生从未敬过谁,但对这人,一个敬字似乎不够。 启润急得险些冒汗。 他想说这可不是他让不让的问题。 沈明泽人不就怎么样,偏偏还生了张更不怎么样的嘴。 席霄佩已经往手中铭牌输了灵力。 * 沈明泽这段时间十分头疼。 一切都是因为他面前这个正愤愤不平地碎碎念的人。 闵章骂了半天,抬头看他,“沈月师兄,你怎么不说话?” 沈明泽叹了口气,“其实,我觉得无风不起浪,他们也许……” “他们就是眼瞎!尤其那个晏鸿竹,忘恩负义,简直过分至极!”闵章愤怒地大声说道。 沈明泽又叹了口气,“好了,你今天的剑法还没练,时间不早了,快开始吧。” “噢。”闵章悻悻作罢,依言而行。 系统很欣赏他:[宿主,这人能处,比晏鸿竹好多了。] [小一,]沈明泽揉揉额角:[你到底希不希望我维持人设啊。] 系统讪讪住嘴。 它也觉得奇怪,明明想让宿主按照剧情来走,但是看到其他人骂它宿主又会很生气。 非常没有逻辑。 ……它该不会是中病毒了吧? 沈明泽上前纠正闵章的姿势:“错了,你的右手要再抬高一点,这里身体不要前倾。” “哦哦哦,沈月师兄,你懂好多啊,我怎么以前没听说过你?”闵章欣喜地说。 沈明泽随口应付:“宗门人这么多,我又常年闭关,没听说过也不奇怪。” 系统关爱地看了他一眼,因为宗门没这个人啊傻孩子。 闵章自知道沈明泽收了晏鸿竹为徒之后,不仅没有放弃,反而还越挫越勇。 他想着明修栈道不行,还可以暗度陈仓,因此时常去找顾行墨和晏鸿竹,试图找到成为沈明泽弟子的方法。 一开始还挺好的,三个人有说有笑。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顾行墨突然对沈明泽出言不逊起来。 闵章知道顾行墨一直不喜欢明泽真人,如果说这他还能忍,但晏鸿竹的袖手旁观他是真切的气忿了。 晏鸿竹是真人的弟子,真人对他那么好,他怎么能也同别人一起污蔑真人? 三个人吵了一架,最后还动手了,自此冷战。 顾行墨虽然年纪小,可他是宗主唯一的弟子,声望极高。 闵章隐隐有了被孤立的架势。 可他不在乎,反而还愈加激烈地同别人争辩,很快一个朋友都没有了。 沈明泽连连叹气。 这件事情虽并非他所为,却也是因他而起。 要他看着闵章被排挤至离群索居,他实在是做不到。 “沈月师兄,你怎么看起来不开心啊?”闵章喘着气问他。 系统忍不住也问了一句沈明泽:[宿主,他怎么可以这么开心啊?] 沈明泽想了想,这两个问题,他都答不上来。 他带着一丝忧虑地看了看闵章,委婉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是你错了呢?” 闵章大失所望:“沈月师兄,你也觉得明泽真人是他们说的那样?” 心知自己要是敢说一句沈明泽的不好,沈月估计就要换个名字出现了。 沈明泽无奈摇头:“我是说万一。” 他说:“万一真是你错了,你就向顾行墨道个歉,好不好?” 顾行墨赤子情怀、心胸宽广,不会记仇的。 闵章感受到他语气中的关切,虽然并不觉得会有这么一天,还是点头应好。 沈明泽欣慰地笑了笑:“昨天教你的法诀会用了吗?” “当然……不会啊,”闵章可怜兮兮地说道:“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学会啊?我又没有师兄你的悟性。” 说到这他忽然想到:“师兄,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拜明泽真人为师吧?” 他这个突然出现的沈月师兄,实在是他见过的最出色的同辈。 不管什么修炼上的问题,对方都能解答。虽然不知修为如何,但料想也不会低。 沈明泽忽然感受到储物戒里铭牌闪烁,他简单探知了一下。 瑶池宫宫主,席霄佩。 这倒是奇怪。 原主虽然和这些人交换过铭牌刻录身份印记,但此前从未交流过。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沈明泽笑着回应闵章:“也不一定,真人看起来并不愿收徒。” 所以你赶紧换一个人生目标。 他将魂识漫出,听到太一剑宗弟子们的絮语,一切风平浪静,没什么大事,只有四位掌教团建聚会。 那还能因为什么就很明显了。 系统打了个哈欠:[又是天地大劫,有完没完啊?] [毕竟是关系到众生。]沈明泽眉眼柔和。 换了个身份最大的好处,就是他不必再遵循原主的人设。 沈明泽耐心地同闵章讲解:“这是聚灵的法诀,能够提高修炼速度,很有用的。我再为你演示一遍,看清楚。” 沈明泽在他手腕刻下一个法诀。 * 席霄佩突然站起,既恼怒又不可置信:“他居然单方面抹去我的身份印记?” 如果只是不接通讯,她还能找理由,什么正在闭关、空不出手之类的。 可那人居然直接消去了铭牌中自己刻下的印记,这明显就是故意的! 剩下三人皆是一愣。 启润尴尬地笑了笑,问天若有所思,普坤诵了一句佛号。 “要消也是我消!”席霄佩越想越气:“我去寻他。” 无怪统领一方势力的席宫主如此生气,到了他们这种地位,通讯已经不算一件私人的事情。 她在沈明泽的铭牌中刻录的身份印记不只是席霄佩,更是瑶池宫宫主。 “慢着,宫主,这个……”启润绞尽脑汁要找一个理由拦她。 问天长叹了一口气:“宫主,请坐吧,在下或许知道原因。” -------------------- 作者有话要说: 问天:我知道原因。 沈明泽:……我去还不行吗? 系统:我宿主身上劫数这么深,在场诸位都脱离不了关系。 评论区哭的好大声,放心,我保证这个故事一定没有上个虐! 其实我写的是爽文来着…… 第41章 堕魔的正道魁首(13) 待客厅内。 问天微垂眼帘, “若在下没猜错的话,重续天梯之后大劫便能消弭。” 虽然不知为何, 但在场的人都了解问天。 他说出口的事, 必定是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我不同意。”启润说:“鸿竹是无辜的,他什么都没做错。” “阿弥陀佛,贫僧亦然。”普坤和尚捻动佛珠:“十方殿上下,可为天下生灵死战, 不可为他们杀生。” “我同意献祭。”席霄佩看着启润道:“不牺牲一人, 便要牺牲万万人, 天下人何尝不无辜?怎不见你心疼他们。” 她又看向普坤和尚, 字字清晰地说:“大师,如今你我已在局中。你以为有两个选择, 杀或不杀, 其实不然,你的两个选择是,杀他,或是杀亿万人。” 启润皱眉:“怎能这么算?” “为何不能?”席霄佩说:“冷眼旁观坐视不理,与亲自杀人何异。” 她冷笑一声:“你们怕杀人,你们怕担业孽,我不怕。只要我三万瑶池宫所属都能活下来, 我为此沾满血腥又如何?” “都不必争了。”问天神色复杂:“用不上你我,已有人做了持刀者。” 修行多年, 他们不怕杀人,他们怕杀错人。 修士之中或许有败类,可要能到达如此境界的, 哪一个不是道心坚定,敢堂堂正正道一声问心无愧? 杀了晏鸿竹, 道心有损,余生仙途不得寸进都是最好的结果。 问天不知道那人这么做是对是错,可所有人都没资格评判那人。 ——他们都是受益者。 问天叹道:“不愧是魁首,十年前竟已察觉到劫难将生。” 启润神色有些莫名。 他曾数次对那人冷嘲热讽,也曾对那人刻薄指责。 他想起曾经问那人,“飞升就这么重要吗?” 那人异常认真地回答说,“重要。” 他那时觉得冷漠。 如今看来,那人说的重要不是指飞升,而是天梯。 启润低低地问,又像是自语:“他为何不说……” 如果那人说了,他纵然不认同,也不会这样恶语相向。 席霄佩想起铭牌一事,似有所悟一般,沉默不语。 问天也是低声回应:“如同宫主所言,入了局,也就少了选择。” 那人独自走向地狱,却要他们的道途干干净净、明光烁亮。 这句话问天没说出口,但众人却都明白,一时间只觉得百感交集。 杀一救百对旁观者来说不过只是道计算题,而对亲身经历者却是一场拷问。 越是心软善良,越是正直坦荡,越是不能放过自己。 席霄佩冷哼一声,“凭什么只许他逞英雄?我偏要参与。” 她才不是那些需要躲在身后等待拯救的后辈,沈明泽可以做到,她难道就比他差吗? 他们四人也许算不上至交好友,但却是最能理解彼此的道友。 正是知道他们不会甘心一无所知地被妥帖照顾,问天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 但那人就没有这种觉悟。 他总是一个人撑着。 问天踟蹰片刻,没有说沈明泽身上缠绕的劫数,只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推测。 那人应该不会愿意别人知道他的身体状况。 他说完后,启润也开始冷笑了。 还真不愧是他沉默寡言的师弟,什么都做好了,却又什么都不说。 普坤和尚微微摇头。 他仍然不赞同这种方法,可如果这已经是那人改了必死局面挣来的一线生机,他不知该如何拒绝。 席霄佩拍板:“晏鸿竹是最好的人选,魔族不知道他的存在。” 连争端都不会产生。 她抱臂看着普坤和尚:“大师,我记得你师父师兄师弟都死在了魔族手里吧?你也杀了不少魔族,怎么这会儿又不舍得了起来?” “贫僧与魔不共戴天。”普坤和尚仍坚持说:“可此处并非战场。” 启润赶紧调和,“别急别急,还有时间,我们再想想,说不准还有别的方法呢。” 席霄佩已经愤然离席。 * 沈明泽告别了闵章,准备回浮玉山的路上,忽然察觉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被山上的阵法挡在外面。 “瑶池宫主。”沈明泽冷淡地上前打了个招呼。 席霄佩不爱着华丽的霓裳宫装,嫌会阻碍了她的行动。 比如此刻——她一见到沈明泽,袖中软剑瞬间出窍,各式法诀也迅速接上。 沈明泽仓促避开。 系统难以置信:[不就是删个好友吗?她怎么还打人?] 沈明泽只守不攻。 他担心稍有不慎会让对方察觉到自己入魔。 奇怪,原主也是这么做的,怎么没见他被打? 莫非是自己这反派演的太过头了? 席霄佩见对方处处留手,顿时攻击更加凌厉。 这人是正道魁首又如何,她不需要他相让,亦不需要他苦心孤诣小心保全。 沈明泽找准机会闪身进了浮玉山,隔着透明的阵法屏障与席霄佩对视。 “宫主这是何意?” 席霄佩慢条斯理收回软剑,缠于手腕处。 “许久未见,以武会友罢了,魁首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沈明泽沉默地看着她。 席霄佩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好笑,“放心,我不动手了。” 许久许久前,她也是和沈明泽交过手的。 那时这人可不曾留情,招招制敌,锋芒毕露。 这人是他们这辈最出色的弟子,也是最讨厌的别人家的孩子。 和这人切磋,不知多少位少年才俊被打击的没了自信。 不曾想这么多年过去,这人倒是修身养性了起来。 沈明泽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还是让席霄佩进来。 浮玉山是他的地盘,要真打起来,可以利用的不止这一个阵法。 席霄佩直入正题:“天生魔骨,献祭还需要做什么?” “献祭?”沈明泽皱眉。 他没对外宣扬,他们怎么会知道晏鸿竹的事? 席霄佩对他这时候还要隐瞒的坚持感到钦佩,她冷笑道:“魁首已经改了天地大劫,如今这点小事儿还不愿让我参与吗?” “你说什么?”沈明泽更加疑惑。 他改什么了? 他最多也只是想当魔尊,强行将大劫推迟至天命之子成长起来? 席霄佩气得眼里都冒出了怒火,都到这个时候了,这人还在装傻! “难道魁首不曾在十年前发现大劫将近?” “难道魁首没有瞒天过海,令重续天梯成为大劫中的一线生机?” “难道魁首不是以无上神通,寻找到了以天生魔骨为祭的献祭手段?” 沈明泽在质问声中沉默。 这些都是什么? 这误会可太大了。 “你是怎么知道献祭的?”沈明泽觉得不对劲。 席霄佩见他终于不打算再演,施施然道:“自然是你宗宗主所说。” 启润? 沈明泽面色凝重,启润怎么会主动向外界透露这件事? 席霄佩道:“问天楼主看出晏鸿竹是天地大劫的关键人物。” 她将方才的谈话同沈明泽说了一遍,末了嗔怒道:“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们了。” “……诸位误会了。”沈明泽平静地说,“天梯和大劫并无关联,我想重续天梯,不过是因为我想飞升罢了。” 难怪原剧情里没有这一出,因为原剧情里晏鸿竹一直被关在浮玉山。 而晏鸿竹作为人魔两族大战爆发的契机,也的确称得上关键人物。 “你什么意思?你看不起我?”席霄佩大怒。 她就这么不可信? 沈明泽一顿,认真说道:“我句句属实。” * 主山。 席霄佩含怒离去,剩下三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一场会议不欢而散。 然而三人面上都没表露不乐。 启润在前面引路,“这边请,我已为诸位备好了住处。” 这些人自然是要住在主山上的。 启润带着他们去房间的路上,问天又精准地将视线落到了晏鸿竹身上。 顾行墨和晏鸿竹正好路过,虽然离他们还有很远的距离,但以问天的眼力,仍然是看的清清楚楚。 问天随口道:“宗主,顾行墨的气运不低,未来想必也有一番大造化。” 但前提是,他得有未来。 启润装作没有听出问天的言外之意,笑着应道:“多谢楼主吉言。” 普坤和尚也忍不住多看了晏鸿竹几眼。 他是他们四人之中对法诀灵阵了解最多的人,可以说独步天下也不为过。 “好精巧的心思。”普坤和尚叹道。 他看到晏鸿竹身上有个法诀,可以提高对灵力的感知。 他过去只匆匆见过沈明泽几面,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如今看来,这位沈施主,也是位有慧根的大慈大悲之人。 如果他能放弃这个想法就更好了。 三人说着话离开了。 晏鸿竹眼睫颤动。 这些人为什么这么看着他? 难道他们发现他是魔了吗? 不可能,他还戴着无相法玉。 是不是…… 是不是沈明泽说了什么? 沈明泽是正道魁首,这些人肯定都听他的。 哪怕启润和顾行墨都表示不在乎他的身份,可晏鸿竹依然知道,他是不为人族接受的。 可他好不容易…… 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的日子,他不能失去。 晏鸿竹想,他有无相法玉,修的也是灵力,他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 只要他的身份不暴露就好。 沈明泽,师尊。 为什么不肯放过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我能写出来,就能有加更,如果我卡文了,就只有一更QAQ 不过别担心,在没有加更的日子里,还有我对你们的爱! 第42章 堕魔的正道魁首(14) 浮玉山顶。 席霄佩轻抚腕间软剑, 以让自己尽量心平气和:“魁首,你当我是傻子吗?” 她猛地拍桌:“说吧, 生祭还是死祭, 生祭我便把他抓过来,死祭我便先把他杀了。” 沈明泽眼皮一跳。 [宿、宿主,你先、先别担心。]系统快速调出搜索面板,[我来查一下这种情况怎么应对。] 系统输入:反派的剧本被正派抢了怎么办? 然后它期期艾艾地道:[宿主, 这边建议你换一个任务呢。] 沈明泽暗自调息, 只觉得虚弱感又深了一分。 他不动声色:“宫主, 你先回去, 该动手时我会通知你的。” 席霄佩满意点头,起身离开:“魁首, 君子一言。” 沈明泽刚送走席霄佩不久, 感觉远方又来了两位客人。 他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自己的浮玉山从未这样热闹过。 他把阵法打开。 不多时,问天和普坤和尚同时出现在院子里。 “魁首,别来无恙。” “阿弥陀佛,沈施主。” 沈明泽冷淡颔首:“二位也是为了献祭而来?” “也?”问天笑着说:“看来宫主比我们先来了一步。” “她说要与我一起。”沈明泽不动声色地试探。 问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如今四人里,席霄佩坚定不移地支持沈明泽的计划,启润与普坤和尚都持反对态度。 那他呢? 他的理智告诉他沈明泽的方法是最好的, 可偏偏总有一丝顾虑。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顾虑什么,反正总不会是晏鸿竹就是了。 普坤和尚没有问天的纠结, 他念了一句佛号,便直接问:“沈施主,可否收手?” “不能。”沈明泽确定了自己的剧本, 他说:“与大劫无关,我要飞升。” 问天抬眼看了看沈明泽, 黑气已经完全将他吞没,看不见一丝白色。 这人身上的劫难更重了。 普坤和尚看不见这些,但并不妨碍他不相信沈明泽的话。 看人需得看骨看心,皮相言语都做不得真。 问天迟疑地提醒他,“魁首,你……” 沈明泽闻声将目光转向他,仍是无波无澜的平静。 问天摇摇头:“无事。” 他想,沈明泽连天地大劫都能解,身上的劫难虽然重了点,但估计也不会有事。 “阿弥陀佛。”普坤和尚语气坚定:“沈施主,贫僧是一定会阻止的。” 沈明泽暗忖,这意思是相信了他的话? 他想了想说:“你阻止不了。” 问天四下张望,忽而目光一凝:“魁首,在下可否去竹林处逛逛?” 问天不知里面有什么,他只是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里面有一方凤尾寒池。 系统赞叹:[宿主你还专门布了阵法,这个问天居然都能看出来。] 沈明泽叹息一声:[早知道就不能让他进来。] “不可。” 沈明泽冷声送客:“二位若是没事的话就离开吧。” 沈明泽越不让,问天就越感兴趣。 他也没有过多纠缠,毕竟这人不允许,他肯定也闯不进去。 问天正色道:“魁首,你可还有什么计划,能否知会我们一声?” 系统嗤笑:[谁做坏事之前还告诉你啊。] 沈明泽转述系统的话:“不是什么好计划,楼主还是不知道为好。” 忽而天边一道剑芒闪过,启润凌空而来。 他含笑道:“楼主,殿主,两位都在。” 说完又转过头,略带着歉意:“师弟,抱歉,我误会你了。” 启润看到沈明泽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这人似乎永远都是这幅平静神色,不论旁人带给他的是误解还是善意。 也许是因为他有这份底气。 他是修仙界第一人,只随意地站在这里,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 没有什么能打的倒他,没有言论能摧毁他。 琨玉秋霜,渊渟岳峙。 启润心里半是骄傲半是愧疚:“师弟,此后我再不疑你。” 沈明泽忍不住道:“宗主还是别太信我为好。” 问天听到相同的句式不由失笑。 “阿弥陀佛。”普坤也流露出一丝笑意:“魁首平日都是这么说话的吗?” 一定要将自己置于与众人对立之处,一定要把自己说的不安好心。 难怪他们一路而来,听到这位魁首名声不怎么好。 普坤虽然不赞同沈明泽在这件事上的做法,但他依然崇敬眼前这人。 他想,若是他们早点认识,定然能成为好友。 不过现在也不迟。 启润有些好奇:“怎么说话?在我来之前,几位在聊什么?” “几位在聊什么?”启润的话音刚落,又有一个相同的问题传来。 席霄佩踏着云落下。 这样的巧合实在有趣,启润、问天顿时都大笑出了声。 普坤和尚嘴角笑意也十分明显。 唯有沈明泽,因为要遵循人设,忍得有些辛苦。 席霄佩以为他们是在笑她的去而复返,尴尬地向沈明泽解释:“那个,我回去之后听说他们都来了,所以……” 所以她觉得无聊,干脆又回来了。 启润和问天笑得更大声了,也不知这句话笑点在哪。 普坤发出一声急促的笑音,连忙掩饰地说了句,“阿弥陀佛。” 席霄佩不明所以,然而被这些笑声传染,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沈明泽嘴角微扬。 夕阳的余晖里,五个相貌出众的年轻人笑得没了形象。 修仙界暗流汹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生死存亡迫在眉睫。 这些都没有挡住他们此刻的开怀笑容和飞扬神采。 * 数日后。 一行白鹤引颈振翅,划过长空。 山水间传来渺渺仙音。 灵悟峰四处都挂上了薄如蝉翼的丝绸,风一吹,便更像是天上仙宫了。 这些丝绸可以隔绝灵力感知,小门派能得一块便足以奉为镇派至宝,太一剑宗却富有到可以用来做装饰品。 灵悟峰是太一剑宗最大的山峰,也是这次论道大会的举办地点。 论道大会百年一次,如果修为不够,也许一辈子只能看见一次这样的盛况。 灵悟峰中央设了一个巨大的传道坛,会有成名已久的修士向众人讲述自身感悟。 外围设了几个小擂台,供切磋比武、验证所学之用。 坐而论道,起而行之。 能来参加的人,要么是已能执牛耳的豪杰,要么是天赋异禀的新生一代。 他们都是人族的顶梁柱,现在的、未来的。 论道大会没那么多规矩,听与不听,全看自己,随意的很。 唯有宣布论道大会开始的第一日,参与的人都必须出席。 这大概是一种仪式感。 接着会有主办方的掌教寄语,这个流程一度被系统吐槽为“仙侠世界的领导讲话。” 以沈明泽的地位,他自然是最后出场。 他踏着风出现在上空时,所有人躬身行礼。 就连启润四人也抱拳作揖。 沈明泽凌空而下,仿佛虚空中多了一道看不清的阶梯,他不疾不徐、闲庭信步。 而当他落到地面,脚步踩上大地的那一刻,万人齐声见礼:“见过明泽真人。” 这一幕完全没有经过排练,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恭敬弯腰,向中央这人致以最诚挚的崇意。 这些人里,有初入山门的稚嫩少年,也有功成名就的大能。 晏鸿竹也在其中,他身旁是顾行墨。 顾行墨虽然平时看起来不着调,但这种涉及宗门脸面的大事,就是再不情愿,他的动作依然是标准的。 晏鸿竹悄悄抬头。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曾经的这位师尊是正道魁首,可他从来没这么真切地感受过这四个字的分量。 晏鸿竹心里有些惶恐。 如果这人坚持飞升,宗主挡得住吗? 沈明泽轻轻拂袖,“不必多礼。” 于是一阵力将所有人轻柔托起。 沈明泽做过人间帝王,也当过开山道祖,受过万人跪拜,也见过众仙俯首。 这幅场面虽然震撼,对他而言却也不算什么。 席霄佩给他传音:“道友,瀚海阁见。” 沈明泽微微转头,见问天与普坤和尚同时对他一笑。 显然他们都约好了。 启润不行,启润还得领导讲话。 自那日浮玉山小院相聚之后,几人的关系莫名亲近了许多。 见面时要么直呼名字,要么称一声“道友”。 不像之前“魁首”、“宗主”、“楼主”、“宫主”…… 席霄佩说,听得她头都大了。 四人光明正大早退,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启润看了眼他们离去的方向,默默把要说的话删减了一半。 瀚海阁是一栋小院子,比浮玉山的要精致许多。 院子里种满了一树一树的繁花,花瓣飘摇落下,姹紫嫣红,好看极了。 席霄佩扔了一坛酒过来,沈明泽伸手接住。 她近来是越来越不耐烦保持宫主的模样,总不肯好好坐着,不是翻到屋檐上,就是坐在树枝上。 沈明泽几不可见地弯了弯嘴角,想起了闻景。 闻景也总喜欢待在树上。 问天笑着说:“怎么不见你给我一坛酒?” 席霄佩靠着树干,往自己嘴里倒酒,“我瑶池宫的酒名满天下,要喝可得付钱。” “那他呢?”问天看沈明泽拿着酒又不喝,颇觉浪费。 “谁叫我有求于他。”席霄佩问道:“沈明泽,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沈明泽将酒坛抛给问天,却被匆忙赶来的启润自半空中接住,他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可早听说过这酒的美名了。” 沈明泽看着席霄佩询问的目光,轻声说道:“快了。” 普坤和尚叹息一声。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没有正确,只有错误。 世间安得双全法。 只能看,他们更能承受哪一个错误。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好讨厌小徒弟哦,这是我没想到的。 我写的时候还觉得很正常,觉得这就是一个很胆小的小孩子来着。 第43章 堕魔的正道魁首(15) 沈明泽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席霄佩晃了晃空空的酒坛, “我觉得,沈明泽有事瞒着我们。” 这人平时约他十次, 他才会来一次。 就算来了也总是待一会儿就走。 问天随意开口:“有事瞒着也正常, 我们本才相熟不过几天。” 席霄佩一愣:“还真是,我怎么觉得过了许久了。” 她掌管瑶池宫这么多年,居然会这么短时间相信一个人。 问天淡笑不语。 修仙界永远有许多妖魔鬼怪等着他们处理。 他们各自镇守一方,每一次见面商讨的都是难解的棘手事务, 哪有什么心情交流感情? 唯有这一次, 虽然遭遇的是前所未有的疑难, 可他们却多了一个沈明泽。 问天觉得, 沈明泽这人真的很神奇。 他好像自带一种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信任依赖。 仿佛只要是这人站在这里, 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会有事。 问天自幼修习星历算法, 替人算卦总不可避免看到阴私诡事。 他对人心向来期望很低,可见到沈明泽第一眼,仍不可避免地对他产生好感。 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它告诉你,你面前的这个人,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好人。 是即便你放弃了自己,他也不会放弃你的存在。 * 顾行墨闯进晏鸿竹的房间。 他对这个小师弟可好了, 平时进门都会敲门,连启润都没这个待遇。 晏鸿竹正在发呆, 听到声音顿时被惊醒,就见顾行墨抓着他的手往外带:“师弟,你快走, 离开这里,去哪都好。” “师兄?”晏鸿竹不解其意。 顾行墨咬牙, 把事情说了一遍。 启润把他当继承人培养,也是知道他的品性,不会出去乱说,是以这些事从未瞒他。 晏鸿竹沉默地听完,低着头:“师兄是说,拿我献祭,可以抵消天地大劫,是吗?” “师弟,你别担心,我和师尊都是不赞成的,我带你离开这里。”顾行墨安抚地说道。 “离开这里,又能去哪呢……”晏鸿竹低声喃喃。 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交易了,牺牲他一个人,能救所有人。 更何况,他还是魔族,甚至不是他们的同类。 顾行墨察觉到不对,弯下腰小心翼翼看他的表情,顿时更加手足无措:“师弟,你别哭啊,我和师尊都会帮你的。” 晏鸿竹仍然低着头,“师兄,你能先出去吗?我想一个人静静。” 他逃不掉的,这些人都是人族首屈一指的修士。 天下之大,他不管去到了哪里,都会被抓回来。 他忽然又想起了沈明泽,那人不是为了自己飞升才要杀他,这算不算一个欣慰之处? 晏鸿竹讥讽地勾了勾嘴角。 他之前倒是误会这人了,这人对天下人都好,独独放弃他。 终究是因为他不是人族。 那人说的不在意,那人嘴里的没关系,都是假的! 顾行墨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他烦恼地抓了抓头发,急躁地很想大吼一声。 他极小的时候就拜入了太一剑宗,接受的是最正统的修仙教育,对于天地大劫的后果自然清楚得很。 他小时候,有人逗他,更喜欢阿爹还是阿娘,他把那人揍了一顿。 可如今这道题成真摆在他面前了。 顾行墨出生世家,父母虽然有些权势,可都是普通人。 大劫到来时最没有自保之力的就是普通人。 他的师尊是太一剑宗宗主,定然是要挡在最前面的,同样也是最危险的那一批人。 可晏鸿竹也是他的师弟。 这种选择,还不如没有! 倒不如就让他破釜沉舟,痛痛快快战一场。 顾行墨心烦意乱,没有辨别方向,漫无目的地乱走。 结果竟然越走越偏僻。 他忽然感受到了什么,瞬间回神。 顾行墨给自己施了一个隐身诀,屏息敛声地往前走。 他看到了沈明泽。 那人似乎是陷入了魔怔,以至于竟没能发现他的靠近。 他皱着眉,神情间似乎有些痛苦。 魔气! 难道沈明泽被魔打伤了? 顾行墨悄悄凑近一点,沈明泽忽然抬头,瞳孔竟透出一抹红。 顾行墨只觉得汗毛立起,浑身血液都停滞了。 他匆匆离开。 系统啧了一声:[狗泽,你觉不觉得有点草率了?原剧情里,这位天命之子可是通过蛛丝马迹,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发现了原主堕魔,你倒好,直接把答案怼到他面前。] [结果都是一样的。]沈明泽浅笑着说。 此刻他瞳孔发红,周身魔气暴戾肆虐,可他眉眼柔和,显得恬淡温柔。 顾行墨像逃命似的跑到了瀚海阁,他知道这几天他师尊经常在这里。 他还未至,瀚海阁里的几人已经感知到了。 启润有些惊奇,他抬手关闭阵法,“行墨?他这是被人追杀?” 启润只是开玩笑,谁能在太一剑宗追杀下一任继承人。 然而顾行墨看起来真的很着急,一个修为不算低的修士,竟然满天大汗。 顾行墨气喘吁吁落到院子里,“师、师尊。” “慢点说,别着急。”启润说道。 在场的问天、席霄佩、普坤和尚看了他一眼,虽然好奇,但也不算在意。 能有什么难得到他们呢? 顾行墨不敢慢,他因为有外人的存在犹豫了一秒,但还是喘着粗气语无伦次地说道:“师尊,沈明泽他、他堕魔了!” “什么?”四人异口同声地反问。 相互之间对视了一眼后,又异口同声地说道:“绝无可能!” “是真的。” 顾行墨平复气息,无比确信地认真说:“我亲眼所见。” 席霄佩断然道:“我不信。” 普坤和尚低声诵了一句经文,“不如,我们请明泽施主来一趟吧,孰是孰非,见了便知。” “你什么意思?”席霄佩冷笑:“我有眼睛,我自己会看,便是我堕魔了沈明泽也不可能堕魔!” 瑶池宫这么多年,也不是没出过几个败类的。 她又不是没见过堕魔的人,她又不是没杀过堕魔的人? 说几十年前的沈明泽堕魔还有可能,几十年后的这人切磋都留手,身上简直没有一丝戾气。 问天忽而想起了那日应城一见,沈明泽与魔尊并肩而立。 魔尊还说,现在的魔尊换人了。 他那时觉得是谎言,如今再想,有没有可能是……沈明泽? 这两人之间当时看起来的确太亲近了些。 “宫主不信便不信,这么激动作甚。”问天冷静地说。 顾行墨没有必要撒这种谎,作为修士,也不可能感知错魔气。 启润心里也不甚平静。 他曾对沈明泽承诺再不疑他,可是…… 堕魔啊。 这与晏鸿竹不同,那孩子生来是人魔混血,无可奈何。 又从小在人族中长大,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可沈明泽,他是知道人魔之间的血仇的,他怎么能堕魔呢? 堕魔的人心术不正,他会是吗? “如果真的……那献祭一事,可信否?”启润低声问道。 顾行墨也紧张地看过来。 问天笃定地说:“这绝不会有错,晏鸿竹与天地大劫息息相关。” 这是他自己亲眼所见、推论出来的答案。 “听宗主的意思,倒像是已经给沈明泽定罪了?” 席霄佩冷笑,一字一句道:“除非沈明泽站在我面前,亲自承认,否则我不可能相信!” * 沈明泽正在同闵章道别。 他温声说:“我接下来要闭关了,或许需要很长时间。” “啊。”闵章有些不舍:“沈月师兄,论道大会还没结束,你不参加了吗?” “不参加了,你也别盲目相信旁人的经验,修行一事还是得结合自身,对自己有用才行。”沈明泽叮嘱他。 闵章点头:“我知道的。” 又问:“师兄,大会第一日我怎么没看见你?明泽真人也到场了,你看到了吗?” 沈明泽顿了顿:“看到了。” 系统嘿嘿嘿地笑起来。 “要是师兄是明泽真人的弟子就好了。” 闵章表情遗憾,转眼又义愤填膺:“明泽真人这么好的师尊,那个晏鸿竹还不珍惜。师兄,你知道吗?我刚刚看到他去了瀚海阁。” 沈明泽微愣:“晏鸿竹去了瀚海阁?你没有看错?” “我看的真真的。太一剑宗上下谁不知道几位掌教暂住瀚海阁,他一定是想去报大腿的。” 闵章冷嘲:“明泽真人才是正道魁首,他还真是没有眼光,无知小人。” 沈明泽皱眉,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他看着闵章气愤的模样,叹道:“你啊。” 他说:“记得你答应过我的,如果你发现你看错了人,要去向顾行墨道个歉。” 他心底叹息一声,心想沈明泽真是造孽。 系统不乐意了:[喂喂喂,我宿主虽然狗了点,你也不能这么说他吧。] 沈明泽忍俊不禁。 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马上离开太一剑宗,开启被追杀剧情。 可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以及,鸿竹去瀚海阁做什么? 沈明泽与闵章分开以后,跃上高空,看了一眼方向,踏空而去。 系统奇怪道:[宿主,你这是去哪?] [这么久了,顾行墨不可能还没把消息传出去,可是我们却什么也没听到。]沈明泽说。 系统想了想:[所以你要去瀚海阁偷听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反派的事,怎么能叫偷听呢? 席霄佩:除非沈明泽亲自告诉我,否则我不信。 沈明泽:我来了,我告诉你,我堕魔了。 席霄佩:我不信! 第44章 堕魔的正道魁首(16) 瀚海阁几人正在争论要不要请沈明泽过来对峙。 问天保持沉默, 席霄佩坚决不允。 这时忽然又察觉到有人到来。 启润皱眉,“是晏鸿竹, 他来做什么?” 启润看向顾行墨, 见他心虚低头,瞪了他一眼。 “阿弥陀佛。”普坤道:“请这位小施主进来吧。” 他应该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即使最后的结果不算圆满,也应当清醒地知道为谁而死。 晏鸿竹见到了四位顶尖人物,也没有什么惶恐, 他报着必死之心前来。 连死都不怕, 还有什么能让他畏惧? “师兄也在啊。”他对着顾行墨担忧的目光, 从容地、笑着打了个招呼。 启润叹了口气:“鸿竹, 你放心,我们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是吗?可这几位掌教似乎不这么想。”晏鸿竹目光讽刺。 席霄佩坦荡磊落地对上他的目光:“小孩儿, 这种激将法没用, 我承认我对不住你。” 她说:“倘若天地大劫需要的是我的命,我席霄佩可以毫不犹豫地去死。” “我说这话并非想要以道德仁义逼迫,你可以不同意,我也一定要杀你。” “宫主。”启润不赞同地打断她。 跟一个孩子说生生死死,这话题未免太沉重了些。 “我可以死。”晏鸿竹沉默片刻,说道。 顾行墨急得恨不得上手捂住他的嘴:“师弟。” 问天神色复杂,可坦白来说, 晏鸿竹自愿是最好的解法。 他轻声问道:“孩子,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席霄佩脸色平静:“你便是要我跪下为你守墓我都愿意。” 晏鸿竹抬眼看她, 直觉对方的话没有半分虚假,不由地也生了丝敬意。 他知道她是瑶池宫宫主,大乘修士, 这样的人,也许一生都不曾折腰。 晏鸿竹说:“我要沈明泽与我一起死。” 在场的人闻言同时皱眉。 问天轻笑, 看不出喜怒,“要正道魁首陪葬,你还真敢提。” 席霄佩道:“我陪你死。” 普坤和尚摇头:“贫僧依然不希望用这种方法。” 启润沉默。 顾行墨给他使眼色:“小师弟,不至于不至于。” 晏鸿竹抿唇。 所有人都护着那人。 “我只要沈明泽。”晏鸿竹格外固执,“或者你们就直接杀了我,反正我也反抗不了。” 他知道对方肯定不会同意,沈明泽是正道魁首,怎么可能会因为答应这样的无理要求。 他只是想恶心一下沈明泽罢了。 倘若沈明泽有一丝感受到被冒犯,他便能够满足。 “你以为我不敢吗?” 她冰冷地望着他:“既然你已经知道,那就不要离开了。” 沈明泽到来时便听到了“不要离开”这几个字,顿觉不妙。 他虽对晏鸿竹有些担忧,但料想启润在,这孩子也受不了什么委屈。 以他的修为堕魔,非这四人出手不可,如此一来便顾不上晏鸿竹。 再之后他身死,天梯也会重续,晏鸿竹便彻底没有后顾之忧。 可沈明泽没想到他们对他堕魔这件事如此不上心。 不应该啊,凡堕魔者,不该是人魔两族共诛之吗? 更何况这些人个个都跟魔族有仇。 沈明泽震碎了屋顶,落下来,正好挡在晏鸿竹面前。 晏鸿竹后退几步。 “沈明泽?” 普坤和尚看了看他:“沈施主,你当真堕魔了?” 沈明泽手持清辉,平静地道了一声:“是。” “给我一句解释。” 席霄佩将腕上软剑注入灵力,软剑“噌”地一声绷直,寒光乍现。 她握着剑,“你说解释,我便信你。” 沈明泽冷漠地看了她一眼:“事已至此,何需多言。” 被挡在身后的晏鸿竹不可置信。 沈明泽怎么会堕魔? 他就算再讨厌这人,也不得不承认,除了对他,沈明泽其实是很好的人。 “沈施主,”普坤急切地上前一步,“只是堕魔,尚有回转余地,我可为你诵经。” “不必。” 问天不由得有些烦躁。 又是这样! 他问这人身上劫难时,这人说不必他救; 如今普坤要助这人回归道途,这人又说不必。 他们不是朋友吗? 为何事事都不同他们说? 沈明泽回头看了眼晏鸿竹,退到他身边,正打算伸手带他走。 晏鸿竹十分抗拒,他召出佩剑,胡乱攻击,“走开,走开,别碰我!” 沈明泽目光一暗,叹了口气,捏了一个法诀把他控制住。 席霄佩忽然大声骂道:“沈明泽,你是不是后悔了?养徒弟养出感情来了是吧?” 正在挣扎的晏鸿竹浑身一震,他停下动作,怔怔地看着沈明泽。 沈明泽没有注意到晏鸿竹的眼神。 他虽然天下第一人,可也架不住四位顶尖修士围攻。 启润、问天、席霄佩、普坤把沈明泽围在中心,灵力涌动。 他们持剑相对,势如水火。 这天以前,他们还一起饮酒,一起对月长谈。 一起共商天下大事,一起做好了相濡以沫、患难与共的准备。 他们同为人族修士的依靠,最是理解彼此处境的人。 他们原以为也将成为彼此的依靠,互相扶持着走过一生。 夕阳下对视而笑的画面犹在眼前,字字句句的诺言犹在耳边。 如今他们兵戎相见、针锋相对。 这算不算反目成仇? 沈明泽提着晏鸿竹一跃而起,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四人同时跟上,阻拦他离开。 沈明泽要护着手上的晏鸿竹,难免束手束脚。 尤其围攻他的四个人修为也是世间少有,他逐渐不支。 启润等人也小心地控制住准头,避免伤到晏鸿竹。 然而高手过招,哪能处处分神? 不知是谁的一道攻击略偏了些,沈明泽挡下两招攻势,已然避之不及。 他仓促转身,只来得及把晏鸿竹挡在身后。 晏鸿竹瞪大了眼睛,看着沈明泽生生受了这一道法诀。 他哭着大喊出声:“师尊!” 忽而一道剑芒自远方袭来,将四个人逼的不得不退远了些。 闻景暗红色的身影自下方出现,“魁首,这个时候了,还要留情吗?” 他面色冷然,一招一式间都带着怒气。 “魔尊?”启润脸色凝重。 他们堂堂太一剑宗,居然混进了一个魔尊。 其实不难,论道大会还会有散修参与,不会多么严谨地盘合身份。 毕竟大会上尽是人族精锐,想必也不会有什么胆大包天的妖魔来这闹事。 ——万万没有想到,一个魔尊,不在魔族带着,跑来参加人族的盛会。 ——是想开战吗? 沈明泽见到闻景微微笑了笑,他说:“闻景,不要纠缠。” 闻景见到这人受伤快要气死了,可他不能不听这人的话。 他想,毕竟这人是魔尊。 闻景咬牙切齿地挥出一道剑气逼退四人,跟在沈明泽身后离开。 瀚海阁剩下一片废墟。 瀚海阁虽然在太一剑宗主山,等闲人不能进,可他们的战场发生在不高的半空,还是有一些人听到动静赶来。 此处的魔气这么明显,他们当然感受到了。 启润环视一周,对着宗门弟子吩咐:“封锁消息。” 他看着来这的外人,和煦地说:“今天这消息谁传出了一分,便是与我太一剑宗为敌。” 席霄佩轻拂衣袖,当着众人的面,她还是那位雍容高雅的瑶池宫宫主。 席宫主标准微笑:“亦是与我瑶池宫为敌。” 问天与普坤虽然没有说话,但看两人的神态,众人分明感受到了威胁。 敢同时惹四大势力的人,现在坟头的草估计有三尺高了吧? 众人俯首作揖:“遵宗主、宫主令。” 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沈明泽三人从太一剑宗出来,悄无声息间融入山脚下的小镇。 突然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仿佛他们本就在这。 沈明泽面色瞬间苍白。 系统烦躁地说:[人设崩的太严重了啦。] 沈明泽苦笑。 他也不知这几人怎么这样坚定,亲眼见到他堕魔都没有扭转印象。 闻景与晏鸿竹都是担忧地看着他。 “我没事。”沈明泽温声说。 系统看他这样逞强顿时更烦躁了:[狗泽,你不是说只是假装抢晏鸿竹吗?怎么还是把他带出来了?] 沈明泽叹气:[的确是冲动了,现在想想,他们伤害鸿竹的可能性也不大。] 好歹也相交过一段时间,四人里,哪怕整天念叨着要行动的席霄佩,也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人。 什么冲动,重来一次,哪怕有一丝可能性,你也还是会出手的。 看穿了真相的系统气鼓鼓地缩成一团,不去看沈明泽的脸色。 反、反正,眼不见心静。 闻景见他状态稍微好了一点,才怪声怪气地说道:“你对你徒弟还真好。” 晏鸿竹目光微颤。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声若蚊蝇:“师尊……” 如同回到被这人带到浮玉山的第一天,他第一次叫“师尊”那样忐忑。 不,比那时还忐忑。 怕这人拒绝,怕这人生气。 怕这人不认他这个徒弟。 沈明泽揉了揉他的头,动作依然温柔,如同他们之间不曾发生过罅隙。 他语气中犹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说道:“乖。” 晏鸿竹眨了眨眼睛,又哭了 闻景定定地看着这一幕,不一会儿便别过眼去,像是赌气。 沈明泽含笑望向他,“闻景,谢谢你。” 闻景纠结半晌,投降似的叹气。 他拿这个人没有办法。 -------------------- 作者有话要说: 四大善人和蔼可亲。 今天是团宠泽泽~ 你们居然在我的爱和加更之间选择了加更,我要闹了!我真的要闹了! 第45章 堕魔的正道魁首(17) 太一剑宗正在收拾残局。 普坤忽然看到了什么, 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怪哉。” “什么?”启润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宗主, 他很容易就认了出来:“这是我宗弟子, 名叫闵章,怎么了?” 闵章本事也算是比较出众的几位弟子,托前段时间沈明泽传言的福,启润对他印象十分深刻。 普坤凝神又看了几眼, “他身上的法诀有些眼熟。” 闵章是听到声音过来凑热闹的, 没想到热闹没看到, 自己还被宗主发现了。 他被启润叫过来, 讪讪见礼:“见过宗主,见过三位掌教真人。” 问天目光停顿在他的手腕之处:“确实有些眼熟。” 与晏鸿竹魔骨上的法诀十分相似, 同出一源。 想必是沈明泽留下的。 闵章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啊, 这个,这是沈月师兄为我刻的法诀。” 难道是这几位掌教见猎心喜,想要认识一番能刻出这种法诀的绝世天才? “沈月?”问天冷笑一声:“好一个沈月。” 正道魁首沈明泽这个名号配不上他是吗? 启润也觉得胸有怒气,却又不知该向谁发。 他尽量心平气和,对闵章说:“你且细细道来。” 闵章被问天的冷笑吓得一颤,怎么这话听起来,他认识沈月师兄似的? 而且看起来关系还不好? 闵章不敢隐瞒, 把他与“沈月”的相识以及这段时间的相处全都说了一遍。 为了师兄在这几位面前的形象,他还添了许多溢美之词。 可他把“沈月师兄”说的越好, 面前这四个人脸就越黑。 闵章害怕地小心翼翼倒退了几步。 席霄佩突兀地笑出声来,面上却不见得有多少喜意:“你倒是有趣,还想让沈月拜沈明泽为师, 哈。” 听这闵章的讲述,“沈月”与沈明泽就像是两个完全相反的人。 可他们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这人是什么意思? 在旁人面前温柔小意, 当着他们的面冷若冰霜? 他们就不配与“沈月”相交,只配认识一个摆着一张臭脸的沈明泽是吗? 闵章觉得席霄佩的眼神充满杀气,他有些害怕,可又担心沈月师兄,因而努力地解释:“师兄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我们知道。”问天冲他和善一笑:“他很好,好极了。” 启润用最后的理智说道:“闵章,你先回去吧,今日之事不要与旁人说。” 闵章应了声“是”,匆忙离开。 他终于意识到不用担心他的沈月师兄,不说别的,就只看这人让几位掌教这么生气还能活着这点,便已是十二万分的了不起。 问天见闵章已经走远,才说了一句:“浮玉山。” “什么?” 问天已经化作一道光影,消失在天际。 剩下三人对视一眼,赶紧跟上。 浮玉山的主人虽已离开,可阵法还在。 这倒难不倒几人,都到这地步了,大不了联手破开。 问天去了他上次就很感兴趣的竹林。 启润四下张望片刻,又放出魂识感知,“什么都没有啊?” 很正常的一片竹林。 问天的目光直直地盯着竹林见一方水池。 沈明泽走之前已经把凤尾寒池挪走了,留下一个深坑不好解决,他干脆加点水,做出一个普通的水池。 问天没看出什么不对,可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灵力从手指上划过,指尖便渗出了鲜血。 他闭上眼,手指从眼皮上划过。 血迹化为金芒一闪,问天睁开眼。 水池上方忽然显现出另一个画面,那是一个与面前完全不一样的池子。 回溯时光不是一个简单的法门,尤其这段历史中还涉及到了一个实力在问天之上的人。 画面仅仅停留了一秒,便闪烁不见。 但已够在场之人看清楚。 普坤和尚道:“是凤尾寒池。” “准确地说,是使用过的凤尾寒池。”问天嘴角溢出血丝,他不在意地拂去。 “晏鸿竹?”启润说完便自己否认:“不会,鸿竹有守拙花。” 那便没有别人了,浮玉山上只住过两个人。 启润忽然想起一件事,这让他遍体生寒,他颤声说道:“师弟……他是天生仙骨。” 天生仙骨能不能变为天生魔骨? 在场众人不得而知。 这样的天资,于修道上无往而不利,从未有天生仙骨的拥有者堕过魔。 自天地初生,人族混混沌沌踏上仙途,这么傻的,只有沈明泽一个。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牺牲任何人! 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自己死! 他救晏鸿竹,也只是纯粹的善意,与身份无关,与天生魔骨也无关。 启润忽而又忆起沈明泽最后一次来主山,说是要带走晏鸿竹,可态度却不强硬。 那人离开时投来的眼神,他最初不懂,如今想来,分明是决绝和温柔。 启润一个大乘期的修士,忽然身影晃动了一下,竟差点站不稳。 他想,沈明泽曾随身佩戴无相法玉数十年,如果法玉当真有灵,知道自己染的是主人的血。 ——该会是何等的悲哀? 问天用力地闭了闭眼,他已经收了神通,可嘴角仍在不断溢出血迹。 他不去管,任由血液缓缓留下,染红衣裳。 问天生平极少怕过什么,但他对自己即将要出口的话产生了畏惧:“诸位……道友,我必须,坦白一件事。”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三人抬头,看向问天。 问天说:“沈明泽身上有劫,很严重、很严重的劫。” “什么意思?”启润紧张地大声问道。 一宗之主,他哪里会不知道劫数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不敢承认。 问天竟也认真解释,他茫茫然地说:“意思是,他会死……” 他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可他从来没放在心上。 他对那人既崇且敬,视那人为神明,当做是定海神针,认为他无所不能。 他以为不会有事的,他以为能解决的,他以为…… 问天无比后悔,他曾经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说这件事,可他都没说。 他为什么不说! 说了,也许就能找到办法呢? 席霄佩提着剑走远,她独自去练了一套剑法,剑光凛冽,周围瞬息间便倒下了一片竹子。 席霄佩收剑回来,犹不解气,拳头打在了竹林边缘的巨树上。 这一拳没有动用丝毫灵力,痛的只有她的手。 席霄佩恨声道:“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他想救世,他愿意死,我还能拦着他不成?他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这人瞒的多好啊,十年来,没透露出一点消息。 甚至十年来,装出一副冷漠无情模样,连自己真实的性子也要隐瞒。 他要他们避他、远他、忘他,要他们恨他、怪他、怨他。 他要一个人去死,不允许他们任何人送葬。 启润神情恍惚。 所以这人从来不管宗门事务,所以这人从来不肯施以援手。 所以这人十年来独坐浮玉山,听着耳畔众人对他指指点点。 ——他妄图背负堕魔骂名而死,要与太一剑宗斩断关系。 普坤垂头,低声念着佛经。 他可以为苍生赴死,可要他一个人在暗无天日的道路上摸索十年,他自认无法坚持。 那人真是万中无一的好,也是万中无一的傻。 问天抬头望着碧云晴空,仿佛他的目光能够越过骄阳看见星子。 最亮的一颗,当属沈明泽。 他听见自己说:“我要去找他。” “不错。”席霄佩也道:“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说好的一起承担,这人就是个骗子。 只他失约了,他们却不能失信。 * 已远离太一剑宗的沈明泽路上忽然呕出一口血。 他稍微平复了一下,就忙着安慰三个孩子:“闻景,鸿竹,我没事的。” [小一,别担心,应该是那几个人又不知道乱想了什么。] 三个孩子没一个相信他。 晏鸿竹泪盈于睫,他好像一直在哭:“师尊,我们回去吧,宗门一定有办法治好你。” 闻景一言不发地上前按着他的手腕,不是伤,这人在太一剑宗受的伤不重。 毫无原因的虚弱,是强引魔气入体的后遗症终于爆发? 系统最有脾气:[难受死你算了!看你还敢不敢总是这样。] 它说完又忍不住在数据库里检索,试图找出一种降低天道排斥的方法来。 沈明泽揉揉晏鸿竹,柔声安慰:“都说没事啊,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 他轻轻挣开闻景的手:“闻景有心事?” 闻景一路上沉默极了。 他的疯癫可是连系统都心有余悸,可这次出来却没怎么说过话,也没像以前那样肆意的笑过。 闻景看着那人的眼神,顿了顿,“只是在想,比起魁首,你还是当魔尊好一点。毕竟到了这种时候,你身边只有两个魔族在。” 这种时候是什么时候,他没说。 沈明泽眉眼带笑,“嗯”了一声。 闻景妥协地叹息一声,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好吧,魔尊大人,我们要去哪?” 他早发现沈明泽一路上的行动很有目的,显然是早有打算。 “去东海。”沈明泽说。 那是天梯断裂的地方,还残留着一道破碎的残骸。 [宿主,这样算是渡过天地大劫吗?天道会认吗?]系统觉得这也太作弊了,天道一定想不到居然有人能同时成为正道魁首和魔族魔尊。 沈明泽不担心:[就算天道不给,我也能给啊。虽然不是一个世界,但能量还是通用的。] 系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差点忘了,你是……] 闻景从储物戒中拿出飞舟。 他原本没有,但是那次听完沈明泽的通讯,鬼使神差地买了一辆。 他笑着说:“作为魔尊大人最忠诚的臣民,乐意为你效劳。”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的评论我都有看哦,比如觉得人物情绪转变太快的问题。是我太想当然啦,感情转变的描写有些不太到位,我以为我有写清楚结果没有。(叹气.jpg) 以后会吸取经验的,写的不好的地方还请小天使们多多包涵,感谢所有提出意见的你们!(鞠躬道歉.jpg(鞠躬感谢.jpg 这个故事到现在,我感觉是不如第一个世界的,写的时候就觉得很艰难。小天使们一定要喜欢再继续订阅,我总担心你们觉得钱花的不值QAQ。(虽然已经快完结了说这句话感觉很没有诚意,不过还有下个世界嘛~) 我挺满意明泽的死法,自我感觉结局不算很虐,不过作者的感觉似乎做不得准,所以如果我感觉错了当我没感觉过。(滑稽.jpg) 第46章 堕魔的正道魁首(18) 东海偏僻。 这里本是修士渡劫登天梯之处, 天雷肆虐,渺无人烟。 可是天梯断了这么多年, 慢慢地, 也有凡人来此定居。 很少有修士前来,这里远在大陆边缘,是浓郁灵气蔓延不到的地方。 前几天洪宁村来了三个金尊玉贵的公子。 小村的村民们大多不曾念过书,不知如何形容, 只觉得这三人无处不精致, 无处不美好。 就连身上穿的衣服, 也是他们也不曾见过的华贵。 村民们暗自猜测, 他们是会神通术法的仙人。 身上穿的也不是凡人能做出来的衣服,那是仙衣。 这三人出手大方, 直接包下了村长刚修建好的新屋子。 村长一家人如今正打算拿着钱进城做买卖。 导致他们村还得选个新村长。 只是可惜哦, 长相最出众的那位小公子是个病痨子。 风大一点都吹不得,一吹便要咳嗽,病恹恹的。 要是放在他们村里,这样的身子骨可养不大。 村人们私下说起时都纷纷摇头惋惜。 那小公子生的好看,对着那张脸都能多吃两碗饭。 可惜啊可惜。 沈明泽他们刚来时,洪宁村的村民们对他们还是畏惧对于好奇,连他们住的地方也不敢接近。 后来相安无事过了一段时间, 村民们胆子也慢慢大了,路过时看到还会打一句招呼。 不知名姓, 就小公子小公子地叫。 也不知道三个小公子,他们说的时候自己能不能分得清。 沈明泽把所有的修为都用来压制身体上的虚弱感,要不然他怕自己下一秒会被天道挤出这具壳子。 正因此, 他如今与普通人也没什么差别。 哦,普通人的身体都比他好。 闻景时常早出晚归。 他们没有钱, 需要拿着灵石去大一点的县城里换。 小村条件窘迫,闻景总是到城里把需要的东西买好,再带回来。 有时候听说隔壁的英城举行拍卖会,他也会去凑凑热闹。 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袋的天材地宝,一日三顿地给沈明泽灌下去。 晏鸿竹寸步不离地跟在沈明泽身边,连喝水都要递到他嘴边。 沈明泽一想要表露出自己动手的意愿,晏鸿竹也不挣扎,只睁大眼睛看着他,泪水慢慢溢满眼眶。 沈明泽没有办法。 来洪宁村这段时间,他简直称得上混吃等死,如同一条不会翻身的废物咸鱼。 这天沈明泽突发奇想地想要出去看看蔚蓝色的海。 闻景不在家,他好说歹说劝下了晏鸿竹,终于得以一个人出门,享受这片碧海晴空。 能出什么事呢?他就是看起来弱了点,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然而他如今很后悔。 沈明泽叹了口气,看着面前六个奸邪笑着的小混混,深觉自己运气不好。 问天运气就很好,直觉也很准。 沈明泽想,问天要是去当寻宝鼠,一定是最出息的那只。 “哟,这是哪里来的公子爷,跟哥几个玩玩?” 六个混混对视一眼,不安好心地猖狂大笑起来。 再民风淳朴的小村,也不免有几个败类。 小混混们混迹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偷鸡摸狗、顺手牵羊。 太大的坏事没有胆子做,小一点的坏事都做了个遍。 沈明泽几人来这有一段时间了,没显露出什么特别,最多看着格外有钱些。 尤其今天碰巧遇上的还是这位人尽皆知弱不禁风的公子。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小混混没这种文化,他们只知这时候还不动手,他们就是群傻子。 六个人把沈明泽围住。 “小公子,叫声‘哥’听听,叫的好听啊,哥哥就放了你,如何?” 沈明泽叹了口气,“你们现在走还来得及。” “怎的?威胁哥哥们啊?” “哥哥们可从来不空手走。” 六人显然觉得沈明泽已经是他们锅里煮熟的鸭子,对着他嬉笑嘲弄。 沈明泽安静地站着,默然不语。 很快几人就没了耐心,打算自己动手抢。 手刚伸出来,指尖处便凭空冒出一团火焰。 “啊啊啊,好烫好烫,这是什么啊?” 几人拼命甩手,那火焰看起来微小,却不论他们怎么动作都无法熄灭,甚至向手掌、手臂处蔓延。 “你、你是人是鬼?救命,救命啊!” “我上有老下有小,家里三代单传,求求你放过我。” 六人在海岸边的黄沙中打滚,沙子卷了满身,火却一点没消。 闻景突兀地出现在沈明泽身边,他眼里满是阴郁,右手微微抬起,忽而被人按住。 沈明泽仍然是那副温和模样:“好了,闻景,已经够了。” 闻景看了他一眼。 火焰消失,六人捂住伤口,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闻景站在沈明泽身侧,陪他慢慢往回走去,许久许久才低低地说,“你是正道魁首。” 这人是沈明泽,他合该不可一世地睥睨众生。 那些人算什么?他们给这人为奴为仆都没有资格。 沈明泽就该站在云端,受万人跪拜才是。 “嗯?”沈明泽觉得闻景又闹别扭了,熟练地哄他:“我也是魔尊。” 闻景似乎是笑了笑,说了声,“是。” 正道魁首,魔族魔尊。 大乘期圆满,天下第一人。 他闯过天险,屠过大妖,灭过邪门鬼派,闲庭信步于四面楚歌声中。 ——如今却对几个小混混束手无策。 * 晏鸿竹正站在门口左右张望。 闻景看到他后阴狠地质问:“你就是这么照顾人的?” 他心中一直燃着一团怒火,却不能对沈明泽发。 他其实一直都不喜欢晏鸿竹。 现在更不喜欢了。 沈明泽不赞同地摇头:“是我自己要出去的。” 晏鸿竹不理闻景,只小心打量沈明泽:“师尊,没事吧?” 附近的路阿婆正好经过。 她爽朗地笑着问:“几位小公子这是回来了,还是正好要出门啊?” 沈明泽闻言温声回应:“刚好回来,阿婆这是去哪?” “我啊,自然是专门来找你们的啊。” 路阿婆从篮子里掏出几颗青翠欲滴的蔬菜,“自家种的,可好吃啦,来,快拿着。” 晏鸿竹和闻景这两个小可怜从小自己长大,都会做饭。 沈明泽推拒一番,见路阿婆坚持,也就点点头。 晏鸿竹很乖巧地主动上前接过。 路阿婆看着他们仨,越看越满意,不过最满意的还是沈明泽。 她问到:“小公子,成家了吗?可有婚配?我有一个孙女……” 沈明泽轻咳几声:“残病之身,就不拖累姑娘了。” 路阿婆遗憾地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这倒是个问题,可惜哦。 路阿婆有些纠结地看了看晏鸿竹和闻景,这两位也挺好,就是有点小了。 闻景背后一凉,簇拥着沈明泽匆忙告别,进了院子。 沈明泽看他这幅紧张模样,忍俊不禁。 他赞叹了一声:“其实这种日子也不错。” 闻景在他旁边坐下,看着远方的天。 他忽然开口:“闻屠有很多孩子,他一直想选出一个最优秀、最完美的孩子培养。” “啊,不对。”他讽刺地说:“不是选,是制造。” “我出生的时候,或许是比较孱弱,总之被闻屠认定,我不配成为他完美血脉的容器。他要杀了我,我的生母心软,把我扔到路边。” 他在“心软”二字上用了重音,显得格外不屑。 “反正,也不知怎么,我没死成,还到了人族地域。小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是魔族。” 那就不是一段好听的故事了,不必说出来,让这人跟着难受。 他最初被一户人家收养,上过学堂,识文断字,明礼崇德。 七八岁的时候,那家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便被卖掉了。 辗转流入三教九流之所,这些地方,全是小人物毫不掩饰的恶。 他在那待了几年,又被人买了做奴隶。 再后来,买他的那户人家带他去了枯荣山脉。 像他这样的奴隶,统一被称作诱饵。 不得不承认,他的命真的挺大,一次次都没死成。 他被魔族发现了身份,带到了闻屠面前。 闻屠已经不记得这是他哪个孩子了,他处处留情,有孩子流落到外面也不算奇怪。 长大后的闻景勉强有了成为试验品的资格。 他曾被打断手脚扔进不明液体里泡着,也曾被丢入蛇窟被万蛇噬咬。 这些地方终年不见天日,他的确不知道自己如今多少岁了。 “后来我活下来了,挣扎了几年,闻屠死后,我就成了魔尊。” 闻景神色晦暗不明,他说:“我把我的事情告诉你,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沈明泽摸了摸他的头,叹息一声。 闻景望着他:“你是不是,非去不可?” ——你是不是,非死不可? 沈明泽想了想,答非所问地说:“守拙花,我还欠你一件事,想好要什么了吗?” “……没有,还是先欠着吧。”闻景说。 * 小村的日子过得悠闲。 系统问沈明泽:[宿主,你确定他们四个人会来吗?] 沈明泽笃定地说:[一定会。] 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按照原剧情,他现在该被全天下追杀才对。 可他堕魔的消息却仿佛被隐瞒了下来,听不到一点风声。 但是,他了解那四个人。 侠肝义胆,有一身浩然正气。 一个大乘圆满堕魔,不早点解决,必然贻害无穷。 那四个人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第47章 堕魔的正道魁首(19) 闻景这几天出门次数少了。 他被沈明泽强行压下来练字、读书。 沈明泽不知从哪得出的歪理, 认定他对幼年时早已模糊不清的学堂记忆有眷念,说什么也要教他。 闻景随意地盘腿坐着, 眉眼散漫, 手上动作却很认真。 他在临摹沈明泽为他写的字帖。 忽然他放下笔,猛然抬头。 闻景手中笔落在桌子上的那一刻,院子外同步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沈明泽与晏鸿竹也正各拿着一本书在看。 晏鸿竹听到敲门声赶紧凑到沈明泽身边,不安地问道:“师尊?” 不会是小村的村民, 他修为再低也是个修士, 普通人到来他一定能感知到。 应该是那四位掌教。 师尊堕魔了, 他们是不是来抓他的? “别担心, 是客人,去开门吧。”沈明泽柔声安抚他。 闻景对着晏鸿竹的背影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小矮子真幸运。 如果他也能在这个年纪遇见沈明泽, 他也能像这个矮子一样得到拯救。 他可以不必在泥沙血泊中打滚, 将自己染的满身暴戾。 他将在期待与关怀中长大。 诗文为心,侠气作骨,永远对世界有热忱。 提着一柄剑便敢潇洒走天下。 可惜他运气从来就不好。 村长的新屋子不大。 整栋院落加起来,比不过太一剑宗瀚海阁里的一个房间。 晏鸿竹把门打开,启润等人站在门口,一眼便看见了院子里的沈明泽。 沈明泽仍是一身白色衣袍,从前看起来清冷如同世外仙。 可这时的他脸色苍白, 身形瘦削,倒像一位病弱的凡间贵公子。 晏鸿竹警惕地看了四人一眼, 跑回沈明泽身边。 沈明泽冷淡的目光扫过他们,也不问他们为何而来,像是已经心知肚明。 四人硬生生被这幅看陌生人的神情激出了一丝怒火。 他们这段时间既要隐瞒消息, 又要派出人手寻找沈明泽。 也就是各自拥有一方大势力,要不然这人躲得这么偏僻, 还真不好找。 收到消息后几人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原本还在脑海中模拟这一次的见面,连开场词都准备了八个版本。 可沈明泽的平静脸色却像是一盆兜头淋下的冰水。 装!还在装! 问天收回笑容:“沈道友,我们是该叫你沈明泽,还是沈月?” 沈明泽平静的表情有了一丝变化。 他们怎么会知道沈月就是沈明泽? 就连闵章都不知道。 难怪他的人设崩的那么严重。 沈明泽心下叹气,问天修习的术法还真是神奇,这都能看得出来。 “还是叫沈明泽吧。”他站起身,弯了弯嘴角,语气中没有一丝假身份被抓到的心虚。 “这个村子里的风景还算不错,一起去看看?” 小院太小,用来待客就有些拥挤了。 四人脚步不动,冷笑地看着他,身上仿佛一阵一阵地冒着寒气。 闻景把字帖收好,轻身跃起,落到沈明泽身边,“喂,你们这群修士听不懂人话吗?” 问天见到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是魔尊啊,好久不见。不过我们人族之间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问天猜到所谓的新魔尊大概率就是沈明泽,但那又怎样?这人还是他们的魁首。 “神棍,”闻景笑容灿烂:“你又说错了,我不是魔尊。” “魔族不是号称不承认堕魔者的同族身份吗?” “人族不也宣称堕魔者人人共诛吗?” 两个人笑得一个比一个友好。 沈明泽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这个……” “怎么了,魁首?” “怎么了,魔尊?” 系统情不自禁鼓掌:[狗泽,你是怎么把原剧情里被两族排斥厌恶变成现在这个场面的?] 沈明泽顿时头更疼了。 “我们出去说吧。”沈明泽叹气。 这么多人再围在这里,很快就要有村民来看热闹了。 沈明泽带头往外走去,晏鸿竹紧紧依偎在他身侧。 闻景与问天互相礼貌地笑了笑,接着同时嫌弃地别过脸。 闻景快步上前,他与晏鸿竹占据了沈明泽一左一右两个位置。 启润四人跟在他们身后。 席霄佩手里握着她的软剑。 她曾想找到这人时一定要和他再打一架,管这人留不留手,她一定得出了心头恶气。 可找到这人时,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已经没有了修为。 这人如今虚弱得甚至挡不下她随手一招。 许多年来,她曾经与这人切磋过多次,从没赢过。 这其实很正常,以这人的天赋实力,她本就该永远赢不了他。 ——现在才不正常。 席霄佩摩挲着剑柄,突然开口:“沈明泽,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讨厌!” 沈明泽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颇为认同地点点头:“我知道。” 烦死了!谁要他承认了!这人真的烦死了! 她为什么要和这么讨厌的人交朋友? 席霄佩眉目间竟显得有些委屈。 他们如今已经到了目的地,在他们面前的海域里,残留着一段看不见的天梯。 沈明泽笑着说:“席道友,你不是总问我什么时候行动吗?现在就可以。” 他指了指自己,“天生魔骨。我死之后,扔到下面就行。” 晏鸿竹猛然抬头,心慌意乱。 要救世需要的是他的魔骨,与师尊又有何干系? 闻景沉默不语。 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以为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可是,可是—— 怎么能准备好呢?永远都准备不好的。 普坤和尚叹息一声,原地盘膝坐下,诵念佛经。 沈明泽与晏鸿竹不同,这人自愿的不能再自愿了。 辛苦筹谋了十年,为自己锻造一具魔骨。 逆天改命,欺瞒天道,为修仙界挣出一道坦途。 十年来不发一语。 倘若那日他们没有去寻他,没有与他相识相知,或许一切都会如同他的计划进行。 一直到这人身死道消,人族的耻辱碑上永远刻着他的名字。 都不会有人知道,这个世界曾经遭遇了一场灭顶之灾。 这人打定了主意要以身殉道,他又能如何阻拦? 问天神情复杂,万万没想到这人出来看风景,看的却是自己的墓地。 “你还真不愧是……沈明泽。” 他原本想说真不愧是正道魁首,忽而想起这人还是个魔尊。 人族、魔族,一界生灵,他全都护的好好的。 正道魁首四个字配不上他,思来想去,唯有“沈明泽”。 这个名字就已经足够神圣。 问天的语气似敬仰又似嘲讽。 他很想问问这人,有没有把他们当做过朋友? 如果有,怎么忍心什么也不说? 这人划了一道保护圈,将凡人修士连同他们四个一起装了进去,妥善安置。 可他凭什么替他们做决定呢? 他们是可以并肩而立的战友不是吗? 约好了同进同退,同生同死。 这人凭什么丢下他们,自作主张地让他们活着,自己一个人悄悄去死? 他们想和他一起! 他们巴不得和他共享劫数,巴不得替他执行计划。 倘若要遭天谴,那就一起好了。 倘若不得不堕魔,那也一起好了。 与至交好友一同,走正确的道路,便是死又如何? 他们求之不得。 可这人全都不在乎。 这人偏只要他们活着。 多过分,多自私。 凭什么只许他牺牲,只许他做英雄? 沈明泽将身旁的晏鸿竹往启润的方向一推。 晏鸿竹意识到了什么,死死攥住沈明泽的衣角,哭着祈求道:“师尊,我愿意,你拿我去献祭吧,我愿意的。”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他可以死,让他师尊活下去。 启润接收到沈明泽的目光,手指一颤。 他捏了一个法诀,晏鸿竹便无法动作,不得不飘浮到启润身边。 “不要,师尊……”晏鸿竹眼神绝望。 这人救过他好多次,如今还要替他承受原本该他承受的宿命。 沈明泽对他温和一笑。 他曾想把晏鸿竹和闻景两个孩子留在小院,但料想他们不会听话。 而且,总要知道的。 与其让他们从别人嘴里知道,倒不如他亲口告诉他们。 他们两人还有很漫长的生命,会遇到无数的人。 沈明泽只是其中的一个过客,路过久了,记忆也会慢慢淡忘。 总会走出来的。 沈明泽忍住喉咙间漫上来的痒意,轻叹一声说道:“如果你们不愿意动手,那……” 那他就只能引诱几个正道修士过来这里杀了他。 原剧情里说沈明泽被围攻而死,可没规定具体是谁杀死。 “那就什么?那就你自己自尽吗?”问天冷声打断。 这人对自己还真下的了手。 如果他们没有发现,这人定会是自己一个人,找一个安静的角落,悄然死去。 明明做着救世的事,却又不打扰任何人。 多温柔、多伟大的计划。 除了他自己,没有委屈任何人。 席霄佩此时极度冷静,“谁说我不愿意?” 她微微侧转手中软剑,剑身被阳光一晃,潋滟出一道风华。 “你要以命救世,我不能阻止你,但我答应过会与你一起。”席霄佩说。 曾经是晏鸿竹时,她可以下定决心动手。 如今换成这个人,她也一样可以动手。 总不能让这人什么都做完了,她在旁边看着吧? 那就不能算“一起”了。 传言说,自杀的人魂灵带着原罪,下辈子会一生坎坷、波折丛生。 席霄佩从前不信,如今只怕万一。 “等一下,”启润声音带着颤抖:“一定得现在吗?不能再等一段时间……” 他还没来得及补偿他的师弟。 他还没来得及补上那亏欠的十年。 “今日就很好。”沈明泽笑着说。 他觉得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这个世界的天道格外排斥他。 席霄佩看了看他,忽然问:“喝酒吗?” 她瑶池宫的好酒,这人好像还未尝过。 “啊,一个人喝酒挺没意思的。”沈明泽眉眼舒展,“席道友身上的酒可还够?” “够。”席霄佩自储物戒中取出一坛酒,丢给沈明泽。 沈明泽接过,笑了笑,又向闻景抛去。 闻景正垂眸失神,然而本能的反应让他伸手接住了酒坛。 他抬头,红色的瞳孔在阳光下如同宝石,闪闪发光。 沈明泽温和地说:“闻景,我还欠你一件事,看来要欠很久了。” 他看出闻景心存死志。 这样不好。 他死后,这个世界任务完成,规则拓展延伸完善,会有更多新奇有趣的事等着闻景发现。 闻景定定地看着他,缓慢地、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要等多久?无非是整个余生罢了。 这人要了他一朵守拙花,还要他遥遥无期、经年累月地等待。 好没有道理。 他怎么会做这么不划算的交易? 晏鸿竹被启润的灵力锁住无法动弹,以两人的实力差距,晏鸿竹就是拼了命也不可能挣脱。 可就算不能也要拼命。 晏鸿竹用自己的灵力一遍一遍地冲刷这把锁,两相对撞,气劲迸开,只能伤到自己。 他的灵力是沈明泽亲自传授。 这人为他刻了一个法诀,带他引气入体,领着他上长生仙途。 晏鸿竹想起论道大会上,这人到来时千万修士俯首而拜。 那么多人期待他,那么多人敬仰他,那么多人盼着见他一面。 这人是正道魁首,怎么能够轻易牺牲? 明明有他这个更好的人选不是吗? 一个无足轻重的筑基小修士,死了便死了。 于是晏鸿竹又想起自己曾无数次暗自期待这人的死亡,恨不得这人魂飞魄散。 他顿时心如刀绞。 他不是好人,更不是好弟子。 愚昧无知、背恩忘义、狼心狗肺…… 所以他根本不值得珍惜! 就用他献祭,就让他牺牲,这人得好好活着,这人应该好好活着。 “晏鸿竹?”启润发现晏鸿竹把自己折腾的满身内伤、奄奄一息,他无可奈何之下把对方打晕。 晏鸿竹蜷缩着倒在地上,昏迷中仍在哭泣。 沈明泽叹息一声。 席霄佩又取出几坛酒掷出,不多时,在场每个人面前都浮着一坛。 她每次给沈明泽酒,这人总是又转手给了别人。 还当着她的面,坦坦荡荡,气人的很。 这次所有人都有份,这人总能收下了吧? 问天充满暗示:“普坤大师是不能喝酒的。” 他抱着自己那一坛,眼神还要在普坤的酒上徘徊。 一如他之前从沈明泽手里骗酒的模样。 “阿弥陀佛。”普坤伸手,酒坛慢悠悠落到他手上,“佛说今日可以喝。” 为好友送行,怎么能没有酒? 如果佛祖要怪,破戒也值得。 席霄佩拂袖,黄沙被卷起,在周围半空中旋成一道圆柱形屏障。 只把席霄佩和沈明泽围在中央。 闻景喝了一口酒,深深地看着那人的身影消失在黄沙深处。 他低下头,又用力地灌了一大口酒。 这人说在小村生活也挺好。 可这样好也没能留住这人。 沈明泽看着席霄佩持剑的身影,忽然问她:“会很为难吗?” 席霄佩反问:“那你呢?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会觉得为难吗?” 于公,他们同为人族掌舵者。 于私,他们是同舟共济的好友。 席霄佩接任瑶池宫宫主以来,就做好了也许某一刻为人族牺牲的准备。 可她还没做好,为人族失去自己好友的准备。 是挺为难的,但是好像又没那么为难。 问天穿过黄沙走进来时就听到这样一句对话。 连自己的死亡都怕为难到别人,还真不愧是沈明泽能做出来的事。 否则这人也不至于,整整隐瞒了十年之久。 启润与普坤也相继穿过黄沙。 “说了要为你送行的,我们也没这么脆弱。”启润笑着说。 他眼睛上灵力涌动,氤氲起一片水汽。 普坤原本想祝他来世平凡一生,离魁首领袖这类的称呼越远越好。 可又想,以这人的性子,即便低落至尘埃,也一样会在危难时挺身而出。 这与强大与否都没有关系,只因他就是这样的人。 即便轮回转世,这份温柔与正义也无法被消磨掩盖。 “沈明泽!”席霄佩突然大叫了一声,而后瞬息间剑芒挥出。 仿佛趁他不注意就可以少点痛苦一样。 凛冽剑光穿心而过,沈明泽向后倒去。 从今往后,所有生灵无危无难。 修仙界欣欣向荣,如日方升。 * 洪宁村新村长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村子改名,改成留仙村。 说他们村啊,就是仙人路过也会忍不住留下来。 东海附近地域俱都繁华了许多。 四位掌教在此地布了阵法,纵然飞升劫雷肆虐,也只被拘束在半空,落不到地上。 这里还是穷乡僻壤,灵力稀少。 但四位掌教在这建了一座瀚海阁,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来小住。 因而往来朝圣的修士络绎不绝。 小村依然很安宁。 没有人敢自恃实力在村子里闹事。 众人皆知,村子里住了一位脾气不好的魔尊。 虽然这个魔尊从来不承认自己的身份。 瀚海阁里。 席霄佩躺在树下喝酒。 问天手指蠢蠢欲动,被席霄佩用剑挡住。 “席道友,你之前每次给沈明泽,他不还是会给我?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呢?”问天目不转睛地看着酒说道。 席霄佩瞥了他一眼:“那你现在找他要去啊。” 树下闭目盘膝的普坤睁开眼,叹息一声,念了一句佛号。 “还是不行?”问天不觉得意外,随口问道。 普坤每次来都非要念他们十方殿的聚魂咒,这么久了,什么都没聚起来。 但他还是每次都念。 席霄佩嗤笑一声:“依我看,就是你这咒不行……说来人都死了这么久了,还放不下呢?” 问天笑着说:“你放得下,又何必偷偷在这儿摆养魂阵?瑶池宫都快被你搬空了吧,席宫主?” “我瑶池宫家大业大,就不劳楼主你费心了。”席霄佩看了看他依然雪白的头发:“你又卜了多少次卦?可别把自己命算没了。” 普坤听着他们互相言语攻击,合掌叹道:“要是沈道友在,他一定要冷着脸打断你们。” 问天不是爱酒之人,偏偏每次都要故意从席霄佩手里骗酒喝。 不过是因为从前沈明泽寡言少语,问天便总是弄出点声响逗他。 如今这种习惯也一直保存了下来。 要是沈明泽还在…… 席霄佩冷声说:“和尚,你要不会说话就闭嘴。” 问天笑着附和:“我赞成。” 启润推开门愁苦地走进来,见有酒随手拿起一坛,“诸位道友,我遇到了一件很为难的事情。” “……你先把我的酒放下!”席霄佩道。 启润装作没听见:“我师尊出关了。” 虚同真人原本寿元将近,天梯重续后,竟隐隐又进了一步。 问天一愣,忽而大笑起来,他指着席霄佩:“你就说,沈明泽堕魔了,被这位行侠仗义的席道友斩杀。” 什么馊主意。 沈明泽救世主之名已经传遍了整个修仙界,就是这位问天楼主主导的。 可人类总是健忘,修仙界也总有太多的英雄传奇,都离自己太远太远。 所有人听过感叹过之后,也就不放在心上。 唯有他们几个,执念难消,念念不忘。 这不奇怪,毕竟真正认识沈明泽的人,很难不为他惋惜。 席霄佩不理他,“虚同真人快飞升了吧,你们呢?” “说什么我们,你还不是一样。”问天笑着道。 他们默契地不打算飞升。 那是他们挚友用脊梁托起来的路,其他人也就罢了,他们怎么能踩? 而且,沈明泽这么爱这个世界,他们也不想离开。 那人不在了,他们得替他看着、照顾着。 “晏小施主最近如何了?”普坤问启润。 晏鸿竹回了太一剑宗,终日待在浮玉山,不曾踏出一步。 他曾经觉得山上冷清,总要跑去主山找顾行墨。 如今山上比从前还要冷清,他却能呆的住了。 启润微垂下眼,语气复杂:“行墨陪着他。” 顾行墨又去了浮玉山。 他跟在晏鸿竹身旁叽叽喳喳地说话,晏鸿竹偶尔才回应两句。 顾行墨苦着脸:“今日是我生辰,师尊不在宗门,你也不打算陪我吗?师兄。” 晏鸿竹一愣。 他们俩初见时,顾行墨曾说,如果他误会了沈明泽,师兄就让给晏鸿竹当。 原来都过去了那么久了。 那天,他才刚刚拜那人为师,后面所有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发生。 他是那人唯一的弟子,闵章总要缠着他问那人的事。 他那时既欣喜又骄傲,明明得意得笑容都藏不住了,还要装得若无其事。 ……只是当时已惘然。 晏鸿竹呆呆地站了好久,一遍一遍回想以前的事。 越想越难过,越难过越想。 等他回过神来,便发现顾行墨已经离开了。 晏鸿竹抬头看了眼天色,缓慢地走入房间。 他的命是师尊救回来的,他没资格随意放弃。 如今正是夕阳无限好的时候,还远远不到睡觉的时间。 晏鸿竹躺上床,和衣而眠。 不像是在生活,倒像是一心一意等死。 -------------------- 作者有话要说: 是这样的,我写着写着把师父写忘了,只好最后把他拉出来溜溜~ 今天多更一点,未来两天没法更新了,我毕业论文还没改好,老师催了QAQ 第48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1) 沈明泽恢复意识时听到外面一片嘈杂。 “这都几点了, 他也太过分了吧?” “是沈明泽自己定的时间,现在都快迟到一个小时了。” “这是拿我们当傻子玩吗?” “大家别着急啊, 明泽昨天受了伤, 多休息一会儿也是很正常的。” “由微,你脾气也太好了,沈明泽那么针对你,你还替他说话。” 沈明泽若有所思。 他如今正坐在桌子前, 手上捧着一杯清茗, 看起来十分悠闲, 与外面的着急格格不入。 [小一, 接收剧情。] [好哦。] * 这个世界有鬼,原主是抓鬼的天师。 但在五年前, 原主还只是住在山间破道观, 靠乞讨为生的小乞丐。 他凭借着一点小聪明和坑蒙拐骗的方法,活的比一般人还要滋润些。 某天,天师协会的会长鲁康在屠灭一只煞鬼之后受了伤,晕倒在山间。 原主看他衣着华贵,猜测不是一般人,于是就顺手把他救了回去。 并且还做了一件事。 原主相貌不错,只是脸上常年糊着污泥。 他把自己洗干净, 再换上一身新衣服之后,看上去还有些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鲁康醒了之后, 原主自称生于高门大族,无奈家中惨遭横祸,只他一人活了下来。 除了自己叫沈明泽, 别的都不肯多说。 鲁康怜惜他无处可去,又见他骨骼清奇, 于是把他当做救命恩人带回了天师协会。 还给原主办了身份证,自己作为原主成年以前的监护人。 沈明泽的资质确实不错,不过五年,已经混成年轻一辈天师的核心人物。 照这样发展下去,未来接任会长的位置也有很大的可能。 然而,半年前天命之子加入了天师协会,也就是刚才出言袒护他的那位——季由微。 季由微的天赋比原主还高,很快就能与他分庭抗礼。 于是原主嫉妒了。 他已将下一任会长看做自己的囊中之物,眼见鲁康即将退休,谁能想到突然又冒出一个季由微。 * 沈明泽与系统看完剧情,同时沉默。 系统迟疑半天,满怀忧虑问道:[宿主,你会撒娇吗?] 沈明泽:[……] 沈明泽艰难地说:[……我试试?] 原主可以说是没有少爷的命,一身少爷的病。 饭菜咸了不吃,淡了也不吃;茶水烫了不喝,冷了也不喝;床板硬了不睡,软了也不睡…… 总之就是非常难伺候。 一开始大家觉得他家道中落,又年纪小,都多包容着点。 没想到后来原主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变本加厉。 说好听点是娇纵,说难听点就是跋扈了。 沈明泽慢慢喝完杯里早已冷却的茶水,做足了心里建设,才走出房间。 院子里四个人,俱是天师协会年轻一辈的精锐人物。 几乎已经是内定的下一批领导核心成员了。 季由微正挡在房门前,耐心地劝阻。 剩下三人俱是表情愤愤,但这份愤愤不是针对他。 季由微家人被煞鬼害死,只剩他一个。 后来在好友夏侯同的引荐下加入了天师协会。 他的天赋出奇的好,不过半年,已经超过了许多自幼学习术法的天师。 关键他一点儿没有身为绝世天才的傲气,待人真诚,热情善良。 尤其和沈明泽对比,就更显得季由微性格亲和。 除了夏侯同,剩下的辛铭、曲从霖两人都是从前就与原主一起训练,按理来说应该更支持原主才对。 可季由微来了之后,慢慢地也被他的人格魅力所打动。 如今这个五人小团体,领导者已经隐隐地从沈明泽转移到了季由微身上。 季由微也是这几人中,唯一一个对原主还比较包容爱护的人。 沈明泽叹了口气,孤注一掷打开房门,瞬间换了一副脸色。 他揉着耳朵满脸嫌弃:“你们好吵,我耳朵都要聋了。” 原主已经成年,然而他生的嫩,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 这种表情别人做出来会觉得冒犯,换成沈明泽的脸,竟有一种少年人生机勃勃的可爱。 “明泽,休息好了吗?”季由微柔声问。 他曾经有一个弟弟,与沈明泽一般年纪,因而他总是忍不住对沈明泽更好一点。 夏侯同与季由微关系好,他们俩都是后来加入这个小团体的,沈明泽对季由微明里暗里的刁难他都看着眼里。 夏侯同冷哼一声,腔调怪异:“小少爷起的真早啊,再晚一点,天就又要黑了呢。” “夏侯。”季由微不赞同地阻止他。 沈明泽微微扬起头,很坦然地说:“可是我困啊。” 辛铭被他的理直气壮气到,他涨红了脸,“你困,那你有本事别定早上七点啊?” 虽然人心都向着季由微,但现在的小队队长还是沈明泽。 他发号的施令,其他四个人还是要遵守的。 沈明泽摆摆手,不以为意:“我以为我能起的来啊,不就是迟到了一个小时嘛,那么凶做什么?” “我凶?”辛铭气极反笑:“我凶什么了我?” 曲从霖上前把他往后扯:“冷静一点,辛铭,别激动,好好说话。” 他在几人中算是天赋比较差的,走到这一步纯靠努力,性格也更加沉稳些。 除了季由微,就属他对沈明泽容忍度最高,一向的选择都是息事宁人。 季由微也连忙打圆场:“不早了,我们先走吧,别耽误了。” “啊,可是我还没吃早饭诶。”沈明泽不乐意地说。 季由微哄他:“我给你准备了你喜欢吃的奶黄包,还是热的,豆浆专门多放糖了,路上吃?” “行吧。”沈明泽看起来还是不满意,神色勉强,好像委屈了他一样。 夏侯同用力地翻了个白眼。 天师这个职业可不算穷,核心小队出门自然是有车的。 沈明泽从容地站在原地,等季由微为他打开车门,又小心护着他上了副驾驶。 然后季由微才坐上驾驶位,从一旁的包里拿出为沈明泽准备的早餐。 他摸了摸,用术法加热,之后才递给了沈明泽。 豆浆还细心地插好了吸管。 剩下三人坐在后座。 夏侯同又用力地翻了个白眼。 系统对季由微这一系列动作很满意,它开心地问:[宿主,感觉怎么样?] [……不太好。]沈明泽咬着吸管,苦恼地说。 他们这次接到任务,昨晚有村民在附近的山上见到了僵尸。 僵尸虽然和鬼有点不一样,但毕竟都不科学,也算是天师的业务范畴。 “就是这座山了,不知道这只僵尸是什么等级,希望不要超过绿僵。”辛铭双手合十祈祷。 专门等到白天,也是因为太阳光对僵尸有削弱作用。 曲从霖附和,“不至于吧,高等级的僵尸也不是那么好见到的。” 夏侯同伸了个懒腰:“管他什么等级,我季哥在,都是小意思啦。” 季由微把车停好,依然是先绕到一边为沈明泽开车门,听到这句话笑着应道:“可别,我还是想要早点下班的。” 他见沈明泽独自沉默站在一旁,连忙叫了他一声:“明泽,你觉得呢?” 沈明泽看了看周围,以附近的阴气来说,这只僵尸的等级不会太高。 “对了,那位看到僵尸的村民怎么样了?”沈明泽仿佛随口一提。 曲从霖微微有些讶异,沈明泽居然会关心别人? 难道今天的奶黄包格外好吃,所以他现在心情特别好? 季由微倒不觉得有什么。 在他眼里,沈明泽就是一个需要他照顾的小弟弟,除了吃不了苦,再没有什么问题了,又善良又正直。 “他没事,现在只以为是当时天色比较暗,他看错了。”季由微回答道。 辛铭从包里掏出一个罗盘一样的法器,上面的指针迅速转了起来,徐徐指向了右前方。 他回过头,看向季由微和沈明泽,“方向确定了,我们出发?” 其他人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沈队长不情愿地点点头,嘴里嘟囔道:“最讨厌爬山了,蚊虫又多,走的还累。” 三人忍无可忍地别开脸,埋头往前。 季由微仿佛很认同,心疼地看着沈明泽:“明泽要是走不动了,我可以背你。” 沈明泽默默地转过眼:“走了啦,他们三个都走好远了,可恶,居然不等我们俩。” 沈明泽在心底叹了口气:[小一,这个任务好难啊。] 系统幸灾乐祸:[这有什么难的,享受不就行了?狗泽加油,我相信你可以!] 这座山荒无人烟,因为少有人来,因而连路都没有,全靠他们无人边走边开辟。 这样的山是最难走的,路上时不时会有枯枝灌木。 沈明泽除了最开始抱怨了几句,竟再也没生出事端。 既没闹着要休息,也没闹着要人背。 辛敏扯了扯曲从霖,小声说:“你有没有觉得沈明泽今天好奇怪啊?” 曲从霖悄悄回头看了一眼,也小小声回应:“是有一点。” 旁边的夏侯同听到也参与进来,“他不是经常这样吗?变来变去的,跟有病似的。” 原主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少作一点,心情不好的时候恨不得所有人都和他一样不开心。 尤其是季由微出风头之后,他每次清晰地察觉到对方的威胁,就会格外针对对方。 季由微不以为意,其他三人却很难忍受。 随着季由微成长的越来越快,原主刁难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回来啦! 这个世界标题剧透的好像不是很清楚,那我就多暗示一点,完整的标题应该是:心系苍生还魂回来的富贵小公子。 没错,在后期的剧本里,沈明泽已经死了!没想到吧!桀桀桀桀桀(发出反派的笑声.jpg 第49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2) 辛铭手里的罗盘闪起了微亮的光。 他兴奋地压低声音通知:“到地方了, 看这光的亮度,这只僵尸不行啊。” 压低声音有什么用, 僵尸辨别人靠的是呼吸。 沈明泽暗自摇头, 警惕性还是不行。 果然封闭的训练是没有用的,还是要实战才能出真知。 这只僵尸的确不行,是只比紫僵高一级的白僵,完全不是小队的对手。 然而毕竟年纪轻, 经验少, 虽然实力比僵尸强, 但几人还是应付的手忙脚乱。 沈明泽悠闲地站在一旁指点江山:“太慢了, 该趁他跳到地上的那一刻发出攻击,等僵尸跳起来就不好打了。诶说的就是你, 辛铭, 专心一点,看我做什么?” “啧,曲从霖,这个符咒不行啊,听我的,你下次画这张符的时候在第三个节点停顿一秒。” “笑死了夏侯同,你这落雷术怎么学的?这是雷吗?这是静电吧。快别丢人了, 还是回去多练练吧。” “季由微倒是还行,你们之间也就季由微在有效攻击了, 唔,凝结术用的不错,不过我建议你用水凝术, 还能和夏侯同的静电配合。” 系统咽了咽口水:[收着点吧宿主,也就是他们腾不出手, 否则我觉得你性命堪忧。] [我觉得我良心堪忧。]沈明泽叹道。 他一向都是顶在最前面的那个,突然让他站在后方动嘴皮子,说的还是这些混账话,让他非常不适应。 夏侯同忙里偷闲瞪他一眼:“沈明泽,你就干看着?” “这点儿小事,哪用得着我出马?”沈明泽抱着手臂,自吹自擂。 “不出手就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辛铭攻击又打歪了,心情烦躁地说。 沈明泽一咏三叹:“不听好人言啊,多少人想要我一句教导都得不到,你们如此轻易就拥有了,居然还不珍惜。” 季由微依言将凝结术换成水凝术,白僵落到地上,脚下凭空出现一摊水渍。 像是清澈的沼泽,死死地抓住僵尸的脚。 白僵向上用力蹦蹦,发现自己纹丝不动,迷茫地吼叫。 这一停下来就比较好打,在水渍的帮助下,夏侯同的静电发出了十二分的功效。 僵尸痛苦地吼了一声,化作黑雾,逐渐如尘埃般消失殆尽。 沈明泽赞赏地点点头:“这次能这么顺利,真是多亏了我。” 夏侯同难以置信:“不是,我说,你还要不要脸?” “夏侯。”季由微原地吐息,刚刚他消耗了不少体能,“明泽又没说错,的确是因为他的主意啊。” “由微你真是……”辛铭恨铁不成钢。 沈明泽站在旁边看戏看了半天,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走了走了,这山也没什么好看的,事情完成了就下山吧。” 沈明泽一马当先冲在前面。 系统安慰他:[别担心,不要脸的是沈明泽,和你沈月有什么关系?] [……谢谢小一。]沈明泽觉得自己并没有被安慰到,但还是感谢了系统的一番心意。 辛铭拍了拍曲从霖:“想什么呢?走路要看路。” 曲从霖自战斗结束就在思量沈明泽的那一番话。 他一直都知道沈明泽很厉害,但只看一眼完成的符咒就能找出不足并且提出解决方法,是不是有点太厉害了? 算了,还没验证过,谁知道是不是他乱说。 沈明泽不是最喜欢胡说八道了吗? 曲从霖摇了摇头,“在想等下要吃什么,烤肉什么样?” “好啊好啊,不过沈明泽一定不愿意,他那人挑的很。”辛铭遗憾道。 曲从霖冲他眨眨眼:“我们可以自己去吃嘛,不带他。” 几人回到了天师协会。 从前几人再怎么出色,也只是闭门造车,最多跟在师长后面旁观他们捉鬼。 这次的任务其实相当于一次考核,顺利完成之后,也就代表着他们真正开始成为一名可以独当一面的天师。 沈明泽第一个冲入大厅,雀跃道:“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我回来啦!” “明泽,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伤到?”长老们原本就正期待地等着他们,听到沈明泽欢快的声音,笑着回应。 沈明泽只是在季由微他们面前作,在长辈面前还是会掩饰一下的。 谁会不喜欢聪明谦逊又亲近自己的小孩儿呢? 长老们德高望重、不怒自威,家里的晚辈对他们敬重有余,亲昵不足。 一窝老鼠里蹦出沈明泽这只兔子,乖乖巧巧,天赋出众,还会撒娇,不喜欢就怪了。 “我怎么会伤到?我的本事可是您几位亲自教出来的,只是白僵而已,小意思啦。”沈明泽微昂着头,得意地说。 三位长老看到他这幅小表情不由失笑。 季由微几人随后进来,欠身行礼:“见过三位长老。” 大长老收回笑容,轻咳一声:“不必多礼。” 这对比就很明显。 辛铭不明白,沈明泽到底哪里好,怎么偏偏长老们都对他另眼相待? 四人拘束地站着,沈明泽已经自顾自地给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 大长老宠溺地摇了摇头,招呼道:“你们也都坐吧,别站着了。” 他们几个人比较活了这么些年,几个孩子之间的恩恩怨怨也不至于完全没发现。 不过没关系,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他们以后出生入死过几次,关系自然就好了。 “来明泽,把手环拿着。”二长老正色道:“以后可不能耍小性子了,你是队长,要担起责任来。” 沈明泽接过手环,“噢”了一声。 这手环是一个法器,用科学的话来说,相当于一个内部论坛入口。 天师协会每天都会收到很多真假难辨的消息,会有专人对其进行难易急缓的判断,大部分公布至协会网站,所有天师根据自己的能力选取。 更困难、更紧急一点的则会录入至法器中,通过手环就能看到。 这些是给协会核心人员的任务。 沈明泽看到任务后还要进行一个简单的判断:是需要小队一起行动,还是只单独分给某个人完成。 这种权利为原主欺压季由微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原主一次次地将超出季由微能力范围之外的任务交给他,试图让他死在执行过程中。 但毕竟是天命之子,总能逢凶化吉、死里逃生。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季由微只以为是沈明泽判断失误,并没有产生什么怀疑。 可这种失误的次数越来越多。 就连季由微提出集体行动,沈明泽表面允许,背地却给他使绊子,甚至隐瞒事件情况。 这要是还能心无芥蒂地拿沈明泽当弟弟疼爱,季由微就太傻白甜了。 小队彻底分崩离析。 虽说季由微更得人心,但谁让沈明泽有长老支持呢。 长老们坚定认为这都是误会,强行把队长位置稳稳按在沈明泽屁股下,不知给天命之子造成了多少危险。 直到季由微又被沈明泽安排去除一只恶鬼,小队其他人担心他,也都跟去了。 然而那次事件的难度出乎意料,一行人被困于魇阵之中,危在旦夕。 季由微想尽办法送出纸鹤求援,可他们没能等来援兵。 他最好的朋友夏侯同死在了那里。 剩下三人九死一生逃回协会,发现居然是沈明泽将消息拦了下来。 自始至终,没有人知道他们发来的求救信号。 ——沈明泽希望他们死。 也正是这件事暴露出来之后,长老们才彻底对沈明泽失望。 如今这一切都还没发生。 三长老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正好,程家想让我们过去看看,你们也该积攒点人脉了,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了。” “程家?”夏侯同大着胆子:“是那个首富程家?” “是啊。”三长老笑着说。 夏侯同缩了缩脖子,不知道为什么,就算三长老看起来和蔼可亲,他也害怕。 只有沈明泽,这人好像天生少了一条神经,不管见到什么样的大佬都从容自在得很。 沈明泽手环戴好,也不问是什么事,非常自信地说道:“放心吧长老,一定办的漂漂亮亮。” * 这个世界,普通人并不知道天师和鬼的存在,他们被保护的很好。 然而毕竟不可能瞒的密不透风,还是有些人能知道这些事情的。 比如赫赫有名的程家。 程家如今的掌门人名叫程灼,是商界上大名鼎鼎的职场女强人。 她并没有因为沈明泽几人的年纪心生怀疑和不满,起码面上没有表露出来。 “几位小大师,先坐下喝杯茶吧,我慢慢同你们说。”程灼态度亲和,然而毕竟掌管一个集团,身上还是自带一股威慑力。 唯独沈明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点点头,随意地坐下,自在得像在自己家。 季由微从容不迫:“那便多谢程总了。” 在季由微说完这句话后,他们四人才各自入座。 有意思。 程灼端起茶,掩去了唇角的意味深长。 这群年轻的天师明明只有五个人,居然还分了帮派。 看起来最小的那位貌似是领头人,可他已经被架空了,剩下三人明显是以另一个人为首。 可见哪里都逃不开人心算计。 程灼垂眸品茶。 事实上这些事情与她没有关系,只是在商业场上尔虞我诈这么长时间,她已经习惯了观察别人。 系统疯狂暗示:[宿主,人设,人设!] 它觉得它在这个世界看戏看的十分快乐,恨不得沈明泽一天到晚二十四小时演给它看。 沈明泽沉默,很久没这么发愁过了。 他脸上带了一些苦恼,“程总,能给我换成白水吗,这个茶也太难喝了。” 这个茶,一克至少一万。 富N代辛铭冷笑。 -------------------- 作者有话要说: 明泽:快乐都是你们的,我只有一颗支离破碎的良心。 第50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3) 程灼听到沈明泽的话, 温婉地笑了笑:“当然可以。” 并不觉得他不喜欢喝这种茶是件多奇怪的事。 辛铭却不一样。 沈明泽平素惯来爱装,什么都要最贵最好的, 如今这么不识货, 当即让辛铭觉得自己捏到了对方的把柄。 天师都不穷,更何况他一家世代为天师,自然是不可能缺钱的。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舍得花这么多在吃喝上,毕竟材料什么的也很贵, 法器还得定期保养。 辛铭的爷爷喜欢喝茶, 家里也不缺各种有名的茶叶。他也因此对这些有了一点了解。 程灼待客的茶即使不是那些有价无市的顶尖好茶, 可也不是一般人能喝的起的。 他当即冷笑, 低声说了一句:“装模作样。” 程灼装作没听见。 这次谈话她专门清退了管家和佣人,因此亲自起身去了厨房为沈明泽倒水。 季由微不赞同地看了辛铭一眼, 又小心地解释道:“明泽, 他不是这个意思。” 沈明泽不理季由微,也冷笑一声,对着辛铭大声说:“要你管!” 系统连连点头,同仇敌忾:[就是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它扫描之后得出结论,这茶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茶。 它宿主喝过比这好得多的,就算是可以延年益寿的灵茶, 它宿主拿来泡澡都不是问题。 程灼端着一杯温水出来,摆在沈明泽面前, 仿佛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 她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这次冒昧请几位小大师上门,是希望你们能帮忙看看我公司,我怀疑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个月以来, 我公司的员工迟到现象越来越严重,具体表现在, 迟到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到达的时间越来越晚。” “但是这种情况,也不一定和鬼有关吧。”夏侯同忍不住想说,你要不要先反省一下你自己? 程灼看了他一眼,“最初第一个员工迟到,说自己迷路了,找不到公司。” 季由微皱眉:“这不可能,就算是个路痴,现在都有手机可以导航,不会找不到路。” “没错。”程灼说:“一开始我们也以为是借口,可后来所有迟到的人都这么说,即使是打车,司机也会迷路。” “这些员工有的已经在公司待了近十年,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据他们所说,在他们的视线里,公司好像突然消失了。” “我们还调了外面的监控,在那段时间,有几位员工在公司门口徘徊,转了一圈又一圈,明明大门就在他们前面,可他们就像看不见一样。” 曲从霖不安地摸了摸袋子里的符箓。 程氏集团可是一整座大厦,能将这样显眼的建筑物完全隐藏起来,想必幕后黑手十分不简单。 夏侯同想了想,“季哥,你怎么看?” “听起来像阵法,不过还是要去现场看看才能确认。”季由微说。 即使说的内容带着些许诡异,然而程灼面色仍然平静。她听到季由微的话,了然地点点头:“我已经通知了员工下午放假,几位小大师不如在我这用了午餐再过去?” 三人看向季由微,季由微没有察觉到,询问地看向沈明泽:“明泽?” “可以啊,我没意见。”沈明泽漫不经心地回。 更有意思了。 季由微不可能不知道其他人的态度,在这种情况下还如此坦然地问沈明泽,怎么看怎么都像是示威。 程灼想,看起来这个叫沈明泽的处境不太妙啊。 季由微多看了沈明泽几眼,有些担心。 明泽今天话都少了,难道因为辛铭说了他?说来辛铭和夏侯怎么就对明泽这么大意见,明明明泽只是孩子心性而已。 系统教训:[宿主,你好逊啊,风头都被季由微抢了啦!] 沈明泽看着意识里的小光球耀武扬威,笑道:[小一,不要唯恐天下不乱啊。] 季由微本就比他出色。 不过系统提醒的也有道理,他也不能太浑水摸鱼了。 毕竟他们两人是一直分庭抗礼到了结局,而不是一方完全碾压。 甚至前期还是他稍胜一筹。 “还有一件事。”程灼陡然多了一丝纠结迟疑,“我想请你们,看一看我的弟弟。” 程父程母一年前车祸丧生,当时他们的儿子程松也在车上。 发现时,程松被大人紧紧抱在怀里,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这件事上了各大新闻媒体,阴谋论甚嚣尘上,但警方的调查结果证明了只是意外。 于是活下来的程松又成了目光焦点,以他为例歌颂母爱的报道铺天盖地。 至今还是中小学生的优秀作文素材。 程灼情绪低落:“那天……之后,程松就没有开口说过话,对外界的感知也很缓慢,叫他一声要过好久才能反应过来。” 季由微尽量委婉地告诉她:“程总,天师不是医生。” “我知道。”程灼语气中带着悲伤:“我带程松做过检查,所有医院都说程松很健康,医生觉得,出现这种原因也许是遭受了太大的刺激导致的心理问题。” “一年来,程松没停过看心理医生,可是都没有好转。” 她说:“你们就帮忙看看,价格好说,就算没有结果也没关系。” 如果只为公司的事,程灼大可不必把他们约到家里。 她也实在是病急乱投医了。 “好啊,那就去看看。”沈明泽突然主动开口应承。 季由微自然无不可,也跟着点点头。 辛铭内心嘲讽,听到价格两个字倒是主动得很,就这还好意思演高门巨族的富贵公子?呸! “我弟弟不爱出门,就辛苦你们多走一段路了。”程灼歉意地笑着说。 程灼带着他们走到一个房间门口,她敲了敲门,声音柔和:“树树,我是姐姐。” 过了一段时间,房门无声地打开。 七八岁的孩子一手按着门,从半开的门缝间沉默地看着他们。 “树树,姐姐还带了几个哥哥,先让我们进去好不好?”程灼蹲下身子,温柔地哄道。 褪去了谈判场上咄咄逼人的气势,在程松面前,她也不过是一位温婉如水的青瓷女子。 ——是树树的姐姐。 程松的反应显得很呆滞,他似乎是在努力思考这句话的含义。 然后他安静地放下手,站在一旁。 程灼把门推开。 程松的房间很大,似乎是怕他伤到自己,里面的摆设很简洁。 地上铺满了玩具和纸笔。 “树树喜欢画画啊。”沈明泽眉眼弯弯:“哥哥也喜欢,哥哥能和树树一起吗?” 程松看着他,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过了很久,他才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真好。”沈明泽牵着程松的手大摇大摆走到房间里坐下。 “喂,沈明泽。”辛铭忍无可忍,这人知不知道他们是来干嘛的啊? “没关系,树树喜欢他。”程灼注视着程松,柔柔地打断,“我们到门口说吧。” “四位有看出什么吗?” 四人对视了一眼,季由微歉疚地说道:“抱歉,程总。” 程灼闭了闭眼,“没关系,也许真的是心理问题。” 她平复了一会儿,仍然是那位完美的总裁,笑着说:“几位不介意的话随我到楼下等等,午餐已经在准备了,很快就好。” “当然不介意,我去叫明泽。”季由微正准备转身,就听见程灼阻止:“让他和树树再玩一会儿吧。” 这倒是奇怪,程灼似乎对他很有好感。 辛铭大着胆子问:“您不介意啊?” 毕竟沈明泽从一进来就很没有礼貌。 “这有什么?”程灼笑着说:“沈大师一看就很受家里人疼宠,树树以前比他还娇纵,喝水都要喝甜的,还不能太甜,为了他这刚刚好的甜度,我母亲没少头疼。” 他哪里有什么家里人? ……沈明泽说自己家道中落难道是真的? 不应该吧,辛铭可没听说过有哪家豪门姓沈。 除非沈明泽名字是假的。 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没听说近几年有发生过什么豪门破产的大事。 所以果然还是沈明泽骗人吧。 * 沈明泽握着程松的手,温柔地教他:“树树,你看,像这样……嗯?树树想自己试一试吗?” 系统狐疑地看了看:[宿主,这小孩儿是不是有问题,他怎么魂魄不稳啊?] 沈明泽也拿过一张纸,随手画了几笔:[不是魂魄不稳,是魂魄曾经离体过,不过还没完全离开就被按了回去。] 应该就是一年前的那一次事故。 他的爸爸妈妈很爱他,爱到即使是自己死了,也要从地狱爬上来救他。 [那的确是不好搞,人类小孩的魂魄最脆弱了,但是等他长大一点,慢慢就会正常的。]系统说。 沈明泽“嗯”了一声。 如果把躯体看做灵魂的衣服,程松现在的情况就是,衣服套进去了,但没完全穿好。 救他的人,或者说鬼,大概不懂这些玄而又玄的事情,只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反应。 随着时间流逝,灵魂不断摸索试探,这件衣服迟早都会穿好。 只是会需要很长时间。 沈明泽将一只手掌按在程松的后背。 程松迷茫地眨眨眼,觉得自己身体好像变得暖暖的。 他缓慢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笔,将这种异常的感觉抛之脑后。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手速太慢了QAQ,小可爱们不想等可以养肥再看哦。 诶嘿,今天有好多手榴弹,谢谢[无忧]、[白昭]、[L上元]。 第51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4) 程松不爱出门, 他本能地觉得这个房间是他最安全的地方。 只有程灼哄他很久,他才会愿意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但是没过十分钟又会自己慢悠悠晃回房间。 吃饭也是佣人把饭菜送到他的房间。 如果程灼在家, 就会去他房间陪他吃饭。 “树树,姐姐可以进去吗?”沈明泽已经出去了,程灼在程松房间门口,耐心地等待。 程灼打开门, 往旁边让让, 示意她进来。 程灼笑着把他抱住:“树树今天感觉怎么样?” 虽然知道程松不会开口说话, 程灼还是每天问他问题。 程松如往日一般, 慢吞吞地点了点头,他忽然顿住, 笨拙地吐出一个字:“姐……” 程灼浑身一震, 声音更加温柔,“树树,你刚才是不是叫姐姐了?” 程松不说话,茫然地看着她。 “树树,再叫一次?”程灼目光灼灼。 等了许久,程松慢慢地低下头,自顾自地拿起画笔在白纸上乱画。 程灼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也许是她过于期待以至于产生了幻觉。 她再次把程松拥到怀里,眼角晕出一滴泪。 没有听错。 程灼很确定, 刚刚树树叫了一声“姐姐”。 是巧合吗?不,她不信巧合。 那么就很可能是单独和树树留在房间的沈明泽做了什么。 他知道树树是什么情况,却不说, 而要暗地里帮忙。 他是在顾虑什么?是在躲着谁? 在场的人,与沈明泽有关的只有他的队友们了。 就程灼今天早上看到的情形来说, 他的处境的确算不上好。 天师协会向来神秘,外人很难得知内部的事情。 程灼不知道沈明泽究竟是因为什么被排挤孤立,但他帮了树树,她就欠了他一个人情。 程灼把这件事情记在心里。 她看着程松流畅了一点的动作,对沈明泽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沈明泽连她也没有告诉,多好的孩子啊,心地善良、施恩不望报。 也怪可怜的,这群人当着她一个外人的面都这么毫不掩饰,平时该欺负的多狠? 她虽然不是天师,但也有一点影响力,应该也能帮到他。 * 程灼安排了车送他们去到公司。 “啊,居然没有迷路,我还挺想体验一下的。”夏侯同遗憾地说。 曲从霖细细地在附近转了转:“是阵法,只是不知道阵眼在哪儿。” “估计在里面。”辛铭说:“阵眼一般是在阵法的中心,既然是把整个大厦包围进去,那应该是在这栋楼的内部。” 季由微凝神看着大门处,“我怎么觉得……” “觉得什么?”夏侯同问。 季由微摇摇头:“我不知道,感觉很不对劲。”他转头去找沈明泽:“明泽,你觉得呢?” “是阵法,小无踪阵,”沈明泽漫不经心地说:“你的感觉也没错,除了阵法,里面还有一只厉鬼。” “厉鬼!”夏侯同怪叫一声:“真的假的?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到。” 沈明泽嘲弄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想体验一下吗?感觉怎么样?” 他下车的时候说了一句,想体验陷入阵法迷路的感觉。 夏侯同一愣,没来得及生气,先被这句话吓到:“这个阵法还能隐藏厉鬼的行踪和阴气?” 难不成幕后之人在城中心养厉鬼?这栋大厦只是无意被波及? 沈明泽瞥了他一眼:“收回你那些愚蠢的想法,笨蛋。只是一只小鬼而已,你们之所以发现不了,是因为这只鬼就是阵眼。” 以鬼养阵,以阵佑鬼。 两样东西单独拿出来都没什么用,放在一起却能相辅相成。 沈明泽感叹:“好精巧的心思,幕后之人在阵法上的造诣很深呐。” 可惜没用在正途。 没有人怀疑沈明泽的话。 这人的实力有目共睹,要不然也不至于稳稳压了他们这么多年。 程灼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对于自己不了解的领域,她从来不会插手。 只有听到这里才凝重地问了一句,“难解决吗?” “轻轻松松。”沈明泽自信满满,神采飞扬。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辛铭忍不住问。 沈明泽诧异地看着他:“当然是先进去啊,笨蛋。” 辛铭:“……” 如果不是打不过。 沈明泽仿佛目标很明确,一进去就直奔电梯,按下22层。 中途甚至没拿出定位的法器。 曲从霖看着这人笃定的神态,搓了搓夹在指尖的符箓。 他曾经也是向沈明泽请教过的,然而这人总是语焉不详,问就是靠感觉,就是靠悟性。 久而久之,他也察觉到了这人的不情愿,之后就不再问了。 他从前想,是不是沈明泽自己也不知道,为了虚荣专门编了一套似是而非的话。 毕竟别的也就罢了,符箓方面他自信不输于任何一个同龄人。 可这人如今这幅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表情真的很能唬人。 曲从霖纠结地想,要不,回去就按照这人上次说的方法……试一下? “到了,我要把鬼逼出来了哦。”沈明泽说着就要动手。 “诶诶慢着慢着,”辛铭叫道:“你好歹给我们点时间准备一下。” 沈明泽不耐烦:“那你们准备好没有?” “当然没有啊!”夏侯同和辛铭一起大声回应。 季由微转头:“程总,您先回避一下吧。” 程灼原本是想带路的,结果发现自己并不用武之地,她也不打算留下来拖后腿,点了点头就准备离开。 临走前看了看沈明泽所指的位置。 很普通的一个装饰用的瓷器,算算时间,的确是一个多月以前摆上的。 摆上它的人…… 程灼收回目光,迈步离开。 沈明泽嫌弃地看着他们掏法器,“行了吧,我开始了……哇,好丑。” 瓷器中冒出一团黑雾,飘到半空,构成一只凶神恶煞的、有着奇怪形状的鬼。 似乎是许多动物拼接而成,脸部不断变化,偶尔能看出老鼠、猫、狗等的模样。 辛铭痛苦地闭上眼,“噫,好恶心,我讨厌老鼠。” 沈明泽看清之后反而没再大喊大叫,“看见眼眶处的红光了吗?那是弱点。我和季由微主攻,剩下的人掩护。” “好。”季由微应道。 这鬼的叫声凄厉,嘴里不断吐出一道又一道黑雾幻化成的箭。 夏侯同三人不断地将箭挡下,为沈明泽和季由微创造攻击机会。 天师的攻击也分近程和远程,如今他们就在狭小的过道里,显然没有打远程的条件。 沈明泽握着桃木剑上前,躲过了两道黑雾箭,终于离怪鬼一步之遥。 他纵身一跃,只需要再把剑刺出去,击中眼眶处闪着红光的位置,他们就赢了。 沈明泽举起剑,怪鬼尖利的爪子也朝他抓来。 “由微!” 黑雾箭射出之后竟然还能还能合为一体,如今正直直对着季由微而来。 三人大惊失色。 夏侯同与辛铭各自发出一道术法攻向黑箭,试图阻碍其速度; 曲从霖一纸符咒落到季由微身上,他周围凭空竖起屏障; 季由微扔出法器,急忙扭转身体避开。 负责掩护的三个人正在为季由微提心吊胆,见他安全闪开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沈明泽已然避无可避。 原本只需要三个人之中有一个人为他延缓一下利爪的攻势,沈明泽一剑刺出,立刻便能顺势后退。 可惜如今他已跃至半空,身体由于惯性往前,利爪泛着森森寒气,近在眉睫。 季由微余光瞥见这一幕,情急喊了一声,“明泽!” 其余三人条件反射看过去,吓出一身冷汗。 可他们招式用老,一时腾不出手。 沈明泽目光冷静,他松手将桃木剑朝目标处掷出,双手结印护住自身。 堪堪结完印,利爪狠狠地将他打飞出去。 饶是他反应速度够快,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到面面俱到。 沈明泽摔落在远处。 “明泽,你还好吧?”季由微赶紧跑到他身边,将他扶起。 沈明泽站起拍了拍身上不多的灰尘,冷静地道了一声:“没事。” 他衣角被利爪上锋利的指甲勾裂,又在地上滚了一圈,显得稍许狼狈。 但外表看起来没受什么伤,面上也不见痛苦之色。 桃木剑掷出之后击中了红点。 怪鬼凄厉叫声忽而一停,它似乎眨了眨眼,最后发出一声软软的——“喵”。 黑雾消散。 除了墙角瓷器突然碎裂,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三人围了过来,有些愧疚地看了看沈明泽。 刚才的危险状况有目共睹,他们三个本来应该掩护他的。 “看什么看?本队长好的很,区区小鬼怎么能伤的到我。”沈明泽嘚瑟极了。 季由微仍有担忧:“真的没事吗?要不回去给长老检查一下吧。” 那道利爪是击中了他的,这种阴鬼造成的伤势可不容小觑。 沈明泽推开他径直离开:“说了没事就是没事。” “喂。”辛铭追上他,支支吾吾,别扭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啊,沈明泽。” 夏侯同受到启发,也在他身后大喊了一句:“对不起!” 曲从霖也跑上去,认认真真望着沈明泽的眼睛,郑重地说了一声:“抱歉。” 沈明泽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哼了一声,带头进了电梯。 程灼在楼下等待,见到他们露出一个笑容:“你们可算是出来了。” 她见所有人中只有沈明泽衣角裂开了一条缝,那缝隙十分工整,一看就是利器所划。 程灼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一起战斗,却只有他一个人显得如此狼狈。 这孩子,明显又被团队欺负了啊。 第52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5) 沈明泽也见到了在一楼等候的程灼, 他张扬地笑着:“程总,幸不辱命。” 程灼浅笑着迎上去:“沈大师可有受伤?这衣服怎么……” “噢, 就是被划了一下, 没事。”沈明泽满脸的不以为意。 不知不觉间,程灼就占据了季由微原本的位置,她与沈明泽并肩走在前方,剩下四人跟在后面。 她言笑晏晏地递给沈明泽一张名片, 暗示:“以后沈大师要是有什么事, 可以找我帮忙。” 不管是需要钱开路, 还是要阴谋算计人心, 她都可以。 又回头朗声说道:“这次多谢几位大师了,除了原本答应给协会的之外, 我还为几位备下了一份重礼, 还请不要推辞。” 季由微看了一眼沈明泽,见他没有反对,才礼貌地回了一句:“那就却之不恭了。” 天师协会的地址也是一个秘密,外面布了阵法,只有特定的方法才能找到进去的路。 因此他们是自己开车出门的,现在车还停路边。 如今正好,事情办完, 可以直接回去。 沈明泽随手将名片放好,敷衍地道别:“程总, 我们先走了。” 程灼暗自一叹。 看他这大大咧咧的模样,显然是没明白她的意思。 沈明泽知道他的队友们心怀鬼胎吗?他知道自己被架空,被孤立了吗? 她原本以为是不知道的。 可他救树树的时候分明又防着队友, 那想必是知道的。 再看他现在若无其事的模样,那就是知道但要装作不知道。 天师协会的水也很深啊。 程灼嫣然笑道:“几位大师可否给我留个联系方式?这件事的幕后黑手还没找到, 以后恐怕还要麻烦你们。” “这倒是不用担心。”沈明泽想起那只由许多动物构成的怪鬼,和消散前那声软糯的叫声,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人做下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如今阵毁,必定遭了极为严重的反噬。即使能保下一条命,长时间内也不能出来作恶了。” 而那些小生命,会拥有自由灿烂的来世。 程灼心中无奈,还是不肯放弃地接着说:“就当是交个朋友?我还是有点担心。” “好吧。”沈明泽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程灼拿出手机,主动与五人都交换了联系方式。 她对于协会内部的事情知之甚少,有意在这些人面前表露出对沈明泽的特别和重视。 但又不能太超出,以免针对沈明泽的人狗急跳墙。 程灼一腔母爱之心泛滥,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下定决心要多想办法帮帮他。 沈明泽上了车就开始抱怨椅子不舒服,然后十分烦躁地闭上眼开始睡觉。 虽然他睡不着,可实在不敢“醒”着了,否则还得演戏。 辛铭觉得这人真是奇怪得很。 那么重摔到地上的时候他不抱怨,现在反而对这些小问题斤斤计较? * 天师协会。 曲从霖桌子上摆着几张符箓,他目光复杂,悠悠地叹了口气。 难道以前他误会沈明泽了? 那人说的靠感觉,靠领悟都是肺腑之言? 其实这么说也不是不可能,毕竟那人是天才,天才做题看一眼就知道答案是常规操作。 所以果然是他以前问的问题太简单了,沈明泽没法解释。 毕竟这人也许从来没遇见过这种问题。 曲从霖有些挫败。 他原本心里还有些傲气,自认为他们五人之间虽然有差距,但至少不会差太大。 不曾料到,沈明泽居然比他优秀这么多。 不,不是比他,是比他们。 曲从霖想,他跟其他三个人比起来,应该不算差。 “从霖,霖霖,曲从霖。”辛铭聒噪的声音远远传来。 曲从霖把符箓收好,给他开门:“别叫了别叫了,什么事啊?” 天师协会历史悠久,即使如今这个社会日新月异,很多事情都还遵循着古制。 比如说见面时行的礼,比如说协会统一的制服,还比如他们住的房子。 小队五个人住在一个院子里,格局类似于四合院。 他们平时要找自己的队友非常方便。 辛铭鬼鬼祟祟挤进他的屋子。 “曲从霖,你说,沈明泽到底是哪家的啊?” 曲从霖无语地看着对方:“什么哪家的?他姓沈,当然是沈家的。” “不对不对。”辛铭抱着平板,打开了一份Excel表格:“你看,沈明泽是五年前来的,他今年十八岁,那就是从十八年前到五年前的这十三年……我把这段时间国内外称的上豪门的家族都列出来了。” 辛铭侃侃而谈:“一般来说呢,能称为豪门的,不仅仅是得有钱,但是我把标准放宽了,暴发户我也统计了进去,你看后面这一栏……” “停停停!”曲从霖被他念的头疼:“过程可以省略,你直说结果就行了。” 辛铭正色:“结果就是,没有姓沈的,更没有破产的姓沈的。” “所以呢?你不是早就觉得沈明泽是在说谎吗?你说他肯定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来着。” 辛铭脸色不变:“没错,但是现在我承认,是我浅薄了。” 曲从霖:“……” 辛铭装作没看见曲从霖嫌弃的表情:“我去问了程总,唔,给你看看我们的聊天记录。不得不说,程总真是大好人,日理万机还给我发这么长的分析。” “你知道吗?”辛铭兴致勃勃,满脸的“问我问我快问我”。 曲从霖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从善如流:“知道什么?” “有钱人才最了解有钱人!” 辛铭显得很兴奋:“我觉得程总的分析非常有道理,你看我们都怕长老,只有沈明泽不怕。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以前一定经常接触这种人。” 富N代辛铭惆怅地叹了口气:“我还是太穷了,以前才参不透啊。” 曲从霖:“……” 曲从霖从他手里拿过手机,不时认同地点点头:“程总认为沈明泽一定很有背景,可你又没查到他背后的家族?” “是这样。”辛铭看着他:“霖啊,你说沈明泽是不是假名啊?” “可他为什么要用假名?” “因为他有一个非常强大的敌人,所以必须改头换面、隐姓埋名。”辛铭笃定地说:“故事里都是这么写的。” 曲从霖默默地转过头,不理他。 手里的聊天记录已经翻到到结尾,最后一条是一张图片。 “这是……” 曲从霖不由自主惊呼一声。 那是一副画。 寥寥几笔绘了高山,山崖上一棵孤松。 分明是铅笔冷硬的笔触,却无端透了几抹水墨画的写意。 他曾经为了画符学了一点美术,懂的不多,但人类对于美的感知是共通的。 他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这幅画的魅力。 辛铭凑过去看了一眼:“这是沈明泽的画。” 沈明泽在哄程松时随手画的。 曲从霖深深地看了几眼,把手机还给了辛铭。 他现在也相信沈明泽是富家公子了。 这人还真是神秘。 他从前来协会时,他们除了对方的名字和年龄,其余的一概不知。 如今看来,连名字和年龄都有可能是假的。 他们从前觉得这人虚荣、傲慢,一分本事都要吹成十分。 现在发现,哪里是太高傲,分明是太低调了。 最起码他此前从来不知道,沈明泽会这么多东西。 精于术法、精于符箓…… 还画了一手好画。 这还是他们现在发现的,没发现又有多少呢? 辛铭也赞叹一句:“有这种本事的话,平时我可以忍忍他。” 天师同样是看实力的,就今天沈明泽对怪鬼的表现,超出他们不知凡几。 天才的怪癖是可以被接受的。 “细想起来,”曲从霖也分析道:“沈明泽好像也只是挑剔生活上一些吃喝方面的东西,别的也没见他多抱怨。” 这人能有这种实力,说不定还偷偷半夜不睡觉,通宵达旦拼命训练。 曲从霖语气中带了些微歉意:“我们平时是不是对他太过分了?” 会不会是他们先入为主之下,才觉得对方的各种行为矫情又蛮横? 沈明泽既然生于堆金积玉的朱门绣户,也许在他眼里只是正常的生活水准。 毕竟程灼也说了,像这样家庭的人,娇纵一些也是很正常的。 他们眼里的骄奢和挑剔,对于这人来说,或许只是正常的标准。 “他也挺可怜……”曲从霖说。 原本锦衣华服,吃喝皆是珍馐。 曾经不知多少人为他的生活用度上上下下地操心,结果一朝变故,他从云端坠落而下,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的情况他还只是口头上抱怨两句,已经称得上再坚强不过了。 而他们作为他一起成长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不仅没有理解他安慰他,反而抱以讽刺和嘲弄。 是不是……太不应该了? 辛铭听出曲从霖的言外之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们以后对他好点。” 沈明泽年纪最小,他们本就应该多照顾一点。 辛铭又凝重地说:“长老们对沈明泽这么好,他都不敢说出自己的仇人。” “我们天师协会都不是对手的人或者势力……”曲从霖彻底被辛铭说服了,也皱着眉冥思苦想。 现在可是法治社会,正常的、科学的法律都能管到。 法律管不到的他们天师可以管。 天师协会都打不过…… 辛铭开玩笑地说:“总不可能沈明泽的敌人是鬼王吧?” 当然不可能,鬼王已经被封印两百年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猜程姐是大聪明,当然不是,程姐只是大聪明的助攻罢辽~ 第53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6) 第二天早晨。 “沈明泽?你今天这么早?”夏侯同怪叫一声, 发现自己语气过于阴阳怪气后讪讪住口。 他对沈明泽没有好感。 他觉得他季哥才是最优秀的,就应该让季哥当队长才对。 沈明泽明显是嫉妒季由微, 才处处针对刁难, 各种苦活累活都推给对方。 也就是他季哥傻,什么都没察觉到。 但是昨天毕竟是他做错了,害沈明泽差点受伤。 有错就要认,他欠沈明泽的, 自然也该弥补弥补。 更何况今天早上, 辛铭跟他说了沈明泽的身世, 他也觉得沈明泽有点可怜。 ……那行吧, 就对沈明泽好点呗。 就当看在他季哥的面子上。 沈明泽打了个哈欠:“你们在外面这么吵,别说我了, 聋子都能被吵醒。” 他其实很早就醒了, 只是为了人设,才不得不等到七点半。 “走吧,去单张村。”沈明泽说。 这是剧情里没有的。 原剧情里,天师小队去处理程灼公司的事情时远没有这么顺利。 怪鬼先一步被他们惊醒,众人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仓促应战,回来的时候全员负伤。 因此在养伤的这一段时间内,协会都没给他们派发任务。 而这次, 沈明泽坚持自己没事,季由微不放心地观察了他许久, 见连淤青都没有,才勉强相信。 其他人就更加没有受伤的机会了。 单张村偏僻,只有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 车子开在上面一颠一颠的。 季由微担心沈明泽难受,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明泽, 你觉得是鬼做的吗?” “不好说。”沈明泽语气烦躁,苦大仇深地看着外面。 “我回去之后一定要找人来修路,这是人能走的吗?” 辛铭心有戚戚地点点头,“算我一个。” 这条路要开近两个小时,辛铭觉得不行。 曲从霖与夏侯同脸色苍白,虚弱地吐出两个字:“加一。” 季由微专心致志开车,嘴角微微勾起。 他觉得他的小伙伴们都特别可爱。 尤其是沈明泽。 他们这次接到消息,单张村一户人家离奇死亡。 那家里只有一对母子,是被邻居发现的。 六十多岁的母亲和四十多岁的儿子脸色青黑地倒在地上,脖子上有鲜红的指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伤痕。 可死因却不是因为窒息,倒像是看到什么生生吓死的。 警察来过之后,没在屋里发现第三人的痕迹,指印上也提取不到指纹。 这桩案子就交到了天师协会的手里。 但最重要的原因却是因为—— “那男人的妻子在一个月前死了,据调查,她是被拐卖来的。”曲从霖唏嘘地说道。 辛铭情绪不高地补充:“至今没有找到妻子的尸体,但是那个男的有家暴行为,很可能是被……” “那也不能自己杀人啊。”夏侯同说:“人鬼殊途,她本来遭受厄运而死,下辈子能够得到补偿的。” 这个世界是有转世一说的。 人死之后,前尘往事皆忘,重新轮回。 而执念难消在凡世中流转的,就成了鬼。 “到了。”季由微停车,怅然道:“说不定只是一桩刑事案件呢?不一定是她。” 负责接待的警察站在村口,看到他们走了过来,“是天师协会的同志吗?我姓许,是负责给你们介绍情况的,我们边走边说吧。” “我们是昨天十点接到报警,当时人已经死了挺久了,推断是凌晨两点左右。我们走访了周边邻居,都说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死者身上有明显挣扎过的痕迹,指甲却很干净,什么都没提取到。最离奇的就是脖子上的指印,印迹很清楚,初步认定是一个女子的指印。” 说着已经走到了案发的屋子,这里还拉着警戒线,尸体已经被带走了。 屋子里一片杂乱,很明显能够看出,是被人惊慌之下打落在地的。 可这些痕迹全是由两位死者造成的。 辛铭已经掏出了法器,摇摇头:“这里没有鬼。” 许警官皱眉:“难道是人为的?” 如果是人,那凶手也太厉害了,这是怎么做到的? “不是,她来过,但是又走了。”沈明泽叹了口气:“警官,先查一下嫌疑鬼生前的身份吧。” 一般来说,鬼是不会轻易换地方的,人死了之后思绪会变得混乱,很难思考。 鬼要么停留在自己死的地方,要么徘徊在作案现场。 如果她离开了,只能说明…… “她也许,还有要杀的人。”沈明泽目光怜悯。 不是什么人死后都能变成鬼的,她一定有很深的执念。 不大可能是由于牵挂,如果是因为爱而存在,她连这个人都不会杀,她会第一时刻去她在乎的人身边。 她是被恨意催生的,这么深的恨意,她生前一定过的很不幸福。 许警官为难地说道:“我们第一时间就在查了,但是有点困难。这个女子是被拐卖来的,没有任何身份信息,尸体也找不到。” 女子被拐来半个月就死了,距离现在又过了一个多月。 村子里没有监控,就算有人曾经见过女子一两面,现在记忆也不算清晰了。 他们正在试图从她住过的杂物间入手,看看能不能找到女子留下的一星半点的痕迹。 “一个人消失不见,居然可以这么简单。”曲从霖从前只是听闻,然而亲眼见到狭小屋子角落里的破布,方才觉得深切的悲哀。 这世界那么那么大,可她只能蜷缩在这块半平米不到的破布上。 脏兮兮的破布上还能看到深深浅浅的血迹,旁边散落着一圈绳索,门口放着一根铁棍。 比最初看到的那个屋子还像凶案现场。 这里也的确可能是又一个凶案现场。 而死者还未找到。 原来一个人的死亡,真的可以像雨滴落在海里,除了最开始漾开的波纹,没有一点儿痕迹留下。 “我们已经提取了这个屋里的血迹信息,进行DNA比对,如果对方的信息有录入的话,很快就能出结果。”许警官说。 沈明泽喃喃自语:“那就来不及了。” 许警官没听清,“你说什么?” 沈明泽指间突兀出现一张黄纸,他掐了个诀,黄纸凭空燃烧。 许警官目瞪口呆。 虽然早知道这个世界有些不太科学的方面,但他还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信仰者。 黄纸燃尽,灰烟却凝在半空,不曾消散。 灰烟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化成长条状,指引地往外飞去。 “跟上。” 灰烟在阳光下不算显眼,但沈明泽几人都是有真本事的天师,他们看的清清楚楚。 许警官急急忙忙地打了个电话汇报,然后赶紧开车跟在他们后面。 一开又是两个小时。 穿过了荒芜的小村、崎岖的道路,车子跟着灰烟慢慢驶到市中心,进入一个看上去十分高档的小区。 许警官出示了警官证,两辆车依次停在了楼下,看着灰烟顺着窗户飘进楼上的某个房间。 沈明泽下车,仰着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叹道:“我们来晚了。” 坚定的唯物主义信仰者许警官没有怀疑这句话,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拿出手机做详细的汇报。 季由微站在沈明泽的旁边,凝神感受了一下:“她出来了?” 沈明泽点点头,“警官,这里就交给你了,我们去追她。” “好,你们小心。” * 他们是在一家餐馆门口找到的她,她身上血气已经很重了,那是三条人命缠绕而成。 餐馆生意很好,规模不大,是一对夫妻一起经营的,没请其他人帮忙。 在这里吃饭的顾客多为老主顾,和老板夫妇已经熟稔,上菜时还能聊上一两句。 “乐乐放学了,来帮爸爸妈妈忙啊,这孩子真乖。” “诶老板,怎么最近都没看见你女儿了,以前不是她一直忙上忙下吗?” “对对对,那孩子勤快,手脚麻利的很。”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微胖的身材更显得憨厚,他乐呵呵地说:“出嫁啦,出嫁啦。” “哟,那还真是喜事,恭喜啊老板。” “是啊,恭喜恭喜啊,来,我多点几道菜,给老板添添喜气。” 夏侯同看着沈明泽:“怎么办?这里人太多了。” 沈明泽今天的表现过于靠谱,他一时忘记了他亲爱的季哥。 “把她引过来。”沈明泽手上又出现了一张黄纸,那纸不曾燃烧,却弥散出了纯白的烟雾。 满身血黑的魂魄停滞了一瞬,竟被牵引着离开。 一直到了周围无人的小巷。 魂魄突然挣开了白烟,狰狞地向五人攻来。 沈明泽从容不迫,斗志昂扬,“季由微,上。” 季由微被推了一把,踉跄向前。 他连忙拿出法器,其余三人也摆出攻势。 [宿主,你不出手?]系统问。 沈明泽坦然地说:[我今日份风头已经出够了,现在该轮到季由微了。] 系统有些怀疑:[可我觉得你风头更大?] [季由微毕竟刚被选拔进小队不久,我要是现在就弱于他才不符合人设。] 而且这个小姑娘不能拖了。 沈明泽说:[季由微是在一次次战斗之中飞速成长起来的,原主想要害他,却反而让他因祸得福。] 毕竟是大反派,他们之间的争斗要到最后才分出胜负。 系统信任地点点头,[你说的对。] 第54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7) 鬼一旦染了人命, 就会变成厉鬼。 更何况她杀了三个人。 小队成员应付得手忙脚乱。 夏侯同气喘吁吁,忙里偷闲大叫一声:“沈明泽, 你又看戏!” “啊, 我累了。”沈明泽看的津津有味,他的目光更多地集中在季由微上面。 ——快点成长起来吧,我和鬼王还等着你铲除呢。 原主真面目暴露之后,几位长老虽然失望, 但毕竟是疼爱了这么久的后辈, 仍愿意给他机会。 就在这时, 鬼王的封印松动, 正是天师协会上下戮力一心、同力协契的时候。 鬼王一旦出世,后果将不堪设想。 而原主却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天师是可以驱使鬼的, 那他为什么不能驱使鬼王呢? 他偷偷去了封印之处,可还没等他做什么,鬼王便已经附身,试图借助他的身体脱离封印。 千钧一发之际,是天命之子发现了此处的异动,趁鬼王还未完全挣脱、力量受限,将它彻底灭杀。 原主被附身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之后更是尸骨无存。 沈明泽看到几人的体力逐渐不支,掐诀为夏侯同、辛铭、曲从霖三人挡下几道攻击, 让他们得以休息一会儿。 另一边的季由微在地上翻滚,躲过女鬼抓来的手,而后指尖延伸出一道细长的光芒, 如绳一般将她束缚住。 辛铭立即驱动铃铛法器,没有发出声音, 只见女鬼身上的血黑浓雾一点一点散去。 不多时,原地出现了一个怯怯的小姑娘。 她看起来很小,身上穿着一条样式简单的、淡绿色的裙子。 她低着头,先被自己透明的手掌吓了一跳:“我死了?” 变成鬼之后的记忆慢慢复苏,她想起了自己死后的事,茫然地回答自己:“对,我死了。” “你……”夏侯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他想问她为什么杀人,但又觉得多余。 还能为什么,她又不是以杀人为乐的恶鬼,她只是报仇而已。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沈明泽对她笑了笑。 她仍低着头,看自己飘在半空的身影:“赵楠,还有一个月就满二十了。” “赵楠,”沈明泽放低声音,轻轻地问:“刚才那个小餐馆……是你的父母吗?” 赵楠目光流露出恨意:“是,他们也该死。” “什么!”辛铭惊呼。 胖胖的老板一脸忠厚,开心地说自己的女儿出嫁了。 可她的女儿受尽折磨,已经香消玉殒。 曲从霖遍体生寒:“你,不是拐卖?” 是被她的父母卖掉,卖给一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离家很远的、有暴力倾向的男人。 “那个小区……” “你是说蒋欣?她是我小学和初中的同学。”赵楠低声说。 而到了高中,她就没上了。 赵楠把手举到自己面前,看着阳光透过手臂落到地上,她脚下没有影子。 “我那么努力地活下去,我明明那么努力了……” 她想哭,忽然发觉鬼是没有眼泪的。 “我一直在打工攒钱,我还没上大学呢,很快,我就能考试了。” 她问他们:“你们上过大学吗?大学是不是很美好?” 说来惭愧。 他们出生被确认有天师天赋之后,学的就是四书五经、术法典籍,最多也就上过九年义务教育。 沈明泽柔声回答:“是的,很美好,对得起你一直以来的努力,你做的很好。” 季由微是上过大学的,他也说:“你来世,一定也能拥有。” “你们不要骗我。”赵楠笑了笑,“我知道的,我杀了人,我没有来世了。” 转世这种事情,不是天师能够插手的,那是世界自主运行的规则。 但夏侯同还是忍不住骗她:“不会的,你来世一定会很幸福。”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不要以暴制暴,把坏人交给法律制裁之类的苍白话语已经没有用了。 小姑娘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结果,仍愿意付出代价亲手讨回公道。 “你的身体呢?”曲从霖轻声问。 赵楠还是笑着:“不麻烦你们了,我的身体在一个很好很好的地方,会有人照顾的。” 她答应夏姐姐不透露她们见面的事,可是…… 赵楠有些迟疑:“你们能救救她吗?她快死了。” “谁?她怎么了?”季由微脸色严肃。 “她……已经死了。”赵楠踟蹰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姐姐说,万事皆有缘法,我还是不说了。” “他们会受到报应吗?”赵楠换了一个话题,期待地问。 这里的“他们”,指餐馆里的小夫妻,指校园里落井下石的冷漠目光,指曾给她短暂人生施加厄难的人群。 “会!”夏侯同、辛铭用力点头。 “会的。”曲从霖、季由微坚定回答。 沈明泽对她微笑颔首。 心愿已了,赵楠本就透明的身体变得更加稀薄。 她笑了笑,怅然地叹息一声,消失不见。 小队成员望着她的身影渐渐虚无,也觉得心头压抑。 曲从霖问:“尸体我们还要找吗?” “不了吧,”季由微一边思考一边说:“赵楠很信任她的姐姐。” 夏侯同分析:“这个姐姐听起来很神秘啊,怎么感觉是小楠死后认识的?看得见鬼,她也是天师吗?” “而且一开始说她快死了,后来又说已经死了,那到底是什么状态?死了还能再死一次吗?”辛铭也跟着一起分析。 他们虽然悲伤,却不会放任自己一直沉溺于不好的情绪之中。 这世上的鬼,有几个不可怜?恶鬼终究是少数。 不因为对方的不幸,而放任他们行凶,是天师的第一课。 系统哭的一抽一抽:[太冷漠了,这群男人太冷漠了。] “沈明泽,你怎么不说话?”辛铭好奇地问他:“你今天用的都是什么术法,长老们有教吗?” 沈明泽冷漠地、高傲地瞥了他一眼:“书上都有。” “哪本书?” 沈明泽转身正准备离开,听到这句话想了想,随口说:“《五年天师三年模拟》、《一千零一个术法大全》。” “……”辛铭痛苦面具。 前者是恐怖故事,后者是童话故事。 “季由微,”沈明泽说:“你一会儿去把这些事情告诉许警官。” 又是这样,什么事情都推给季哥。 大到与外人交涉,小到口渴想喝饮料,全都让季哥做。 夏侯同愤愤不平。 季由微一愣:“哦哦,好。” 他从前并不在意这些事情,明泽年纪小,又是队长,这些小事不爱做便不做。 他是五人之中年纪最大的,平日里总是想多照顾几人一点。即使沈明泽交给其他人,他也是会揽过来的。 是以之前从未觉得有什么。 但今天却无法控制地多想了一点。 为什么明泽每次都让他做呢? 刚刚也是,明泽会替剩下三人挡招,唯独不管他。 虽然只是过程棘手了一点,实际上没有危险,他不需要明泽救。 可是,他们三个也不需要啊? 明泽还是帮了。 明泽对他们三个好像很好,这人要他忙上忙下,却从来没舍得让他们做什么。 那次怪鬼的任务,也是让他们三个在比较安全的后方做掩护。 就连自己险些受伤,都没怪他们三人。 曲从霖和辛铭也就罢了,他们一起相处了五年,亲近一些也很正常。 但明泽对夏侯也很好。 所以,只讨厌他吗? “季由微!你快过来开车,我要回去了!”沈明泽站在车门旁,催促他:“今天真是好累,你动作快点。” 夏侯同打抱不平:“喂,你又要季哥去找许警官,又要他送你回去,你当季哥有分身术吗?” “你是白痴吗?”沈明泽瞪他,“任务上有警官的联系方式,科技时代,什么事不能线上说?” 他们是天师,只负责抓鬼,断案是警察的事。 只需要说一下事情已经解决,嫌疑鬼名叫赵楠不就够了。 夏侯同支支吾吾,心虚地转移话题:“季哥?你怎么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 他提高音量:“难道受伤了?” 所有人被吸引了注意力,担忧地看着他。 “由微,你没事吧?” 季由微回神,就见沈明泽也看了过来,但这人很快把头转开,他一时没看清其中情绪。 他想,沈明泽如果讨厌他,怎么会心无芥蒂吃下他每天准备的早餐? 就算,就算真的不喜欢他…… 那也一定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季由微解释:“没有,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我们回去吧。” 他扯了夏侯同一把:“你别总是和明泽吵,他对你这么好。” 夏侯同:“???” 第55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8) 天师协会。 赵楠一事不算特别, 天底下可怜的人很多,她只是格外不幸。 但小姑娘说的话却很奇怪。 “大长老, 人死之后变成鬼, 鬼还能再死一次吗?”辛铭问。 虽然有一种说法是“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 夷死为微, 微死无形, ”但这些都是编造的故事。 天师都知道, 鬼如果再死,那就是魂飞魄散, 再无来生转世了。 大长老听完他们的汇报, 一脸沉思:“当然不能。赵楠的这个姐姐也是鬼?逗留在人间做什么?还快要死了?” “我会让人去查,也许还有超度的机会。”大长老叹了口气。 三长老悠悠地说:“说来,我们天师还真有一种禁术,可以让魂魄保持生前模样,能吃能喝,能跑能跳。” “那这岂不是长生不死?” “当然不是,留在世上的每分每秒, 都是在燃烧自己的灵魂。这也是为什么只有天师才能使用的原因,换成普通人, 禁术刚用上,魂就烧没了。” 曲从霖若有所思,“这个代价好大啊, 用生生不息的轮回,换今生须臾时光, 听起来有点亏。” “所以是禁术啊,天底下可没有长生。”二长老责怪地看了三长老一眼,怨他没事给孩子们讲这些内容。 他看向沈明泽,笑着说:“明泽,你们这几天做的很好,但我还是要批评你。” 嘴上说是批评,眼里尽是疼爱与满意:“以后可不能偷懒,把所有事情都推给由微了,就算是会长,也得经常和外人打交道啊。” 生于斯,长于斯。有国有家,有根有属。 天师协会从来不是一个单独的势力,它是一道屏障。 因为有自己的坚守,所以也愿意被牵绊。 二长老连“会长”都搬了出来,这个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辛铭和曲从霖没有意见,撇开个人喜好不谈,沈明泽其实还是有点本事的。 夏侯同悄悄看了季由微一眼,有点不服气。 沈明泽故作不乐意地讨价还价:“可是我就是不想做嘛,很麻烦诶。” “那你干脆连队长也给人家做得了。”三长老乐呵呵地逗他。 沈明泽下巴微扬:“等他有这个本事再说。” “你啊,可真是……”长老们失笑摇头,可真是,仗着自己有点天赋就欺负人。 季由微抬眼看了看沈明泽,沉默不语。 大长老打趣道:“由微,你可别惯着他,他这是给你下战书呢,哪天给他点颜色看看。” “大长老!你是帮他还是帮我!”沈明泽装作不满。 “我啊?”大长老摸着胡须,见沈明泽期待地望着他,恶劣地笑了笑,“我……都不帮!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 不过要真是孩子们自己都同意,再多设立一个副会长专门负责对外事务也不是不可以。 大长老目光转了一圈,示意这个“你们”指的是在场的五人小队。 辛铭于是笑意盈盈地说:“我也不帮,谁强我听谁的。” 夏侯同举手,大声表态:“我坚定支持季哥。” 曲从霖也露出浅浅笑意,“那我帮明泽。” 沈明泽显然不满意这个仅有一人支持的局面,气急败坏地跳脚。 季由微想说,我不会和你争。 忽然他僵住,明泽讨厌他,会不会是觉得他要抢队长的位置? 冤枉啊,他真的没有。 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他一定要和明泽解释清楚。 可直接上去说会不会有点奇怪,明泽会不会觉得他是在挑衅啊? “好了别闹了,你们这几天表现不错,会长快回来了,要继续加油哦。”三长老俏皮地说。 会长鲁康追杀一个邪师,离开协会将近一年了。 不管什么地方,人都是有好有坏的。 天师这个群体当然也不例外。 有部分天师豢养鬼物,就如同程氏集团怪鬼的主人,用阴诡手段满足自己的私欲。 这部分人被称为邪师。 [啊哦,会长哦……]系统语调怪异地说。 原来的沈明泽简直像是长辈杀手,年龄大一点的都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唯有这个会长。 即使原主对他有救命之恩,即使是他把原主带回的协会,可他却是所有高层中对原主最疏离的一个,一直都公事公办模样。 但他闲不下来,总是喜欢接耗时长,需要往外面跑的任务,经常不在协会。 因此有几位长老当靠山的沈明泽也就混的如鱼得水。 * 季由微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冥思苦想。 这要怎么解释? 明泽,我不会和你抢队长,以后也不会和你抢会长…… ——太直白了。 明泽你放心,我永远支持你…… ——太奇怪了。 明泽,我一直会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做什么…… ——更不对劲。 天哪,这玩意儿怎么表白还难? “季哥,季哥?”夏侯同深吸一口气,凑到他耳朵旁边,大喊一声:“季哥!” 季由微突然遭受魔音袭击,条件反射挥拳,反应过来后急忙收力。 他心有余悸地说:“夏侯,你干嘛啊?” 夏侯同捂着脸委屈巴巴:“大家都在问你呢,不过季哥,你想什么事情想得这么认真?” “咳。”季由微心虚地轻咳一声,避而不谈,“对不起,我没听到,你们问我什么?” 曲从霖狐疑地盯着他,“程总说上次瓷器的来源找到了,是他们公司的一个高层,为了感谢我们,明天想请我们吃饭。” “哦哦,你们是怎么看的?”季由微躲避曲从霖的视线,正色问道。 曲从霖说:“我觉得还是不要去吧,我们只是天师,帮她也只是为了任务,现在事情都完成了,没必要接着联系。” 曲从霖也是个社恐,还是个内卷型的学霸,要他出门社交,他宁愿自己待房里绘符。 “可是长老也说要我们积攒人脉啊,更何况,人家那么大一个总裁,言辞恳切邀请我们,拒绝也太不好意思了吧。”这是很想去的辛铭。 在程灼的有意为之下,辛铭已然忘记了最初见面时对方的威慑,完全把程灼当成知心大姐姐了。 他有分寸,不能说的都不会说,但是一些“朋友间”无足轻重的小事,在程灼的引导下都没有隐瞒。 夏侯同强势插入:“季哥,我听你的,你说去就去,你不去我也不去。” 曲从霖和辛铭被这句话吸引,都看了过来。 陡然成为目光中心的季由微:“!!!” 倒霉孩子嘴上喊我大哥我看你是想害我你们都别看我了看我干啥啊! 季由微慌慌张张匆匆忙忙地开口:“明、明泽,你是队长,你来决定。” 沈明泽皱着眉头一脸嫌弃:“他们是在问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别问我,问就是随便。” 沈明泽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楚,他就是一个空有名头而无人心的队长,这个位置是他替季由微暂时保管。 小队里的事,除了剧情要求,他都尽量不会插手。 毕竟,这些人应该也不乐意让沈明泽参与。 何苦让大家都不开心呢? 他们在生活中认识一个像沈明泽这样的人,已经够可怜了。 实在不必再给他们多添几分难受。 季由微心里咯噔一下,完了,明泽这一定是误会了。 “那……不去?”季由微看着沈明泽不耐烦的脸色小心猜测。 沈明泽无动于衷,仿佛去与不去都无所谓。 他打了个哈欠,自己回了房间。 夏侯同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季由微突然知道沈明泽的误会从何而来了,都是夏侯同一天到晚瞎胡说。 “夏侯,”他告诫道:“你怎么对明泽那么大意见?明泽对你这么好。” 夏侯同夸张叫道:“他?对我好?哥你没搞错吧,你上次这么说我就很想问了,他除了对自己好,还对谁好过?” 曲从霖仔细回想:“可是他对我们也不差啊。而且,像他这样的小少爷,也不懂得照顾人吧,可能在他眼里这都很正常?” “那凭什么要我们迁就他?之前训练的时候也是,明明是小队集体的任务,他就什么也不做。”夏侯同义愤填膺。 季由微扯住他:“夏侯,你太偏激了,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明泽是不是帮过你?而且明泽虽然性子娇纵,可他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为他做什么。” 可不是嘛,平时都唆使季由微来着。 夏侯同一副震惊过度的模样,难以置信地说:“季哥,你是不是傻了?我们是一个小队,他出手不是应该的吗?哦对,是他要解释为什么一开始在那看戏吧?” 季由微从未觉得他的好兄弟这么能言善辩过。 辛铭没有理会这些纷扰,他愧疚地和程灼发消息,代替小队拒绝对方的邀请。 辛铭很有集体意识,小队都不去,他一个人去像什么样子。 他们的聊天用语不算正式,程灼仿佛只是随意地问了一句: 【是你们的队长不让你们来吗?】 辛铭想了想,打字回复:【跟他没关系,非要说的话,也是由微做的决定,不过我们都赞同。】 他虽然不会在与外人的聊天中对沈明泽破口大骂,然而还是会无意中透露出亲疏远近来。 程灼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陷入深思。 “姐、姐。” 程灼看着拿着笔向她走来的程松微微一笑:“树树,今天过的开心吗?” “……开。”程松慢吞吞地点头。 程灼抱了抱他:“开心就好。” 看来沈大师的处境比她想象的还要不妙。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维持队长的位置,想必对方付出了很多努力。 这样善良、这样有能力的人,却深陷于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 他年纪还那么小。 -------------------- 作者有话要说: 记住霖霖的话,霖霖说了,他!帮!明!泽! 第56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9) 屋外雨声急促, 倾注而下,打碎了宁静, 也掩盖了喧嚣。 同样的一片雨声, 有人听来清脆欢快,有人觉得烦躁吵闹。 夏瑶躺在床上,静静听了一会儿耳畔的雨打窗檐,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迟缓地坐起身。 虽然下着雨, 但天空还是亮的。 显然已经算不上早了。 雨声中夹杂了清晰厚重的脚步声。 “黎夫人, 你醒了, 要喝水吗?” 一位斯文儒雅的男子轻轻打开了房门, 笑意温文。 夏瑶顺着声音望向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夏先生, 我们又要搬家了。” 黎枕走近,坐到她身边。 他动作轻柔地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语气中都流淌着珍视和爱意:“正好,这里也待腻了。” “楠楠是个好孩子。”虽然睡了很久,但夏瑶看起来还是十分疲惫,她闭上眼睛,放松地依靠着对方。 黎枕摸着她的头发, 目光温柔:“你喜欢的,当然是好孩子。” 赵楠想救她, 故而还是透露了她;却又惦记着她的话,故而不肯透露太多。 上天自有缘法,所以赵楠只说一线。 是个心如明镜的聪明孩子。 两人依偎了很久, 薄薄的光从窗外透入,在他们身后留下浅浅的影子。 相互纠缠, 难分彼此。 “夏先生,后悔过吗?” 黎枕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从未。” “那么你呢?黎夫人。” “亦然。” * “夏侯同!你给我站住,居然抢我的早餐,那是我的!”辛铭气地追着他要打。 夏侯同举着烤肠跑的飞快:“是你自己动作太慢,能怪我吗?我已经咬过了啊,你追上也没用,啊啊啊别追了。” 曲从霖无奈地看了看他们,安静地喝粥。 季由微忙着拉架,“好了好了,一会儿再去食堂买,夏侯你别老抢辛铭的,还有辛铭,快别闹了,早餐要凉了。” 两个人不情不愿地停下来,夏侯同躲在季由微后面,迅速把烤肠塞到嘴里。 季由微擦擦额头上被急出来的汗,“可算是停下来了,你们太吵了,明泽还在睡觉呢。” 夏侯同:“……” 夏侯同觉得自己嘴里的烤肠瞬间不香了。 沈明泽果然被吵醒了,他揉着眼睛,意外地没有生气,“你们的任务我已经发到你们手机上了,吃完早餐赶紧走。” 除了最开始的两个任务是长老亲自派发,需要集体行动之外,现在他们的工作也该正式进入正轨。 天师小队不仅是一个优秀的集体,更是五个优秀的个体。 是时候独当一面,各自成长了。 几人拿出手机看自己的消息,夏侯同和辛铭还东蹿西蹿挤过去看别人的任务。 “哇,霖霖,咱俩一起诶。”夏侯同兴奋地说。 曲从霖表情凶狠:“别叫我霖霖,好的不学学辛铭。” 沈明泽自顾自拿起早餐。 夏侯同加入小队才半年,他不是季由微那种万中无一的天才,基础与他们比起来稍显薄弱。 再加上他性子急躁、鲁莽冒失,让曲从霖带一带他也好。 曲从霖细心沉稳,除了格外擅长符咒,术法方面也丝毫不差。 他行事谨慎,正好能好夏侯同互补。 沈明泽一边吃,一边暗暗点头。 除了曲从霖和夏侯同,剩下两人都是单独行动。 辛铭只是看起来不着调罢了,毕竟是从小接受最正统最严格的天师教育,正事上还是很靠谱的。 虽然他只是一个人,但任务难度也是最低的,应该不会有问题。 季由微更不必说了,天命之子,万万不会有事。 所有的磨难都会成为他成长路上的机遇。 辛铭听到夏侯同的话,快速跑到季由微身边,踮着脚看他手机上的字。 半晌失望道:“啊,我们不一样,不过你这个看起来……” 荒郊野岭、人迹罕至之处,最容易诞生一些不可名状的山野精怪。 通常都还很不好解决。 “鹄山的阴鬼,要不我们所有人一起去吧?”辛铭看着沈明泽。 沈明泽又打了一个哈欠:“不用,他一个人可以。” “一个人?!”夏侯同和辛铭同时惊讶地重复了一句。 他们还以为沈明泽会和季由微一起去。 夏侯同愤怒地说:“这怎么可以?季哥一个人多危险啊!” 他可以听季由微的话,平时对沈明泽包容一点,但那只能叫忍让,不代表他就对这人有好感了。 辛铭多想了一点,怀疑地问道:“那你呢?你的任务是什么?” 说不定沈明泽的任务更难呢。 “我?”沈明泽毫不心虚:“我睡觉啊,没看见我这么困吗?” “你!” 曲从霖按住身旁要跳起来了的夏侯同,本能地觉得有些怪异。 他隐约能察觉到这么分组的原因,坦白来说,非常有道理。 但这究竟是沈明泽有意为之,还是随意之下的巧合呢? 而且沈明泽的态度,太刻意了。 太刻意地想要激怒他们,太刻意地让他们偏向季由微。 只是他依然猜不到,到底是这人故意施为,还是只是性格如此没有过多考虑? 曲从霖不动声色,审视地看了眼沈明泽。 他正哈欠连天,昏昏欲睡。 这人好像是真的困,可他不是刚起吗? 天师有内力护身,按理来说睡眠时间不用太长才是。 这人每天都睡这么长时间,怎么还念叨着困? 难不成半夜不睡觉,通宵玩手机? 不会吧,这人好像一到晚上手机就关机来着。 之前晚上特训,他们都没办法联系到他。 半夜去敲他的门,还被他骂了一顿。 时代变了?沈明泽也堕落了?沉迷于电子产品了? 沈明泽拍了拍桌子,“我才是队长,都听我的,你们有意见吗?” 他见夏侯同和辛铭都打算说话,冷笑了一声:“有意见?驳回!” 沈明泽扭头就走,用力地关上房门。 始终沉默的季由微赶紧安抚暴跳如雷的夏侯同:“一共就三个任务,明泽这不是没得做嘛?” “别担心我,从资料上看,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你放心你放心,我不会逞强,要是有危险我会跑的。” “要不,由微你还是等等吧?”曲从霖皱眉担忧说:“我们把任务做完,就过去帮你。” 季由微摇摇头:“不能拖,还是尽快解决比较好,你们别担心,明泽都说我一个人就可以。” 辛铭无语地看着他。 沈明泽都这么明显地针对他了,季由微还一口一个“明泽”。 辛铭想了想,把身上防御法器卸下来,一股脑塞到季由微怀里。 没等季由微拒绝,他后退一步:“拿好,我比你安全多了。” 而且他的任务地点就在附近,真要有什么万一,求援和逃跑都更加容易。 许多厉鬼最初都是没有理智的,就如同杀了三个人的赵楠,只凭借着仇恨和执念行事。 后来随着杀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意识也会慢慢回复,只是会变得暴戾、嗜血。 所以放一只鬼在外面会很危险,不论他生前是好是坏。 杀人是鬼的本能。 四人没有拖延,互相叮嘱一两句就立即出发。 屋内的沈明泽听着外面逐渐远去的声音,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该!]系统恨声道:[谁让你大半夜不睡觉去踩点的?你都看到剧情了,他们明明就不会有事。] 沈明泽昨晚先去找三只鬼聊了会儿天。 有剧情在,免了他调查的时间,一路顺顺利利找到了三只神志不清的鬼。 系统觉得,沈明泽应该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这么利用剧情的人。 简直过分! 他确认了三只鬼的实力就离开了,反正它们话都不会说,没办法透露他的存在。 沈明泽温声解释:[剧情也不是没有例外的啊,就算概率不大,可生命只有一条,容不得一点错误的。] 剧情里,这次季由微回来是带了伤的。 但他昨晚跟那只小鬼商量好了,应该不会再受伤了。 [也就是这三个地方都不算远,要是别的城市,我看你怎么办!] 系统祈祷下次任务地点能够远一点,省得它这个愚蠢的宿主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沈明泽笑了笑。 别的城市有协会分会,也有大师坐镇。 要是需要到向总部求援的地步,估计去的也是长老,不会交给他们几个的。 分到他们手上的任务一般不会太远。 只要还在这座城,他用上轻身术法,一个晚上的时间,动作快点,还是可以来回的。 问题不大。 从来只有天师用轻身术法逃命,恐怕只有沈明泽用术法赶路。 如果三位长老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捂着心脏骂他“胡闹”。 系统也反应过来它的祈祷显而易见没有丝毫用处,剧情里明明白白写清楚了他们以后所有的任务,包括地点。 它烦躁地指使沈明泽:[你还坐着干什么,赶紧滚去睡觉。] [好的小一,这就去。]沈明泽从善如流。 这种时候,不要和系统001大人对着干。 -------------------- 作者有话要说: 《聊天》《商量》《讲道理》 第57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10) 季由微谨慎地到了鹄山。 鹄山虽然名字有个山字, 但地势不高。 它远离城市,是一大片荒野。 曾经有个老板看中了这片土地, 打算在上面建一座工厂。 后来不知为何不了了之, 只剩下修建了一半的工程。 有人说老板发财了,携全家去了别的城市发展。 有人说老板出意外了,工程队迟迟未收到款项,于是罢工。 有人说根本没这么一个老板存在, 鹄山上的建筑是一夜之间凭空出现。 季由微到的时候是正午, 正是太阳最为炙热的时候。 他并没有掉以轻心, 握着法器, 敛色屏气,小心靠近。 任何一个城市里都有一些诡异的传言, 有些是真的, 但大多数都是假的。 以防万一,传言初盛时协会曾有天师来查探过,当时还是一切正常,并无异处。 没想到如今已有不知哪来的孤魂野鬼在此处安了家。 刚靠近残存的半边建筑,季由微忽然察觉到一抹极浓郁的阴气。 他迅速反应过来,举起桃木剑,与阴鬼缠斗。 阴鬼很生气, 还很委屈。 它昨天晚上正十分开心地巡逻它的新家,怎么看怎么满意。 突然有个长得跟面前这个东西一样形状的奇怪东西闯了进来。 它还没怪他进别人的家不敲门, 那个东西居然还把它打了一顿。 可恶!可恶! 阴鬼怒吼一声。 这些东西一定是想抢它的家。 抢之前说一声啊,它要早知道昨天那只东西这么厉害,它就把家让给他了嘛。 不说一声就打鬼, 实在是太没礼貌了。 不过今天这个东西没有昨天那个厉害,它一定可以报仇! 奇怪东西们有一句话说的好, 柿子要捡软的捏。 阴鬼奸笑着逼近,觉得自己已经稳了。 季由微应接不暇。 忽然,右前方一道极耀的金光划破虚空,阴鬼只觉自己被定在原地,无法躲避地看着金光透体而过。 组成阴鬼的黑雾被金光撕裂,而后缓缓消散。 阴鬼死死地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又、不说一声、就动手! 这些东西都好没有礼貌。 季由微长吁一口气,转身致谢:“多谢前辈。” 来者是一个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上穿的是天师协会统一制式的长袍。 鲁康上下打量他,“小娃娃,你很不错。” 他看着年轻,实际上已逾花甲,季由微的年纪在他眼里比小娃娃大不了多少。 鲁康一年前离开协会,季由微是半年前加入的,以至于两人还没见过面。 鲁康倒是听长老们说过协会新收了两位很有天赋的后辈,哪里想到会这么有缘。 他又不喜欢照相,协会里连张照片都找不到。 季由微只知会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前辈,却不知道这人一根白头发都没有,还长得这么有欺骗性。 鲁康见到这么出色的后辈很满意:“不用谢我,这只阴鬼的□□已被打散,即便没有我,你多花点时间也能解决。” 季由微怔忡,“不,并非是我。” 有人已经提前来过了? 既然能打散□□,那为什么不干脆屠灭阴鬼? “不是你?”鲁康觉得他谦虚,好笑道:“不是你,难道是方则专门把阴鬼打成这样让你练手?” 不然还有谁会这么无聊,把阴鬼打到半残,又放它走。 方则是大长老的名字。 季由微躬身,试探道:“前辈,可是姓鲁?” “不错,我就是鲁康。”会长大人负手而立,自认为潇洒不羁。 “小娃娃,你是哪家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能除掉阴鬼,天赋不错。” “见过会长。”季由微苦笑,“真的不是我,我也刚来不久,就遇到了会长您。” 季由微顿了顿,介绍自己的身份。 两人干脆一起回协会。 鲁康一边走一边听:“队长分的任务?是沈明泽吧。” 平心而论,沈明泽是个很讨喜的孩子,还对他有恩。 但他毕竟是会长,得对整个协会负责。 沈明泽身上疑点重重。 科技时代,一个富庶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没有身份证? 就算家道中落,就算惨遭横祸,最多也只是弄丢。 如果是因为以前还小,但这人怎么会连身份信息都没有录入? 要么是黑户,或者出生就被遗弃。 要么,沈明泽的身份被人有意地隐藏了。 鲁康明里暗里问过他很多次,这人都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直说。 明显有秘密。 鲁会长有点后悔冲动之下把人带回协会了。 但那个时候沈明泽已经显露了不凡的天赋,惜才的会长大人有点舍不得了。 绝对不是这人得到了长老们的宠爱,长老们护崽子防会长。 “是。”提起沈明泽,季由微的笑容带了点宠溺。 他仍觉得如果沈明泽有针对他,那也一定是误会。 会险些受伤不责怪别人的人,会对赵楠那么温柔的人,一定是个心地柔软的少年。 季由微唇角含笑:“听说当年,是您把明泽带回来的?” 鲁康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他离开之前,沈明泽和两个队友之前的感情还不算好。 结果不过区区一年,沈明泽的能力就从年龄大的扫荡到年龄低的了吗? 他的天师协会,还有清醒的人吗? “你觉得沈明泽人怎么样?”鲁康问。 季由微奇怪地说道:“很好啊。” 大家都说好,总不会是他有问题吧? 鲁康突然想起来,“你说这个地方是沈明泽让你来的,那辛铭他们呢?” 协会已经人手不足到这种程度了吗?需要一个孩子单独对付一只阴鬼,多危险。 季由微记性很好,当时只扫了一眼,已经全部记了下来。 他认真地给鲁康复述了一遍。 鲁康皱眉,敏锐地察觉到了季由微的隐瞒,“沈明泽呢?” 其他三人的任务中规中矩,看来协会依然正常。 但沈明泽怎么没来这里? “这……明泽他有点事情……”季由微支支吾吾。 这种表情,明显是有所隐瞒。 * 正在睡觉的沈明泽听到“叮咚”一声,他瞬间清醒。 系统忍不住:[你下次能不能把声音关了?] [不可以哦,小一。]沈明泽柔声拒绝。 沈明泽拿起手机,发现是大长老发来的消息。 通知他们五人今晚过去吃饭,也见一见阔别一年的会长大人。 [会长比剧情里回来的要早啊。]沈明泽醒了就睡不着了,他揉了揉眉心。 剧情里,负责赵楠一事的天师没有那么快找到她。 赵楠杀了她的父母和弟弟,之后不知去了哪里。 听说了这件事的鲁康人还没进协会,又马不停蹄地追捕赵楠。 不过沈明泽不知道这件事。 系统气鼓鼓,但还是安慰他:[回来就回来呗,剧情有些不对也是正常的,反正他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但愿如此。]沈明泽喃喃道。 小队四人已经陆陆续续回来了,季由微正向他们讲述自己的传奇故事。 “明泽,你来了。”季由微发现了他,笑着打了个招呼。 曲从霖微微点头致意,仍是不爱说话的模样。 夏侯同用力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他们在外浴血奋战,这人倒是睡得挺舒服。 辛铭阴阳怪气地和夏侯同聊天:“夏侯,你都不知道,有些人的脸皮怎么能这么厚。果然啊,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他们曾经对沈明泽有过一些改观,但经过此事,关系又瞬间降至冰点。 系统永远听不得这种话,它正准备骂人,听到沈明泽先嘚瑟开口:“哟,有本事,你来当队长啊,你当了队长我也听你的。哎呀忘了,不是你不想当,是你——没那本事!” [宿主。]系统叹为观止,[答应我,以后也保持这样好吗?] 曲从霖极有先见之明地抓住辛铭的手:“辛铭,你刚回来,快去洗漱一下吧,等会儿还得去和会长一起吃饭。” 辛铭厌恶地看了沈明泽一眼,转身离开。 季由微也在低声劝夏侯同:“夏侯,你们别总是和明泽吵。” “季哥!你刚刚也听到了,他是怎么说辛铭的,你听到了的!”夏侯同气急。 “是你们先说人家的,明泽年少气盛,反驳也很正常。” 夏侯同挣开他的手,“年少年少,合着他年纪小就什么都有理了?季哥,我们是在给你讨公道!” 他也愤怒转身,追着辛铭的背影离开。 季由微为难地左右看看,只觉得头疼欲裂。 分明是一个团队,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叹了口气,也没心情像以前一样去哄沈明泽了。 [小一。]沈明泽抿了抿唇,有些愧疚。 系统提前预判,大声打断他:[闭嘴,你不许说,不关你的事。] 再怎么生气,毕竟还是一个集体。 他们不会因为自己的私人情绪影响到团队形象,是以时间到了之后,五人还是貌似和谐地一起到了目的地。 会长大人四十多岁的脸在一群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人中犹为显眼。 “辛铭,从霖,我不在这段时间,你们有好好努力吗?待会儿我可是要检查的。 “季由微,还有这位,夏侯同是吗,欢迎加入天师协会。” 他一个一个打完招呼,才意味深长地说:“沈明泽,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会长。”沈明泽弯着眼笑得乖巧。 --------------------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的剧情,评论区的小天使们都猜的差不多了诶。 第58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11) 鲁康眼里的怀疑毫不掩饰, 语气中也充斥着满满的不信任:“明泽,程总给我们协会捐赠了一大笔钱。” “啊, 是吗?那程总还真是好人呢。”沈明泽说。 鲁康紧紧盯着他:“你不知道?可程总指明了, 这笔钱是为了感谢你,才捐的。” 鲁康在这个“你”上重音。 程灼不感谢他们协会,甚至一字没提到小队其余四人,只单独强调沈明泽。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 她这是来为沈明泽撑腰、壮声势来了。 沈明泽到底是什么人?难道和程家有关系?还是商界联合起来想算计协会? 这些年天师协会树大招风, 得罪过人, 还有人眼红。 一群白痴, 根本不知道天师协会意味着什么。 沈明泽嘟囔:“我怎么知道嘛,她又没跟我说。” 系统虚心请教:[宿主, 程灼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树树吧。]沈明泽叹了口气:[我原本希望她以为树树是自己好的。] 系统松了一口气:[幸好程灼在剧情里只是路人, 要不然被她发现,你的人设一定又会崩的。] 大长老不乐意看鲁康这么针对沈明泽,他打圆场:“都坐吧,这算是家宴,大家都随意一点。” 暗地里威胁地瞪了鲁康一眼。 沈明泽笑开了花:“大长老,还是你对我好,哇, 有我喜欢的菜诶。” “忘了谁都不能忘了你这只馋猫啊。”三长老醋溜溜地说,“只有大长老对你好?” “怎么会?”沈明泽殷勤地说:“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都对我好, 一样的好!” 正准备问“谁对你最好”的二长老梗了一下,摇头失笑,“你还真是一碗水端平。” 小队四人拘束地坐着。 季由微为沈明泽提心吊胆, 虽然三位长老很喜欢他,可是会长看起来对明泽很不友好。 会长的权利更大吧?会不会难为明泽? 鲁康嫌弃地看了看他那三位不太聪明的老伙计, 和蔼地看着季由微:“小娃娃,我听说你表现很好。” “没有,都是队长带的好。”季由微警惕地说。 鲁康于是看他的眼神也带上了嫌弃。 “这样吗?”鲁康转头,“明泽,他们四个执行任务我知道,你今天在做什么呢?” 沈明泽不解地看向他,“我?” “他今天睡了一整天觉!”夏侯同忍不住插嘴,说完发现会长和长老们都看了过来,紧张地低下头。 “是吗?”鲁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沈明泽。 沈明泽连忙求救:“睡觉都不能睡嘛,大长老~” “明泽,不得无礼。”大长老很严肃:“这件事情是你做错了,队长是责任,不是让你滥用职权、独断专行的。我还听说,你居然让由微一个人去解决山间阴鬼?” 沈明泽委屈巴巴:“他这不是没事吗,我都说过他一个人可以的。” “那是由微运气好。”大长老不是不辨是非的人,他虽然疼宠沈明泽,却也不是一味溺爱。 二长老和三长老也没帮他,俱是神情认真,一定要沈明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才行。 大长老严厉地说,“明泽,和你的队友道歉。” 季由微不忍,想要替沈明泽说话。 曲从霖在桌子下按住他,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他看得出来,长老们不见得是对沈明泽有多生气,只是在教导他而已。 这也是重视的表现。 换成别人,长老们才懒得理。 辛铭和夏侯同低头扒饭,却很期待地竖起了耳朵。 能听到沈明泽服软,那简直比就着烧烤喝可乐还要让人快乐。 系统撒泼打滚地大叫:[不准,狗泽,你听到没有,我不准!] 沈明泽没理会系统,他嗫嚅半晌,转头对着四人,却是出乎意料地真诚:“对不起。” [啊啊啊啊!]系统痛心疾首:[狗泽,你脏了!] [……小一,哪有那么严重。] 沈明泽似有似无地叹息一声,[应该的。] 大长老满意地点点头,给他夹了一块排骨:“明泽知道错了就好,大家也不会怪你的,以后要吸取教训知道吗?” 他还是没忍住偏向了沈明泽,直接帮小队其他人“原谅”。 但小队四人也没在意。 季由微正在担心,曲从霖若有所思。 辛铭和夏侯同两个傻狍子坐在椅子上兴奋地扭动。 * 宴席散了之后,三长老不满地替沈明泽报不平:“我说鲁康,你怎么总和一孩子过不去?” 鲁康难以置信:“沈明泽,那是一般孩子吗?” “确实不是,一般的孩子没明泽这么乖。”二长老加入三长老的阵营,一起数落鲁康。 他们和会长曾经也是队友,肝胆相照、情深义厚,是真真正正的生死之交,因此说话间都很随意。 “我早跟你们说过,不要太信他,那孩子就是一团谜知道吗?”鲁康真想看看他们的脑子是不是被沈明泽吃了。 大长老不以为意:“有秘密怎么了,谁还没有些不能告诉别人的事,就比如你吧,上次你喝醉了……” 鲁康上手捂住了他的嘴,“不准说。” 大长老嫌弃地把他的手掰开,“不是我说你,鲁康,一把年纪了还搞这一套。你明明也很喜欢明泽,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谁、谁会喜欢那个臭小子啊?”鲁康傲娇地哼了一声,“除非他告诉我,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 季由微在曲从霖的房间与他聊天。 还没说几句话,门突然被打开,两个脑袋探了进来。 辛铭做贼似地把门掩上,“由微也在啊,正好,省得我再去找你了。” 季由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搓手手的夏侯同,不明觉厉,“你们这是?” “季哥,”夏侯同嘿嘿地笑了笑,“辛铭说他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关于沈明泽的。” “你们做了什么?”季由微眉头已经紧紧皱起来了,曲从霖也是不赞同的模样。 “跟沈明泽没有关系,是我自己发现的。” 辛铭压低了声音,“就之前,我想找沈明泽的家庭,不是没找到吗?于是我把范围扩大。” “我发现我以前目光太片面了,沈明泽也可能出自天师家族啊。毕竟能称得上天师家族的都不会穷,尤其沈明泽还会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术法。” “那你找到了?”夏侯同也压低了声音。 辛铭兴奋地说:“当然……没有。” “……没有你兴奋什么?” 辛铭不理他,“但是,我发现了,两百年前有个特别辉煌的天师家族就姓沈诶。” 夏侯同锲而不舍地插话:“所以呢?你觉得沈明泽是这一家的后人?” “太离谱了,沈又不是多特别的姓,这么长的时间,天师出过这么多鼎盛世家,有一户姓沈也不奇怪吧。”季由微也说。 “哎呀,听我说嘛。”辛铭兴致勃勃:“两百年前,正是天师发展最鼎盛之时。那时皇帝信道,上行下效,天师的地位极高。” “其中最辉煌的一家当属沈家,沈家是当之无愧的天师领头人,大概就和咱们会长的地位差不多。但是他们家,子嗣不丰,代代单传,所以整个家族人其实很少。” “后来鬼王现世,当时的天师,叛逃者不知凡几,沈家始终在最前线,奋不顾身。最终满门战亡,将鬼王封印了起来。” 辛铭眼中尽是崇拜,“我以前都不知道,我们天师之中居然有如此英勇的一家人。” 这些故事离得太远,小队四人听说时更多的感触是热血沸腾,而非痛楚。 或许唯有经历过家破人亡之苦的季由微能够理解一二。 “所以这个沈家,一个人都没有活下来吗?”季由微问。 辛铭点头:“据说他们家最年少的公子,出生时被沈家家主断言命格太轻,未来有大劫难,故而一直被沈家藏的很好。外人只知沈家有这么一位公子,但连他叫什么也不知道。” “倒是有传言说他天师的天赋极为卓绝,远胜他的父亲祖父,是沈家历年来最出众的天才,当时的天师们私下里都用紫微星代称他。” “后来沈家联手封印鬼王,全部牺牲,这位小公子也包括在里面。满门上下,无一人幸存。” 辛铭拿出手机给其他人看图片:“不过沈家可太富贵了,吃的用的大多都是御赐之物,尤其那位被捧在手心的沈小公子,啧,我怀疑他一顿饭顶我一个月生活费。” “再看看沈明泽?他就算曾经家里再有钱,比得过这位紫微星吗?也不知道一天到晚神气什么,呸!”辛铭不屑地说。 出个门都要挑三拣四,一会儿嫌弃车不行,一会儿嫌弃太阳太烈。 “辛铭,明泽最近不是没怎么抱怨了吗?他都改了,你怎么还揪着以前的事不放。”季由微叹气劝他。 夏侯同冷哼一声,“是呢,他是抱怨少了,因为他干脆不出门了,就算出去也像大爷一样光看不动手呢。” 曲从霖皱眉沉思。 他脑海里忽然浮现长老曾经对他们提过的还魂禁术。 人,尤其是天师,是可以在死了之后,用所有的来世为代价,再活过来的。 所以…… 如果,沈明泽就是那位沈小公子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很多人都猜到了霖霖的脑回路~ 我也很想多更一点,我怎么没长八只手呢,可恶! 第59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12) 曲从霖被自己突然划过的念头吓得胆战心惊, 不寒而栗。 沈明泽会许多他们未曾见过的术法。 沈明泽对吃喝用度的要求很高。 沈明泽水墨丹青造诣极深。 沈明泽的身世无人知晓。 但是…… 绝不可能。 两百年前是什么样子? 两百年前没有手机,那时候交流用的是亲手写下的书信。 两百年前没有电脑, 那时候认识世界靠的是亲自脚步丈量。 两百年前没有钢筋水泥铸就的高楼大厦, 没有川流不息奔驰而过的车马。 沧海桑田,时光在中间提笔画下一条线,分割开的,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倘若真有人跨越漫长岁月, 不甚流落于彼端, 那他该是多么孤独? 这天底下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 可举目四望, 他仍然是飘零至此的过客。 多难受啊。 爱他的人化为尘土,他爱的人远隔阴阳。 没人能懂他脱口而出时的一句话, 没人能理解他辗转反侧不能遗忘的固执。 历史与未来再怎么瑰丽, 看一眼就好,怎能永远停留? ——沈明泽绝不可能会是两百年前的沈小公子。 ——他根本没有必须活过来的理由。 小公子身边永远拥簇一圈又一圈的仆人。 身上穿的是绣娘们用最细最柔软的丝线缝制出来的衣服。 声名显赫的大厨为他能多吃一口饭菜操碎了心。 小公子皱一皱眉,就有无数人哄着他展露笑颜。 小公子滴一滴泪,沈家上下都会忧心如焚、寝食难安。 可沈明泽有什么呢? 一介孤儿,身无长物。 他有的不过是一段无人忧其寒凉的夜,和窗外半剪亘古不变的明月。 “霖霖,你怎么了?”辛铭戳了戳曲从霖。 曲从霖回神, 发觉背部已被冷汗洇湿,他喉咙干涩, 勉强吐出几个字:“没什么。” 小公子有沈家救世功德相护,即便转世,也将岁岁无忧, 万事顺遂。 何苦要变成如此孤单、如此憋屈、如此压抑……的沈明泽。 夏侯同仔细凑近端详:“你确定?可是你脸色好差诶。” “我赞成,连我叫他霖霖都没有反应。”辛铭看着曲从霖, 确认道:“你不对劲。” 季由微担心地问:“从霖,是不舒服吗?” 有风从窗外吹进,曲从霖自混沌思绪中挣扎清醒,忽然觉得自己想的内容有些可笑。 沈明泽明明还好好地活着,自己怎么能这么咒他? 曲从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想到了一些事情而已,真的没事。” * 长老们很长一段时间都盯着小队,特别是沈明泽。 没有办法,沈明泽只好也跟着他们出去。 “明泽,你晚上没睡好吗?”季由微看了看坐在副驾驶的沈明泽。 沈明泽原本在闭目养神,他睁开眼睛,不耐烦地道:“知道你就动作快点,早点解决早点让我回去休息。” 沈明泽依然会提前检查任务难度,第二天跟着季由微一起行动。 毕竟只有季由微不会告状。 季由微忍不住叹了口气,把车停好。 钥匙没拔,车窗也开着,他看了看缩在椅子上的沈明泽,欲言又止地下了车。 沈明泽的到来并没有给他带了任何助力,有时候这人待在车里,有时候这人站在远处。 反正在哪儿都是看戏,总之不会动一根手指。 可他知道沈明泽是有能力的,他不是不能,是不愿意帮他。 哪怕再紧急,哪怕危险离他再近,沈明泽脚步都不会动一下,目光漠然。 以至于他有时候都会怀疑,这人是一点都不在乎他的,甚至他死了,这人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队长的位置,本就是能者居之。 就算沈明泽误会他要抢队长的位置,小打小闹的针对也就罢了,做到这种程度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故意让他一个人去做危险的任务,然后再见死不救。 这不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少年会有的行为。 季由微不禁有点怀疑,是不是他一开始就看错了沈明泽? 他们的任务地点是在一个大型的公园广场。 难就难在,这次的鬼也是沾了人命的,目前已知的就已有十二口人死在了它的手中。 算是很强大的厉鬼了。 公园已经清场,外面布了阵法结界,防止厉鬼逃跑。 季由微将车直接开到了广场。 他刚下车不久,嗅到人息的厉鬼迅速赶来。 沈明泽凝神感应片刻,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紧急任务,他没办法提前查探,跟着季由微来,也是想要以防万一。 毕竟最安全的是天命之子,最容易遇到危险的也是他。 还好还好,这只鬼是个小废废,杀了那么多人,实力才跟赵楠差不多。 季由微已经不是当初的季由微了。 当初他们四人应付赵楠还有些慌乱,现在他一个人也能冷静自如。 厉鬼一时半会儿奈何不了他,转移目标向车子袭去。 季由微当机立断挡在车窗前方,不让它靠近。 因为多了一个要保护的人,季由微不免束手束脚。 他回头叫了一声:“明泽!” 沈明泽无动于衷,他趴在车窗上看着季由微神色仓皇,动作慌乱。 仿佛在看一场滑稽的闹剧,笑容玩味。 “沈明泽!”季由微又唤了他一声,这次带上了一点怒气。 见他仍一副事不关己姿态,季由微一气之下撤开了对车子的保护。 厉鬼狰狞地笑着,逼退季由微,向沈明泽冲去。 这边这个看起来就弱唧唧的,很好欺负的样子。 “嘻嘻嘻嘻嘻。” 沈明泽冷眼看着厉鬼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神色惫懒,脑子里却在思考要用几分力。 这只厉鬼的实力刚刚好,要不要留下来再陪天命之子练一会儿呢? 季由微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到底还是不能袖手旁观。 他给自己施了一个轻身术,跃上前,挡在沈明泽和厉鬼的中间。 厉鬼来势汹汹,季由微毕竟是匆忙抵御,眼见便要受伤。 沈明泽手指微动。 厉鬼的身影几不可见地在半空中滞了一下,无声无息间便受到重创,实力大减。 而季由微并没有发现。 他只觉得自己运气好,每一次敌人虽然棘手,但他总能全身而退。 幸亏运气好,季由微复杂地看了身后的沈明泽一眼。 否则,怎么能躲过这人一次又一次的心怀不轨? 季由微沉默片刻,打开车门上车,“沈明泽,我们谈谈吧。” 他极少连名带姓地称呼对方。 他想,如果有误会,那就解释清楚,往后他仍以兄长身份待这人。 如果不是误会,那也说清楚,让他死了这条兄友弟恭的心。 “谈什么?”沈明泽漫不经心。 季由微认真看他:“你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 沈明泽瞥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句话很没有必要,甚至没有敷衍的必要。 于是他一言不发。 季由微的心慢慢沉下来,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发动车辆。 来的时候,季由微还会关心他是不是失眠,坐车累不累。 回的时候,这辆车一片寂静,季由微再没投向他半个眼神。 系统受不了这种氛围,它开心地称赞:[做的好,宿主,剧情过半,你的人设都还是稳的!] [小一。]沈明泽显得有些疲惫:[最后一个任务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习惯了被天下人排斥,已不会再因为他人的嫌恶而难受。 可这么多任务以来,当龙傲天的时候也好,前两个世界做反派也好,他始终能得到许许多多最真挚的善意。 易淮、宋笙、周思柔、老师、闻景、问天、启润、席霄佩、普坤…… 这些人曾给予他莫大的信任,坚定不移站在他身后。 不知不觉间,他已食髓知味,再难戒掉。 系统踟蹰片刻,小声地问:[宿主,一定要回去吗?] 原世界可不是一段好的回忆。 [是啊,我说过,有一定要做的事情。] 沈明泽含着笑意,柔声说道。 车子驶进天师协会,季由微下车,第一次没为沈明泽开车门。 两人一前一后走近院子,季由微忽然回头,失望地说:“沈明泽,这是我最后一次保护你。” 沈明泽目光平静:“我又不需要你保护。” 两人沉默地对视。 季由微想,如果这人现在解释……不,哪怕不解释,只随口糊弄他也好。 他就能马上收回这句话,笑着说只是开玩笑,然后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是沈明泽始终冷漠地看着他。 季由微心灰意冷,转身离开。 “哇,季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夏侯同一看到季由微就扑了上去。 “夏侯。”季由微艰难把他扯开:“你先松手,一身汗味,快离我远点。” 辛铭正拉着曲从霖的手:“霖霖,霖霖,你就再给我画几张?我保证不用来恶作剧。” “不行,还有不要叫我霖霖!”曲从霖拂开他的手,“你上次也这么说,结果用来装鬼吓人。” 忽然众人看到小院门口站着的沈明泽,喧嚣嘈杂的热闹为之一停。 如同沸腾的热水突然变得冰冷。 “明泽,你回来了。”曲从霖悄悄看了看季由微,他们两人吵架了吗?由微怎么这种表情。 沈明泽嗤笑了一声,径直穿过他们,回了房间。 他刚关上房门,听到身后一声大笑,气氛顿时又热烈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加更,以后更新时间可能会改到九点,大家六点等不到就不用等了哦~ 第60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13) 鲁康又在偷偷观察沈明泽。 五年了, 这人已经来协会五年了。 他也已经明里暗里怀疑他五年。 这么长的时间,孩子生下来都能打酱油了, 沈明泽居然没有露出一点马脚! 一筹莫展的鲁会长接到程灼打来的电话时瞬间振奋起精神。 逮到你啦!小辫子。 天师协会虽然神秘, 但有的人想联系还是能联系到的。 不过直接联系到会长这种事,还是程灼捐款之后才有的待遇。 程灼也很无奈。 这么长的时间,她明里暗里暗示了沈明泽这么久。 就差指着鼻子问他需不需要一套栽赃陷害手段大全,但这个人每次都一副不愿多聊的模样。 说完“你好”就说“再见”, 多问几句就说“谢谢不需要”。 雷厉风行的程总硬生生被他磨得没了脾气。 这孩子性格还真好。 他有本事救得了树树, 也知道瞒着队友, 自然不是个傻的。 她想要帮他的态度表露的那么明显, 这孩子不可能不知道。 他知道,可他拒绝了。 他的队友们排挤他、欺凌他, 可他全都默默忍受。 做得最过分的事, 也许就是隐瞒自己的实力。 连保全自己的方式都温柔的不像话。 试图藏起一身才学,让自己销声匿迹。 程灼暗自庆幸,幸好还有一个辛铭好糊弄。 但辛铭口风也很严,她能够得知的消息不多,只能从字里行间推测出沈明泽如今的处境。 辛铭唯一一次提起沈明泽,是她刚捐完钱那天。 辛铭说,沈明泽被逼着跟他们道歉。 字里行间雀跃得不像话。 多过分。 这孩子已经够委屈自己了, 偏生还要被人逼迫着折断傲骨。 程灼有一瞬间气得杀人的心都有,一串阴毒的计策在她脑海中转了一圈, 最后还是忍了。 她总得顾及到沈明泽。 可是,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辛铭刚刚发了一条朋友圈,小队聚餐, 上面没有沈明泽。 这和校园霸凌有什么区别? 不能再让沈明泽在狼窝里了。 程灼一个电话打过去。 鲁康会长默默数了五秒,才装作不紧不慢地接通。 刚准备轻描淡写地“喂”一声, 结果那端先传来女子强压愤怒的声音:“鲁会长,我以为我捐钱的时候说的很清楚了,你这样拿了钱不办事,不合适吧。” 她要天师协会善待沈明泽,结果他们是怎么做的? 刚拿了报酬,就欺负她家孩子? “你们要是看不上他,那就放了他行吗?我程家虽然不算什么,养一个孩子还是养得起的。” 鲁康被这一连串质问砸懵,迷茫地接了一句:“什么?” 怎么扯到这了?他们对沈明泽还不好吗? 几位长老简直把他捧在手心里了,自家孙子都没这种待遇。 程灼稍微冷静了一点:“鲁会长,我实在不明白,天师协会这么大的势力,容不下一个孩子吗?” “慢着慢着。”鲁康疑惑地问:“你和沈明泽不是才见过一面吗?” 快,告诉我,你们早就认识了。 把那些肮脏的算计都说出来! “有些人,认识他,一面足够了。” 鲁康诧异,“所以你们真的只见了一面?” “不然呢……你怀疑我和沈大师早已相识?”程灼冷笑一声,“我若早就认识他,断然不会让他加入你们天师协会。” * “干杯!” 路边烧烤摊的桌子前坐了四位相貌不俗的青年,正欢笑着举杯。 辛铭拽了拽身旁的曲从霖:“霖霖,开心点嘛,又不是我们不想叫沈明泽,这种地方,他肯定不会来啊。” “就是,他一定会说,”夏侯同举着一串鸡翅,清了清嗓子:“烧烤?是那种沾满了飞扬尘土和汽车尾气又不干净又重盐重油的垃圾食品吗?” 辛铭捧腹大笑:“真有你的,夏侯。放轻松霖霖,你之前不也挺想我们自己出来吃烤肉不带沈明泽吗?” 曲从霖笑不出来:“可是,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他之前想的是两个人出来聚餐,现在四个人,概念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抬眼看向季由微,到底发生了什么? 季由微察觉到了视线,他知道曲从霖是想问他沈明泽的事,可他实在不想提起。 季由微别过眼,装作没看见,自然地参与进聊天:“是该出来庆祝一下,我觉得我这段时间执行任务时候的运气都很好。” “什么什么?”辛铭和夏侯同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怎么个好法?” “每一次我的对手都挺厉害,一开始还觉得自己就算能赢,估计也要受点伤了。但是没想到,每一次我都能碰巧躲过。” 季由微笑着说:“今天这次,打到后面,那阴鬼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感觉变笨了好多。” “哦。”夏侯同挤眉弄眼:“季哥这是吹嘘自己的实力来了。” 曲从霖不知为何隐隐觉得怪异,“每一次?” “是啊,每一次。”季由微随口回应,又笑着对夏侯同道:“别胡说,肉还堵不住你的嘴。” 曲从霖微垂下眼。 不是每一次,至少他知道第一次,是有人打散了□□。 那是阴鬼的力量源泉。 □□散了之后,阴鬼的实力会随着时间流逝而缓慢消失,最后连自己也会消散。 今天这只应该也不是变笨,而是也被人如法炮制,导致后半段实力大减。 “会长有查到,鹄山那只阴鬼,是被谁打散了□□吗?”曲从霖问。 夏侯同挠了挠头:“没听说。何方大佬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明明能直接杀死,还要它苟延残喘一段时间,在凡间多害几个人?” “不会是故意提供机会给由微练手吧?”辛铭说:“我爸就做过这种事,逮了一只阴鬼,打的半残,然后给我当陪练。” 季由微突然想起,笑着说:“你倒是和会长想到一块去了,他还问是不是大长老做的。” “大长老做的一定会告诉我们的。”辛铭啃了一口烤肠:“不过也说不准,万一动手的大佬突然有急事,需要马上离开呢?” “这么急?补个刀都来不及?” 辛铭正色点头:“很急很急。” 一次这么急,不可能每次都急吧。 曲从霖晃了晃杯中的可乐,这个人是谁? 他对季由微抱着莫大的善意,除此之外,他还要知道季由微每一次的行动目标。 连大长老都不知道。 他们每一次的任务是沈明泽分的,拿到消息后,他们就立刻出发了。 能提前知道并有时间做到这一切的…… 只有沈明泽。 曲从霖的眉头随着他的思考渐渐皱成一团。 沈明泽有这种能力还不是最让他惊讶的,这件事中最奇怪的是,沈明泽的动机。 他为何一边对季由微爱答不理,一边偷偷帮助他训练? 他曾亲口表示,实力超过他队长换人当。 这人这是不想当队长了? 那大可直说啊,何必如此迂回。 再者,如果是他做的,为什么要瞒着? 只要他说出来,所有人对他的印象都会改观。 可他偏偏一句话不说,任由别人觉得他不肯出手帮忙。 ……莫非他猜错了,不是沈明泽? 可除了他分明就没别人了。 “霖霖,快吃,要不然就被夏侯抢完了。”辛铭塞了一把烤串到他手里。 夏侯同瞪他:“胡说八道,是你在抢。霖霖,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曲从霖喝了一口可乐,“我哪有?” 没有任何证据,说出口也太勉强了。 沈明泽,我一定会找住你的小尾巴的。 * [宿主!]系统不可思议,[你怎么这么不经夸?早上才说你人设稳,晚上就崩塌了?] 沈明泽对这种感觉已经很熟悉了,他给自己施了个术法,让他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正常一点。 [别担心,小一。]沈明泽安慰他:[不严重,要么这个人不重要,要么对方也只是怀疑。] 但是这个人会是谁? 他平时接触的人也不多,天命之子阵营的人今天看到也还很正常。 而最重要的是,他分明什么也没做,人设怎么就崩了? 沈明泽叹了口气。 会长突然要见他,这个人会不会是鲁康会长? “明泽,来了。”鲁康会长高深莫测地看了看走到门口的沈明泽。 沈明泽扬起笑脸:“会长,晚上好啊。” 鲁康会长也意识到自己或许误会了沈明泽和程灼的关系。 但这样一来,沈明泽这个人就很值得深思了。 他到底有什么蛊惑人心的本事,让只有一面之缘的程灼认定他是天底下千载难逢的大好人? “明泽,你到底是什么人,来天师协会又有什么目的?”鲁康会长困惑地说。 沈明泽表情无辜,“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么,我家没人了,我没地方去。至于来协会,是会长你带我来的啊。” 他满眼都在问:这是你做的决定,跟我有什么关系。 听到消息的大长老急匆匆赶来,一把把沈明泽拉到身后,护犊子地说:“鲁康,我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老欺负明泽做什么。” “方则,你讲点道理,我欺负谁了我?”鲁康会长冤枉极了,他才问了一句,还被怼了回来。 大长老怒气冲冲:“你没欺负?明泽脸都被你吓白了!” 咦?鲁康条件反射看向沈明泽。 真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我能作证,天命之子的运气是真的好! 第61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14) 沈明泽虽然生的白嫩, 可他自入了协会五年以来,一直娇生惯养, 脸色是健康的红润。 和苍白是不一样的。 系统“哦豁”一声:[刚刚不严重, 现在严重了。] 事已至此,沈明泽只好将错就错。 他往大长老身后缩了缩,微微低着头,害怕地叫道:“大长老。” 鲁康会长目瞪口呆, 恍然间嗅到了一抹茶香。 他手指颤抖指着沈明泽, 语无伦次:“你, 我, 方则,他刚才……” 大长老护着沈明泽, 警惕地看着他:“人证物证俱全,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鲁会长一时还真没话可以说。 他哪里知道沈明泽的脸色是怎么回事,刚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也不像是能装的出来的。 沈明泽是在说完自己的家庭情况之后突然这样,难不成,这人说的都是真的? 可他为什么要隐瞒具体的情况信息? 要么是他加入协会另有企图,要么就是这人的身份不可说。 鲁康会长可以不在意沈明泽的过往经历,他只担心这人会对协会造成危害。 “沈明泽,你能保证你不会对协会不利吗?” 沈明泽从大长老身后探出小脑袋, 抑扬顿挫道:“苍天有眼,我对协会忠心耿耿, 我为协会赴汤蹈火。” “油嘴滑舌。”鲁康会长说完也忍不住笑,“你这张嘴啊,难怪这三个人都被你哄的找不着北。” 既然沈明泽这么说了, 他就暂且相信。 “怎么?你吃醋不成?” 大长老见到气氛和缓松了一口气,忽然想起来什么, 一拍脑门,“差点忘了正事。” 他看向沈明泽:“他们四个呢?” “我怎么会知道他们?”沈明泽高傲不屑地说道。 “明泽!”大长老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他拿出手机联系季由微。 也不知聊了什么,他放下手机之后,看沈明泽的眼神多了一丝心疼。 大长老叹了口气,温柔地安抚他:“没什么事,你先回去休息,明天你们再一起过来。” 沈明泽有心想问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苦于没有证据,只好一头雾水地离开。 大长老怜惜地看着他的背影,担忧地连连叹气。 “季由微他们几个一起出去了,没有带上明泽。” 小孩子之间的事情实在太难处理了,不敢干涉,又不敢完全置之不理。 鲁康一愣,“我说为什么程总这么生气地打电话过来。” 但是小孩子之间的事情,骂他做什么! * 第二天早晨,沈明泽推开门,与小院里的四人尴尬对视。 季由微有些心虚,转念一想,自己也没做错什么。 于是大胆地对上沈明泽的目光。 辛铭神色间有些嘲弄,他义正言辞地大声道:“沈明泽,你昨晚是不是打小报告了?都是成年人了,至于吗?” “辛铭。”曲从霖低声呵止他。 以往维护沈明泽的都是季由微,然而如今只能他来做了。 他看了看周围三个人的脸色,只好继续担负起打招呼的重任,“明泽,早上好。” 沈明泽并不领情,他不理曲从霖,对着辛铭翻了个白眼。 独自走在最前面,离开了小院。 辛铭委屈地对曲从霖说:“霖霖,你看他,他默认了,他还对我翻白眼!” “霖霖,季哥都浪子回头了,你怎么还对沈明泽这么好。”夏侯同也说。 曲从霖也不知道。 他如今只有一堆猜测,可他直觉他的猜测不是错的。 起码大部分不是错的。 季由微神情复杂,仍然下意识地不愿听到他们诋毁沈明泽。 “我们也走吧。”他打断辛铭和夏侯同两人滔滔不绝的碎碎念。 两波人一前一后到了大厅。 大长老见他们仍然是泾渭分明的两个团体,顿觉头疼。 他纠结半晌,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你们来的正好,有一件事你们要做好准备。” “什么事啊?大长老。”沈明泽乖巧捧哏。 大长老严肃地通知他们:“鬼王的封印松动了。” “鬼王!”刚被辛铭普及过沈家和鬼王惨烈战役的小队成员惊呼出声。 曲从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沈明泽。 沈明泽面上不见诧异,也没有紧张畏惧之感。 很平静,平静地仿佛早就知道这件事。 如果…… 这会是小公子不顾一切活过来的理由吗? 曲从霖想。 “本来昨晚就想告诉你们了,但是你们在外聚餐。” 大长老故作可怕地微笑:“想着你们可能很久都不能有这种经历了,所以还是没打扰你们。” “珍惜我最后的仁慈吧,年轻人。之后你们没有任务的时候,都要来找我们接受特训。” 长老们开玩笑的时候,只有沈明泽敢接。 他神采飞扬:“大长老,鬼王而已,看我到时候收了他!” 大长老被沈明泽哄得眉开眼笑。 其他人都觉得他在说大话。 唯有曲从霖目光颤动。 如果沈明泽没说谎呢? 骄傲明媚、鲜衣怒马的沈小公子,怎么会说谎。 季由微也悄悄抬眼看了看沈明泽。 大长老昨晚找他们,是因为有事通知。 不是沈明泽告状。 他为什么不说? 这人好像总是这样,要么生龙活虎顶一句“要你管”,要么甩一个眼神就默然不语。 如果这次是误会,那之前的无数次呢? 这人是因为不信任他们,才什么也不肯说; 还是因为太信任他们,觉得自己不说他们也能懂? 可是他们不懂,他们误会了他。 于是这人对他们失望了,便再也不解释了。 大长老不知道底下有两个好学生在开小差,他继续给小队成员上课:“鬼王的封印阵法是会移动的,我们不知道地点,没办法提前做准备,唯有它破阵而出的时候我们才能观测到。” “所以,我们能做的只有提升自己,以迎接最后的决战。” “鬼王被封印了两百年,如今还有多少实力不得而知,但绝对不会弱。” 大长老柔和了语调,“也只是以防万一,我们这些老家伙还在,就用不着你们这群孩子拼命。” 但如果事态真的超乎了意料,这些孩子就是希望。 “也别太紧张,目前只是有异动而已,鬼王要突破封印,还不知道多久。” 小队成员整齐划一点头,内心也都有些凝重。 他们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灭过鬼,抓过妖。 见过恶鬼杀人的现场,知道它们的危害有多大。 鬼王现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曲从霖看向前方漫不经心的沈明泽。 到底,是不是…… * 他们被大长老传授了满满一肚子的学识经验,暮色四合之时,才身心俱疲地回到了小院。 这里面,最轻松的就是沈明泽和季由微了。 这两人的脑子不知是怎么长的,再难的知识一学就会,还能举一反三。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事那么多的沈明泽从来不抱怨训练上的事情了。” 辛铭像没有骨头一样挂在曲从霖身上,抹了一把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生无可恋:“霖霖,原来他说的是真的,我好像真的是笨蛋。” 曲从霖虽然也觉得心力交瘁,但他有偶像包袱,故而不肯做出和辛铭一样的动作。 他想,可不吗,这人有极大的可能是那位被称为紫微星的绝世天才。 的确有资格叫你一声笨蛋。 季由微手里也拎着一个目光呆滞的夏侯同。 夏侯同是最吃力的,他基础本就比不上其他人。虽然比常人有点天赋,但他的队友哪个不是万中无一的天资聪颖? 短短半天,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脑细胞。 季由微原本还在想要不要上前和沈明泽聊聊,掂了掂手里这一坨,还是决定先把夏侯同送回去。 毕竟他已经半死不活了。 晚饭后,辛铭和夏侯同缠着季由微补课。 曲从霖敲响了沈明泽的房门。 “明泽,我能和你聊聊吗?” “沈明泽?” 没有回应。 曲从霖看了看时间,难道沈明泽这么早就睡了? 天师耳聪目明,就算睡了,他刚刚敲那几下门,应该也会醒了,里面不应该一点动静都没有。 曲从霖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取出一张符箓催动,将其中一端自门缝塞入,另一端还拿在手中。 默数十秒后,他将符箓拔出。 ——没有任何变化。 这是曾经在辛铭的奇思妙想下绘制出的对鬼没有任何用处的符箓。 唯一的用处是,如果一个空间内有人,符纸那端会变成白色。 沈明泽不在房间。 季由微在院子一角的石桌石椅处给辛铭和夏侯同上课,那是离开院子的必经之路。 他们都没有发现,说明沈明泽是偷偷离开的。 那他去了哪儿? 曲从霖忽然想起被打散□□的阴鬼们。 所以,更阑人静的夜晚,就是沈明泽的作案时间吗? 这人每天念叨着困,为此受了多少嫌弃的言论,他竟也一句话不说。 如果不是自己突发奇想,这人是不是就打算任由他们一直误解下去? 曲从霖叹了口气。 他感觉思考沈明泽这人,比思考大长老传授的知识难多了。 他怀疑的越来越多,却又不敢对任何一个怀疑下定论。 这人究竟是好是坏? 又,是死是活?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三次元是真的有亿点点忙,五一我会多更的,对不起我的读者小天使们,久等了QAQ 第62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15) 曲从霖几乎一夜未睡。 如果不是担心第二天的任务和训练, 他都想守在沈明泽门口了。 可能够确认的是,凌晨两点, 他睡下之时, 沈明泽还没回来。 他之后在睡梦中也守着警惕,几次惊醒,才发现不过是风拂过树梢的声音。 第二天曲从霖起晚了,他推开房门时, 发现季由微、辛铭、夏侯同已经围着院子里的小桌子在吃早餐。 自从季由微来了之后, 他总是第一个起来, 去食堂买早餐, 然后放在小桌子上,等大家一起吃。 最开始是为了一向晚起的沈明泽, 后来就成了小队的一种习惯。 “早啊, 霖霖,你今天怎么有黑眼圈,没睡好吗?”辛铭扔了一袋包子过来。 曲从霖伸手接住,已经放弃了纠正“霖霖”这个称呼。 “明泽还没起吗?”曲从霖问。 辛铭正打算说他不是一直都这样,话还未出口,听到沈明泽懒散的声音:“叫我做什么?” 曲从霖偷偷打量他。 自己只是昨晚一个晚上睡不安稳,就有些憔悴。 这人一天到晚不睡觉, 气色却还挺好,难怪一直都没有人发现。 沈明泽没发现自己的行踪被人窥探。 他平时也不那么早出门的, 一向都是等所有人都睡下之后才行动。 可如今已经到了魇阵的剧情节点,事关重大,为了保住夏侯同这条小命, 他必须周全一点。 为此还被系统念叨了半个晚上。 “喏,今天就一个任务, 季由微去就可以了。”沈明泽将手机放下,伸了个懒腰,显得十分随意。 众人还以为是多简单的任务,夏侯同凑过去一看,瞬间激动:“这怎么能只让季哥去?” 这个任务是灭杀自别的地方逃窜过来的恶鬼。 杀了人,还能全身而退,从天师的围追堵截中跑到了这里。 想想都知道其中的难度。 “我和你一起去。”夏侯同大声地说,以示对不负责任的沈明泽的抗议。 辛铭咽下嘴里的包子,“那我也去。” “随便你们。”沈明泽撇了撇嘴,“反正我不去。” 沈明泽连早餐都没吃就回了房间。 他感觉自己状态很不好,昨天晚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天道的排斥一下子加强了许多。 本来还能更早回来的,结果一直到天快亮时才匆忙赶回。 稍微整理了一下,用最后的内力给自己施了术法,就装作若无其事地出来了。 曲从霖借口符箓忘记拿,生平第一次做了尾随的事。 他如昨晚一般悄悄到了沈明泽的房门前,敲门道:“明泽,我们能聊几句吗?” 房间内一片安静。 “明泽?” 他亲眼看见沈明泽回了房间,难道这短短几秒,沈明泽又跑出去了? 曲从霖心里有些不安,他拿出符箓塞进去,只觉得自己心跳极快。 短短五秒,他仿佛数了好久。 曲从霖深吸一口气,抽出符纸,那端变成了显眼的白。 沈明泽在里面。 他是天师,这扇门挡不住他。 曲从霖声音带颤地说了一声:“明泽,我进去了?” 依然没听到回应。 于是他毫不犹豫捏诀打开房门。 待看清眼前景象之后之后,曲从霖呼吸停滞,一时连怎么走路都忘记了。 * 沈明泽的房间比他们的要精致许多,桌椅、杯具、装饰品,全都透露着一股亮闪闪的昂贵。 但看上去又很简洁,所有的东西都被摆的整整齐齐,似乎只为了美观而不曾考虑到取用的方便性。 于是又显现出一种没有生活气息的冰冷来。 仿佛此地的主人未曾打算久留,只把这当做暂时落脚的居所。 ——他视自己为匆匆过客。 因为他心中真正称之为家的存在,已经被湮没在时光洪流的深处。 沈明泽的床很大,看上去舒适柔软,被子叠的整整齐齐。 而沈明泽正合衣躺在床铺边缘,面色苍白如雪。 这人眉头紧皱,仿佛正深陷于痛苦之中。 系统正在脑海里疯狂地呼叫:[宿主,宿主快醒醒,有人来了,你再不醒我就要用你辛辛苦苦攒的积分换道具了!] [狗泽,我真的买了,你听到没有,我要把你的积分花完了。] 曲从霖快步上前,半蹲在床边,“明泽,沈明泽?” 系统紧张兮兮地盯着他,要是这个人类敢伤害它宿主,它拼着违规被处罚的后果也要干掉他。 沈明泽被系统急切的声音唤回意识,他难受地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 第一眼就看到身旁曲从霖着急担忧的目光。 他此刻还不甚清醒,本能地安慰了一句:“我没事,你别担心。” 系统撕心裂肺哭嚎:[宿主,你可算是醒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它已经不劝沈明泽放弃任务了,系统算是看明白,就算再换个世界,它宿主照样会崩人设。 好在只是会难受,不会伤害到沈明泽真正的灵魂本源。 系统在放心的同时,依然觉得心疼。 但它不会承认就是了。 沈明泽记忆回笼,他清醒过来,强撑着坐起。 房间的门敞开,曲从霖半蹲在旁边,脸上还依稀可见残留的恐惧。 曲从霖不是会没经过同意就随便进别人房间的人,沈明泽冷静地问:“出什么事了?” 这句话说的强大而又温柔。 似乎是在表明,不管发生什么事,有他在,所有人都不会有事。 可他此时明明那么虚弱。 声音细微,面无人色。 曲从霖方才极度惶恐惊慌,如今放下一丝心神,顿时觉得浑身失去了力气。 他跌坐在地上。 沈明泽伸手想要扶,晚了一步。 曲从霖怔怔地看着面前这只手,忽然觉得彻骨的悲伤。 是他了,绝对是他了。 刚从昏迷中醒来,第一个念头是安慰别人。 弱如扶病,还惦记着他人的安危。 曲从霖再多的疑虑在此刻都全然烟消云散。 这样的人,不论身份是什么,骨子里的善良和温柔是无法质疑的。 曲从霖不认识两百年前的沈小公子,他只在乎沈明泽。 所以拜托……他的猜测千万不能是真的。 就让紫微星好好地转世,也让沈明泽好好地活着。 曲从霖伸手抓住面前这只手,只是虚虚握着,没有借力。 他自己起来,仍然是半蹲的姿势:“明泽,你怎么了?” 是昨天晚上出门,不小心受伤了么? “我没事啊,我好得很。”沈明泽收回手,手指蠢蠢欲动,很想再给自己施一次术法。 但是看着眼前目光灼灼的曲从霖,还是放弃了这个欲盖弥彰的想法。 他声音很低,但听起来已经中气十足,语调也像平常那般的吊儿郎当:“你找我做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吗?” 曲从霖看着他。 这人像一刻也不曾停止发光的小太阳,永远热烈,永远振奋。 可当事人越是不以为意,旁观者就越有落泪的冲动。 “明泽,我陪你去找大长老好不好,让他帮你看看?”曲从霖问。 以后晚上就不要一个人出门了,小队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沈明泽心中泛起暖意,真是一个不记仇的好孩子。 关心是一种多珍贵的情感,沈明泽对他这样糟糕,他还依然愿意分给他。 沈明泽满脸不耐烦,“为什么要去?我都说了我很好,就是低血糖而已,没见过低血糖晕倒的吗?” 辛铭在院子里大喊:“霖霖,我们要出发了,你快点。” 曲从霖听到声音,看了沈明泽一眼。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也对着院子的方向喊了一声:“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沈明泽还以为曲从霖要离开,哪想到听到这句话。 他想开口阻止,然而情急之下反倒开始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沈明泽捂着嘴,这一咳便有些停不下来。 曲从霖担忧地为他顺气,“明……明泽。” 他刚打开门时见到的景象又浮现在了眼前,这人安安静静地躺着,双眸紧闭,他怎么叫都叫不醒。 如果不是能看到胸膛的起伏,他当真以为……这人出了什么意外。 曲从霖真的害怕,他倒水的手都带着颤抖 沈明泽终于停了下来,声音沙哑,略微急切地说:“你要去!” 他是按照四个人的实力设计的难度,而且,曲从霖不去,谁来放出求救信号? “不行,你受伤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除非你去找大长老。”曲从霖难得的固执。 “我哪有受伤?你看看,哪里有一点伤?” 他很无奈地说:“曲从霖,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跟着我做什么?” 有自己的事要做。 曲从霖很想问他,是什么事不能告诉他们? 是属于,紫微星的事吗? 五年以来,沈明泽独来独往,有多少他们不知道的时间里,这人在做这件事? 在做这件,他即便是死了,还要勉强自己活过来,一定要完成的事? 上天妄图以锦衣华服、一生富贵留住他的脚步,上天也爱他,上天也心疼他。 可他却与顺遂坦途背道而驰,为了这个世界,将灵魂燃至虚无。 沈明泽听到屋外交谈人声越来越近,他捏动法诀,让自己的状态看起来好一点。 至于已经看到的曲从霖…… 要不让他暂时失忆? 沈明泽有些犹豫,涉及到大脑的法诀,多少都有点副作用。 曲从霖看到这人脸色突然红润,还以纠结的眼神看着自己,灵悟般隐约猜测到了对方的想法。 他脱口而出:“我不会说的。” 他刚说完这句,季由微几人已经到了门口。 房门没关,他们能清晰看到里面的景象。 沈明泽坐在床边,居高临下审视地看着曲从霖。 曲从霖屈膝半蹲,目光恳求。 就……很不正常。 第63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16) 屋里屋外两拨人面面相觑。 季由微迟疑开口:“你们这是?” 他们本来即将出发, 可回屋拿符箓的曲从霖却迟迟不至。 甚至突然改了主意不打算去。 他们以为他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手脚,于是过来看看情况。 没想到先看到了沈明泽房门敞开, 而曲从霖竟然也在里面。 “没什么。”沈明泽指了指曲从霖:“他求我跟着一起去, 我偏不去。你们来的正好,赶紧把他给我带走。” 夏侯同当然不信:“喂,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从霖才不可能求你。” 他进屋拉着曲从霖就走,很嫌弃的模样, “霖霖, 你怎么来这了?” 曲从霖扯的站起来走了几步, 他站住, 转身望着沈明泽:“你想让我去吗?” “嗯?”什么意思,沈明泽想说, 我让你去你就去吗? 曲从霖仿佛能猜到他的想法, 认真地说:“你让我去,我就去。” 这可不妙。 沈明泽发现,曲从霖对他的态度不只是关心,更是一种极致的信任。 说是信仰也不为过了。 可是不应该啊,他有什么可信的? 连季由微对原主这么好的人都已经不信他了。 “那你可赶紧去吧,我希望你早点离开我这儿。”沈明泽在心里思考,表面上依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 着实是有些欠揍。 于是辛铭也进来, 和夏侯同一起把曲从霖拉走,“走啦, 霖霖,等你半天了都。” 他原本还想对沈明泽放两句狠话,可现在这幅情形太奇怪了, 他有些不安。 沈明泽这个人,简直浑身上下都是疑点。 季由微看了看沈明泽, 又看了看曲从霖。 他以为小队里他和沈明泽的关系是最亲近的,至少他是对沈明泽最好的。 可是什么时候起,曲从霖超过他了呢? 四人突然都很沉默。 一直到上车之后,辛铭才扭捏地问:“霖霖,你刚才和沈明泽说了什么啊?” 开车的季由微立刻竖起了耳朵。 曲从霖犹豫片刻,咬牙道:“这个任务完成之后,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 他答应过沈明泽,不透露这人疑似受伤的事,但他可没答应过不透露这人的身份。 辛铭瞬间如同对待老师宣布成绩的考试,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为如此紧张。 辛铭咽了咽口水,试探道:“关于沈明泽?” “是。”曲从霖说:“其实只是我的一个猜测,但……八九不离十。” 他不能再看到大家这样误会沈明泽了。 季由微想,曲从霖和沈明泽之间果然有秘密,他都没有。 不行,今天回去之后,他就去和沈明泽和解。 曲从霖都相信明泽,他更应该相信。 * 心里装着事,几人在对付恶鬼的时候出手更加残暴。 那恶鬼是逃命至此,其余暂且不提,逃跑的本事可是一绝。 四人紧紧地追踪着恶鬼,一时忘了方向。 “这是,天黑了?”夏侯同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上空。 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的环境就变了。 可他们居然什么都没察觉到,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么明显的变化。 “不是天黑。”季由微如临大敌,“大家都聚在一起,别分散地太远了。” “是魇阵!”辛铭与曲从霖异口同声,两人对视,俱是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魇阵不是阵法,是阴气过重的地方才会被牵引形成的怪异磁场。 譬如乱葬岗、坟场、古战场等地。 小队四人背靠背围成一圈。 周围是一片漆黑的浓雾,肉眼只能看见三米以内。 时间也变得模糊。 曲从霖急促地解释:“魇阵是走不出去的,一旦陷入磁场,要么强行破阵而出,要么撑过九个小时。” 九为极数。 魇阵出现的时间不定,但至多九个小时就会自己消散。 强行破阵他们肯定是没有这个实力的,只能硬撑。 “这不就是我们追的那只恶鬼吗?”夏侯同提高音量提醒自己的伙伴。 一团黑影正从浓雾中露出眼睛,贪婪地盯着他们。 也难为夏侯同能够认出是他们一直追的那只。 魇阵不仅针对活人,同样也是鬼物的险地。 入了磁场的鬼会慢慢磨灭神智,浑浑噩噩游荡于其中,成为魇阵的一部分。 战斗一触即发,季由微担任起了领导的职责,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 比作为队长的沈明泽靠谱多了。 这鬼已经被同化,在魇阵的驱使下奋不顾身地往前冲,不知闪避,也不会逃跑。 不多时,构成恶鬼身躯的黑影被撕裂,散入浓雾之中。 然而很快,这些黑影分别组合,重新构成三只恶鬼,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 这就是魇阵的可怕之处了,这里面的鬼,相当于不死不灭,近乎无穷无尽。 一只两只小队还能解决,可无穷无尽地战斗,熬都能被熬死。 曲从霖警惕地捏着符箓,本该是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却不可避免地走神了一瞬。 他出发的时候不觉得此行会有多难,沈明泽辛苦一夜,自然不会让他们有事。 正如同他们第一次单独接任务的时候,沈明泽说季由微可以。 所以后来哪怕在他们眼里再危险、再困难的任务,季由微都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那人怎么舍得他们受伤呢? 那人宁可自己魂飞魄散。 可魇阵,是他们追着恶鬼无意中进入的。 在沈明泽的意料之中吗? 浓雾森森,鼎鱼幕燕,九死一生。 奇迹般的,曲从霖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了。 他只担心沈明泽会自责。 纵然这只是个意外,纵然这人已经做了许多,纵然没有人会怪他。 可是,看到他人的苦难却无法挽救,对这人来说,该是天底下最痛苦的事情吧。 在这人眼里,旁人的安危与幸福比他自己要重要得多。 曲从霖甩手同时掷出三张符箓,本就奄奄的三只恶鬼再度消散。 辛铭喘着气,苦中作乐:“霖霖,你怎么突然激动,省点力气啊,还要撑好久呢。” 季由微看着疲惫的伙伴们。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靠他们绝对不能完整渡过九个小时。 季由微望着黑雾,估量了一下,“夏侯,辛铭,一会儿我们一起攻击这个方向,撕开一角,从霖你放出纸鹤,向长老们求援。” “好!”或许是有了希望,辛铭和夏侯同振作精神,齐声应道。 曲从霖取出符纸,快速叠成纸鹤模样,以内力勾勒符咒。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头看着季由微,坚定地点了点头。 浓雾翻涌,即将形成新的鬼物。 “就现在,夏侯,辛铭。”季由微发号施令。 浓雾当真被他们撕开一小道缝隙,金黄的阳光洒入,只觉得四周的黑影都被逼退了一点。 可惜这道缝隙不仅小,而且只闪烁了一瞬,快得像是幻觉。 符纸叠成的纸鹤消失在了光芒中央。 负责攻击的三人松了一口气,脱力地倒在地上。 曲从急忙将身上所有的防御符箓挥出,环绕在他们四周,构成一道屏障。 “你们快调息,这些符箓撑不了多久。”曲从霖快速说道。 他说完,忽然意识到沈明泽为何非要他来。 他的符箓确实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不论是求援,还是给队友争取休息恢复的时间。 所以,这人也猜到他们会陷入魇阵吗? 求援纸鹤送出那一刻曲从霖也不曾放心,然而如今只是一个有关那人的猜测,他便安心了。 辛铭狐疑地说:“霖霖,你在开心什么?” 曲从霖原本精神紧绷,现在眉头忽然舒展开,唇角也出现了一抹极浅淡的笑意。 如果不是辛铭从小和他一起长大,还真发现不了。 “是开心长老们快到了吧。”夏侯同苦着脸,“回去之后我要睡三天三夜,太累了实在是。” 曲从霖掩饰地端起表情,轻咳一声,正色道:“别说话了,你们能不能学学由微,专心一点。” 如果这也在那人的掌握之中,他们更应该珍惜机会。 不是每个天师都能有安全的魇阵给他们训练,这种手笔,说是天下独一份也不为过。 如此频繁地战斗,持续不断地运用术法,其中还要有团队的配合。 明泽真是用心良苦。 只是还有一点奇怪,明泽为什么要这么迫切地让他们成长起来,这是不是太着急了? 还有季由微,明泽似乎对他格外上心,既锻炼他的作战实力,还培养他的领导意识。 曲从霖想起之前赵楠那件事。 沈明泽将与警官交涉的事情交给了季由微,当时还被长老训了。 长老说,这是队长的责任,更是成为会长的必备能力。 当时明泽是怎么说来着? 总之是再度推给了季由微。 还说只要季由微超过他,他就把队长让给季由微。 “霖霖,你好奇怪啊,你怎么又不开心了?”辛铭好奇地观察曲从霖的脸色。 曲从霖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明泽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培养季由微当队长? 难怪什么事都让由微做。 难怪最难的任务都交给由微。 难怪放任他们、甚至诱导他们偏向由微。 那明泽自己呢? 这人不要他们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季由微:我和明泽才是天下第一好! 第64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17) 季由微正闭目调息, 忽然察觉一道炽热的目光。 他睁开眼,便看到曲从霖正神色复杂地盯着他。 曲从霖见自己被发现, 微微侧过脸避开对方疑惑的视线。 避开前, 还深深地看了季由微一眼。 他想,季由微,你何德何能啊。 季由微一头雾水,他直觉曲从霖眼神中的含义算不上好, 于是奇怪地问道:“从霖, 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就是忽然觉得, 你的运气很好。”曲从霖意味深长地叹息道。 季由微觉得这句话有点熟悉。 “二位大佬, 我们能不能等回去了再聊天?”辛铭看着已经损毁了一半的符箓瑟瑟发抖。 “很明显季哥的运气还不够好,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被困在这里了。”夏侯同望着在屏障外张牙舞爪的恶鬼生无可恋。 季由微站起身:“再坚持一下, 长老们很快就来了, 大家做好作战准备。” “这些符箓大概还能坚持十分钟。”曲从霖估算了一下,对他们说。 “啊——”辛铭哀嚎一声。 “大长老!救命啊!” “会长!救命啊!” * 会长大人打了个喷嚏。 大长老斜睨了他一眼:“人呐,老了就要服老。” “我年轻得很。”鲁康会长不服气地瞪他,嘟囔道:“指定是谁在想我。” 大长老没理他。 他们两人正慢悠悠地巡视协会,大长老忽然停住脚步,定睛一看,“那不是明泽吗?” 大长老记得他们今天的任务挺难来着, 猜测应该会集体行动,为此他都没通知几人训练。 沈明泽怎么在这? 或者说, 沈明泽怎么一个人在这? 大长老正打算上前问问,就被鲁康会长抓住了手。 会长充满智慧地分析道:“这个方向,既不通向食堂, 又不通向大门,也不是回他们小院——沈明泽有秘密。” 会长给两人施了隐身诀, “我们跟上去瞧瞧。” “不管他是去哪,不都还在协会吗?能有什么大秘密?”大长老这辈子没做过跟踪尾随的事,大感丢脸,“鲁康,最后一次,要是什么事没有,你以后不许再怀疑明泽了。” “行行行。”会长强行拉着不情不愿的大长老往前走,“嘘,别说话了。” [宿主,真有你的,他们跟上来了耶。]系统啧啧称奇。 沈明泽仿佛没有发现,欢快地埋头赶路,一点警惕心都没有。[嗯,大长老不会,但会长一定会跟。] 系统偷笑。这个会长看起来不太聪明,宿主一钓一个准。 会长也在偷笑。沈明泽像个小傻子一样蹦蹦跳跳,都没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沈明泽登上了协会的阁楼。 这个地方是协会的标志性建筑,没什么用,但它足够高。 这里是协会视野最好的地方,又有阵法加持,什么地方有异动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如果非要说个用处,大概是赏景吧。 大长老压低声音对会长说:“明泽就是来这里看风景,我们快走吧。” 万一被发现了,他们俩多丢脸? 会长可以不在乎脸面,他却不行。 “没事儿看什么风景啊?”会长也有点觉得自己是白来一趟,失望地说。 他没觉得沈明泽一定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但会这么无聊,也是他没想到的。 会长都准备离开了,不死心地回头一看,兴奋地揪了揪大长老的衣袖,“方则,你快看,有动静。” 大长老忍无可忍把衣袖挣出来,“会长大人,隐私权是受法律保障的,我不想去牢里给你送饭。” “你快看嘛,那是什么?纸鹤吗?”鲁康装作没听见,锲而不舍地想要拉大长老下水。 “现在谁还送纸鹤啊,手机不比这快多了。” 纸鹤是许多年前,科技还不发达的时候,天师之间的通讯手段。 后来就慢慢淘汰了。 毕竟它虽然飞的还算快,但是也追不上现在的网速。 而且这玩意儿也不太安全。 纸鹤飞在空中的时候是隐身的,普通人看不见,天师却可以。 万一有人早有准备,很容易就能把纸鹤抓下来。 就跟古时候飞鸽传书一样,稍有不慎,就会给敌人贡献一锅鸽子汤。 传递不了消息都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很憋屈。 大长老教训会长,“鲁康,别动你的歪脑筋,信件可不是随随便便能看的!” 鲁康也明白这个道理,念念不忘地一步三回头,“不对劲啊方则,这好像不是给沈明泽的纸鹤。” 沈明泽双手掐诀,飞在半空中的纸鹤不受控制地落到他摊开的手掌中。 只它还在小幅度地扭动,头部的方向怎么也不肯朝向他。 这说明沈明泽不是它的接收对象。 “好哇,他居然乱拆别人信件,方则你看,他违法了!”会长愤愤不平。 但是,沈明泽是怎么知道这里有送信纸鹤的?他看起来像是提前得到消息在这里守株待兔。 会长忽然停住,他仔细看了两眼,“方则,我怎么觉得,这像是给你的纸鹤啊?” 他们站的位置不算远,能隐隐感受到纸鹤上传来的符咒波动。 “好像……”大长老掐诀感应了一下,“还真是。” 沈明泽戳了戳掌中的纸鹤,这么长时间,后面两个人该察觉的应该也察觉了。 他把纸鹤拆开,冷淡地扫过一眼,指尖突然燃起一缕小火苗。 大长老条件反射阻止他:“明泽!” 沈明泽好像听见了,他顿了顿,还是没有停止移动指尖。 火苗舔舐上符纸,很快只剩下灰烬。 风一吹,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沈明泽回过头,若无其事地打招呼:“会长,大长老,您二位也来这里看风景啊?” “你刚刚烧了什么?” “纸。”沈明泽无辜地说。 鲁康会长不吃他这套:“我们都看见了,沈明泽,那是写给你的纸鹤吗?” “不是啊。” “你别想撒谎……嗯?你说不是?”鲁康会长没料到有人比他还不要脸,沈明泽理直气壮得让他以为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大长老也严肃地问:“那是谁给我寄的纸鹤?上面写了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沈明泽眼神滴溜溜乱转,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沈明泽!”大长老的语气愈发严厉。 谁会专门用纸鹤送信?除非对方的通讯工具全都用不了了。 那这封信就不是小事,很可能是在求援。 沈明泽试图像以前一样糊弄过去,“哎呀,大长老,就是一点小事儿嘛。” 系统干呕了一声:[救命,狗泽,你别这么说话,有点恶心。] 大长老却没像以前一样宠溺地放过,他目光失望又冷漠:“要我用术法逼你说吗?” “大长老。”沈明泽低下头,委屈道:“我说就是了,这是曲从霖送来的纸鹤。” “曲从霖送来的?”鲁康会长忍不住插嘴,急切地问:“上面说什么了?” “就是一些,很快就能解决的小事……”沈明泽含糊其辞。 大长老眼神冰冷地盯着他。 沈明泽顿时更委屈了,他像是自暴自弃地说:“就是,曲从霖说他们遇到了危险,让大长老去救他们。” “这是小事儿吗?如果不是我们看见,你是不是就打算隐瞒过去了?”鲁康闻言大怒。 能让他们用纸鹤求援,可想而知情况会有多么危机。 那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沈明泽当了他们这么长时间的队长,怎么能这么狠心! 大长老迅速问:“地点在哪?大致情况上面有写吗?” 沈明泽仍然一副不当回事的模样,“说是他们陷入了魇阵,至于地点?他们也不知道具体是在哪,不过大致在愍锡那片地方。” “魇阵!”大长老低低地骂了一声。 魇阵也有强有弱,强大的魇阵连他都畏惧三分。 但即便是最小的魇阵,也不是四个初出茅庐的孩子可以应付的。 拖得越久他们就越危险。 鲁康顾不上沈明泽,快速地对大长老吩咐:“我现在立刻过去看看情况,你在协会等我消息。” 如果是比较小型的魇阵,鲁康会长一个人就足够了。 如果是大型的,那四个人估计根本发不出纸鹤求援。 鲁康会长往自己身上贴了好几张符箓,又施了轻身术,直接从阁楼上跃下往外跑。 临走前,他愤怒地掐了一个诀打向沈明泽,头也不回地离开。 法诀直直击中沈明泽,他也没打算躲。 可他一身内力都用来让自己看上去生龙活虎了,没剩下可以防御的。 就算有,他也不会抵御。 他如今这具身体不过是金玉其外,纵然鲁康会长下手不算重,他嘴角还是溢出血丝。 [宿主!]系统很生气,他不舍得对沈明泽发火,只能疯狂骂鲁康会长,[混蛋,什么事情都不懂,凭什么打我宿主,混蛋混蛋!] [小一。]沈明泽垂眼,抹去唇角血迹,[好孩子不能骂人。] 他是反派嘛,这种待遇也很正常。 往日最疼沈明泽的大长老这次看到他受伤也没有心软。 “明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明泽不仅没有愧疚,反而还露出受伤的眼神,似乎是难以置信鲁康会为这点小事向他动手:“只是魇阵而已,又不会有事。”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普法小课堂~ 第65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18) 只是!而已! 大长老忍无可忍, 大声吼他:“你知不知道,他们有可能会死?” 沈明泽像是被吓住, 他捂着被打中的胸口, 半晌才嗫嚅道:“我不知道啊,我觉得,肯定不会的。” “你觉得……”大长老冷笑。 他脑海中两个声音撕扯。 一道在说,这孩子没救了, 方则, 你看错了人, 他不是什么心软良善的孩子, 他是个残忍的刽子手。 另一道又说,不会的, 他只是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只是前段时间和伙伴们闹了点小矛盾,冲动之下没有考虑到后果。 大长老悲哀地看着沈明泽。 他们虽然偏疼沈明泽,但对于小队五人的重视是一样的。 正因如此,才觉得无法接受。 大长老拿出手机给另外两位长老发了条消息,才冷漠地对沈明泽说:“跟我来。” 下了阁楼,走到他们熟悉的办事厅,一路上的天师都看到了这一幕。 大长老脸色阴沉大步走在前面。 沈明泽跟在身后, 步伐踉跄,嘴角溢血。 天师协会谁人不知沈明泽的地位? 他们与他接触不多, 但都见过他风光无限的时刻。 同辈敬他实力,长辈爱其性格。 他们私底下暗暗传言,沈明泽会是下一届的天师协会会长。 可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沈明泽曾经在训练时不小心受了点轻伤, 大长老那几天愁眉不展,把库房里的药材都翻了个遍。 现在的伤可比那时候看起来严重多了。 可大长老竟然头也不回, 一点儿也不关心。 二长老和三长老已经赶到了大厅内,正着急等候。 大长老在信息中说的语焉不详,他们不知道具体情况,此刻看到沈明泽带伤而来,俱都紧张担忧地围上去。 “明泽,这是怎么了?” “方则,有什么事不能先给明泽治完伤再说?” 大长老冷笑一声:“你们还是先听,问问他都做了些什么!” * 魇阵。 小队四人已经精疲力尽,然而黑影如潮,源源不断,一阵又一阵翻涌。 夏侯同已经连高声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无力地提议:“我觉得我们等不到大长老了,要不然……” “你想都不要想。”季由微与夏侯同多年好友,自然看出了他在想什么。 他想要牺牲自己,为他们争取时间。 季由微并不觉得感动。 灾难中以英雄身份死去的人一了百了,而幸存下来的人要忍受更多的折磨。 季由微曾经死里逃生过一次,他用尽了所有的勇气,才说服自己坚持活下去。 如果这样的事情再度重演,他不能保证还能再站起来一次。 他们四人合力撑起的防护濒临破碎之时,忽然间浓雾构成的区域寸寸崩塌。 金黄色的光将破碎的缝隙染上刺目的耀眼,他们不可遏制地闭上了眼睛,待睁开时,恍然发觉换了天地。 阳光天然地让人觉得温暖安全,季由微长呼一口气,用桃木剑支撑着半跪在地。 他尚且如此,其他人更是直接躺了一地。 夏侯同一边大喘气,一边断断续续地问:“怎、怎么没了?难道我们、我们坚持了、九个小时吗?” “你、是不是、傻?”辛铭累成这样也不忘怼他:“看看、天色,最多三、三个小时。” 季由微没有放下警惕,他戒备地扫视四周。 忽然他大喝一声:“什么人?” 半瘫的三人听到季由微的提醒,强撑着身体艰难地站起来。 “别激动,我们夫妻二人只是路过。”远处的人影逐渐靠近变得清晰。 男子右手搂着身旁的女子,左手还要与她手指相扣。 他脸上微微有些不悦,显然是觉得季由微太大声吵到他妻子了。 不是男子过分大惊小怪,实在是那位女子看起来身体不算很好。 弱不胜衣,面色如雪,病病殃殃。 季由微也发觉自己反应有些过激了,“抱歉。” 他行了一个天师间的谢礼,“刚才可是二位前辈救了我们?多谢。” 虽然没有能够表露天师身份的衣裳或者装饰,但两人看上去就很世外高人。 “不是我们。”女子说道。 她脸色很平静,没有病入膏肓之人常见的绝望、悲哀、疯狂。 她很淡然,唯有目光偶尔与身旁的男子交错,会漾出一片动人的温柔。 她说:“我们是察觉到这边的内力波动才过来的,不是我们。” 可这里已经没别的人了。 难道是做好事不留名,救了人就离开的英雄好汉? 辛铭一直盯着这名女子,目光甚至有些失礼。 他却顾不上,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才小心地试探了一句:“小姨?” “嗯。”女子坦然地应了一声:“辛铭,长高了。” 曲从霖眉头紧皱。 辛铭只有一个小姨,但天师夏瑶,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尸骨无存。 女子仿佛察觉到曲从霖心中的疑惑,“我是夏瑶。” 辛铭像是突然又有了力气,他蹦起站的笔直,兴奋道:“小姨,你没死?这么长时间,你怎么不回来啊?” “辛铭,我已经死了。”夏瑶平静地宣布自己的死讯:“我早就死了,死在十年前消灭弥罗煞鬼的战役中。” 早就死了?可她现在明明还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 季由微轻声问:“你用了禁术?” 辛铭笑容怪异地僵在了脸上,他难以置信地看到夏瑶点了点头。 “为什么?”辛铭大喜之下闻此噩耗,第一时间感觉到的居然不是难过,而是纯粹的疑惑。 为什么要用禁术?有什么值得搭上那么多的来世? 又为什么,用了禁术活过来,却不回去见他们? 夏瑶对他说:“辛铭,夏瑶作为天师,一生无愧于心。” “可我始终亏欠一个人。” “我不觉得是亏欠。”一旁安安静静听着的黎枕温声打断,“我很荣幸。” “他是谁?”辛铭红着眼问夏瑶。 夏瑶死的时候还没有结婚,她曾对家里人说自己有个相爱的男朋友。 可后来还没来得及向他们介绍。 就是这个人吗? 他有什么资格,让小姨付出魂飞魄散的代价,只为了陪他短短几年? “我叫黎枕,是瑶瑶的丈夫。”黎枕身上有一种温润的书卷气,像大学校园里最受欢迎的年轻教授。 季由微不由自主地轻身呢喃:“黎枕,这个名字,好熟悉啊……” 在他还没加入天师协会的时候,应该是听过的。 “啊,我想起来了,黎枕,卓荦科研奖最年轻的获得者,未来不可限量的伟大科学家。”季由微大声惊呼。 黎枕是出现在教科书和电视新闻上的人物,没想到他有一天也能亲眼看见。 黎枕搂着夏瑶退后两步,甚至想伸手替夏瑶捂耳朵。 “过誉了。”他略带责怪,“都过去了,我已经把工作辞了,现在不过是一位无业游民。” 季由微不好意思地闭上嘴。 当然值得惊讶,夏瑶是怪力乱神的天师,黎枕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的科研人员。 他们居然成了夫妻,且恩爱异常。 夏瑶与黎枕相视一笑,任谁都能看出两人之间流淌的脉脉温情。 夏瑶说:“辛铭,我的事就不用告诉爸妈他们了,就让他们以为我轮回去了。” 十年前她不幸丧生,少年热血,可将生死轻掷之。 她看着自己飘了起来,离开了躯体,没觉得害怕。 只是有一种遗憾如鲠在喉。 她想再见见他。 这一见,就让她逗留在人间,再舍不得离开。 她是实力强大的天师,成了鬼,也是清醒强大的鬼。 夏瑶跟在黎枕的身边,看他从一个前途远大的科学家变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神棍。 黎枕抛下了所有的研究成果,放弃了所有的荣誉。 一个人,一间小屋,昼夜不停研究灵魂。 夏瑶看了他七年。 看他一次次失败,夜里怒吼着砸碎所有仪器,白天又独自拾起满地残骸重新整理。 看他一日日痴候,拒绝了外界所有或关心或恼怒的目光,做着一件永远也不可能成功的事。 可他曾经被鲜花赞誉簇拥,他曾经被许多人仰望,他曾经意气风发地望着星辰大海。 黎枕应该永远是过去那样的,他不能变成这样。 于是第七年,夏瑶用了禁术。 这世上能让黎枕振作的只有夏瑶,于是夏瑶让自己活过来劝他。 “可这,值得吗?”辛铭不理解。 黎枕再是堕落,再是可怜,不过一世而已。 但这禁术一用,夏瑶就再没有来世了。 夏瑶看了看身边的黎枕,微微一笑。 来世和余生,哪一个更重? 黎枕为她耽误了余生,她为他献一个来世又如何。 反正,下辈子的事,她都看不到了。 夏瑶低低地咳嗽起来,黎枕熟练地轻抚背部,目光中是快要溢出来的心疼。 曲从霖看着这一幕,呆愣在了原地。 夏瑶用禁术距今已经三年了,这是个很了不起的时间。 可它相对于人生的长度而言,依然那么短暂。 “夏天师,你这是……禁术的副作用吗?”曲从霖紧张地问。 夏瑶终于停止咳嗽,有些好笑地说:“怎么可能呢?你们都猜到了不是吗?是灵魂到了极限了。” 她叹息着说:“没想到死了之后倒很科学,还得遵守物质守恒。我已经尽量减少行动,再不动用天师手段,多数时间都在睡眠……还是要撑不下去了。” 表面上是在跟他们解释,眼神却片刻不离黎枕。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夏瑶,她是救了赵楠的那个小姐姐哦~ 我就说,我会加更的吧!叉腰.jpg 第66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19) 周围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 黎枕珍视地抚过她的眉眼, 像是早有预料,又像是早做好了决定。 辛铭眼神悲恸, 季由微与夏侯同沉默不语。 如果不是沈明泽脸色苍白、不停咳嗽的画面一次次在脑海中重演, 曲从霖也该是在为夏瑶夫妇难过的。 可两相对比之下,却更衬出沈明泽的苍凉来。 这人的禁术用了至少五年。 五年来,他活蹦乱跳,像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调皮少年。 五年来, 他不知多少次在夜晚离开协会, 去做他心目中的英雄壮举。 他明知道这会让他的身体雪上加霜的。 他明明知道, 可他不在乎。 夏瑶的身边有黎枕, 他们相携而行,连绝望都显得轰烈。 可沈明泽呢? 孤单、沉默、无人问津。 会心疼他的人全都留在了两百年前的时光深处。 于是他缄默不语。 曲从霖很想揪着他的衣领, 大声问他:那他们呢? 他为什么一点儿也不肯信任他们?他凭什么先入为主认为他们不会在乎他? 这不公平。 这人提前给他们定了罪, 这不公平。 “魇阵的事,的确不是我所为。我能察觉到其中有股与内力波动在方才爆发出来,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过来一看究竟。”到底骨子里,还是那位正义的夏瑶天师,无法对这种异常置之不理。 她继续说:“虽然此处没有别人,但术法造诣高深的人, 完全可以提前留下法诀,然后在某一刻引动, 或许是在你们身上留下了防护的手段也未可知。总之,那人对你们很好,大概率就是你们身边的人, 应该不难猜。” 无非就是协会里的那几位大能之一。 夏瑶说这些话的时候又像是当年说一不二的天师了。“这次遇见你们实属意外,还请你们当做没看见, 我们自此别过吧。” “辛铭……算了,我既然是已死之人,就不必再说太多。”夏瑶拉着黎枕的手,抬头弯着眼看他:“我们走吧,夏先生?” “好。”黎枕拂去她发丝间的一小片落叶,“都听黎夫人的。” 他们当真极其果断,说走就走,没有一丝犹豫。 两人互相依偎的身影渐渐隐入阴翳树林,阳光耀眼,很快就看不见了。 夏侯同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拍了拍辛铭的肩膀:“没事的辛铭,小姨她看起来很幸福。” 辛铭眼眶仍然通红,他故作嫌弃地拍开夏侯同的手:“叫谁小姨呢?那是我小姨。” “嗐,咱俩谁跟谁啊,你小姨就是我小姨。”夏侯同故意逗他。 辛铭跑到曲从霖身边:“霖霖才是我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他都没叫小姨,你怎么能叫?” “霖霖?” 夏侯同的注意力落到曲从霖身上,奇怪了,霖霖怎么比刚才的辛铭还呆? 曲从霖神色恍惚,仿佛灵魂还深陷于魇阵当中,留在原地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辛铭十分感动:“好兄弟,其实我还好,你不用为了我这个样子。” 他在夏瑶十年前离世时已经难过一次了。 季由微叹息一声。 他觉得他脑子有点问题,再不然就是魇阵的后遗症。 否则,他怎么会魔怔地想起沈明泽? 夏瑶不过提了一句,为了减少消耗,大部分时间都在睡眠之中度过。 他便联想到了一天到晚都喊着困的沈明泽。 说来也是奇怪,别说是天师,就是普通人也没这么能睡的。 夏瑶睡觉是为了延长生命,沈明泽是为什么?单纯的困吗? 那他的身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回去之后,还是要抓着他去检查才行。 季由微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应该是担心明泽的缘故吧。 他从思绪中回神,听到一旁夏侯同正“霖霖霖霖霖霖”叫个不停。 季由微赶紧转过头看他们。 曲从霖不喜欢别人喊他“霖霖”,希望不要打起来。 然而却只见到曲从霖目光涣散,两眼无神,显然是陷入了什么迷思。 曲从霖想,那人还能活多久呢? 如果从现在开始,像夏瑶一样放下所有,他是不是能撑得久一点? ……但那人怎么可能甘愿像夏瑶一样沉眠。 鬼王即将出世,所以沈明泽才要千辛万苦重活一次。 世界暗流汹涌,这人非要做抵御海浪的山岳。 他怎么会容许自己退后? 更何况…… 夏瑶有黎枕爱她,要与她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可跨越了两百年后的如今,他们连“沈明泽”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都不知道。 质疑他、排斥他、嘲笑他。 所以这人不信任他们。 所以这人对世界没有一丝留恋。 谁愿意这么孤独地活着呢? 曲从霖被深重的愧疚感淹没,几乎要溺死在其中,忽然被人大力地拍了一下,他险些没站稳。 辛铭用力地拍着曲从霖的肩膀,夏侯同扯着他的耳朵,“霖霖!” 曲从霖条件反射往旁边退开,茫然抬眼。 他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哀伤,看到的三人都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辛铭小心地问。 曲从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他死了……他快要死了……” “什么?谁?”季由微突然大声发问。 他只觉得心中的不安感随着曲从霖的这句话,一层一层地扩散开来。 像是被人用手扼住了心脏,连呼吸都艰难。 曲从霖却没有回答了。 他慢慢地蹲下来,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溢出。 自记事以来,他就再没哭过,这还是第一次。 他有幸得以越过时间长河,见到了天上的紫微星辰。 ……可他都对那人做了什么啊? 他怎么可以让那人对这世界如此失望?以至于对自己的身体毫不珍惜,以至于放任自己再次死亡。 不是的,不是的,这世界很美好,是他太糟糕。 拜托你不要那么果断,拜托你再坚持坚持。 季由微控制不住情绪,他强硬地按着曲从霖,逼问他:“说清楚,谁?他怎么了?” “季哥?”夏侯同与辛铭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小声问道。 他与季由微相交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这种态度。 曲从霖也突然爆发,他用力甩开季由微的手,嘶哑地吼道:“季由微,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我不是明泽,不会包容你,还对你关怀备至!” 辛铭一愣,再度与夏侯同对视一眼,他上前扯住曲从霖:“别激动嘛,好好说话。” “对啊对啊,季哥,你也冷静点,你想知道什么,从霖要是能说一定会说的。”夏侯同也一把抱住季由微。 “我当然会说。” 曲从霖拂开辛铭的手,冷笑着说道:“季由微,你的运气是很好,不是因为你一次次死里逃生,是因为你遇见了沈明泽!” “你是说,”季由微任由夏侯同制住,一动不动,“之前,是明泽帮我的?那个打散□□的神秘人,也是他?” “何止啊,他甚至把队长的位置给你准备好了,只等有一天让你踩着他上位。”曲从霖冷笑一声,语气嘲弄。 辛铭重新抓住曲从霖,尴尬地笑了笑:“霖霖你,这个笑话还挺冷的哈。” “对了,还有你们。”曲从霖讽刺地看着他:“正好,你们不是很想知道吗?现在任务也结束了,我全都告诉你们。” 他一字一句地道:“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告诉你们。” 辛铭突然打了个寒颤,他有些害怕,隐约觉得会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他有点不想听了。 可曲从霖却不管他们想不想,他目光坚定,声音中带着讽刺。 他脱口的话语犹如利刃,一刀一刀地扎向所有人的心口,连自己也未曾幸免,直到鲜血淋漓。 * 天师协会。 大长老冷哼一声,“说啊,说你都做了什么?说你该不该挨会长这一道法诀?” “是鲁康打的?”二长老惊呼。 鲁康会长虽然一直都对沈明泽抱以怀疑的态度,但他们这些老家伙看的很清楚,他分明也是喜欢明泽的。 只是刀子嘴豆腐心而已。 要不然,他要是真的不愿,沈明泽在协会的地位也不可能这么稳固。 鲁康内心对明泽的重视和疼爱不必他们几人少,怎么会舍得打伤明泽? 沈明泽老实巴交、一五一十地解释:“就刚才,会长和大长老跟踪我,看到我烧了纸鹤,会长就生气了,还打了我。” 只是这点事情,会长和大长老肯定不会这么生气。 但是三长老还是很不可置信地质问大长老:“你们跟踪明泽?” 这件事从一开始都透露着不正常,三长老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中计了,被人挑拨离间。 “说清楚,什么样的纸鹤?”大长老没有理会二位长老,他冷漠地看着沈明泽。 到了这个时候还死不悔改,耍这种言语上的小聪明,不是蠢就是坏。 沈明泽可不蠢,他聪明得很,要不然也装不了这么久。 沈明泽不以为意,“就是曲从霖寄给大长老的求援纸鹤啊,上面说他们被困在了魇阵,很危险。” 单只看沈明泽的表情,像是在聊午饭吃什么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 “魇阵!”二长老倒吸一口凉气,“鲁康一个人去?要不我赶过去帮忙?现在情况怎么样知道吗?” 大长老摇摇头,“鲁康速度最快,我们先等他的消息。” “所以,明泽是想对你们隐瞒这件事?”三长老听懂了,可他不敢相信。 这不就是亲手送季由微四人去死吗? 大长老扯了扯嘴角,冷漠说道:“你问他,你让他自己说,看他安的什么心。” “哎呀,大长老。”沈明泽似乎没有意识到三人怒意:“不就是魇阵吗?他们不会有事的,我这也是想锻炼他们的能力嘛。” “那要不我们也把你扔进魇阵里锻炼一下?”二长老勃然大怒,他看着沈明泽,强行压抑怒气,“明泽,你实话同我说,你是怎么想的?” “二长老,我就……”沈明泽拉长语调,态度随意。 “不要装傻!”二长老猛地提高音量,“我不信你不懂。” 沈明泽定定地看了他们一眼。 他缓慢地收回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垂眸轻声道:“反正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信,那就随便你们吧。” 很好,死不悔改,态度极差。 沈明泽在心底对自己的表现表示赞赏。 第67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20) 大长老紧紧地盯着沈明泽。 “你这是承认了?” 承认自己不安好心, 承认自己不怀好意,承认自己对小队四人抱有深切的恶意。 ——承认自己, 想要他们死。 沈明泽低着头, 沉默不语。 三长老仍然不肯相信,“明泽,你解释啊!为什么这么做,给我们一个理由。” 沈明泽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又低下头, 仍然不肯开口。 大长老被他这个不辨情绪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软, 但想到生死不明的小队四人, 再看看沈明泽不愿配合的态度。 他还是狠下心,威胁似地冷笑一声。 沈明泽忽然低低地咳嗽了几声。 他的伤势还没处理, 此刻还有加重的趋势。 [宿主。]系统烦躁地在意识空间翻滚, 默默地扔出一个道具。 沈明泽只觉得自己身上一直萦绕着的虚弱感和挥之不去的疼痛一扫而空。 他叹了口气,[小一,下次不要这样子。] 他还不想这么早给系统办葬礼。 积分是宿主的,系统想买道具必须经过他的同意。 系统装作没听见他这句话:[宿主,这个道具只是屏蔽负面感觉,没办法治好你。] 它开了权限从后台“偷”了一份道具出来。 不敢拿太厉害的。 之后还要和宿主再签订契约呢,可不想被格式化了。 反正这具身体又无所谓, 只要不死,受的什么伤得的什么病都没关系, 道具差一点就差一点吧。 沈明泽咬紧牙关,仍有斑斑血迹伴随着抑制不住的咳嗽声从唇齿间溢出。 他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但长老们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 久到大长老觉得自己要忍不住了。 再没有消息,他就要带着老二老三直接去找会长, 也好过在这里看着半死不活的沈明泽心急如焚。 大长老频频看手机,二长老三长老频频看他。 终于“叮咚”一声。 “鲁康找到他们了,孩子们都没事。”大长老长松一口气。 二长老立刻想要说些什么,可他支吾半晌,最后只能声音微颤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心头上放下了一桩事,对另一件事的关注也就提升了起来。 沈明泽已经不咳嗽了,虚弱地站着,看上去弱不禁风、摇摇欲坠。 按理来说,他被鲁康的术法打伤,胸口必定是疼痛难忍。 人常容易因为疼痛弯腰佝偻,可他脊背却挺得笔直,如同山崖上一棵孤松。 沈明泽脸色苍白,唇角一抹血红是唯一的色彩,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如同一副哀婉艳丽的画。 天师长袍宽大,仿佛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这人孤单地站在金灿灿的大厅中央,苍凉与华丽交相辉映,透出一股濒临破碎的、残缺的、绝望的凄美。 或许是他相貌太有欺骗性,或许是那五年来的情感过于深刻。 长老们很难不心软。 如果沈明泽撒撒娇,如果沈明泽道个歉,如果沈明泽服下软…… 这件事或许就轻拿轻放了。 可这人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坦然得很,仿佛自己清白又无辜。 “你没办法解释是吗?” 大长老思考了片刻:“沈明泽,协会容不得你了,你走吧。” “大长老!”沈明泽还没表露什么意见,二长老和三长老争相想要反对。 沈明泽是个孤儿,把他赶走,他还能去哪呢? 二长老磕磕绊绊地说:“只、只是赶走未免太便宜他了,不如还是让沈明泽留下来,那个,戴罪立功?” “我也赞成。”三长老疯狂点头。 大长老没有理会他们,他冷冷地望着沈明泽:“允许你回去收拾东西,收拾完之后,立刻就走。” 一个成年人,还是有真才实学的天师,出门在外能有什么危险? 而且沈明泽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根本不缺钱,他也已经给了时间让这人回去把贵重物品收拾好。 长的不敢说,起码三五年之内,沈明泽都不会饿死。 可留在协会就不一样了。 会长鲁康本就对沈明泽有意见,等他回来,还不知道会怎么处置沈明泽。 再来,经此一事,沈明泽的队长之位肯定不能继续担任,与之后的会长之位也无缘了。 小队四人都将是协会未来的领导核心,哪怕是还很弱小的如今,他们的地位都不低。 沈明泽被他们记恨上,日后可想而知将是步步维艰。 就算他们豁出老脸不要,冒着被晚辈鄙夷的风险维护沈明泽,可他们都老了,又能保护他多久? 还不如暂时离开。 沈明泽显然没有体会到大长老的良苦用心,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一句话都不说,转身就走。 “他什么意思?很不情愿?还恨上我们了不成?谁让他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二长老原本还舍不得,但沈明泽的表情却切实让他觉得心寒。 他们疼了沈明泽这么多年,这次他有错在先,他们都没忍心罚得太狠。 换成别人,能活下来都算他们网开一面。 沈明泽但凡有点良心,都不能是这种表现。 * 沈明泽没回去收拾东西,他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就做了准备。 大长老的想法不难猜,原剧情里他原本的决定也是这个,是原主声泪俱下陈词,才让三位长老改变了主意。 除了这身衣服,沈明泽什么都没带,两手空空地离开了协会。 原主本就是干干净净地来,自然也该干干净净地走。 沈明泽自觉亏欠,也就不肯欠的更多。 但他不知道,这种行为,真的很像含怒之下凶狠地表态:从今往后一刀两断,桥归桥路归路,再见吧您。 气得二长老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 [宿主,我们去哪啊?] 沈明泽走得潇洒,系统忧心忡忡,犹如看到自家不听话小孩的老妈子:[我们没有钱,饭都吃不了,万一你饿死了怎么办?] 沈明泽哭笑不得:[小一,我当初流落孤岛、荒野求生的时候你都没担心。] 系统叹了口气,提心吊胆、忧思难安:[今非昔比啊宿主,你现在可没主角光环了。] 而且饿死,这个死法也太难受了吧。 沈明泽很无奈,他觉得他当初能够活下来靠的不是主角光环。 他运气向来不好,大概是没有这种东西的。 [鬼王封印出现的地方是蛮城外的烂尾楼,离现在还有几天,我们可以先过去在那边逛逛。] 沈明泽温柔地哄它:[小一不是一直都很想去旅游和度假吗?] [是这样的,宿主,]系统委婉地提醒他:[有钱才叫旅游,否则只能叫流浪。] 沈明泽却不着急,他有手有脚,赚钱还不容易?退一万步说,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去打猎。 天上的飞鸟、山间的野鸡、水里的游鱼,全都是难得的珍馐美味。 流浪就流浪吧,反正看到的风景都是一样的。 协会的据点在老城区的小巷深处,在普通人眼里,那是没有路的死胡同。 而在天师眼里,那里有一个神乎其神、变幻莫测的迷阵。 沈明泽穿过阵法,从小巷中走出。 这里是快节奏的繁华都市里最宁静最舒适的地方,当然也就称不上热闹。 老城区在城市的最边缘,而他要去的蛮城在另一个方向,需要从中间穿越整个城市。 为了不浪费系统给的道具,沈明泽干脆不用内力对抗天道排斥,左右他也感觉不到痛。 最开始是怕自己的状态被人发现,现在倒无所谓,反正普通人最多只觉得这个人体质不行。 他现在术法想用就用,猖狂到了极点。 沈明泽给自己施了轻身术,走走停停,每到一个感兴趣的地方就停下来四处看看。 这么一来,速度也就算不上快。 直到暮色四合,沈明泽才走了一小半。 他如今正处在市中心,系统敲锣打鼓大声喊:[该吃饭啦,快去找东西吃!] [……好好好,这就去。]沈明泽无奈地答应。 他正盘算着要用哪种方式挣钱,要不去买张刮刮乐?好歹是个能掐会算的天师,赚一顿饭钱还是很简单的。 或者现在去接个单,替人算命消灾、捉鬼解难? 他还没开始掐算谁这么有缘分能够有机会成为他的顾客,一股强烈的预感袭来。 附近有人出事了! 沈明泽赶紧顺着感应的方向赶去。 “敕。”人还未至,沈明泽并指如剑,远远地向前方斩去。 一道谁也看不见的透明剑气划过空气,于是半空中一道凝固的屏障悄然破碎。 “树树,树树!”女子焦急的声音传来。 程松最近的情况好了许多,医生建议他多接触人群,有利于他的恢复。 于是程灼今天专门抽出时间,带他出门游玩。 本来还好好的,程松今天玩的很开心,如今天色不早,程灼带他去吃晚饭。 哪想到程松一下车,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一动不动,怎么呼喊都没有反应。 程灼选的这家餐厅是出了名的高档,地方幽静,远离闹市。 但离医院也很远。 沈明泽缓缓走近。 程灼作为霸总,身边还带着不少人,他们只觉得一错眼,这个莫名出现的人就到了程松的身边,根本无法阻拦。 沈明泽指尖轻触程松的眉心,浅淡的光华流转,程松眨眨眼,又有了鲜活的模样。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的太快,司机、保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过去把沈明泽抓出来。 抓吧,这人好像是小少爷的救命恩人; 不抓吧,他们又是收了钱的打工人,不能让奇奇怪怪的人靠近雇主。 难搞哦。 -------------------- 作者有话要说: 偷东西是不对的,好孩子不能学小一。 第68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21) 正当打工人们为难不知所措的时候, 程灼忽然惊喜地喊道:“沈大师?” “程总。”沈明泽看了看程松,见他没什么问题了, 才点点头和程灼打了个招呼。 原来认识啊, 那就没事了。 打工人们心思轮转,表面上还是严肃靠谱的模样。 程松如今已经正常了,正乖巧地主动把手塞进程灼的手掌,“姐姐, 牵。” 程灼后怕地紧紧握住:“沈大师, 你又帮了我们一次。” “举手之劳。”沈明泽笑眯眯地捏了捏程松的脸蛋。 程松也不躲, 他觉得面前这个大哥哥身上有种让他很安心的感觉, 比自己的小窝还要让他安心。 于是他往前挤了挤,靠近沈明泽, 享受地眯了眯眼睛。 程灼好笑地捏了捏他的小手, “年纪不大,就想当海王了?” 程松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王”听起来就是夸奖的话,他一本正经:“对。” 程灼宠溺地对他笑了笑,看向沈明泽,“沈大师,多谢……你这是?” 不看不知道, 一看吓一跳。 这人行动如常、活蹦乱跳,刚出现就救了程松, 强大得一如既往。 以至于程灼最开始竟没能发现。 沈明泽顶着一张苍白如纸的脸,云淡风轻地反问:“我怎么啦?我很好啊。” 他仗着程灼对天师不了解,光明正大捏诀, 只用了一个简单的障眼术法。 然后异常坦然地说:“你看,是不是很棒?刚才只是伪装啦, 示敌以弱罢了。” [啧。]系统感叹道:[狗泽,你真是天下第一大骗子。] 程灼的确对天师知之甚少,但这不代表她傻。 以沈明泽的实力,需要示弱吗? “沈天师这是要去哪?”程灼从善如流换了一个话题。 沈明泽不想说,她自然不会逼他,反正,大概能猜的出来就是了。 他孤身一人至此,要么是被派遣执行协会任务,要么就是被赶了出来。 如果是前者,那鲁康可真是用心险恶! 这人明显是受了伤,或是生了病,情况这样不好,他还故意让这人去斗恶鬼。 或许就没打算让这人活着回来。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谋杀。 程灼只觉得毛骨悚然,天师协会一向标榜正义,可会长却用如此龌龊的手段对付一个孩子。 如果是后者,那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分明和鲁康通过话,协会要真的容不下沈明泽,一个电话,她立马把他带走。 可他们不要这人,也不准别人要。 他们要他悄无声息地死在偌大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无人问津。 其心可诛! “我去蛮城。”沈明泽一边逗弄程松,一边随口回道。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可以诚实的时候,没有必要撒谎。 程灼心底咬牙切齿,面上依然笑容和煦,“沈大师吃饭了吗?我能否有这个荣幸,请你和我们一起用餐呢?也顺便向你请教一下树树的情况。” “树树没什么大事,让他多晒晒太阳,对他有好处。”魂魄太轻,容易招惹一些东西,但是问题不大。 能够从灾难中幸存下来,这点小代价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沈明泽忍不住多叮嘱了几句:“别让树树在晚上十二点出门,别去太偏僻的地方,别让他接触来历不明的人或事物。” 程灼听的很认真,这些事情,即使沈明泽不说,她也不会允许树树做的。 程灼不时地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这样,树树就不会有事吗?那刚才,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地方太偏僻了?” “不是,这里只是清幽了些,算不上偏僻,这次只是意外而已。” 沈明泽想了想,把程松的小手展开,在他的掌心写了一个字。 程松觉得痒,“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沈明泽看着他笑,眼神不自觉变得更加温柔,“这样就可以了,树树会平安长大的。” “谢谢你。”程灼异常郑重,她能够察觉到沈明泽对于程松的关爱。 不是因为程松是程氏集团的小少爷,仅仅是因为程松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孩。 这人关爱着这个世界上所有弱小的群体。 程灼笑着说:“沈大师,请务必给我一个请客的机会。” 沈明泽张口正准备拒绝,系统大叫:[快答应快答应!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狗泽,免费的饭,不吃你就是傻子。] “好吧,那就多谢了。”沈明泽无奈地说,[小一,别念了,我答应了。] [这还差不多。]系统满意地住嘴。 * 鲁康不知道地点,一边心急如焚地赶路,一边尽全力掐算感知。 按理来说,魇阵的磁场波动他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可如今已经快把愍锡一带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任何察觉。 “怎么会?”鲁康会长愤怒地用拳头打向旁边的树干。 □□凡胎,树没事,他的手立刻红肿了起来。 会长却感觉不到痛,他深呼吸,强迫自己静下心,然而这种方法似乎用处不大。 该死!刚刚下手果然还是太轻,便宜沈明泽了! 鲁康抬头看了看澄澈的天空,勉强自己重新振作起来。 就算是死在了魇阵里,他也要把他们的尸骨带回去。 鲁康会长不掐算魇阵方向了,他用上了寻人的术法。 魇阵的目标比几人要大许多,按理来说,掐算魇阵比寻人会容易很多。 因此他原本没报什么希望,然而没想到的是,竟然真的得到了回应。 会长大喜过望。 小队四人不知道他们心心念念的援兵正在赶来的路上。 辛铭声音尖利地高声叫喊:“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有什么不可能?”曲从霖冷冷地笑着,丝毫不在意眼前这人是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别的暂且都不说,只说方才的魇阵,你告诉我,它是怎么消失的?辛铭,你的运气就这么好吗?” 辛铭捂住耳朵蹲了下去,“你别说了,我不想听,这不是真的。” 可他其实又知道,这是真的。 辛铭扪心自问,他与沈明泽认识了这么久了,那人真的是坏人吗? 不是的。 这人会在他们做错事时体贴地转移话题,会坚定地告诉赵楠她做的很好,会为天下不平之事愤怒…… 他曾无数次察觉到这人的温柔,可他都没有在意。 所以长老们对沈明泽这么好。 长老们一生识人无数,怎么可能错认好人?既然会如此疼爱沈明泽,自然是因为他值得。 曲从霖说的对,没有人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为什么他们一直以来会这么顺利? 为什么魇阵会突然破碎? 只有沈明泽知道他们所有的安排,只有沈明泽有机会帮他们。 ——这人似乎从来不知道,不是所有的“有机会”都要去做。 辛铭从前对沈明泽最大的不满就是因为他什么也不做。 可是不是的,这人做了很多事,很多听来便觉得震撼的事,那是他们想象不到的艰难与伟大。 这人拖着残躯病体,夤夜奔波。 可自己却对这些一无所知,怪他无所事事、怪他吊儿郎当、怪他只会睡觉。 沈明泽啊…… 平日里张牙舞爪,入口的东西不够好吃也要闹上半天,偏偏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他却可以默然不语。 这人不肯说,是怕他们愧疚自责? 是怕他们担忧他的身体? 是习惯了付出,所以觉得这些事情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辛铭呜咽一声。 不值得的,大可就让他们愧疚,就算是自责到肝肠寸断、恨不得自尽又如何? 他们哪比得上天空中亘古长亮的紫微星? 被所有人宠爱的、捧在手心上的小公子,为了苍生付出无数的顺遂来世,破釜沉舟活了过来。 分明英雄之举,却只能沦落到这种境遇,被自己这个小人欺辱咒骂…… 辛铭死死咬着手,不让自己哭出声。 这人会不会觉得不值?会不会恨他?会不会也曾伤心难过? 恨他便恨他,他自可以当牛做马赎罪。 但拜托不要伤心,他不值得让这人皱一下眉头。 骄傲明媚的小公子应该永远意气风发,让小公子伤心的人合该千刀万剐,永堕地狱! 辛铭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言语诅咒自己,夏侯同呆呆地立在原地。 他忽然想起之前,他向长老告状,于是沈明泽被逼着向他们道歉。 他当时有多雀跃,如今就有多想穿越回去打自己一顿。 恩将仇报、不识好人心! 夏侯同,你怎么配那人这样苦心孤诣的照顾? 沈明泽是谁? 是世家大族倾尽一切供养出来的小公子,是拯救了天下的英雄。 是一万个人知道他,就会有一万个人爱他敬他崇拜他照顾他的存在。 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何曾道过歉?还是为了这种欲加之罪,被强逼着道歉。 这人救了很多人,如今又为了再救很多人勉强自己活过来。 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种待遇,绝不能是这种待遇…… 季由微手里还握着法器,他越听,手便攥得越紧。 法器尖锐的边缘刺破皮肤,血液顺着法器落到了地上,浇灌着脚下的野草。 他为什么没有第一时刻发现? 明明他是知道的,明明他最了解沈明泽有多热忱多正义,为什么他还会误解? 他本该第一时间站出来保护他。 他本该在任何时候都维护他。 可如今…… 他该如何补偿他? 鬼王即将出世,沈明泽将要去奔赴自己写好的宿命,他能怎么阻止? 更何况,这人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他早在一开始就怀疑过这人的嗜睡不合常理,为什么没有再细心一点! 如果他早一点发现,即使无法挽留,至少可以让这人过的更开心一些。 这人曾经是世上最开心、最不需要烦忧的人。 他是云端高不可攀的星辰,偏偏要为了苍生,堕入熙熙攘攘的凡尘。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们就是鱼虾,他们就是恶犬。 季由微的手掌越攥越紧,似是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曲从霖情绪一直很激动,他把这些事情说完之后就忍不住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 然后像是难受得站不住,弯下腰哭了起来。 那人怎么能死呢? 他今天不该跟着出来的,他分明看到了那人的虚弱,怎么就这么毫无所觉地离开…… --------------------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001大人是全天下最好的系统! 哇,我只说了要加更,你们就敢问加几更,那我好意思只加一更吗QAQ 第69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22) 鲁康会长紧赶慢赶, 他不知道自己的寻人之术有没有用错,也不知道找到的是活人还是尸体。 只紧守着一丝希望, 抱着一分期许, 向着指引的方向埋头赶路。 直到他听到了一阵哭声,那是曲从霖的声音。 鲁康会长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男儿有泪不轻弹,曲从霖自小坚强,怎么会哭成这样? 是那四个孩子, 有谁出事了吗? 会长往前踉跄了一步, 心中隐约生了怯意, 然而他很快稳住身形。 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至少从霖还活着。 鲁康又往前走了一段, 待看清眼前景象, 顿时惊喜地大声道:“辛铭、季由微、夏侯同?你们都活着?” 小队四人各自站在一角,气氛有些怪异,没有人注意他的到来。 鲁康会长仰头大笑,他没察觉到不对劲,或是察觉到了但没顾得上。 鲁康迅速给大长老发了一条报平安的消息,然后上前,用力拍了拍离他最近的季由微的肩膀, “好小子,好样的……你手怎么了?” 鼻尖能嗅到浓郁的血腥气, 鲁康从兴奋中回过神来。 天师的右手是很重要的,因为要握剑、要掐诀。 季由微手上的伤口很深,几乎已经被贯穿了掌心, 血一直在流,他像是感觉不到痛。 这要是伤到经脉, 很可能会留下永久的后遗症。 鲁康会长握住法器一角,沉声道:“季由微,松手!” 季由微没有理他,甚至因为鲁康的动作,手掌攥地更紧了些。 鲁康见状,另一只手在他的手臂上轻点了几个穴道,季由微不受控制地松开手。 法器被紧握在季由微手里的那端已经完全被染红,鲁康顿觉不妙。 他一边给季由微止血,一边抬眼看了看周围三个也不是很正常的人。 辛铭紧紧捂着耳朵,头埋在膝盖里,看不清神色。 夏侯同安静地站在一旁,脸上满是泪水,他眼睛睁的很大,却没有任何焦点,嘴唇不自觉地开合,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没发出任何声音。 曲从霖脸上微微红肿,有一道很清晰的掌印,跪坐在地,泣不成声。 更别说自己身边的季由微了,他那么用力地拍他肩膀,可季由微却好像没反应到身旁有人到来。 他们要是这种警惕性,早死了千百回不止。 鲁康面色凝重,难道他们陷入的不是魇阵,是别的迷惑心智的阵法? 鲁康念了一段清心咒,帮助他们集中精神。 往日很有用处的咒法这次起效却很缓慢,好半天四人才有了微小的动作,不再像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曲从霖渐渐止住了哭声,然而眼泪依然不停滚落。 鲁康把他扶起来,脸色很不好看:“从霖,发生了什么事?谁打的你?” 欺负他们家小孩,是当天师协会无人吗? “我……”曲从霖微微闭眼,试图阻住泪水,他声音嘶哑:“会长。” 会长见多识广,说不定,说不定他有办法救救明泽! 即便救不了,能够让这人多撑一段时间也好,至少该让他们给他一个美好的回忆。 这人重回人世一趟,不该只承受到恶意。 “会长,明泽他……”曲从霖再度哽咽,说不下去了。 但这个名字像是一个开关,其余三人终于抬头,齐齐看向会长。 曲从霖还没说完,其余小队三人却能猜到他想说的话,于是都眼巴巴地等待鲁康的回应。 他们忘了,鲁康没有这种只几个字就能听懂的本领,于是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是问罪来了。 当下正气凛然地保证:“你们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们一个说法,不会轻易放过沈明泽的。” “什么意思?你想对明泽做什么?”季由微还有些不太清醒,他忽然像是珍宝被夺的恶龙,戒备地瞪着鲁康,目光中迅速划过一丝凶狠的杀意。 他入协会不过半年,之前从未见过会长,自然对他没什么感情。 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鲁康对明泽的不喜和针对。 季由微不能容许任何人伤害明泽,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也不能有。 鲁康微愣。 曲从霖很快反应过来会长在想什么。 如果是辛铭他们,他会很生气地骂他们一顿,把他们骂醒。 但是却不能这么对会长,他有求于他。 “不是这样的。”曲从霖神色黯然,眼睑颤动,“是明泽救了我们,会长没发现魇阵没了吗?” 这倒是早就注意到了,但不是还没来得及问嘛。 季由微手上的伤口,曲从霖脸上的掌印,哪个不比已经结束了的魇阵要重要。 鲁康断然说道:“不可能。” 先不说沈明泽从刚刚到现在一直在天师协会,即便这人真的有时间有能力,也根本不会这么做。 那人凉薄的话语犹在耳边,他巴不得这四个人死去,怎么会救他们? “这是谁跟你们说的?你们一定是被骗了。”鲁康愤怒地说。 “谁会和我们说这些?”曲从霖被他语气里对沈明泽的不屑激出了怒气,“会长,我们不是傻子,要是没把握,我会这么与你说吗?” 鲁康皱眉看着曲从霖,又看了看四周同仇敌忾的三人。 沈明泽是给他们下了迷魂咒吗? 可是不对啊,上次见,他们和沈明泽的关系还不好,怎么忽然对他如此维护了起来? 曲从霖泪眼涟涟,他侧过脸,喉咙像是被堵住,一句话说的艰难无比:“会长,不论你信不信,明泽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他……用了禁术,如今又要……坚持不住了,你能不能救救他?” “什么叫死了很多年?”鲁康不理解:“他用了禁术,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鲁康包容地叹了口气,“有什么事情回去说,当务之急,是把你们身上的伤处理一下。嗯?你们还有别的伤吗?由微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季由微被提醒,才后知后觉察觉到了手上的不对,他低下头看了看掌心的血洞,冷漠地说:“不重要。” 夏侯同也看到了季由微手上的伤,平时季由微擦破皮他都要大叫,但现在实在顾不上了。 有一个人比他还要危急。 相对于那人而言,只要不是性命垂危,其他都是小伤。 夏侯同催促会长:“你看不出来也很正常,会长,你就说,有没有办法吧?” 两百年前威名赫赫的天师之首沈家,沈明泽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用的术法会长看不出来也很正常。 至少夏侯同在最排斥沈明泽的时候,也没怀疑过这人的本事。他嘴上夸奖季由微,其实心底知道,沈明泽比他们厉害得多。 不论是对付怪鬼时这人神乎其技的技巧,亦或是追踪赵楠时神秘莫测的手段,又或者是……一次次披星戴月的往来。 他们的任务地点有些都很偏远,能一个晚上来回,这人必定是用了能够提升速度的法诀。 夏侯同脸色一白,夏瑶调笑似地说起能量守恒的话语又浮现在了耳边。 自从第一次执行任务,他们怪责沈明泽来得太晚之后,这人之后便起的越来越早。 这人是不是……曾经也想过如同夏瑶一样以睡眠延长生命? 可后来这人改变了主意,因为冥顽无知的他们说出的混账话语。 再后来,他们强逼着这人道歉,逼着这人在奔忙了整个夜晚之后,还要在白天同他们出去。 于是这人只能昼夜不停,一点一点耗尽了生命。 是他的错!他是杀人凶手,他害死了沈明泽。 这人本来可以多活一段时间的,或许还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夏侯同再度失神。 ……要是他的命,可以赔给这人该有多好。 ——这个世界不能没有星星。 会长气得吹胡子瞪眼,什么叫“他看不出来也很正常”?难道沈明泽比他还厉害吗? 鲁康会长正打算说话,忽然见到夏侯同仿佛想到了什么特别恐怖的事情,瞳孔紧缩,嘴唇发白,冷汗涔涔。 “夏侯同?”鲁康环视一周,见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叹息一声,投降地说道:“好吧,你们先把事情完完整整地跟我说一遍,行吗?” 鲁康是以包容的态度听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的,但他很快就没办法随意对待了。 鲁康的面色越来越沉重,尤其是在说到沈明泽的身世的时候,一个能和恶鬼缠斗的天师,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节奏。 像是这一片区域的空气突然停滞,他只能很用力地才能汲取到一分氧气。 鲁康早就怀疑沈明泽身世有问题,现代社会怎么还会有完全来历不明的人? 如果是弃婴,是与世隔绝的孤儿,怎么能生得这样出众的样貌,又有这样不凡的气质? 这人的天赋那样突出,学什么都快,智商一定不低。 据辛铭所说,这人的画技也极为高超。 这还是他们知道的,他们不知道的技能还有多少呢? 如此出类拔萃的一个人,怎会如此籍籍无名? 这人早该闻名于天下的。 他也果真闻名于天下了,只是并非是如今这个天下。 这人曾满载一身荣誉,风光无限,被所有人仰望。 可如今他跌落尘埃,无人在乎其璀璨过往。 --------------------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宿主,采访一下,据说你越起越早,是为什么呢? 沈明泽:是因为他们太吵了,我睡不着。 没有了,一滴都没有了QAQ 摆烂.jpg 第70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23) 鲁康分不清自己如今的想法。 他想相信, 却又不敢相信;他试图怀疑,却又不知从何疑起。 这一切的一切犹如天方夜谭、匪夷所思, 偏偏又蕴含逻辑, 细想之下皆有例子可以佐证。 鲁康想起沈明泽一再向他们强调,“只是魇阵而已”、“不会有事”,他曾经以为是强词夺理。 但是如果,这人真是这么觉得的呢? 如果他曾经直面过鬼王, 确实可以对小小魇阵道一声“而已”。 如果他的确做好保护措施, 也确实可以笃定地说一句“无事”。 所以, 是沈明泽救了他们吗? 鲁康惶恐地发现, 这点似乎没有可以怀疑的地方。 神秘人那么多次的暗自相助,如此恰好的时间, 对他们的动态如此清楚, 又有曲从霖亲眼目睹沈明泽夜晚出门。 如果这些全都是巧合,那还有什么可以称作必然? 是他误会沈明泽了。 鲁康急切地拿出手机要联系大长老,动作慌忙,险些把手机扔到了地上。 小队四人看到他的动作,以为鲁康有了办法,期待地把鲁康围在中间,翘首企足地望着他。 鲁康颤抖地按下键, 心急如焚地等待大长老的回应。 几位长老自收到沈明泽双手空空离开协会的消息之后就很沉默。 他们安静地待在大厅,一会儿担心沈明泽, 一会儿担心小队四人,一会儿又满心愤怒。 大长老一直守着手机,是以接通的速度很快。 他还没来得及问问情况, 那端先传来急切的询问,“明泽呢?明泽怎么样?他的伤严不严重?你们给他治了吗?” 然后是四道异口同声的话语, 能清晰地听出语气中的担忧:“明泽受伤了?!” “你们这是……”大长老还没说完,就听那边再度传来相同的答复,不过这次是五道声音。 五个人齐齐地打断大长老,带着掩饰不住的揣揣不安:“我们马上回去!” 季由微还急促地多说了一句:“照顾好明泽,他很怕疼的。” 通话挂断,大长老望着放在桌上的手机,陷入沉思。 沈明泽怕疼?才怪嘞。 “方则,这是什么情况?”二长老迷惑地问。 大长老手抵下颚作思考状,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理直气壮:“我也不知道。” “我们要把沈明泽找回来吗?”三长老蠢蠢欲动。 听起来好像是一场误会,那赶紧把明泽叫回来,这孩子还有伤在身,一个人在外面,该多委屈啊。 大长老有些犹豫:“不然,还是再等等?等知道情况了再联系明泽吧。” 万一鲁康回来之后又突然翻脸怎么办? 天师的恢复力比普通人要强大,以沈明泽的能力,那点伤应该妨碍不了他。 但鲁□□起气来,沈明泽才是真的有危险。 这时的三位长老都没把这太当回事,找个人而已,这还不简单? 等尘埃落定之后再接他回来就是了。 可他们没想到,今日之后,他们再没看到过沈明泽。 那人如同一颗流星绚烂划过天际,空留给他们填满了余生的惆怅。 * 不提鲁康等人回到协会之后的一地鸡毛,沈明泽正惬意地享受晚餐。 这家餐厅的菜肴对得起它的价格,色香味俱全,吃惯了好东西的沈明泽都不得不赞一句“美味”。 屋顶上嵌着的灯为房间笼上一层暖黄,灯光下,可以看见桌上氤氲的热气。 大厨们将其称之为锅气,简而言之,大厨们认为,这种锅气代表着食物的口味与精华被完整地烹调了出来。 而在普通人眼里,这种热气腾腾的饭菜,才能够得上人间烟火的温馨。 沈明泽喝完了碗里最后一口精心熬制了半天的鸡汤。汤色如茶,味道鲜美,香味浓郁扑鼻,入口唇齿留香。 系统眼巴巴地抱着数据流:[宿主,是什么味道的?] [唔,就像是寒冬过去之后,万物复苏,树上绽开一抹新芽,那种很清新、很暖和的味道。]沈明泽认真地解释。 系统是程序,它能分析出这些菜肴对应的是人类的哪一道味觉,可它感受不到“甜”、“咸”是怎么一种滋味。 或许是因为沈明泽,系统格外偏爱人类,喜欢像人一样生活。 于是它常常用数据模拟出食物,自己构造味觉程序,又自己分析一遍——这就是品尝了。 系统思考了一下,信心满满地道:[我明白了。] 它又往汤里加入了几道程序,然后小酌一口,称赞道:[好喝!] 沈明泽温和一笑。 系统能这么自娱自乐,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这个宿主的纵容。 这种在别的系统看起来愚蠢的事情,沈明泽和001都做的很开心。 程灼极会照顾人,她见沈明泽喜欢喝汤,又为他盛了一碗,“沈大师,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沈明泽很难再做出乖戾的神色,他顺手把程松夹不到的菜往前移了移,笑容乖巧:“叫我明泽就好,没有不周,是我要谢谢程总才是。” “好,明泽。”程灼笑着问:“明泽去蛮城做什么?……要是不方便透露的话,就不用说了。” “没有什么不方便,听说那里的风景不错,我打算过去旅游。”沈明泽随意地说。 系统一边喝汤一边鄙视他,[狗泽,你又在骗人了。] [不算骗人呀。]沈明泽毫不心虚:[我的确打算去赏景,这也是我其中一个目的。] 最多只是有隐瞒而已。 程灼暗自分析。 听起来不算紧急,那就不是执行任务。 至于赏景?谁会在生病的时候外出赏景?更何况,蛮城也不算什么旅游圣地。 他定然是伤心了,想离开这座城市。 但他又对协会怀有感情,所以不舍得离太远,才选择了隔壁的蛮城。 程灼的目光带上了怜悯。 出去走走也好,转换一下心情。 他这么善良,这么有能力,离开了应该是协会的损失才对。 但是却不能这样离开。 这人什么行李都没有,只有一身伤病。 程灼说:“天色已经晚了,现在过去有些不太方便。明泽不介意的话,可以到我那儿住一晚,明天我派车送你。” [答、应、她!] 系统撕心裂肺地大喊:[狗泽,我不想我们露宿街头。] [别叫别叫,我应也就是了。]沈明泽赶紧阻止系统,好笑道:[要露宿也是我露宿,你永远可以好好待着,什么也不用担心的。] [我就不。]系统傲娇地轻哼一声,[我就要盯着你。] 答应了系统的事,沈明泽还真不敢抵赖,他只好谢过程灼的好意,“那就麻烦程总了。” “不麻烦,你救了树树,这点小事,应该的。”程灼举杯与他轻碰了一下,笑容开怀。 她恶狠狠地想,天师协会,你们就后悔去吧。 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自己错失了什么样的珍宝。 * 不用总有一天,现在就已经很后悔了。 小队四人连同一位会长三位长老,持续不断地给沈明泽打电话,然而每一次都是无人接听。 “他会去哪里?为什么不接电话?”二长老急得跺脚。 三长老有些焦躁:“我就说明泽不会是那种人,他现在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禁术哪里是随便能用的?” 按照曲从霖的亲眼所见来看,这人分明已经是强弩之末。 不用禁术,他们就没办法遇见沈明泽。 这实在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或许这个世界也会因为少了他,没人阻止鬼王,平添了不少杀孽。 但是…… 他们还是宁愿从未与他相遇,就让这人安安心心地轮回转世,快快乐乐地平安长大。 谁要他一个人把鬼王的事情挡在身上?这分明是全体天师的责任。 要牺牲,也是他们这群老家伙先牺牲。 “这么多年,明泽都是怎么过来的啊?”三长老难受地问,却没有人能回答他。 他们三人自以为对沈明泽很好,可结果今天一听,才知道他私下里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他们没发现,而这人也从来没对他们说过。 三长老想,如果当年沈家的长辈还在,沈明泽会不会想现在这样闭口不言? 一定不会吧。 但他忽而又自嘲一笑,如果当年沈家的长辈还在,明泽哪有受委屈的机会? 世人常说,善良要带点锋芒,才不至于变成软弱伤害到自己。 但沈明泽的善良就没有底线,这人从来不在乎自身。 因为曾经的曾经,有无数人把他保护的很好,所以他不必学着自保。 可是现在没有人保护他了。 沈明泽为了旁人伤害自己时,他是否也会忆起当初不需要担忧后路的日子? 曲从霖满心无力。 他忽然意识到,那人一心要离开,他们是找不到的。 曲从霖难以抑制地用力砸了一下桌子,他为什么没有早点把这件事说出来? 偏偏要怀疑来怀疑去,固执地寻求一个证据。 现在倒好,现在有确凿证据,可是那人去哪儿了呢? 他也怪其他人,怪长老,怪小队成员。 这么多年,他们怎么就没能发现?以至于这人如此孤单地挡在最前方。 那人身边好似簇拥着无数爱意,可仔细看去,分明无一人与他并肩。 ——在救世的道路上,他始终是一个人。 曲从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出去。 第71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24) 程氏集团家大业大, 沈明泽这次住的地方又与上次不同。 新住处离他们吃饭的地方很近,是一座独栋别墅, 远离闹市。 大概是程灼看出沈明泽喜欢安静, 专门安排在了这里。 房子很大,因为定期有人打理,还保持着生活的气息,干净、整洁、温暖, 随时可以入住。 沈明泽被带领着逛了一圈, 很真诚地赞叹道:“我很喜欢, 多谢了。” 程灼笑了笑, 打量他的神色,确定这句话不只是言语上的客气, 她说:“明泽喜欢的话, 我把它送给你可好?” 系统捂住心脏,尖声叫道:[宿主——] [不行小一,这个真不行。]沈明泽赶紧打断。 再说了,他们只是来执行任务,房子就算收下也带不走。 系统委屈巴巴。 沈明泽摇摇头:“不用了,我不打算长住,给我也是浪费。” “嗯?明泽去蛮城不打算回来了吗?” “是啊。”沈明泽随口应道, “以后就住在蛮城了。” 程灼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她暗示地说:“这样啊, 其实我在蛮城也有几套房子……” 系统再度捂住自己的小心脏。 狗泽啊,不能怪它心智不坚定,是程灼给的实在太多了。 沈明泽微顿, 仿佛没听到,自然地接下去:“其实也不一定久住, 我可能会去四处走走看看,每个地方都待两天。” 程灼听出了沈明泽的拒绝,她没有勉强,转手翻出一张卡来,玩笑地说道:“那我有没有这个荣幸,为明泽的旅游事业添一份力呢?” [宿主,要要要,这个要!你不能只顾着这顿,咱们下顿饭还没有着落呢宿主!] “收下吧,你救了树树,就当是我的谢礼?”程灼言辞恳切。 系统还在劝他:[听到没有,人家都说了,这是合理的劳动报酬,程姐姐一看就不缺钱,一番心意,快收下。] [……小一,你怎么连姐姐都叫上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明泽也没有必要再扭捏,他伸手接过,“多谢。” 程灼满意地笑笑,“别谢来谢去了,明泽,要谢也是我谢你,随意一点,就当是自己家。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拿我当姐姐。” “啊,这就是你的房间,早点休息。”程灼牵着程松与他道别:“我们就住在楼下,有事可以直接喊我。” 如果不是沈明泽不愿意,她是想给他找个医生看看的。 但看他言行如常的模样,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不去医院大概也没关系。 沈明泽把门关好。 不得不说,和程灼相处起来很舒服。 她总是能完美找到一个最舒适的程度,既显得亲昵,又不至于冒犯。 系统美滋滋:[叫姐姐怎么了,狗泽,你要是不那么狗,我也愿意叫你哥哥。] 沈明泽脸色的表情忽然变得一言难尽,他心有余悸,[小一,谢谢你之前没这么称呼我。] [怎么啦?我叫哥哥怎么了?]系统恼羞成怒,夹着嗓子矫揉造作地喊:[哥哥~] 沈明泽听的寒毛直竖,但忽然又察觉到他汗毛竖起并不全是因为系统,还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的感觉。 沈明泽轻“咦”一声。 系统弹了起来:[什么东西?……啊吓死我了,还以为是天道呢。] 沈明泽皱眉:[有人在窥探我们。] [谁啊,天师协会那个讨人厌的会长吗?]系统想起那老头就来气。 沈明泽认真感受了一下:[是用了阵法,察觉不到个人的气息,不知道是谁。] 系统懒洋洋地说:[那就别管了,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在你不同意的情况下窥探到你。] * “还是不能找到吗?”辛铭着急地问。 鲁康会长失落的表情已经写明了答案,但他不死心,非要再问一次。 曲从霖刚刚去了他们的小院,原本是想看看沈明泽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哪怕是无意落下的也好。 可是很遗憾。 房间与他上次看到的别无二致,只除了床铺边缘少了一个面色苍白安安静静躺着的沈明泽。 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所有物品都崭新,分门别类地摆好,仿佛没有人住过。 它的主人在这待了五年,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桌子上一部手机正锲而不舍地响着,沈明泽连它也没带走。 他斩断了所有的联系,要把自己变成一座孤岛。 曲从霖摁下接通,手机里传出几道极其兴奋的声音,吵吵闹闹的,唯有那个名字格外清晰。 “明泽!” “明泽明泽!” “沈明泽!” 曲从霖能够猜到每一句都分别是谁喊的,他甚至能听出里面复杂交织着的情绪。 他拿起手机,平静开口:“是我,曲从霖。” 那端瞬时鸦默雀静、寂然无声。 曲从霖挂断,拿着手机回了大厅。 沈明泽平时出门就不爱带现金,更何况是如今这种情况? 他身上也许一分钱也没有。 夕阳完全没入地平线,只有余晖还在强撑着照亮人们回家的归途。 天边已经能看到月亮的轮廓,料想阵法外的老城区,应该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 二长老一声接一声地叹息,“不知道明泽吃饭了没有,今晚又住在哪。” 脑补出沈明泽饥寒交迫蜷缩在墙角的画面,二长老被自己的想象刺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痛。 一点儿也没意识到,他们几个也都没吃饭。 曲从霖还拿着沈明泽的手机,他轻声问:“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记得天师有专门的寻人术法。” 大长老苦涩地说:“我早就试过了,掐算不到。明泽他……实力在我之上。” 可实力这样强大的沈明泽,却没能躲开鲁康盛怒之下匆促的法诀。 是不想躲?还是躲不了? 如果是前者,那人该是多失望才放弃抵抗; 如果是后者,那人该是多虚弱才无法避开? 大长老眼中一片黯然。 就在今天,他带着沈明泽穿过长长的小道,从阁楼走至大厅。 一路上的窃窃私语他不是没有听到,只是当时不在意。 当初给沈明泽煊赫地位的是他们,如今让他被无数人指指点点的也是他们。 何其残忍—— 他们曾送他上青云,却又推他入泥淖。 所以后来,沈明泽才会觉得,“反正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会信。” 大长老无数次想起沈明泽说这句话时候的眼神,他眼中的光芒一寸一寸地黯淡,嘴角永远含着的笑意也缓慢消失。 这人失望至极,然后低下头,再也不看他们了。 没有人信他。 他们这群人自诩慈爱,到最后竟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曾给予,无怪那人如此决绝地没了消息。 “我们布阵吧。”鲁康会长对三位长老说:“合我们四人之力,再掐算一次。” 于是就有了刚才的画面。 布阵的消耗不小,三长老颓然地靠在一旁,自嘲一笑,“我们这么多人联手,都窥探不到明泽的位置,不愧是……” 辛铭恳求地望着他们,“再试一次呢,再试一次,我们也一起。” “没用的,你们这点能力,连阵法都启动不了。”鲁康尽力调整呼吸,“方则,你们感觉怎么样?还能再试一次吗?” 曲从霖指尖燃起了几张符箓,可以尽快恢复内力。 这是在沈明泽的指导下绘制而成的,虽然对于会长他们来说,这种符箓能起到的作用已经不大,但……能帮一点是一点。 辛铭帮不上忙,只能给他们端茶送水,希望他们能休息得更好,等一下的把握也能更大。 其实没什么事情要做,但辛铭还是忙得团团转,他不敢停下来。 怨会长吗?怨他毫无所知却打伤了明泽。 怨长老吗?怨他们将明泽赶走到现在也不曾找回? 怨的。 可他也怨自己。 唯有不给自己休憩的机会,他才不至于被这种怨忿与愧疚压得喘不过气。 季由微不愿在此做无谓等候,早就拉着夏侯同出去,在外面沿路寻找,可一直没有结果。 沈明泽明显是用了术法赶路,几乎没有人看到过他的踪迹。 但是找不到也得找。 就算这人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就算他们到最后也救不了他。 也得再见他一面,亲口同他说一声——“对不起。” 至少沈明泽的退场,应该是华丽盛大的,应该有万人长哭,应该了无遗憾。 * 沈明泽打了个喷嚏。 他刚刚洗漱完,正躺在舒适的大床上,百无聊赖地刷着电脑。 这是一开始就放在房间里的,程灼还告诉他,里面下载了时下最热门的游戏,让他随便玩。 程灼心想:在天师协会当时常接触恶鬼的天师,哪比得上当一朵人间富贵花? 如果沈明泽还对协会有留念,那就想办法让他忘掉。 沈明泽对游戏不感兴趣,但是这种无聊到不知道做什么的日子实在堕落得让人…… [向往!]系统坚定表态。 沈明泽哑然失笑,忽然又察觉到了熟悉的被窥探感。 系统大骂一声:[有完没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应该能把这个故事完结……吧? 我好想快点完结啊!已经迫不及待想写主世界的故事了~ 第72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25) 系统觉得, 这种在暗地里偷偷耍小手段观察别人的行为真的很没有礼貌。 系统最讨厌别人对自己的宿主没有礼貌了。 [狗泽,听我的, 打回去。]系统龇牙咧嘴, 愤怒地发号施令。 既然是阵法,就会有反噬。 只要沈明泽强行阻断,就够幕后的布阵之人喝一壶了。 [你呀。]沈明泽摇头失笑,又一本正经:[打打杀杀, 也没有礼貌。] 系统顿时更愤怒了, [狗泽, 你又护着别人?] 嘴上一口一个“小一”叫的好听, 结果一有事就原形毕露了。 这个窥探阵法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与天师协会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就是那个很讨厌的会长老头搞出来的。 宿主这个又蠢又狗的人类, 居然还帮他们说话。 [没有没有。]沈明泽赶紧安抚, [小一你看,这不是没事吗?你都说了,他们窥探不到我的,别生气了,机器人生气会着火哦。] 系统现在觉得自己真的快着火了:[我不是机器人!] 沈明泽没有把这个阵法放在心上,等过一会儿,他们发现没有用, 自然就会放弃。 虽然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找他,可他是一定不能回去的。 良久, 沈明泽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 他把电脑合上放回原来的位置,正准备关灯, 忽然眉头紧皱。 [小一,感觉到了吗?窥探感还在。] 生气生了一半的系统被这句话转移了注意力, [是噢,所以呢?代表他们真的很过分?] 沈明泽暗自叹气,这世上怎么总有一些不爱护自己的人。 阵法已经持续一段时间,再不停止,就要透支内力了。 对身体的伤害可不小。 他微微阖眸,平地起风,脚下莫名出现了金色的纹路。 他挥袖,金色纹路随之一闪,隐没不见,风也停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沈明泽眉眼低垂,看上去懒懒散散,全然没有刚才世外高人的模样。 他慢吞吞地把被子扯好,伸手按下床边的开关,房间内陷入了黑暗。 系统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动作,等沈明泽睡着了,才小小声地骂了一句:[活该,都是你自找的。] * 天师协会的大厅依然灯火通明。 会长与三位长老同时睁开了眼睛。 虚空中仿佛传来一声很轻微的叹息,缥缈地如同一场幻觉。 他们的阵法被无声无息地抹去,如同春日回暖冰雪消融,如同海风轻拂沙滩留痕。 自然地犹如本该如此。 这是很温柔的拒绝。 那人阻断了阵法,却没有伤到他们一分,连反噬都不必他们承受。 沈明泽不怨他们,可他希望他们不要再寻他。 鲁康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好消息。 “会长?”曲从霖期待地看向他们。 他方才似乎隐约听见了一声不属于在场几人的叹息,这是不是说明,有结果了? 鲁康复杂地说:“明泽发现我们在找他了。” “啊?那他……”辛铭神色仓皇,明泽知道了,那他会回来吗? 曲从霖从他们的表情里知道了答案,他轻声问:“明泽不想回来,是吗?阵法是明泽做的?” “嗯。” 辛铭也明白了,他缓缓平静下来,沉默不语。 沈明泽没有要与他们决裂,没有要与他们分道扬镳。 他没有把这些不好的遭遇怪到他们头上,又或者说,他不舍得怪任何人。 大概像他这样的人,总是能对所有的苦难感同身受,因此对众生都抱有怜悯。 所以阵法突然破碎,所以布阵人毫发无伤。 可这人越好,辛铭就越难过,因为他们救不了他。 他们是天师,护佑一方、救人无数,独独救不了最亲近的人。 夏瑶如是,沈明泽亦如是。 “鬼王!明泽是去找鬼王了。”曲从霖忽然慌张开口。 沈明泽不是赌气离开的,他有不能让他们知道的事情要去做。 只能是关于鬼王。 可是不行,鬼王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这人已经做的够多了,也该让他们分担一点。 看沈明泽的年纪,两百年前他死的时候定然还很小,这世上很多的事情他还没来及经历,很多的酸甜苦辣他还没品尝。 如今又何尝不是呢?五年来沈明泽一直在天师协会,出去也是执行任务。 这世界那么大,他甚至没来得及去别的城市看看。 那会是不一样的光景,不一样的风土人情,不一样的精彩纷呈。 可他都还没看到。 他们从前总觉得时间过得慢,想快点长大,快点接过重任,快点拥有自由。 他们曾终日畅想未来,计划列满了一个小本,打算之后一项一项地完成。 沈明泽还来得及吗? ……一定来得及的,只要他不那么决绝地一个人迎战鬼王。 曲从霖想,等他们找到这人,就让他像夏瑶一样,放下所有负担。 什么都不必想,什么都不必操心。 然后他们就带着他,一路游山玩水,把所有有趣的事情都体验一遍。 所有的事情他们来安排,沈明泽只负责吃喝玩乐就好了。 这个世界本就是这人封印了鬼王才有了如今的祥和与繁华,他应该亲眼去看看。 那才是沈明泽应该有的生活。 * 第二天沈明泽就坐上了程灼安排的车前往了蛮城。 程大总裁出手大方,托那张卡的福,沈明泽在蛮城几天都没缺过钱。 住的是最高档的民宿,吃的是最美味的食物,玩的是最特别的活动。 看到有景区他就进,根本不考虑价格。 被系统酸溜溜地吐槽为“穷人乍富”。 沈明泽装作无奈地叹气:[小一,我也不想的,她给的太多了。] 即便是他这个花钱法,对于卡里的钱来说也是九牛一毛。 系统觉得这句话好熟悉,总感觉自己被内涵到了……不会的不会的,它当时只是在心里想想,狗泽又不知道。 肯定只是个巧合,宿主怎么会内涵它呢。 沈明泽默默算了算,其实今晚他就能过去烂尾楼那儿,鬼王是凌晨破开封印的,去晚了他担心出事。 还是得早点过去守着才行。 沈明泽晃晃悠悠地游荡到了一所孤儿院附近,他这几天专门调查过,这所孤儿院的院长是一个失去了丈夫和孩子的女人,她对院里的孩子们特别好。 不是那种会拿孩子牟利的黑心孤儿院。 沈明泽到了之后便要见院长。 孤儿院上下十分拮据,院里照顾孩子的人手不多,只有院长和一个无家可归的老奶奶。 院长正站在两张垒起的椅子上换灯泡。 这种事情她不放心让孩子们和奶奶来做,只能她来。 两张椅子都不太平整,歪歪扭扭的,仿佛下一秒便要散架。 旁边一个小姑娘担忧地扶着椅子,她看起来很小,椅子要是倒了,她根本扶不住。 但院长去站得很稳,她的动作很熟练,沈明泽还没来得及提出帮忙,她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英姿飒爽的,像古代的女将军。 院长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谢谢悠悠,悠悠去玩儿吧。” 然后才狐疑地看着这个进来的陌生人。 沈明泽早就换下了天师长袍,穿着样式简单的休闲服,看上去学生气满满。 一般来孤儿院的人,要么是来领养,要么是来捐赠。 可沈明泽看上去太小了,甚至让人怀疑他还未成年。 “这位……先生,你是有什么事情吗?”院长问。 孤儿院里,大一点的孩子都去上学了,小一点的都很乖巧,忙着打扫卫生、帮奶奶洗菜、照顾更小的孩子。 院子看上去有些简陋,灰扑扑的,但是却很干净,只是有些小了。 这些信息沈明泽事先都知道,因而他只很快扫过一眼,便乖巧地回答:“院长,我是来捐钱的。” “啊,这样。”院长笑的很和蔼,“那你跟我来吧。” 院长带着沈明泽到了一间狭小的办公室,拿出登记本,“小同学,你要捐多少呢?” 沈明泽递出一张卡,小声地说了一个数。 院长握着笔的手抖了一下。 她开始以为沈明泽是打算捐自己的零花钱,哪想到会是这么大一笔数字。 “同学,这件事情,你父母知道吗?你成年了吗?”院长把登记本放好,严肃地问。 沈明泽笑的眉眼弯弯,他发现了,这个身体配上这种表情,简直无往而不利。 “成年了啊,院长放心,这笔钱我可以自己做主。” * 季由微去找了许警官,办了一堆手续之后,许警官终于同意帮他们调取监控找人。 监控也不是无所不能的,沈明泽刚刚还在这里,下一刻也许就出现在了两条街之外,很难判断他的轨迹。 不得不说,天师的术法真的很欺负他们这种普通人。 凭借天师的感知力和警惕性,如果他们不愿意,监控也拍不到他们。 许警官只能大浪淘沙,从无数的监控视频里翻找,其实不抱什么希望。 他对沈明泽有印象,记得那是一位实力很强大的天师,所以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这么着急。 在他看来,孩子大了离家出走几天也很正常,又不会出事,有什么好怕的。 许警官揉了揉眼睛,他不懂,天师就没有自己的寻人方式吗?科技和法术,怎么想都不搭,很奇怪欸。 找到沈明泽其实是一个巧合。 程灼的车太引人注目了,许警官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接着就看到了程松不知发生了什么,状态不算好。 虽然知道这件事早就过去了,但作为警察的正义感还是让他担心地看着监控,等待最终的结果。 ……沈明泽就这么猝不及防闯入他的视线。 -------------------- 作者有话要说: 谁能拒绝笑得乖乖巧巧的明泽呢~ 哦,有一个,是小一……算了小一不是人。 第73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26) 接下来的轨迹就很好找, 沈明泽跟着程灼去吃饭,然后又在她的别墅里住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坐车去了蛮城。 再之后他的行踪就又成了迷。 不过知道这些也已足够, 他们确定,沈明泽一定还在蛮城。 曲从霖想,如果时间还充裕,这人不会这么快离开协会。 恶鬼还有很多, 季由微也还没成长起来接过队长的位子, 这人怎么会舍得这么早走。 只能说明, 离鬼王出世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所以沈明泽绝对不会乱跑, 他要去的地方,一定就是他的最终目的地。 蛮城是个小城, 再加上离协会总部很近, 因而那里是没有设协会据点的。 要找人,只能他们赶过去。 几人现在其实已经没那么担心了,毕竟就像许警官说的,沈明泽再怎么样也是天师,安全方面只要不遇上鬼王就没有问题。 他们昨天那么激动,更多是乍闻真相之下的愧疚与赞叹。 人们会为英雄的逝去而哀伤,会因伟大的诞生而落泪。 一些人的生平即使化作黑字落于白纸, 仅点缀了寥寥几行,也足够世人凭吊叹惋。 从前英雄伟事隔着书页, 离他们的人生遥远的很,他们尚且为之动容。 更别说,沈明泽如今就在他们身边。 如何能不为他潸然泪下呢?这人曾经是许多人翻看过往史册时候的意难平。 他从故事里活了过来, 又要在他们面前,把故事再演一遍。 如今心情已经平复了很多, 大抵是因为一切尚可挽回吧。 沈明泽还活着,昨天也没有流落街头,鬼王还没出世,全部都还来得及。 三位长老留守协会,小队四人连同会长马不停蹄赶往隔壁的城市。 临走前,三位长老千叮万嘱,要他们把沈明泽好好的带回来。 等沈明泽回来了,他们就先给他道个歉,然后再狠狠地骂他一顿。 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逞这种英雄。 就算他是两百年前的祖宗一辈的人物,可他这辈子,就是沈明泽。 天师协会最有潜力的后辈,应该被长辈庇护,在危险来临时躲在最后方。 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呢。 ——这个,他用性命热爱着的世界。 * 寻找明泽小分队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警局,继许警官之后,又有两位警官遭受到了唯心主义的折磨。 但与许警官不同的是,他们看到了很多个沈明泽。 沈明泽上午在城东买了一根糖葫芦,一个小时后就去了城西一个景区赏景,又过了半个小时出现在了市中心的某酒店。 两位警官就很想问,这合理吗? 这个叫做沈明泽的,是不是会分身术啊?再不然就是瞬移。 可是不管是分身术还是瞬移,都不好找啊。 蛮城就算再小,那也是个城,城里的监控不知有多少。 没办法锁定区域,没办法锁定时间,这要一个一个看过去,得看到什么时候? 而且等把这几天的监控看完,又有新的监控了,到时候人找不到,路线图倒是画了一堆,又有什么用呢?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季由微皱眉,有些不安地说。 夏侯同大惊失色,赶紧上手捂住他的嘴:“季哥,你别乱用预感啊。” 辛铭苦着脸,“我也觉得不妙,我们好像总是晚了一点。” 这不免让人担心,他们在最后关口也会晚那人一步。 只差一点是一件很让人懊恼的事情,只是想想便觉得足够难受。 身为天师,他们差的那一点往往关系到几条人命。 哪怕有时候他们也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 他们已尽了全力,甚至突破了极限。他们做了所有能做的,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 ……可依然目睹着鲜活的生命依然消逝在了眼前。 离他们救下他,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于是他们会怪自己,他们为什么不能再强大一点? 为什么七岁那年要逃课,为什么十二岁的作业浑水摸鱼,为什么每天不能早起多做十分钟训练? 所有的事情都会成为他们责怪自己的理由。 这种无力感伴随着浓厚的愧疚,足以摧毁一个再坚强不过的人。 可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不是他们的错,也不是沈明泽的错。 沈明泽就是怕会差了这一点,才要从地狱爬回人间,再度将所有人挡在身后。 严防死守地,不让任何人有接触危险的机会。 他们也想把沈明泽护在身后。 可不同的是,沈明泽有做到这一切的本事。 而他们直到现在,仍然晚了一步。 会长收到了大长老的消息,他一目十行地扫完,对着正凑在屏幕旁边的曲从霖喊了一句:“不看监控了,我知道要去哪里找明泽。” 曲从霖转头:“哪里?” 其他三人也看向会长,“哪里?消息可靠吗?” “鬼王在冲击封印了,大长老他们测算出了大致的地点,我们现在过去。”鲁康说。 曲从霖点点头,有些兴奋地说:“明泽应该也在那里。” 鬼王还没完全破阵,明泽也就没可能和它对上。 而如果明泽还没过去,他们就先把鬼王解决掉,让明泽没机会和它对上。 “鬼王?很可怕吗?”警官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好奇地问。 辛铭一本正经地解释:“不可怕,救是我家养的小狗,名字叫鬼王。” 他解释完,才发现其他人已经离开了,急忙也追了出去。 另一个警官挠了挠头,“好难听的名字,小狗好惨。” * 顺着地址找到的地方是城外的郊区,附近有一栋烂尾楼。 除了荒凉一点,没什么不正常的,甚至这里的阴气都比别的地方少。 夏侯同在附近转了一圈,回来对着他们摇了摇头,示意并无任何异常,“会长,不能再把范围缩小一点吗?” 会长对他翻了个白眼:“要是能的话,我早就这么做了。” “也是哦。”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季由微问:“只能等吗?” 会长无奈地说:“只能等了。” 鬼王也好,沈明泽也好,实力都在他之上。 他能有什么办法?算沈明泽算不到,测鬼王也测不出。 守株待兔这个办法看起来蠢了点,但是起码能确定是可行的。 “明泽会不会知道我们在这里,就不过来了?”辛铭突然想到,惊恐地问。 “不会的。”曲从霖信誓旦旦:“鬼王在这里,他一定会来。” * 鬼王在这里,沈明泽还真的必须得来。 他谢绝了院长要给他的学校写感谢信,也谢绝了院长要以他的名字给未来打算要建的宿舍楼命名。 这钱又不是他的,他只是借花献佛罢了。 他告诉院长,如果非要起的话,就叫“松树”吧,不管是松树楼还是松树孤儿院,都很好听。 适合小孩子,比他的名字好听多了。 因为金额巨大,手续还是办了一段时间。 沈明泽陪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在孤儿院吃了一顿晚餐,出来已经能看见了点点星光。 他向城外的烂尾楼走去。 远远地能看到烂尾楼的楼顶,沈明泽忽然脚步一顿。 [哦豁,宿主。]系统幸灾乐祸,[他们来抓你了。] 沈明泽觉得,这话实在没什么道理。 先不说他们没有一定要把“沈明泽”找回去的迫切性,就算有,他们也不知道他会来这里。 沈明泽面色如常抬脚,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他耳边甚至能听到几人谈话聊天的声音,可这些人完全没有发现沈明泽。 系统没意思地啧了一声:[狗泽,你真是个无趣的男人。] 沈明泽随口哄它:[小一有趣就够啦,我们正好可以互补。] 系统闻言转过身去,嘴角咧得老高,整个统的程序都有点紊乱,甚至有点想跳个舞。 沈明泽堂而皇之从会长几人面前穿过,仗着自己实力强欺负人,直接进到了烂尾楼内部。 他们会来这里,应该是感应到了鬼王的封印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可他们不知道,阵法在烂尾楼的内部。 封印目前还算比较坚固,鬼王刚清醒没多久。 阵法也还没有显现出来,烂尾楼里看上去一切正常。 等到鬼王积蓄积蓄完力量,正式对封印发起冲击。这个时候,天师才能看到阵法的存在。 原主是误打误撞走进烂尾楼内部的,他进来的时候阵法才显露了一半,地上仅有几条缝隙一样的纹路。 他是最早找到鬼王封印所在地的人,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原本鬼王突破封印还没这么简单,可是偏偏原主被蛊惑踏进了阵法。 鬼王顺着缝隙侵占了原主的身体,想要借此彻底从封印中逃脱。 所幸这个过程还没结束就被天命之子发现。 沈明泽四处看看,找了一块比较干净的大石头。 他坐在上面,安静地等着纹路出现。 -------------------- 作者有话要说: 鬼·工具人·宠物狗·王:你们礼貌吗? 第74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27) 地上有深黑色的黑线游走, 如同一只只小蚯蚓,但它们的速度比蚯蚓快很多。 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 不注意看的话, 很容易以为是错觉。 沈明泽拿着一根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木棍扒拉这些“小蚯蚓”,忽然他暗叹一声“不妙”。 从前自己是断然做不出这种无聊的事情的,如今不知是被这具身体传染了,还是被系统带坏了。 系统听到这句话顿时炸毛:[说谁无聊呢?] 话音刚落, “那边的小少年哟, 你看起来有些无聊呢。” 系统:??? 沈明泽:…… 忽然不知从何处响起一道声音, 那声音犹如近在耳边呢喃, 又犹如传自远方般朦胧。 “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目标吗?觉得一身才学无处施展吗?你是否在等待一个难得的机会?你是否想做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声音依然持续不断地响起,带着浓浓的蛊惑意味, 抑扬顿挫, 一咏三叹。 “如果是,那你还在等什么?” “和我一起,称霸世界!让所有人匍匐在你的脚下颤抖吧!” 那声音陡然高昂,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很值得兴奋的内容。 “哟,少年,你就是天选之子。不要犹豫了,只要你站起来, 往前七步,我将达成你的愿望。” [……]系统从来没这么无语过, 这套广告词,还不如闻景的毁灭世界呢。 至少人家只是中二,这个是蠢。 原剧情里只说原主被鬼王蛊惑, 可没说具体是怎么个蛊惑法。 沈明泽叹了一口气。 他可以承认他是个无聊的少年,但他觉得自己的智商应该没有缺陷。 可他偏偏还得按照这个声音说的做。 沈明泽站了起来。 那道声音更激动了, “是的,少年,就是这样,只需要轻轻迈出几步,我、还有这个世界,都将是你的。” 沈明泽往前走了一步。 “你做的很好,真是一个聪慧的少年呢。” 沈明泽再往前一步。 “噢,我已经迫不及待与你一起共事了,前进吧,少年。” 沈明泽停住脚步,痛苦地闭上眼,“安静一会儿吧,先生。” 系统幸灾乐祸,[哟,少年,不喜欢听吗?人家说的多好啊,一听就是有文化的鬼。] “……啊?” 鬼王迷惑,它这无往而不利的语言技巧怎么没有效果了? 难道它运气这么不好,随随便便碰见的一个人类就是智商很高的那种? 沈明泽趁它思考的时间,快速往前几步,一直走到了阵法的边缘。 黑色的小蝌蚪已经隐约构成了阵法的轮廓,也不再消失,现在任谁看到都不会觉得是错觉。 “……啊?” 鬼王还没思考完上一个问题,又产生了新的迷惑。 这个人类到底是聪明还是不聪明?他明明知道本王是在欺骗他,为什么还按照它的话来? 好奇怪啊,它还是人类的时候就没这么奇怪。 * 季由微长叹了一口气,愁苦地说道:“我还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夏侯同这次没有上前捂嘴了,他也学着季由微叹气,“不瞒你说,我也有。” 会长屈指分别在他们的脑门上打了一下,理直气壮:“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呢。” 曲从霖随手拿着一张符纸折着玩,他最近的符箓已经用完了,还没来得及补充。 不知道是不是季由微和夏侯同念叨的太多,他也有点心慌,总觉有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辛铭正在和程灼聊天,感谢她替天师协会照顾沈明泽。 程灼拒绝了他的道谢,含沙射影地表示,她不是为天师协会照顾这人的。 但辛铭显然没有看懂程灼的言外之意,一句一个“程姐”叫的比系统还甜。 辛铭意犹未尽地放下手机,觉得他程姐真是个大好人,做好事不留名。 他抬头伸了个懒腰,忽然揉揉眼睛,“我怎么觉得,那边的天比这边的要黑啊?” 烂尾楼顶上那一片天空浓黑如墨,只是现在天色已经暗下,因而不太显眼。 会长定定地看了一会,“糟糕,我们快过去。” 烂尾楼是人类修建,近几年才废弃的产物,地上还铺着水泥。 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鬼王的封印会在外面的荒郊上,因此才选了这么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 然而视野再开阔,也不能透过钢筋和混凝土看到内部。 烂尾楼木制的大门已经坏了,歪斜地靠在墙边,季由微一碰,就倒了下去。 中间的空地上盘旋着黑色的纹路,像是在绘制什么图案,显得诡异而可怖。 沈明泽正站在纹路的边缘,纹路上漫起黑色的气体,已经触碰到了沈明泽的裤脚。 如同一双双从阵法中伸出的手,要拉着他同它们一起沉沦。 沈明泽转过头,对着门口的几人微微一笑。 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故人重逢,一点儿没把周围阴森的环境放在心上。 “晚上好。”沈明泽语调轻快,是他一贯以来的说话语气。 那些在他们眼里痛苦、孤独、绝望的经历,这人却承受得很轻松。 也许是他已经习惯,也许是他伪装成习惯。 “晚上好。” 季由微艰难地露出笑意,“明泽,你先过来好吗?” 不要站在那个地方,那里很危险。 这人不怕危险,他们替他怕。 奇怪的声音又出现了,这次不再是蛊惑,而是气愤:“喂,你想让这位小少年去哪里?” 它好不容易才说服……总之是好不容易才让这人走到了阵法附近,居然冒出几个想要坏它好事的。 “鬼王?”鲁康面色凝重,鬼王居然这么快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两百年的封印,似乎没让它的实力下降多少。 不过也有可能是下降了,但他们仍不是对手。 鲁康把小队四人挡在身后,谨慎向前一步,戒备地握着法器。 他严肃地喊道:“明泽,快过来。” “喂!”鬼王更加愤怒了,“本王还在这里,你们居然无视本王的问题?” 好可恶的人类,等它破了封印就把他们吃掉! 对比起来,这个被叫做“明泽”的高智商无聊少年比他们可爱多了。 最起码人家知道它在骗人还这么配合,让它闭嘴的时候还会称“先生”。 真是一个有礼貌的少年呢,它杀他的时候会下手轻一点的,嘻嘻。 系统忍不住说:[狗泽啊,我怎么觉得那个鬼王在想什么很变态的事情啊,好恶心的感觉哦。] 沈明泽面上笑了笑,“可是会长,我觉得这个鬼王先生比你们厉害很多诶。” “哟,少年,你很有眼光,我一定会带着你称霸世界的,快过来。”鬼王笑嘻嘻地说。 所谓人往高处走,鬼王觉得沈明泽是识时务者,知道择强者而从之。 怪不得他不相信它的话还要过来,原来是看出了它的英明神武。 鬼王很感动,并决定要留下沈明泽的魂魄,把他也变成鬼,成为它最忠诚的下属。 但是在鲁康等人的眼里,沈明泽的意思是:可是它比你们厉害,你们打不过他,所以我不能回去。 真是个傻孩子,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们几个天师。 联合所有天师的力量,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明泽,别做傻事,快过来。”曲从霖想过去,被鲁康紧紧扯住手。 鲁康一手抓着曲从霖,还要盯着其他几个成员,怕他们也一时冲动跑了过去。 他大声说:“明泽你过来,要做什么你跟我说,我去做,用不上你,听到了吗?” 鬼王发觉自己再度被无视,它憋屈地不说话了。 大概是终于意识到,它还没破开封印,只能一直放狠话但什么也做不了的情况真的有点尴尬和愚蠢。 沈明泽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变得好快啊,他走之前所有人都对他怒目而视,他这才离开几天,忽然大家的态度全变了。 系统听到沈明泽心底这句感慨,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难道就是距离产生美,小别胜新婚?] [……小一,别看乱七八糟的书。] “会长。”沈明泽对他弯了弯眉眼,“这件事你还真做不了。” 他显得很骄傲的样子:“只有我可以。” ……怎么会有人把送死看做是一件得意的、可以用来炫耀的事情啊? “沈明泽!沈明泽!”季由微有很多话想说,他想阻止这个人,可是最后只能一遍一遍地喊他的名字。 地上的纹路越来越完整,黑线越来越宽,看上去就像地表裂开了漆黑的缝隙,通往深不见底的地狱。 “嘻嘻嘻,嘻嘻。”鬼王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很快了,很快了,它已经能挤出去一点了。 只要那个无聊的少年再往前一点点,它就能把他的身体当做桥梁,彻底摆脱这个封印。 沈明泽仿佛能猜到它的想法,竟当真往前迈了一步。 “该死。”鲁康会长将几个小辈往后一推,自己纵身向前。 一道看不见的气劲自空气中迸开,鲁康会长被打落在地。 沈明泽已经完全进到了阵法里面,他还有余力对大家展颜一笑。 “不要哭丧着脸嘛,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和你们相识一场,我很开心。” 没了会长的桎梏,四人都泪流满面地上前。 鲁康也从地上爬起来,锲而不舍地要去把沈明泽抓出来。 沈明泽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他挥了挥手。 他们的前方就多了一道看不见的绳索,将他们温柔地束缚在了原地。 辛铭哭着喊他:“沈明泽,对不起,对不起……” 沈明泽很奇怪,他问:“为什么要道歉?你什么都没做错呀?” 他又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是我要谢谢你们才是,这段时间,是很棒、很新奇的体验。” 他又说了一次:“我很开心。” 第75章 嫉贤妒能的天师(28) 沈明泽已经完全被黑雾笼罩, 他身后隐约现出巨大的黑色虚影。 鬼王狞笑着从缝隙中挤进了沈明泽的躯体。 它忽然怪叫一声:“怎么回事?你是什么东西?我怎么出不去了,救命啊救命啊, 有人杀鬼了啊。” 说到后面, 它的声音明显可见地虚弱了下去。 [够了够了宿主,你再多用两分力,天命之子就连一根鬼毛都不剩了啊。] 系统心累,这放水也放的太严重了。 沈明泽动了动有些僵硬的四肢, 挥手解去了季由微身上的束缚。 他走到他们面前, “季由微, 我之前说过的, 打败我,你就是队长了。现在机会来啦, 错过这次可就没有了。” 他分明就站在他们的面前, 可声音却逐渐变得缥缈,像是从四周的虚空中传来。 但他还是笑得灿烂。 “我……”季由微颤抖地伸出手,碰到了沈明泽没有一点温度的肌肤,他像是被冻到一样收回手。 季由微拼命地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 沈明泽看到了他手心上的伤疤,这是怎么搞的? 幸好完美地绕过了经脉。 这个天命之子, 又惨又幸运。 沈明泽眼神里的光逐渐归于死寂,“帮个忙嘛季哥, 我可不想我的身体里面住着一只讨厌的鬼。” 季由微最受不了沈明泽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这人这么一撒娇,他恨不得全都答应下来。 可是这个要求, 他要怎么办?他怎么可能对这个人动手? “等一下等一下!少年,冷静一点, 或许你们可以听听本王的意见?本王其实阵法造诣还不错,你们把本王放回去,本王自己加固阵法行吗?” 鬼王忍不住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泪,它今天才刚出来! 不,甚至还没完全出来。 救命,它还不想死。 “你闭嘴!”季由微大吼一声。 他不能忍受鬼王在沈明泽的身体里说话。 这人是沈明泽,是骄傲的天师紫微星,是嫉恶如仇的小公子。 鬼王有什么资格顶着他的身份? 鬼王很想反驳,可它不敢。 它不知道为什么被困在了这具身体里面,实力还下降了很多。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命要紧。 “明泽?”季由微语调温柔地唤他。 鬼王被这区别对待气得半死,还是忍不住,没好气地说:“别叫啦,他死了,现在这个身体是我在用。” 它献宝地说道:“这样吧,你们是不是很舍不得他?你们帮我控制这具身体,以后就把我当成他,怎么样?” “我保证演的没有一丝破绽!”鬼王为了表态,连自称都改了。 “他死了……”季由微喃喃重复念了一句。 其他几人身形一震,无力地停止了挣扎。 鲁康会长神色复杂地背过身,不去看“沈明泽”,也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表情。 辛铭蹲坐到地上,无声地哭泣。 为什么结果会是这样? 他们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什么也没办法改变? 一直都是这人保护他们,到头来,他们什么也做不好。 同样的问题曲从霖也在想,他呆滞地站在原地。 他已经预定好了机票和门票,下个月要带沈明泽去看晚照花。 这花一年只开一季,一季只有十天,娇弱得很,如果恰逢雨天,花期还会缩短。 每年有无数人去看花,所以晚照花园的门票很难买,曲从霖好不容易才拿到两张。 他打算背着其他人,偷偷带沈明泽去看花,然后和他们到荔城汇合。 听说那里有四道名菜,他们要全都品尝一遍。 再之后的行程还没想好,如果沈明泽累了,那就去禹都的协会分部住一段时间。 听说这个分部装修很特别,古色古香的,沈明泽应该会喜欢。 说不定路上他们还能遇到夏瑶和黎枕,那他们还能一起走一段路。 …… 可是那张门票,再等不到自己的主人了。 满山的晚照花依然会按时盛开犹如云彩,美得让人心醉。粉色的花瓣不会知道,欣赏它们的人在今天少了一个。 夏侯同失神地看着“沈明泽”,脑子里一片空白。 台上的英雄传记演到了尾声,台下人抹着眼泪退场。 可这不是戏文,这件事正活生生地在他眼前上演,然而他依然像是台下的看客。 只能瞪大眼睛目睹着这人为天下人牺牲,他什么也没办法改变。 鬼王期待地问:“怎么样,考虑好了吗?……喂喂喂你干嘛,你这个疯子,你还真下得了手!” 季由微眼神冷漠,他面无表情,唯有眼泪不断地从眼眶滚落。 季由微掐诀,手心燃起了一团火焰,慢慢靠近“沈明泽”。 火是天火,接触到的地方很快化为一团飞烟,什么都没剩下。 鬼王逃不出去,只能眼看着自己也随着这具身体化为灰烬。 哦不,连灰烬也没有。 鬼王骂了一句脏话,“这年头,天师比鬼还狠。啊啊啊啊救命……” * 后来过了许多年。 天师协会人尽皆知,沈明泽与鬼王同归于尽。 他死的时候还那么小,前程远大,实在不能不让人道一句“可惜”。 小队多了一个新的职位——副队长,由季由微担任。 职责是,当队长不在的时候,暂时接管小队。 只是这队长缺席的有点久了,副队长就只能一直接管。 再后来会长和长老们齐齐退休,副队长就成了副会长。 可本该成为会长的队长还没回来。 季由微兢兢业业。 他时常会想起,自己的能力是沈明泽一点一点引导着锻炼出来的。 他是那人一开始就选中的人,连最早认识的辛铭和曲从霖都没这种待遇。 沈明泽这么看好他,他不能给这人丢脸。 他依然很照顾小队其余三位成员,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弟弟。 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明泽那么珍视他们。 他记得那时候自己还吃醋来着,觉得明泽对他们真好。 现在想想,这种想法还真是有些幼稚。 “喂,辛铭,那是悠悠给我画的画,你快还给我。” 辛铭与夏侯同你追我赶地跑进了大厅,辛铭躲到了季由微的身后探出头,“别那么小气嘛,一幅画而已,借我欣赏几天。” 夏侯同抓不住他,气得跳脚,“借给你欣赏还能要的回来吗?啊你小心点,别撕坏了,快还给我,我要裱起来的!” 悠悠是松树孤儿院的一个小姑娘。 后来他们还是回了警局,把所有的监控拷贝回来一份,一帧一帧地看了过去。 空闲的时候,夏侯同和辛铭都会前往孤儿院帮忙。 他们本就爱玩爱闹,与孩子们相处的很是融洽。 松树孤儿院已经不缺钱了,辛铭和夏侯同都不穷,尤其辛铭,更是个富家大少爷。 更别说,程氏集团每年都会给这所孤儿院一大笔善款。 程灼在事情结束不久就知道了沈明泽的故事。 或许是因为她对沈明泽的照顾,或许是看在沈明泽对她也很是信任,程灼比一般天师知道的还要多些。 她那天将自己关在书房,极其少见地喝醉了酒。 很难形容这种当时的心情,这与她当年面对父母离世是纯粹的悲伤又不太一样。 或许更多的,还是一种强烈的敬意。 这人当真像一场梦幻的神话,在危难的时候出现。 解决完了,他也离开了,仿佛他来此的使命就只是为了救世。 程灼时常觉得惋惜,两百年前也好,如今也好,这人怎么就没生在一个足够好的年代? 如果他生在海不扬波的承平盛世,没有鬼王、没有纷争,他是不是就能安心享受世上所有的美好? 应该也不会。 沈明泽这样的人,总是忍不住会做点什么。 他心里永远装着苍生。 曲从霖很长时间没回协会啦。 他像是继承了上一任会长的爱好,总爱接往外跑的任务,一天到晚不着家。 每一次出去,他都要拿出一个小本本,记上这里有什么特别的风景,有什么难忘的美食,有什么奇怪的风俗。 他的旅游攻略已经写了厚厚的两大本,整整齐齐的,同那一年晚照花园的门票放在一起。 知道这些事情的人多半会很奇怪吧。 有用吗?那人又回不来了。 可是万一呢。 万一哪天这人就睡眼惺忪地推开了房门,含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懒懒散散地靠着墙,对他们说了一声: “早上好。” 就为了这个万一,做什么都不嫌多。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不怎么虐吧~ 因为下个故事打算写的很虐(我尽量,如果不够虐就是我笔力不行)。 明天不确定能不能写出来,没办法更新的话会提前请假哒。 看在我今天更了四更的份上,你们还是会爱我的对吗?(期待.jpg 第76章 神祇(1) 拖着长长红色尾羽的鸟儿在上空盘旋, 叽叽喳喳地啼叫,鸟鸣声清脆。 阳光透过郁郁葱葱的枝叶洒在草地上, 留下斑斑驳驳的点点金光。 沈明泽四周突兀地开满了鲜花, 枝叶小心翼翼地向上攀升,自以为隐蔽地轻触了他一下,然后很快害羞地收回。 一条藤蔓从远方奔徙而来,如蟒蛇般游走, 不一会儿就到了沈明泽的面前。 藤蔓的速度慢了下来, 它鬼鬼祟祟地从旁边的路上卷了一束花, 羞羞答答地举到沈明泽眼前。 这是沈明泽的世界。 这里的花草树木、万千生灵, 欢呼着他的归来。 沈明泽接过藤蔓当着他的面顺手牵羊摘下的花,微微一笑, “谢谢你, 我很喜欢。” 藤蔓顶端似乎出现了一抹红,它紧张地蜷了一个小圈,不舍地缩了回去。 路边的枝叶整齐摇晃了起来,沙沙作响,像是在表示不满。 “啊,我知道,是你们的花。”沈明泽摸了摸已经偷偷攀到他手指边的枝叶, “很好看,谢谢你们。” 那枝叶似乎是愣了一下, 它呆滞住了,然后下一秒“噗”地一声,绽开了一朵极大极艳丽的花。 藤蔓迅速又把这朵花薅走, 故技重施举起来,要送给沈明泽。 它做完这一切, 枝叶才缓慢地摇了摇自己秃秃的脑袋,还有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花呢?它脑袋上、那么大一朵,要送给神的花呢? [哈哈哈哈哈,宿主,它们好傻。]系统看着枝叶满地盘旋地找花,笑得停不下来。 沈明泽无奈地摇摇头。 旁边的小草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它,示意早就被藤蔓抢走了。 于是枝叶气势汹汹地同藤蔓扭打起来,地上的植物缠成了一团。 沈明泽也走完退休的程序,接下来,就是要与系统解绑了。 系统不舍地求证:[宿主,你亲口说的哦,之后还要和我签订契约的,是我哦,是001大人,你不能找别的统。] [嗯,我说的,我向你保证,沈明泽只会有小一这一个系统。]沈明泽耐心地安抚他。 系统犹犹豫豫,始终没有下定决心中断契约程序。 它的宿主是狗泽诶,天下第一大骗子,没有人比他更会说谎了。 他该不会也骗它吧? [小一?]沈明泽像是察觉到了系统的想法:[不要胡思乱想啊,答应你的事,我什么时候赖过账?] 系统嘴硬,[我才没有,谁胡思乱想了?我是在帮你兑换。] 沈明泽右手凭空出现了一颗手掌大小的玻璃球,里面漂浮着五彩斑斓的光点,看上去带着梦幻的瑰丽。 这是系统商城里最贵的物品,沈明泽积攒了这么多个任务的积分,主要就是为了它。 沈明泽翻手收好。 [还有你现在的这个身外化身,我提醒你哦,这个可比不上你原来的身体,悠着点,你的积分已经用完了,要是坏了没办法换。]系统很不放心地叮嘱。 系统商城出品的都是好东西,只能说沈明泽自己的身体太不一般了,两相对比,才会显得现在的身外化身有点劣质。 沈明泽听的很认真,他知道系统是在担心他,[你放心,我知道的。] 该说的都说完了,系统扭扭捏捏:[那我解绑了?] [嗯。] [我真的解绑了哦?] 沈明泽哑然失笑:[小一,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系统解除契约,它想学着别的系统洒脱地来一句:恭喜你,宿主,你自由了。 但是支支吾吾半天,脱口变成:[狗泽,你不许骗我。] [嗯。] 系统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沈明泽的意识空间。 他们一起相伴度过了数百个任务世界,突然耳边安静下来,少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沈明泽还真有些不习惯。 沈明泽叹了口气。 地上已经缠绕成了一个巨大的植物藤团,难分难舍。 藤蔓委屈地蹭了蹭他,用力向外拉扯,可是却缠绕得更紧了。 枝叶见它这时候了还见缝插针去碰沈明泽,气地用叶子扇它,眼看又打了两个死结。 沈明泽半蹲下来,动作轻柔地替它们解开,“好孩子不能打架。” 藤蔓艰难地探出一个尖尖,弯了弯,做出点头的动作。 枝叶用两片叶子叉腰,碍于沈明泽,不好意思再动手。它不甘落后,身体已经被缠住了,还要在顶端盛开一朵小花。 沈明泽哭笑不得地收下,“好了哦,已经够了。” 等到死结终于打开,露出藤蔓围在中心的艳丽大花,是从枝叶顶上薅下来的那朵。 它们打的那么“激烈”,花却保护得很好。 藤蔓欣喜地再次将花举起,见沈明泽手里已经拿着一束,又想起他说已经够了。 它思考了一会,将枝叶刚刚送出去的花揪掉,然后再把自己的花往前送。 “……你呀。”沈明泽无奈地收下:“不可以欺负人家哦。” 枝叶显然也觉得这朵花比刚才自己的好看,是以没对藤蔓揪花的行为表示不满。 它黯然地自己躲到了一旁,面壁思过。 它输了,它居然输给了那个连花都不会长的秃子。 呜,它给家族丢脸了。 ……不过那朵大花好眼熟啊,在哪见过来着? 藤蔓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它正试图将自己缠出一个蝴蝶结,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等沈明泽回过神来,便发现它又将自己打成了死结。 还能怎么办呢?不还是只能宠着。 沈明泽再度上手替它解开,没想到它这次缠得很紧。 正当沈明泽聚精会神、藤蔓惬意享受、枝叶黯然神伤之时,前方出现了一个人类。 广袤的空地一览无余,他面色惊恐地看着沈明泽和他手里的藤蔓。 ——为什么赫安山脉边缘都会出现乌魔藤啊? ——还有一个人类居然把山林霸主当绳子玩,他不会还想缠个蝴蝶结吧? ——救、救命啊! * 这个世界的大陆最初是连成一整块的,陆地与海洋各占一半。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这片大陆上的纷争也从未止息。 神明间的战斗总是声势浩大,一场诸神混战,陆地以战场为界限,裂开成了两块,被称为北大陆和南大陆,于是这个世界有了海峡。 再后来,这世上可以被称之为神的存在,一个接一个陨落在战斗之中。 五十年前,那一年也被称作诸神黄昏。 实力最强大的光明神与黑暗神再度掀起了战火,战场甚至从神明之间扩展到了底层的信徒。 全世界无一生灵幸免,全都被裹挟进了这架庞大的杀戮机器之中。 侥幸活下来的人形容那场战争,说那时候每天晚上仰头看星空,觉得月亮也是血红的。 ——不是明月不再皎洁,是他们的眼早已被鲜血糊住。 战争持续了整整一年。 也许是时势造英雄,那一年里,诞生了无数的勇士豪杰,各自书写着自己的丰功伟业、辉煌传奇。 这些事情,则鸣大陆上年纪稍微大一点的生灵都知道。 但他们同时也对其中发生的一些事情讳莫如深,默契地闭口不言。 于是对于新生一代而言,他们只能得知被省略过的历史。 他们把这当做全部的真相。 黄昏战役以光明神和黑暗神同归于尽为句点,其余的神明在战争中途就已经战亡。 自此之后,这世上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神明,被称为深渊之神。 …… 总之现在,大多数生灵已经不再信仰神明了。 播种时,不再祈求保佑他们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生病时,不再祈祷降下灵丹妙药,帮助他们百病全消; 危难时,不再跪地乞求神明降临,解救他们脱离险境。 神明的存在并没有使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只留下了无数的残肢断骸、生离死别。 与其信仰神明,不如依靠自己。 想要丰收,那就自己寻找抵御天灾的办法; 想要健康,那就自己研究治病强身的药方; 想要安全,那就自己努力变得更加强大。 这个世界还有最后一位神明 可这个世界已经不再需要神明。 * 与此同时,圣殿。 圣殿最初不叫圣殿,而是光明神殿。 但是光明神已经陨落,信仰灭绝,再找不出一个信徒,自然不能继续叫这个名字。 再加上此时的人们对“神”这一字深恶痛绝,于是才改名为“圣殿”。 骑士乔舒亚轻轻敲了敲办公室的门,一脸忧愁地道:“希尔,十分钟前,梅澜传来消息,深渊又开始扩大了。” 希尔是在当年的战争中横空出世的天才领导者之一,他如今掌管的圣殿,是则鸣大陆最庞大的势力。 魔法师随着自身实力的增长,寿命会越来越长。 希尔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大魔法师,他虽然已经六十多岁,可按照他的寿命来说,还正值壮年。 如此年轻,有着如此大的成就,任谁知道了都要赞一句“年少有为、后生可畏”。 希尔放下手中的鹅毛制成的魔法笔,凝重地问道:“扩大多少了?严重吗?” “不严重,只有大概两厘米,要不是梅澜细心还看不出来。只是你说过深渊的异动是大事,一丝一毫都不能漏下,所以我才感觉过来与你说。”乔舒亚解释。 “嗯,你做的很好。” 希尔回了他一句便开始思考。 两厘米看着不算什么,跟浩渺无垠的大陆比起来更是微乎其微。 可是,深渊已经二十年没有扩大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榨干我的不是码字,是生活QAQ 明泽是神来着,本来应该用“祂”的,但是大家也都知道了明泽的性别,再用“祂”感觉有点别扭,所以后面提到都是“他”哦。 第77章 神祇(2) 面色惊恐的少年逃也不是, 不逃也不是。 关键是,他就算想逃也逃不掉吧? 不管是这个乌魔藤还是能拿乌魔藤编蝴蝶结的大佬, 要弄死他都跟玩儿似的。 “大佬, 啊不是,这位……”唐星煜给自己急出了一身汗,都没想到一个合适的称呼。 沈明泽终于把手里的死结打开,他轻轻拍了拍藤蔓, 示意它自己去玩儿。 然后他轻轻笑了笑, “沈明泽, 叫我明泽就好。” “诶好, 明泽。”唐星煜长出一口气。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这人的气质看起来太过温柔, 或许是这人的态度太过亲和, 他竟然生不起任何戒备心理。 唐星煜看到乌魔藤走远,热情地上前打招呼,“我叫唐星煜,明泽,你也是晨曦学院的学生吧?” 不是他不肯相信大佬的水平,是沈明泽看起来实在太小了。 “现在赫安山脉已经是晨曦学院的领地了吗?”沈明泽有些疑惑地问。 每个世界的时间流速都不一样,越是高等就越是缓慢。 所以有些世界会有“天上一天, 地上一年”的说法,其实并非是空穴来风。 沈明泽快穿了上百个世界, 即使每一次都会推动剧情进展,尽快完成任务。 但距离他离开,也已经过了整整二十年。 黄昏之战后, 则鸣大陆满目疮痍,人们强忍着伤痛, 从废墟中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国度。 这个世界不缺颖悟绝伦的天才,也不缺高瞻远瞩的领导者,是以战后的每一天变化都非常大。 沈明泽有幸见证并参与了一小段,对此深有体会。 希尔、唐彦、梅澜、江洗秋…… 他从未怀疑过他们的能力,把这个世界交给他们,沈明泽很放心。 唐星煜不知道沈明泽是真诚发问,毕竟在他眼里,这都是人尽皆知的常识。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沈明泽在阴阳怪气地讽刺。 他讪讪地解释道:“当然不是,是我觉得你年纪不大,不太像是冒险者。” 赫安山脉危险重重,又不是交通要道,一般人没事不会过来。 但同时,赫安山脉也潜藏着无数的机遇,那是大自然给予的馈赠。 晨曦学院和冒险者公会就在山脚,有的人为了历练,有的人为了挣钱。 总之,如果你在赫安山脉看到一个人,年轻一点的多半是学生,成熟一点的多半是冒险者。 没想到这条定律在今天不准了。 唐星煜暗暗叫苦,觉得自己在新认识的朋友面前老是出错,太丢脸了。 沈明泽大致能够猜出面前的人在想什么,毕竟对方的表情实在很明显。 他微微笑了起来,温声解释道:“我来自西大陆,对这些事情有些不太了解。” “原来是这样。”唐星煜又松了一口气,那就怪不得了。 西大陆是黄昏战役中分割开的小块大陆,随着时间流逝越隔越远。 如今虽然谈不上与东大陆完全隔绝,但消息也称不上灵通。 沈明泽没等他问就接着说:“出了一些事情,我用了随机传送卷轴,然后就到了这里。” 他顿了顿,“你是我在这边,遇到的第一个人。” 唐星煜不自觉挺直了脊背,努力抿着唇不露出笑意。 他矜持地说:“你放心,我对这里特别熟,东大陆大大小小的消息,只要不是机密,问我总没错。” 唐星煜虽然有些好奇,但随机卷轴通常都是逃命的时候使用,他如今才与沈明泽认识不久,也不好多问。 “你现在是打算回去吗?”唐星煜同情地说:“那可有点麻烦,只有莫斯维亚才有可以跨越不同大陆的传送阵法,离我们这好远呢。” 他四处看了看,找了一根小木棍,在地上画了一个大两个小的圆圈。 他先指了指大的,“这里就是东大陆,我们在大概最西边的位置,就是这儿。再往西过去,就是西大陆了。” 看上去是很近的距离。 他又画了一条竖线,“但是你也知道,因为深渊的存在,这边是没办法通过的,只能从这绕一圈回去。” 脚下的陆地是个球体这件事,并不因这是个魔法世界而改变。 所以西边没法走的情况下,从东边绕一圈也能回到西大陆。 深渊是五十年前出现的,正值战火连天,最初只是一条细小的缝隙,如同小溪的宽度,贯穿了整个北大陆。 缝隙极深,仿佛通向地心,往下看去只能看见一片浓郁的黑。 这在当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惕。 君不见,北大陆和南大陆就是被众神混战打裂的。 如今再多打出一块也不奇怪。 那时的人们还谈笑地说,以后北大陆得分为东西两块大陆了。 这句话很快就成了现实。 人们很快就发现,缝隙是会“吃人”的。 它依然很狭窄,看上去普通人都可以轻易迈过,但实际上,连魔法师都没办法飞到另一端。 哪怕是高空的飞鸟,在经过这条缝隙的上空时,也会不受控制地跌落。 缝隙一天天地扩大,逐渐成了人们口中的深渊。 最可怕的是,这种扩大不是因为两个大陆之间的距离变远,而是深渊在吞噬他们脚下的大地。 也就是说,深渊每扩大一分,可供他们容身的地方就少了一分。 幸好,深渊已经二十年没有变化了。 唐星煜拿着木棍在大圆圈最右端点了点:“莫斯维亚在这里。我建议你先去附近的翡翠小镇,那里有一个小型传送阵。” “没关系,”沈明泽认真听完,才轻笑着说道:“我不急着回去,既然有缘到了东大陆,应该去四处看看的。” “东大陆是疆域最大、也最繁华的大陆,我早已对此心向往之。” 唐星煜很喜欢听沈明泽说话,总觉得他的语调带着一股奇特的韵律,很像书中写的古老东方王国中的贵族公子。 这个国度创造的文化曾一度璀璨到让所有人惊叹。 然而很早以前就已经没有了国家之分,所有人都被大大小小的战争推搡着离开了故土。 如今他们同为则鸣大陆的人类,共同遵循着圣殿发布的律法。 唐星煜很难说这样是不是更好,只是偶尔翻阅到当年不同国度的灿烂风华时,会觉得有一点可惜。 “好啊好啊。”唐星煜兴奋地拍着胸脯表态,“我可以给你当导游,不是我自夸,我去过很多地方。” “可是,你不用上课吗?”沈明泽问。 他记得这人说自己是晨曦学院的学生。 唐星煜顿时好奇,“西大陆不放假的?我们几天前就放假了。” 对于学生来说,知道自己比其他地方的学生放假要早,就足够开心好久。 “我不知道,我没读过魔法学院。”沈明泽随口回,又问道:“你放假不回家,家人不会担心吗?” “他会担心才怪,他巴不得我不回去。”唐星煜不想谈家里的事,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沈明泽,怜悯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灵机一动,“我带你去我们学校看看吧,我跟你说哦,晨曦学院是整个东大陆最好的魔法学院!” 在沈明泽印象里,魔法学院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上。 比如一些底蕴深厚、父母都是大魔法师的家庭,他们都不太愿意把孩子送去读魔法学院。 但是他没想到,时代变了。 如今只有连学费都出不起的穷苦人家,才不会让孩子上学。 大陆上,除了晨曦学院这种顶尖的、要就读得天赋与财力缺一不可的魔法学院之外,圣殿也开设了几家带有公益性质的学校。 这些学校学费都很微薄,如果这都上不起,那想来定然是很困难的。 沈明泽自然不知道,现在在唐星煜眼里,他已经是个上不起学的小可怜了。 唐星煜想,估计那张随机传送卷轴就是这人全部的财产吧。 “这……会很麻烦吗?”沈明泽顿了顿,犹豫地问道。 唐星煜大气地表示,“哪有什么麻烦的?” 要是被抓到了他就去找校长帮忙。 明泽从来没进过学校,他得帮明泽减少一些遗憾。 唐星煜将手指放在嘴边,吹了个口哨。 天空中传来一声石破天惊的唳鸣,一只靛蓝色的雄鹰划过长空,落在一旁的空地上。 藤蔓与枝叶瞬间警惕地迅速回来,一左一右立在沈明泽身边。 乌魔藤、点苍萤草。 唐星煜险些眼前一黑:“别激动别激动,这是我的伙伴,霸天。” 他心疼地把对方有些凌乱的毛顺平,“霸天,我们要下山了,你要不先回契约空间?” 霸天傲娇地瞥了他一眼,别过头,示意它要在外面。 有的魔法师会与鸟兽签订契约,让它们成为自己的坐骑兼战斗伙伴。 唐星煜悄悄看了眼沈明泽身边的两大护卫,草木诞生了灵智,按理来说也是可以签订契约的,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 “明泽,我们走吧?”他解释:“不是我不愿意让霸天送我们,是霸天脾气不好,平时只让我碰的。” 霸天听到自己的名字,睥睨地望去。 看到沈明泽时突然鹰眼一亮,霸天容光焕发地迈着鹰爪,哒哒哒地小跑过去。 动作间唐星煜甚至能看出一股阿谀谄媚来。 刚说完它脾气不好的唐星煜:“……” 原来霸天除了会飞,还是会走路的。 -------------------- 作者有话要说: 霸天: 见到明泽前:爷很高贵 见到明泽后:爸爸! 唐星煜:???那我算什么? 第78章 神祇(3) 藤蔓与枝叶同时上前拦住雄鹰。 虽然它们没有眼睛, 但唐星煜莫名觉得自己被鄙视地看了一眼。 好像是在说:“愚蠢的人类,哪里不知道聪明的我们是在戒备什么。” 霸天不是两株植物的对手, 它在原地不敢动弹, 只睁着圆溜溜的鹰眼可怜兮兮地望着沈明泽,喉咙里发出“咕咕”的温顺叫声。 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的唐星煜心情复杂。 沈明泽笑着伸出手摸了摸霸天的头,霸天不仅没躲,还一个劲地把自己的脑袋往前凑。 恬不知耻! 唐星煜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我从小就比较受这些小植物小动物的欢迎。”沈明泽对他解释。 其实, 何止是小植物小动物, 就连唐星煜自己不也是不自觉地亲近、信任他? 虽然换了一具身体, 也尽力敛了神力, 但沈明泽终究是神。 神明现世的时候,连风也会臣服。 沈明泽一边揉鹰, 一边征询地问道:“我们现在下山?” “好、好啊, 我都可以。”太过震惊,唐星煜说话都开始结巴了。 藤蔓和枝叶不舍地勾了勾沈明泽的手指。 沈明泽熟练安抚:“乖,下次再来见你们,好好相处,不能打架哦。” 霸天听沈明泽说要走,已经做好了起飞姿势,乖巧地等着沈明泽。 俨然已经忘了它是有主之鹰。 唐星煜不争气的泪水从嘴边流出。 * 圣殿守卫最森严的地方, 是一座地牢。 全天下都知道,这里关押了则鸣大陆最后一位神明——深渊之神。 深渊之神诞生于黄昏战役, 他的出现带来了象征着灾厄与祸患的深渊。 三十二年前,圣殿殿主希尔带领几位勇士将深渊之神擒获。这场前无古人估计也是后无来者的巨大胜利,铸就了希尔大陆第一人的不败神话。 毕竟, 能以凡人之身挑战神明并且成功的,自则鸣大陆有史以来数万年, 只诞生了这么一个。 擒获只是开始。 此后人们想了无数的办法要杀死深渊之神,可都没能做到。 只有神能诛灭神。 于是圣殿之中,有了一座地牢。 地牢建在太阳照耀不到的深处,足以隔绝外界所有的动静和声音。万籁俱寂、暗无天光,连对时间的感知都变得模糊。 只有外面有人进入时,墙边才会燃起一丝微弱的烛光。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用处,因为那位神明的眼上,还缠了厚厚的一圈黑布。 所以牢中人依然只能拥有如死寂一般的黑。 希尔从台阶上走下,他脚步声轻微,可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便显得震耳欲聋。 神倚靠着石墙席地而坐,他的四肢皆被铁链锁住,行动受限。 黑布遮住了他的眼睛,没有挡住他的表情。 分明是狼狈又窘迫的境遇,可他面色依然是宁静淡然的,嘴角似乎也还噙着无尽的悲悯笑意。 “是希尔吗?”神微微侧过头,轻声问。 声音中是常年不变的温和,犹如明月朗照松间,清幽明净,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怨怼与不平。 希尔呆愣着看了很久,忽然惊醒,意识到这人刚刚问了他一个问题。 他有些羞赧地回答:“是我。” 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人是看不见他的,自然也发现不了他的失神。 多奇怪,分明他现在才是高高在上的那一方,分明这人如今低微至此。 可他在对方面前,还像一位手足无措的少年。 ……这也是神的力量吗? 即使沦落到这地步,依然能对他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神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希尔的下文。 他温声问:“希尔,你来,是有什么事呢?” 希尔没有回答。 “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神不厌其烦地再次问道。 希尔仿佛能透过黑色布条,看到那人关切的眼神。 他忽而有种极难形容的委屈,于是他用力握紧拳头,强行抑制声音中的颤抖,冷漠地通知:“深渊又扩大了。” 神沉默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愧疚说道:“我很抱歉。” 他站起来,锁链的束缚,让他不能走得太远,只能稍稍靠近希尔的方向。 动作间袖口微微滑动,露出手腕处深深浅浅的伤痕,惨不忍睹。 伤疤顺着手臂蜿蜒而上,料想被衣服遮盖住的其他地方,也如这般百孔千疮、血痕密布。 神问:“你要动手吗?” 深渊的力量来自于他,他状态不好,深渊也会蛰伏不动。 世人在神身上实验过了无数种死法,烧死、溺死、绞死、刀疮、剑刺…… 神不死不灭,可神也会受伤。 他们要他永远保持着重伤濒死的虚弱状态,以此掣肘深渊扩大。 希尔望着那人手背上的伤口,难以忍受地闭了闭眼睛。 地牢里有魔法阵,主攻击、主刑罚,昼夜不停。 圣殿最缺钱的时候,这个地方的魔法石都没有断过。 可是最初那几年,希尔也是动过手的。 ——不止一次。 “沈明泽,你怎么就不死呢?”辛尔声音茫然,带着纯粹的困惑。 □□字是个秘密,除了自己几乎不会告诉别人,旁人称呼祂们时,只说神职名。 光明神与黑暗神斗了那么久,都不知道自己死对头叫什么。 但深渊之神沈明泽的名字,知道的人却并不少。 当时希尔他们追随他的时候,还不知道他是神,有时叫他大人,有时就叫他明泽。 唐彦还喊过大哥。 ……自己一大把年纪了,却好意思喊看起来那么小的沈明泽做大哥。 “对不起。”沈明泽没办法回答希尔这个问题,他只能再叹息着重复了一遍:“希尔,我很抱歉。” * “明泽,你在想什么?”唐星煜狐疑地仔细看了看沈明泽的表情,“你怎么突然发笑?” 唐星煜刚把霸天哄回契约空间,转头就见到沈明泽突兀地绽开了一丝笑意。 “啊。”沈明泽回过神,他笑容再度加深,“我想起一个朋友,他现在,已经变成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了。” 最初他把希尔捡回来的时候,希尔还是个可怜的怪小孩,满身戾气,像是长满了敌我不分的尖刺,眼里都是仇恨与自厌。 江洗秋说他像荆棘树林里的野兽,又凶又傻,打架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也打死。 “什么意思?”唐星煜感叹道:“明泽,你好像校长那种老头啊。” 说话只说一半,还时不时回忆过去。 沈明泽轻笑出声,他换了一个话题,将重点从他身上移开:“霸天是你取的名字吗?很好听。” 唐星煜瞬间振奋起来,“是不是非常霸气?我可是想了整整三天。明泽,还是你懂我,他们都不明白这个名字的绝妙之处。” 俨然已经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坚决了。 沈明泽看着他这幅模样,忧愁地叹了口气,这孩子实在太好骗。 但是,天真单纯,总比阴险狡诈要好。 “明泽,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叹气? 唐星煜觉得自己的小伙伴有好多秘密,而且感觉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是以他问得小心翼翼,唯恐触碰到了沈明泽的伤心之处。 “我在想,”沈明泽看了看他,衷心祝福道:“星煜,希望你能一直这样。” 一直这样什么?一直这样开心吗? 唐星煜觉得自己的心态是挺好的,他点点头,“放心吧,希望你也能像我这样。” “嗯。”沈明泽含笑颔首。 看得出来,唐星煜被人保护得很好。 希望他能一直有人照顾,有人庇佑,永远都是最快乐的那个孩子。 唐星煜带着沈明泽鬼鬼祟祟到了一栋围墙下,他四处看了看,掏出一根魔杖,低声吟唱了几句,围墙上便开了一扇“门”。 他得意洋洋地收回魔杖,矜持地说:“可以了,明泽,我们进去吧。” “……星煜,你没说是用这种方法。”沈明泽微微皱眉,有些为难。 “哎呀,走啦。”唐星煜抓着沈明泽的手,强拉硬拽地把他带了进去。 唐星煜指点他,“反正你看起来就很像学生,现在放假了,学校也没多少人,你就大胆一点,不会有人发现的。” 平生未曾想到有一天会被人说不够大胆,沈明泽心情复杂。 唐星煜很有导游意识,“来了晨曦学院,一定要去看看学院的大门,据说,那是第一大魔法师希尔亲手题的字,不过我们学校倒是一直没有承认。” 晨曦学院是黄昏战役后最早建起来的学院,虽然满打满算还没有五十年,但也能称得上一句历史悠久。 大门恢宏,沈明泽站在台阶下,抬头仰视写着“晨曦魔法学院”的牌匾,目光悠长,既怀念、又骄傲。 这行字不是希尔写的,是他以指为刃,一笔一划亲手刻下。 那时则鸣大陆百废待兴,什么都缺,可他们莫名觉得,一定要先有一所魔法学院。 少年风华正茂、纵意轻狂,想做什么便去做,眼里容不下权衡与退让。 第二天学院就开了起来,他们给它取名为“晨曦”。 最初的晨曦没有这么多栋高楼,只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小院,学生也寥寥。 他们半逼半求着成名已久的大魔法师塞西埃利做了校长,才陆陆续续有魔法学徒闻风而至。 希尔十八岁成年的那天夜晚,他们一起在小院中间种下了一棵杏树。 大家都喝了酒,不多,但也微醺微醺。 希尔抱着还很细小的树干,哇哇大哭,边哭边嚎着说:“总有一天,我要让晨曦学院成为世界上最好的魔法学院!” 然后第二天酒醒,除了沈明泽之外,其他人都被他掐着脖子强迫忘记这件事。 沈明泽一时有些恍惚。 不知道当初那棵小树还在不在。如果还在,应该都能结果了。 但想必是不在了。 不过没有关系,晨曦学院,终究是成为了全大陆最好的魔法学院。 当时脱口而出的醉话,沈明泽还是亲眼看到它成为了现实。 -------------------- 作者有话要说: 希尔没救了,挖个坑埋了吧。 第79章 神祇(4) 唐星煜拍了拍沈明泽的肩膀, 嘚瑟道:“怎么样?很多人第一次看到这几个字都会有一种陷进去的感觉,我们都猜, 上面有一个魔法阵。” 沈明泽深深地看了牌匾一眼, 仿佛要将这份风景铭记于心。 “嗯,很特别、很……不同凡响。” 如果系统听到这句话,一定要叽叽嘎嘎地笑他自卖自夸,忒不要脸。 “晨曦学院可不只有这个, 走, 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看看。”唐星煜兴致勃勃。 沈明泽收回眼神, 笑着应道:“好。” 牌匾右上角落的确有一个魔法阵, 效果却不是他们猜测的迷惑心神。 那是一个隐蔽阵法,复杂又高深, 只为了藏匿起几个小小的名字。 如果唐星煜能够看到, 他应该会很惊讶,因为最中间的地方,赫然是三个无比熟悉的字眼:沈明泽。 其他的名字歪歪扭扭地围绕在它周围,像是那人最忠诚的骑士。 * 肯瑞瓦农场。 “杰拉德,该死,你没有把栅栏门关好!天哪,猪都跑出来了, 它们居然在和鹅打架,噢我受不了了, 杰拉德!” 农场主被农场里的小动物追得满院子跑,天知道他是农场的主人怎么还会怕这些可爱的小生物。 哦,可爱这个形容词是杰拉德说的。 杰拉德是一个彪形大汉, 外表凶狠,腰间却缠了一条围裙, 因为反差倒显出一种别样的柔情。 “老大,你别激动。”杰拉德担心唐彦受刺激不小心伤到了它们,连忙扑上去安抚粉粉嫩嫩的小猪。 他解释:“我是故意没关的,栅栏太小了,它们没办法运动。” “运动?!”唐彦震惊到破音,他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你管这叫运动?你觉得它们还需要运动?你……” 他说到一半的话蓦然停住,忽然扭头,脸色铁青地看着一旁巨大的水缸。 水缸里盛满了清水,倒映出碧蓝的天空和几朵流云。 在唐彦目光移过去的瞬间,缸里的水莫名翻涌起来,形成了一道小小的波浪。 波浪卷起,如画卷在半空中展开,缓慢凝成了一面水镜。 凝水传信之术。 杰拉德扯下围裙,警惕地站到唐彦身边,“老大,是谁?” 唐彦冷笑一声,“一个小人。” “唐彦。”水镜中现出一张人脸来,他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却显得疲惫憔悴,脸上带有明显的怒意。 江洗秋不在意唐彦对他“小人”的形容,他咬牙切齿地问道:“冰蓝权杖失窃,负责守卫的圣殿骑士被打晕,是不是你做的?” “是又如何?”唐彦不在意这人的语气,理直气壮,坦然又气人。 下一刻那边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江洗秋忍无可忍地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你做这些除了会引起希尔的戒备,还能有什么用?地牢的守卫你是知道的,莫说只是失窃,就算整个圣殿被火烧了,他们也不可能擅离职守!” 江洗秋脸上的疲惫更深:“唐彦,我说过我会帮你的,你怎么就不能信我一次?这件事情交给我,我会办好的,我保证。” 说到“我保证”三个字的时候,他的神色无比坚定,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目光却透过唐彦看向远方,不知是在向谁保证。 “我凭什么信你,凭你背叛了神吗?” 唐彦脸上的嘲弄几乎要凝成实质,他尖锐地讥讽:“江洗秋,你不要忘记自己做过什么。” 唐彦曾经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去质问过江洗秋一次。 那时对方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一遍又一遍癫狂地重复:“我没错!我才是对的!” 他说:“唐彦,总有一天,你会感谢我,你会知道,我做的一切不只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整个则鸣大陆。” 唐彦愤怒地将死不悔改的江洗秋按着打了一顿,此后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面。 再见面就是一年前了。 江洗秋莫名其妙地联系唐彦,还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说他错了,说他后悔了。 态度变化之大,像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唐彦觉得自己就算是农场里跑来跑去的猪,也会怀疑这其中有问题。 江洗秋说话时满脸悔恨,眼眶通红,可唐彦只觉得这种收买人心、惺惺作态的举动实在太过愚蠢。 他曾经敢在四面楚歌时放心地把后背交给江洗秋,但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情。 他再也不可能信他了。 江洗秋面色一白,他颓然道:“你不要随意行动,这次要不是我掩护,你的人就要折损了。你等我的消息好吗?或者你下次行动之前,通知我一声。” 分明还是相似的意思,可他的声音语调忽然弱了下去,也没什么底气,带着低声下气的恳求,像是矮了对方一截。 ——唐彦始终是神最忠诚的信徒,可他却背叛过神。 “通知你?”唐彦嗤笑一声,怪声怪气,“恐怕前脚才通知了你,后脚希尔就知道了吧?这和我拿着喇叭在希尔耳朵旁边喊有什么区别?” “……你要我怎么证明呢?”江洗秋沉默片刻,轻声问。 唐彦愤怒之下脱口而出:“我要你死!” “好啊。” 唐彦一愣,随即兴奋起来,“你说真的?” “你回来杀我,我绝不还手。”水镜破碎,水珠落到水缸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江洗秋的声音也随之消散在空气中。 唐彦发觉自己被耍,他对着水镜消失前的位置重重地“呸”了一声。 当初是他们联手把他赶到了这里,如今又假惺惺地让他回去? 他要是能回去,还会在这待着吗? 唐彦忽然觉得自己小腿被什么碰了一下,他尖叫一声:“杰拉德!” 粉嫩小猪又开始四处撒欢。 杰拉德憨厚地笑了笑,一边追一边给自己绑刚捡起来的围裙。“老大,皮克很可爱的,它是喜欢你。” “我才不要被一只猪喜欢!”唐彦大声反对,然后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耐烦地转头望着水缸,“怎么又来了?” “又?”仿佛画面重演,水镜再次出现,从中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 唐彦狐疑回头,“是塞西啊。” 他自嘲道:“没想到我这里还能这么热闹。”这些以为一辈子再也不会见到的人,今日倒是一个接一个。 “是小秋来过吗?”塞西埃利看着唐彦瞬间露出嫌恶的表情,他叹息一声,“你们两个啊……” 曾经也是以兄弟相称的。 唐彦吊儿郎当道:“行了,塞西老头,我们的事儿你少管。说吧,你找我做什么?” 塞西埃利皱眉,“你正经一点。” 唐彦发间还夹着一撮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毛,看上去不修边幅又游手好闲。 “你看看你现在,哪里还有大魔法师的样子?”塞西埃利忍不住说,犹如对待自家不争气的后辈。 唐彦不以为意,他眉宇间满满的懒散,透出自暴自弃的颓丧。“你来就说这些?” 仿佛只要承认,他就要把水镜打碎。 叛逆期的孩子就是听不下长辈善意的规劝。 但是长辈总还是会按捺不住多说几句。 “唐彦,你真的不回来了吗?星煜呢?你也不管了?” “我的名字现在还挂在圣殿通缉名单上。”唐彦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实际上内心在意得快要发疯了,“哪里是我想回去就回去,想管就能管的。” “希尔不会的。”塞西埃利曾将这句话对他重复了无数遍,可唐彦始终固执。 在塞西埃利看来,这个号称圣殿最严肃的通缉名单完全被他们当做赌气时候的玩具。 唐彦要是真的回去,希尔、江洗秋、梅澜他们三个敲锣打鼓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真的对他动手。 唐彦也是个死脑筋,他未必是不信希尔对他的感情,可他非要拧着,好像只要他承认了就是他输了一样。 “喂,塞西老头,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跑我这当心灵导师来了?” 没有用的,他不可能原谅他们三个人。 塞西埃利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他是知道那五个少年曾经多么要好,如今四人分道扬镳,任谁都能看出他们之间深厚的隔阂。 这当然会让人觉得很可惜,世上能够彼此托付的感情太少太少,如今更是又少了几份。 “我今天,看到了一个人。”塞西埃利知道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唐彦就该赶人了。 “谁?” “我不知道。” 唐彦无语,“你是在逗我玩吗?” 塞西埃利认真地摇摇头,眼中一片茫然:“我不知道他是谁,可他给我的感觉,很像一个人。” 他活了这么多年,已经很少对某件事情表示出如此明显的疑惑。 “谁?”唐彦好奇地问,“你不要又说你不知道啊。” 塞西埃利踟蹰万分,在唐彦即将发火的时候,才终于吐出了一个名字: “沈明泽。” * 事情要从一个小时前说起。 正当唐彦心烦意乱应付江洗秋的时候,他亲爱的儿子唐星煜神采奕奕、兴高采烈地带着沈明泽游玩晨曦学院。 学院的变化太大了,所以其实也称不上是回忆。 沈明泽目之所及,只觉得自豪。 在他未曾参与的时光里,那些孩子们也过的很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沈明泽:他们过得很好。(确信.jpg 第80章 神祇(5) 晨曦学院早在几天前就已经放假, 所有学生必须在规定时间内离开学校,今天已经是最后期限。 校长塞西埃利为叛逆的一家人操碎了心。 唐星煜是负气离家, 当然不会轻易回去, 于是他如今就面临一个无家可归的局面。 塞西埃利一直等待唐星煜来找他,谁知已经放假这么多天,眼看学校就要关门,唐星煜还每天晃晃悠悠。 皇帝不急太监急, 塞西埃利刚开始还能按耐住, 给唐星煜一点考虑时间。 可明天学校就要关门, 他总不能真看着唐星煜流落街头。 校长大人心情复杂地走在前往学生宿舍的校园小道上, 深觉自己恐怕是上辈子作孽太多,欠了这一家人的。 晨曦学院的小道也是一处景观。 这个世界不担心绿化问题, 能够拉开环境美观差距的只有设计者的审美能力和学校财力。 晨曦学院不缺能人, 更有圣殿作为大金库,因而这一条小道上栽满了被誉为“树中王后”的红枫。 每一天随着时间推移和气候变化,枫叶会依次从浅红变为深红,与不远处有着白色尖尖的建筑相得益彰。 这样特别的美景塞西埃利无心欣赏,却理所当然地吸引到了带着小伙伴全学校瞎蹿的唐星煜。 缘分就是这么地妙不可言。 唐星煜刚踏上这条小道,出于小动物的直觉立刻就准备离开。 可他还是个魔法学徒,不论是感知还是速度, 都比不过身为大魔法师的塞西埃利。 塞西埃利眉头一挑,瞬移出现在了唐星煜面前, 胡子翘起,得意得很。 可等他看清眼前两人之后,表情瞬间僵住, 瞳孔也放大。 唐星煜暗暗叫苦。 他是准备万一被抓到了就去找校长,可是被校长抓到了可怎么搞? 沈明泽也有些诧异。 他本没有打算这么早见那些故人, 不过,既然遇见也没必要躲。 以他要做的事情,迟早都是会见面的。 沈明泽对表情震惊的塞西埃利礼貌地微微一笑。 塞西埃利已经顾不上唐星煜了,他被这位陌生的少年拽住了全部心神。 “你……”他目光颤动,语无伦次,“你、你……” “这是我同学!校长你还没见过吧,我给你介绍一下,他叫多米尼尔。”唐星煜脸不红心不跳。 多米尼尔…… 沈明泽失笑,他还挺会取。 “校长好。”沈明泽也没有拆穿,顺着唐星煜的话把同学的身份坐实。 “同学?”塞西埃利很快恢复了正常,只是声音还是泄露出了一点不平静,“我怎么不记得我们学校还有这么一个学生?” 唐星煜试图狡辩,“晨曦这么多人,校长你怎么能全都记得住?” 这个老头平时不是很好说话吗?怎么今天突然这么计较。 塞西埃利淡淡言道:“其他人我或许还真记不住,但是他——” 塞西埃利目光倏然盯向沈明泽:“如果晨曦有这么一个人,我绝对不可能注意不到。” 空气似乎突然停滞,塞西埃利气势一沉,凝重地等待沈明泽的回应。 沙沙作响的树叶不知不觉停止摇动,如果有人注意,会发现这片地方竟连风也吹不进来。 这是大魔法师才能拥有的“领域”,被塞西埃利无意中发动。 可作为他针对的对象,沈明泽却没受到一点影响,他眉眼弯弯,坦然地笑了笑。 “哇不是吧,这么确定?”唐星煜夸张搞怪地大叫一声。 他好奇地问:“为什么?” 唐星煜就算全场最弱,也不至于感受不到领域的威压。等到塞西埃利收回自身气势,他才悄悄擦了擦满头的冷汗。 虽然知道新认识的小伙伴有很多秘密,但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沈明泽居然可能和校长有仇。 校长是好人,可沈明泽也不像坏人。 ……不管了,沈明泽看起来比较弱,还是帮他吧。 塞西埃利看着“多米尼尔”喟叹一声。 这个人笑起来,同记忆中的那人更像了。 那人也时常这么温柔地笑着,塞西埃利就没见沈明泽对谁生过气、红过脸。 塞西埃利语气复杂:“你长的……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其实不是长得像,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 不可直视神。 他们也是到了后来才发现,见面的时候什么异常都没有,可只要目光一挪走,沈明泽的长相就会悄无声息地从记忆中擦去。 神与凡人始终隔着巨大的沟壑,神自日月顶端向下俯望,即使再怎么平易近人、再怎么轻声细语,祂还是高不可攀。 沈明泽尽力收敛了自己一身神力,让他们得以望见神颜。 可是—— 凡人哪有资格将神的模样留在脑海? “啊,这说明我们很有缘分。”沈明泽含着笑,认真地说道。 塞西埃利很少会主动放任自己想起关于那人的事,因为他要是想了,那就真的太想太想了…… 过往像一池表面平静的湖水,回忆是底下密密匝匝的水草。 水草勾织成了网,将人严严实实困在水底,清晰地感受着空气一点一滴远去,直至窒息。 可是这样是不对的,沈明泽独一无二,世上不会有人能像他。 塞西埃利沉默了一会儿,他和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很显然,他知道多米尼尔是唐星煜瞎说的。 唐星煜一点儿也不心虚,他笑嘻嘻地说:“校长你年纪这么大了,哪有这么年轻的故人啊……沈明泽,他叫沈明泽。” 怪不得,他就说明泽看起来乖乖巧巧,怎么会惹到校长?原来是吃了长相的亏。 现在世道太难了,沈明泽长得那么好看,居然还能撞脸。 “你也叫沈明泽?!”塞西埃利刚平静一点的心绪又猛然震动。 一样的气质、一样的名字,这是不是太巧了? 可是这人绝对不会是他认识的那个沈明泽。 那人将自己自缚于地牢,再不过问人间俗事,不听不看不说,与死没有太大区别。 如果那人还在,如果那人知道,他断然不会允许那四人走到如今剑拔弩张的地步。 他曾经那么疼爱这四个孩子,怎么舍得他们过的不快乐? “也?”唐星煜敏锐察觉到了关键词。 这也太巧了,明泽天生和另一个叫沈明泽的犯冲吗? 沈明泽很平静,他依然是那副温和的模样,“看来我们之间的缘分不浅。” 塞西埃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你不是他。” 曾经的沈明泽虽然待人也是温文尔雅、阳煦山立,可骨子里依然有藏得很深的傲气。 他爱天下人,可同时也看不起天下人。 他看苍生如看蝼蚁,目光中永远带着对弱者的怜悯。 而眼前这人呢?温和的没有一丝棱角。 塞西埃利甚至觉得这人是自卑自嘲自苦的,待人接物间也总有三分退让。 “你不是他。”塞西埃利又重复了一遍,这次他的语气坚定了很多,像是说服了自己。 “嗯。” 唐星煜不喜欢如今的气氛,“哎呀校长,我们还要去赏景,先走了哈。”他拉着沈明泽迅速转身就要离开。 塞西埃利威胁似的叫道:“站住!” 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星煜,你让我怎么办才好。” 明明是唐彦的儿子,为什么要他来操心? 唐星煜不情不愿地转身,表情抗拒。 “行了,知道你不爱听,我不说了。”塞西埃利没好气地说。 唐星煜顿时眉飞色舞:“谢谢校长,校长再见。” “我还没说完。”塞西埃利看着唐星煜再度转身,忍无可忍。“唐星煜,你想去哪里?别打马虎眼,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我自己可以。” 唐星煜暗自吐槽,上一秒还说“不说了”,下一秒就“还没说完”,朝令夕改的大人! “你可以个……”塞西埃利憋红了脸,将最后的字咽了回去,“为什么不来找我?难道我会不管你吗?” “我都说了我自己可以!”唐星煜梗着脖子,显得非常不讲道理。 他何尝不知道校长对他的好?可那不是对他的,那不过是因为他是唐彦的儿子。 唐彦给他的东西,他才不要。 塞西埃利不赞同地摇摇头,这父子俩之间别扭的关系,他略有了解,“星煜,你不了解你的父亲,他很爱你,但他经历过一些事情……” 老人叹了口气:“你可能永远不会知道那些事儿,可是你得相信他,他把你看的比他自己还要重。” “我凭什么信他?”唐星煜冷笑。 要不怎么说是父子,这个时候的唐彦,也在用同样的句式和同样的表情质问江洗秋。 塞西埃利放弃这个话题,“好吧,你说你可以,那你打算这个假期怎么过呢?” “我、我……我跟明泽一起!”唐星煜冥思苦想,兴奋地提出了这个主意。 他看向沈明泽:“明泽,你要游览东大陆,需要导游的,是吧?” 他满脸都写着“快答应快答应”。 沈明泽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轮转片刻,他略略思量,最终还是在唐星煜期待的眼神中轻轻点了点头。 “好耶!”唐星煜欢呼。 塞西埃利随着唐星煜的扭头重新看向沈明泽。 真的太像了,像到让人情不自禁怀疑这是一场阴谋。 以这个沈明泽的年纪,他不可能知道那些事情,至少不会这么清楚。 谁培养了他? 谁为他铸造了这副面具,要他胆大包天伪装成神明? 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今与深渊之神扯上关系可不是一件好事,会为“沈明泽”三个字动摇的,只有那些故人。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一个喜剧,《孩子,你一点儿也不了解你的父亲》、《傻孩子,你的父亲怎么会是半人马呢》(?˙▽˙?) 第81章 神祇(6) 唐彦难得那么安静耐心地听完塞西埃利这么长的一段话。 他勃然大怒:“老头, 你拿我儿子当诱饵?” “他盯上的不是星煜,是你唐彦, 你不明白吗?” 唐彦明白, 但他不认同:“那你也不能让星星跟着他,这人明显有问题,多危险啊!” “唐彦,我不是你们家的管家!”好脾气的塞西埃利也发火了, 可他犹豫半晌, 终究不舍得不管, “星煜也不小了, 他是大魔法师的儿子,你以为他能平静多久?” “大魔法师……你见哪个大魔法师每天被猪追?”唐彦自嘲地说。 他哪里算是大魔法师?不过丧家之犬罢了。 唐彦抬头望天, 空中有飞鸟长翔。 “塞西, 我明天出发,去圣城。”唐彦蓦然心情有些低沉,然而他很快调整过来,“抄近路,不经过晨曦,就没法去看你啦,可惜吧?” “我真是谢天谢地!”塞西埃利恶狠狠地说道, “刚刚不是还很坚决,怎么现在舍得从你的乌龟壳里出来了?” “哼, 敢冒充我大哥,那人该死!”唐彦眼神凶狠。 塞西埃利慢悠悠道:“我看不是吧,难道不是为了星煜吗?” “我提醒你一句, 那少年有很大可能是被利用的,而且星煜很喜欢他。”言下之意, 你可千万不要对人家做什么。 唐彦十分诧异:“你居然会替冒牌货说话?” 而且还拿他儿子唐星煜当借口。 塞西埃利叹了一口气,“等你见到他就知道,实在太像了,你很难不对他爱屋及乌、网开一面。” “我才不信,没有人能模仿出我大哥万分之一二!”唐彦信誓旦旦。 塞西埃利瞪了他一眼,扬手击碎水镜。 每跟他聊一分钟,自己的寿命就要被气得减一年。 * 唐星煜简单收拾了行囊,一个晚上都没有多呆,直接就跟着沈明泽离开。 不在学校待到截止时间最后一秒,是他仅存的骄傲! 沈明泽不急着赶路,是以没有动用神通,就听从唐星煜的领导,顺着对方规划好的路线慢悠悠地前进。 就让他最后再自私一次吧,他还想多看看这个世界。 两人去了翡翠小镇,那里有离赫安山脉最近的传送阵。 可比较糟糕的事情是,他们没有足够的钱。 这种远距离传送阵是出了名的昂贵,就算只是小型的也一样。 沈明泽两手空空地来,唐星煜只有平时勤工俭学攒下的一点小钱,根本没办法让他们传送。 那就只能现挣了,反正赚钱很简单。 “明、明泽,我们一定要这样吗?”唐星煜与一具白骨骷髅遥遥相望,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唾沫。 沈明泽很认真地点点头:“是你自己说也要出一份力的,亡灵骑士胸前那一根骨头很值钱,你加油!” 他们这段时间的路费都是沈明泽出的。 大魔法师来钱的方法很多,高级的魔药、特殊的卷轴、稀有的材料,每一样都是有价无市,可遇不可求。 恰好,这些方面沈明泽都“略懂”一点。 翡翠小镇地方不大,各种场所却十分齐全,当然也包括拍卖场。 沈明泽带着唐星煜从里面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个腰缠万贯的富翁了。 唐星煜跟着沈明泽的这段时间,可以称得上过的十分滋润,每天山珍海味地吃着,人都胖了三斤。 他不是会为了一点小便宜沾沾自喜的人,虽然沈明泽表示无所谓,可他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说什么也要为他们的旅游事业添砖加瓦。 沈明泽当时听完他的豪言壮语,点点头表示欣慰和赞赏。 第二天专程绕路带他来了嘲颅山谷,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亡灵骑士的窝。 熟练得像是回自己家——如果忽略他来此的目的的话。 沈明泽鼓励地拍了拍唐星煜的肩膀,“相信我,你可以的,记得我教你的技巧。” 他纵身跃起,轻飘飘落到一旁的山丘上,“去吧星煜,如果能解决它,我们今晚就能去奥卡兹餐厅大吃一顿。” “奥卡兹。”唐星煜目露向往,谁不想去奥卡兹吃一顿饭呢?据说里面的每道菜都是用魔法烹饪,不仅味道鲜美,还能滋养魔力。 唐星煜在心底给自己加油鼓劲,勇敢地向前迈了一步。 骷髅空荡荡的眼眶里闪烁着幽蓝,挥舞着白色的镰刀,朝唐星煜奔去。 唐星煜当机立断,深吸一口气,转身逃命。 “救命救命,这个真不行,啊啊啊大哥别追了,我错了我错了,明泽!!!” 沈明泽皱眉,力量型的亡灵骑士动作不敏捷,唐星煜这样一直逃跑,它根本追不上。 那就起不到锻炼的作用了。 沈明泽伸出手指,在半空中虚虚画了一个图案,也不见他念动咒语。空气微微荡开,亡灵骑士被定在了原地。 “啊啊啊啊啊!”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的唐星煜还在逃命。 “星煜,星煜。”沈明泽尝试叫了两声,满脑子都是逃命的唐星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听不到。 “啊啊啊啊明泽啊——” 沈明泽为难地想了想,指尖轻点虚空中方才画下的图案,下一秒唐星煜也被定格。 他保持着一个略微有些滑稽的姿势,总算能够冷静下来。 唐星煜跑的时候慌不择路,如今一看才发现自己一直在这片地方绕着沈明泽打转。 像极了挥舞翅膀不敢飞翔只敢绕着向老母亲求救的雏鹰。 自认已经是个勇敢的成年人的唐星煜脸颊爆红。 他刚刚是怎么想的?怎么能做出这么丢脸的行为? 沈明泽打了一个响指,保持着向前趋势被定住的唐星煜向前踉跄了几步。 “明泽,我……”唐星煜期期艾艾,羞愧地说不出话。明泽已经帮他做了这么多,可他还是这么让人失望。 沈明泽温声安抚,“是我太着急了,没关系,我们换个目标也是一样的。” 亡灵骑士被誉为来自地狱的使者,一般的中级魔法师见了都得发怵,更何况是连初级魔法师都还不是的魔法学徒? 或许应该从魔兽入手,循序渐进才是。 魔兽与霸天这种可以被契约的灵兽不一样,魔兽没有且不可能诞生神智,只有杀戮的本能。 虽然等级高的魔兽也很难缠,但他可以找个等级略低的,让唐星煜先练练手。 沈明泽想,其实也不用这么着急。 他活不了多久没关系,还会有别的人保护唐星煜。 而且则鸣大陆如今安全得很,在希尔的领导下欣欣向荣。 所以其实没必要如此急切地让唐星煜快速成长起来。 “不用换,我可以的。”唐星煜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 他不是相信自己,他是相信沈明泽。 既然明泽觉得他能打败亡灵骑士,那他应该试试。 惨白的骷髅“嗷嗷”地嚎叫着,死命挣扎,可它还是被迫一动不动。 如果它能听得懂人话,想必会更加生气。 沈明泽微微笑了笑:“好,那我们再试一次。” 他向远处后退了几步,骷髅身上的咒语被解开。 它原本正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提脚往前迈,怎料束缚解除的猝不及防。亡灵骑士用力过猛,没把握好平衡,身体往前趴倒,给唐星煜行了一个大礼。 “哈哈哈哈……哈、哈。”唐星煜没忍住大笑了几声,就见亡灵骑士仰起头,眼眶里蓝色的光芒更盛,虽然没有白骨没有表情,但还是神奇地能从脸上看出几分狰狞来。 唐星煜笑声越来越小,他不自觉地倒退两步。 沈明泽也觉得这个画面有点好笑,他忍俊不禁,“星煜,听说奥卡兹出了新品,你不想试一下吗?” “新品?试!”唐星煜眼睛一亮,乱叫着冲了上去。 亡灵骑士手掌往地上一拍,整具白骨跃起,站稳落在地上。 “星煜,别冲动,听我指挥。”沈明泽指尖魔力涌动,做好了以防万一的准备。 “往右三步,蹲下,攻击你的左手边。很好,现在往前一步,左前方,用我昨天教你的攻击魔法……” 唐星煜脑子里一片空白,机械地按照沈明泽的话语动作,一点儿也没思考和犹豫。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占了上风,简直是在压着骷髅打。 唐星煜顿时兴奋起来。 他真是出息了,魔法学徒都能干的掉亡灵骑士了。 不愧是他,未来的大魔法师唐星煜! 沈明泽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战斗的时候不要走神。” 这也就是他在一旁掠阵,不然多危险? 沈明泽到底没忍心说的太严肃,他和缓了语气,“你做的很好,星煜,接下来用沼泽魔法,不要让它跑了。” 良久,骷髅终于不甘心地吼叫了一声,倒在地上,散成了一堆白骨架子。 “很简单,没什么可怕的,对吗?”沈明泽眉眼弯弯,战斗的硝烟一点儿也没有波及到他,他仍是一尘不染、温柔干净的模样。 许是阳光太晃眼,唐星煜莫名恍惚了一瞬。 这一刻,他竟然觉得眼前这人与俗世格格不入,仿佛从来不属于人间。 “星煜?”沈明泽奇怪地问。 唐星煜回过神,雀跃道:“明泽,奥卡兹!” “好。”沈明泽笑了起来。 唐星煜心头又出现了那种怪异的感觉,他晃晃头,将这种荒唐的想法忘掉。 就算沈明泽是神,不食烟火,他也是则鸣大陆的一员。 怎么可能不属于这个世界? -------------------- 作者有话要说: 沈明泽有职业病,见谁都想培养~ 第82章 神祇(7) 唐星煜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手中莹白如玉的骨头, 那是从亡灵骑士的胸口抽出来的,光泽流转, 一看就很不同寻常。 这是许多魔药的制作过程中不可缺少的材料, 价值连城。但更重要的是,它代表了奥卡兹的一顿大餐。 唐星煜也知道自己能灭杀亡灵骑士大半都是沈明泽的功劳,这并不妨碍他凫趋雀跃、活蹦乱跳。 纵观天下这几个凤毛麟角的大魔法师,哪个能在还是魔法学徒的时候就斩杀亡灵骑士? 他们又没有沈明泽。 运气也是一种本事啊!唐星煜意气风发, 自觉自己前途不可限量。 他正昂首阔步往前打算进城, 突然被沈明泽抓住了手腕。 “啊?”唐星煜疑惑扭头。 清风送来遥远的哭声与叫骂声。 “滚出我们村子, 小乞丐, 这里不欢迎你!” “□□徒,只会带来厄运, 让他走。” “像你这样肮脏的邪神信徒, 要是放在以前,是要用火烧死的。” 现在有了圣殿的管控,才只是把人赶了出去,没敢杀人。 孩童的声音稚嫩,低低地传出几声压抑的痛呼。 “不许、不许你们这么说,他不是……”小孩儿的声音听起来怕极了,可还是鼓起勇气反驳。 “还敢顶嘴?我看他是把灵魂出卖给邪神了。” “小小年纪就成了这样, 长大了一定会带来更多灾厄的。” “我看圣殿就不应该取消火刑,只有用火烧死, 才能让他们的灵魂重回圣洁。” 从前人们用极尽残忍的手段对付与自己信仰不同的另一部分人。 如今他们不再信仰神明,却还是容不下与自己不一样的人。 沈明泽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人是因无知而愚昧,与信仰无关。 唐星煜越听越愤怒, 他的性格从来算不上沉稳,冲动之下什么都没思考, 提着白骨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沈明泽没有阻止,他用上了咒语,速度比唐星煜还要快上几分。 沈明泽闪身进了包围圈,轻声说了一句“别怕”,他抱着小孩子跃了出去,远离凶神恶煞的村民。 只来得及匆匆叮嘱了一句姗姗来迟、面目狰狞的唐星煜,“星煜,别伤人。” 沈明泽将怀中的孩子放下。 他们如今的位置能大致看清村口发生的事情,却不能清晰听见声音。 既能监督唐星煜,又不至于把这孩子吓到。 这孩子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骨瘦嶙峋,身上还有不少红肿和淤青。 沈明泽伸出手,手心氲出一团暖光,轻轻抚过他的伤口。 “哇。”小孩儿眼中倒映着沈明泽手上点点闪烁的光芒,他看着自己的伤口瞬间消失不见,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惊叹。 小孩儿一直很冷静,不知他曾经都经历过什么,对今天的一波三折有种习以为常的淡定。 他乖巧礼貌地道谢:“谢谢哥哥。” 沈明泽半蹲下来与他平视,含笑问:“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红着脸,摇摇头,“我没有名字。” 从前爷爷还在时叫他“小宝”,后来他一个人了,见到他的人都直接叫他“小乞丐”。 他好像一直都不需要名字,所以也没认真为自己取过名字。 “这么惨?”解决完回来的唐星煜刚靠近就听到了这句话,他条件反射脱口而出,说完看着对方湿漉漉的眼睛颇觉心软。 唐星煜戳了戳沈明泽,“明泽,你给他取个名字吧?” 沈明泽微笑着摸了摸小孩儿的头,“你愿意吗?” 小孩儿期待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吗?” “当然。”沈明泽说:“我姓沈,沈明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姓。”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柔和:“沈望,怎么样?希望的望。” 沈望用力地点头,眼里满是欣喜:“我喜欢这个名字,谢谢哥哥。” “喜欢就好。”沈明泽浅笑,“沈望,你愿意跟我离开这里吗?我认识一个人,很适合当你的师父。” 百分百的光属性亲和度,从前被称为“神眷体质”,天赋卓绝,是天生的魔法师。 ——和希尔一样。 沈明泽遇见希尔时,他也和沈望差不多年纪,不得不说是一种缘分。 希尔善良、惜才、同理心强,只要到时不让他知道沈望与沈明泽有关,他会是沈望很好的引路人。 沈望不在乎师父不师父,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大胆地表露自己内心的憧憬向往:“我想跟着你,哥哥。” “好。”沈明泽应的很是果决坚定,认真得像是对天地宣誓,要把眼前这个小小的孩子当做自己的责任。 沈望眼眶一热。 他从前多羡慕别的小孩有人管教,哪怕是呵斥也好。 如今他终于不是自己一个人了。 唐星煜有些纠结,他把沈明泽拉到一旁,“可是明泽,他是神的信徒欸。” 这是刚刚听村民们说的。 唐星煜的声音不算小,一方面他本就不喜欢背后说人坏话,另一方面他也希望沈望听到了可以反驳他。 或者表态以后不再信仰邪神也行。 沈明泽微微愣了半晌,有些复杂地看向沈望。 沈望目光一颤。 他觉得自己几乎要退缩了,可嗫嚅半天,最终还是带着哭腔问:“哥哥也觉得神是坏神吗?” ——竟是宁愿与他们分道扬镳,也不要放弃自己的信仰。 如今天下只有一个神,因此“神”这个字也就独属于深渊之神。 这个小孩子,是沈明泽的信徒。 唐星煜挠挠头,他对这么可怜的小孩儿说不出重话,只能不甘示弱地反驳:“哪里是我们觉不觉得的问题,本来就是啊!” 沈望不理唐星煜,他固执地看着沈明泽,等待一个答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两个人同时救的他,可他内心对沈明泽就是要更亲近、更信任一点。 别人要是质疑他的信仰,他只是会很生气,可这人要是也否定,他一定会很难过的。 沈明泽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信仰他,我记得……神被擒获的时候,以你的年纪应该还没出生。” “他什么都没帮过你,你为什么信他?” “因为神是很好很好的神。”沈望不假思索,“爷爷说,神是天底下最强大最温柔的存在,他救过爷爷,如果不是他,爷爷早就死了。” 沈望是爷爷捡回来的孤儿,如果世上没有了爷爷,他应该也会冻死在那片雪地之中。 “这样吗?”沈明泽喃喃自语。 沈明泽其实已经忘了自己救过多少人。 那时战火连天,哀嚎遍野,有很多人连参战的资格都没有,可他们也决定不了自己的生死。 甚至因为没有人的计划里有他们的存在,所以他们被波及后无声无息地死去,也没有人注意。 唐星煜嗤笑一声,“你爷爷是骗你……不,你先别哭,我的意思是、是……你爷爷也被骗了!” 唐星煜手忙脚乱地解释:“可不是我胡说啊,你去外面问问,全天下谁不知道是神造成了深渊啊。” “那是因为全天下人都被蒙蔽了。”沈望笃定地说:“如果大家奈何不了深渊,那怎么可能打败神?深渊这么可怕,当年黑暗神想要让整片大陆陪葬都没能制造出像深渊一样危险的东西,凭什么认定这是神做的?” “爷爷说,神绝对不可能会伤害世人。”沈望很相信自己的爷爷,是以这话说的斩钉截铁。 当时爷爷已经很老了,经年累月的奔波逃亡压垮了他的身体,他睁着浑浊的眼仰面躺在破屋的烂草席上,透过缺了一块的房顶看高远的天空。 爷爷已经不是很清醒,说话间颠三倒四,他拉着沈望的手,重复地说了很多次:“小宝,如果你见过他就会知道,他不会的,所有人只要见过他一次,都不会相信这件事。” 爷爷总说自己比很多人都要幸运,他于生死关头被拯救,又在绝望之际窥见天光。 他记不清神的眉眼,可仅仅那一瞥而过的惊鸿,就让他从春秋鼎盛,惦念到了苍苍暮年。 沈望时常在脑海中勾勒神的身影,就着爷爷的只言片语,尝试着一次次描绘。 可是,人能画出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画不出美好本身。 沈明泽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中依稀有辽远的悲伤,他温柔地抚过沈望的头顶,“爷爷说的,也不一定都是对的,沈望,你要自己去看。” 不要轻易付出自己的信仰,沈明泽已经没有资格拥有信徒了。 沈望口中的爷爷,那位老人至死都在期待着神明,可沈明泽拿什么回应? 他是戴罪之身,担不起太过沉甸的信任。 换做另一个人说爷爷可能是错的,沈望指定要与他对辩。 可这人是沈明泽,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又太过怅然,沈望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我真搞不懂。”唐星煜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因为神被刚刚那群人打的时候,神在哪里?他什么都帮不了你,这样你还要信他?” 沈望特别认真地回答他:“信仰不是为了从神那里得到帮助,是希望他能过得好。” 孩童青涩稚气的语调夹杂着几乎要满溢出的诚挚,随着沈明泽的一声叹息,缓慢地消散在了空气中。 ——“我希望神能过得好,很好很好,比我、比任何人都要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沈小望:我希望看我们的天使哥哥天使姐姐们也能过得很好很好~ 第83章 神祇(8) 夜凉如水。 沈望许多年没有睡过一次好觉, 如今身处在一个让他觉得安全放心的环境,困意便一下子袭来。 不缺钱的沈明泽订了三个最高档的房间, 沈望一接触到柔软舒适的床铺, 便沉沉睡去。 一向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唐星煜却始终很沉默,连奥卡兹的大餐都没让他重新展露笑颜,吃完饭独自离开。 仿佛沈望说过的话给了他很大的打击。 沈明泽为沈望调好了适合他的魔药,推开房间, 走入楼下的小花园。 月光笼罩下一切都显得朦胧, 唐星煜安静地倚着栏杆, 像是有千愁万绪。 沈明泽安静地走到他旁边, 与他一起仰头望月,“在想什么?” 唐星煜摇了摇头, 没有说话。 不是他不想回答沈明泽, 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烦恼些什么。仿佛从深渊之神那个话题开始,他的情绪就莫名地低落下去,连他自己也无法调节。 沈明泽无声地转头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在心底叹了口气。 “对了,还没来得及问,星煜,你是唐彦的儿子?”唐星煜和唐彦长得并不像, 如果不是塞西埃利那一番话,沈明泽还真没往这方面去想。 毕竟在他定格的记忆里, 唐彦都还只是个孩子。 唐星煜有些诧异:“你认识我父亲?” 他当着塞西埃利的面可以直呼其名,在其他不知道这件事的人面前,还是会给唐彦留些面子。 只不过, 先不说沈明泽来自西大陆,单从他的年纪上看, 就离唐彦有些遥远。 他们怎么会认识? “鼎鼎有名的大魔法师,有所耳闻。”沈明泽语气赞叹,像是很崇拜唐彦。 “他真的是大魔法师?”唐星煜更诧异了。 沈明泽也很惊讶:“你不知道?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是大魔法师了。” 这等天赋和实力,世间少有。 唐星煜勉强笑了笑。 不是没有人告诉过他。 杰拉德叔叔不止一次对他讲述过唐彦的传奇故事,可他一直把那些话当做玩笑。 哪里有这么窝囊的大魔法师?他以为能认识晨曦学院的校长,已经是唐彦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了。 “唐彦怎么了?”沈明泽的眼里染上了担忧。 这是不正常的。 大魔法师世间少有,每一个都是追随者众。他们的名字有资格被刻在最高的赤脊山顶,受万人顶礼仰望,怎么会连自己的儿子都没听说过? 唐星煜闻言有些奇怪,沈明泽的态度可不像耳闻而已。 他嗤笑一声,略微讽刺地说:“他很好啊,有猪有羊,大农场主。”这样的成就放在普通人身上算是很了不起,但对于大魔法师而言,这种境遇实在称得上落魄。 沈明泽眉头紧皱。 到底发生了什么?唐彦应该在希尔身边才对。 他们四人会彼此扶持,相携着走过山水万程,共同守护则鸣大陆。 他们应该是全天下人心目中的英雄,唐彦不该如此籍籍无名,仅是一位农场主而已。 “那你听过希尔、江洗秋、梅澜吗?”沈明泽话语间略微有些急切。 “希尔我知道,圣殿殿主,实力最强的大魔法师,人类领袖。其他两个是谁?”唐星煜好奇地问。 居然能与希尔并列放在一起,难道也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没,也许是我记错了吧。”沈明泽说。 他抬头,看着星星点点的夜空,担忧着曾经并肩而行的同伴。 从前他们还很弱小的时候沈明泽没有担心过,因为他们总在一起,凡事都有他看着。 即使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他也能保证自己会死在他们面前。 然而如今他已没有了与他们出生入死、为他们保驾护航的资格。 所以他只能担忧。 * 梅澜同样没有睡。 她踏着溅落一地的月华,畅快淋漓地舞了一套剑法。 而后收剑入鞘,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她已经失眠了很长时间,总是得清醒地过了很多天才能浅浅睡上一会儿。 反正大魔法师不睡觉也不会死,梅澜也就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 旁边的传影魔法阵忽然亮起了浅浅的光泽,一道虚影出现在了阵法中心。 梅澜瞥了一眼,冷淡询问:“何事?” “阿澜,你在深渊也待了很久,我让乔舒亚过去,你回来圣殿休息一段时间吧。”虚影含笑道。 梅澜自顾自地喝酒,她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坛,声音冰冷:“不必。” 虚影似乎是僵了一瞬,然而他很快调整过来,语调更加柔和:“我们也很久没一起聚过了,你难道不想见见我和洗秋吗?” 他声音轻快,像是朋友间的调笑和嬉闹。 可回应他的是依然还是冷冰冰的两个字:“不想。” 梅澜面无表情地盯着虚影,眼神冷冽,出口的话语犹如掺着碎冰,“别学他说话,希尔,你不配。” 谁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希尔脸色几经变换,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妥协似地劝说:“阿澜,这么久了,你也该走出来了。” 梅澜抬眼,见他看起来不像是有要事要说,干脆利落地关闭了阵法。 虽然这种关闭没什么用,如果希尔想的话,他立即就可以再次开启。 可他但凡有点眼色和自尊心,就不会在如此明晃晃的拒绝下还来说这些无关痛痒的私人小事。 希尔坐在富丽堂皇的办公室中。 房间很大,只属于他一个人,外面布了魔法阵,没有人能在不经过他同意的情况下进来。 是以希尔放心地瘫靠在椅背上,放纵自己的无助与难过。 他曾经对沈明泽也有过愧疚、有过怀念、有过不舍,他曾经也挣扎过要不要把沈明泽放出来。 可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距离那些相濡以沫的过往太久了,时光如流水,早已冲淡了所有的情感。 不论回忆再怎么深刻,也不可能挡住岁月侵蚀,最多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证明生命中曾经出现过。 ——唯独沈明泽。 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他依然是所有人脑海里不可磨灭的存在。 希尔眼神茫然,他得承认,他对沈明泽是有过嫉妒的。 有太多复杂的情感积压在心底,到最后,连他自己也分辨不出,其中有没有恨意。 梅澜在空间纳戒中翻找了一通,遗憾地叹了口气。 她储备的酒又喝完了,明天去找唐彦拿吧。 深渊其实不用她一直守着,隔三差五来看看就好。 再不济,圣殿多的是人,完全可以多让几个人轮流值班。 可梅澜还是离开了圣殿。 她独自在深渊外支了营帐,只身孤影过了三十二年。 二十年前深渊经常异动,她有时还会回去同希尔和江洗秋两人商量对策。 后来深渊停滞之后,她便不回去了。 无聊时便去找唐彦喝酒,在农场待上两三天,便又回了深渊。 梅澜要做一道屏障,护着那人挚爱的世界。 她守在这里,也像是守着那人。 * 沈明泽不是普通的神,他对则鸣大陆的掌控力极高,冥冥间能够感应到那四人的灵魂。 知道他们安然无恙,没有性命之忧,沈明泽便也没那么担心。 他看向情绪消沉的唐星煜,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事,猜测道:“星煜,你很讨厌深渊之神吗?” “很讨厌。”唐星煜不假思索。 沈明泽了然地点点头,他说:“讨厌深渊之神很正常,沈望还小,他以后接触的事情多了自然就会明白过来,你不用耿耿于怀。” “我不是介意这个。”唐星煜犹豫,“……其实我知道我不该讨厌他的,很没有道理。迁怒实非君子所为,可是,我控制不住。” 唐星煜自嘲地问:“我是不是很糟糕?” 沈明泽定定地看了看他,柔声问:“我能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你会认为这是迁怒?” 唐星煜沉默了很久,他转身仰头,忽然问了一句听起来不相关的话:“你觉得,我的名字怎么样?” “很好听啊,星光满天,煜煜生辉。”沈明泽也微微抬头,望向漫天星辰,温柔含笑,“你的父亲非常爱你。” “才不是。” 唐星煜故作不在意,语调漫不经心:“他说……那人是日月,要我做拱卫他的星辰。” 沈明泽猛然转头看向唐星煜,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气愤。 “星煜。”他唤道。 唐星煜循声扭头,沈明泽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十分认真地说:“你确实应该生气,唐彦不该这么骗你。” “你觉得他是在骗我?”唐星煜有些好笑,怎么觉得沈明泽比他还在意这件事情。 “当然。”沈明泽说:“你若觉得不平,下次见面便打他一顿,如果动手的是你,他一定不会还手。” 沈明泽温柔而笃定地对他保证:“因为你是他的儿子,他爱极了你。” 沈明泽愤怒地想,唐彦要是敢还手,自己一定用魔法将他定满整整三天。 不管是出于玩笑还是冲动下的气话,无论如何,不能对一个孩子说出这种言论。 唐星煜愣住。 盛夏的夜晚与静谧无关,各式各样的虫鸣声交相应和,微风拂过繁茂的树叶,叽叽喳喳、窸窸窣窣。 唐星煜难以置信:“你真的只是耳闻吗?我怎么感觉你这么了解他?” 已然又恢复了活力四射的模样。 沈明泽于是微微扬唇,笑而不语。 -------------------- 作者有话要说: 唐彦突然感觉背后一凉。 第84章 神祇(9) 唐星煜连连打哈欠, 眼睛微微眯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合上, 看上去困得不行。 他昨晚和沈明泽道别之后也睡得并不好, 梦里有光怪陆离的画面交错拼凑,时不时便会惊醒。 唐星煜和唐彦的矛盾当然不止是那一句话而已,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沈明泽说唐彦爱他, 因为他是唐彦的儿子。 可如果, 他不是在唐彦期待中出生的孩子呢? 印象中, 唐彦总是很忙, 三天两头不回家,回来也总是待不了多久又匆匆离开。 他有他的星辰大海, 有他的雄心抱负, 哪里顾得上唐星煜这个累赘? 沈明泽递过去一瓶淡蓝色的魔药,关切道:“要是很困,吃完早餐就再回去多睡一会儿吧。” 奥卡兹餐厅有专门的特色早餐,限时供应,错过了这个点就吃不到了。 唐星煜睡眼惺忪,还是坚持着从床上爬起来,对这一顿早餐异常执着。 唐星煜也不问沈明泽递来的是什么, 接过魔药一饮而尽,眨眨眼, 觉得昏昏沉沉的脑袋轻松了很多。 “明泽,你好厉害,你怎么什么都会啊?”唐星煜赞叹。 沈望于是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明泽。 沈明泽笑了笑, “很简单啊,你们要是认真学, 也能会的。” 唐星煜想了想魔药复杂的配比和计算公式,心有余悸般打了个寒颤:“算了算了,反正有你在,我没必要会。” “我也不会一直都在的。”沈明泽轻飘飘地说,语气随意,像是在说一个无足轻重的话题。 “也是,你要回西大陆的。”唐星煜已经开始不舍了,“没关系,我以后会经常去找你玩的。” 不管沈明泽是不是他心目中一开始认定的小可怜,不管这人是被追杀逃亡至此,还是偷偷离家历练的贵族少爷,都是他唐星煜的好朋友。 唐星煜心里想,就算是沈明泽要与他决裂,他也不肯轻易答应的。 可惜人的情感啊,实在是一件难以捉摸的事。 唐彦当初玩闹似地拉着江洗秋要与他歃血为盟、义结金兰的时候,也断然没有想到他们会走到如今这地步。 就像是现在的唐星煜也没有想到,沈明泽说的离开,离开的不只是东大陆。 他还太小,生离死别离此刻的他还太远太远。 在唐星煜眼里,能想到的最远的分别,就只是东大陆和西大陆。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可奈何桥下的忘川河,足以阻断所有的思念。 唐星煜小声嘟囔:“都怪深渊。” 如果不是深渊,他从东大陆过去西大陆就能方便很多,不像现在这样,莫斯维亚的大型远距离传送阵实在太贵了。 “你别乱说。”沈望委屈地瞪他。 “喂,我骂的是深渊,又不是深渊之神,你自己都说深渊不是神造成的。”唐星煜自觉扳回一城,洋洋得意,一点儿也没意识到他针锋相对的对象是一个小孩子。 看着沈望无话可说的憋屈模样,唐星煜快乐地切下一块小蛋糕:“明泽,这小屁孩说的有道理啊,你说深渊真的是神做的吗?” 仿佛谈论的对象不是自己,沈明泽平淡地说:“就算不是他做的,也是他造成的。” 所以他如今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和唾弃,也都是应该的。 “你怎么又知道?”唐星煜上下打量沈明泽,他们明明差不多年纪,甚至沈明泽看起来比他还要小,为什么这人好像什么都知道? 唐星煜开玩笑地说:“明泽,你不会真的是塞西埃利校长的故人吧?” 沈明泽一本正经:“我是。” “哈哈哈哈哈,明泽,没想到你还挺幽默。”唐星煜大笑出声。 天下第一大骗子难得说一句真话,可惜听到的人却不信。 沈明泽遗憾地想,要是小一知道这件事,一定会鄙视地嘲笑唐星煜的。 奥卡兹餐厅没有包厢,就算再有钱,也只能坐在大厅。 大厅并不拥挤,桌椅摆得松松散散。 每一桌客人之间都隔了一段距离,四周笼着朦胧的刺绣作为屏风,其实环境要比一般餐厅的包厢还要好。 奥卡兹餐厅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黄昏战役以前,不同神明的信徒间相互攻讦,只言片语都能成为证据,奥卡兹深受其害。 因此专门把所有的包厢全都撤掉,几乎把“隔墙有耳”几个字刻在屋顶,提醒进来的人“吃饭的时候可以闭嘴。” 于是在奥卡兹不谈机密、不谈要事、不谈政治慢慢也就成了潜规则。 阴差阳错之下,奥卡兹反而更受欢迎了。 毕竟不能说的内容不会说,也就代表着说出的话是希望让其余人知道的。 这里成为了有钱人家心照不宣的信息发布地与八卦交流中心。 玛丽阿姨上午说完要给女儿找未婚夫,下午有意向的人家就上门拜访了。 乔治先生苦恼地抱怨自己不喜欢热闹,之后他的生活就清净了很多。 唐星煜喜欢奥卡兹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这个,他享受这种“畅所欲言”的文化氛围。 “嘿,伙计,我最近可头疼了。” “噢天哪,发生了什么?” “我收到了精灵的请柬,可你是知道的,精灵族很久没有现世了,我根本不知道应该准备什么礼物。” “噢朋友,你提醒我了,我也要开始头疼了。” “难道你也……” “唉。” 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沉默了。 这种就很明显,就是来显摆的。 沈明泽疑惑地问:“精灵族避世了吗?” 唐星煜一时无语,“为什么这种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你反而不知道?” “哥哥,精灵很久以前就宣布封闭精灵之森,不允许精灵以外的种族进入了。”连沈望都知道。 唐星煜补充说:“精灵高傲,本就不喜欢与外人往来,避世也不奇怪,相比起来,主动发请柬这事才有点离奇。” 隔壁也听到了他们的交谈,顿时声音更大。 “天哪伙计,我想应该不会有人不知道精灵族即将举办一场盛典吧?” “我说不准,但我猜,如果不知道,那一定是个土包子。” “哈,土包子,那要是连精灵族避世多年也不知道的,岂不是更土的土包子?哈哈哈哈哈……” “谁说不是呢?照我说啊,奥卡兹就应该禁止这些暴发户进来。” 唐星煜手中的刀叉碰到瓷碗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 他表情冷厉,一拍桌子站起来,立即被沈明泽按住了手腕。 沈明泽眉眼带笑,不见半分戾气,“没关系,星煜,我的确都不知道。” 唐星煜恨铁不成钢:“被人欺负到面前了都不懂得反抗,你、你可真是……” 这样的性子,出门在外没人看着,指定是要受欺负的。 “好啦,吃饱了吗?吃饱了我们就走吧,嗯?”沈明泽不以为意,仍是温和的语气。 沈望迅速把最后一口往嘴里塞,乖乖巧巧回应:“哥哥,我吃饱了。” “小屁孩,怎么不见你叫我哥哥?”唐星煜捏了捏沈望鼓鼓囊囊的脸颊,故作生气。 沈望捂着脸跑开,躲到沈明泽身后,探出脑袋瞪他。 沈明泽牵着沈望,唐星煜大摇大摆走在前面。 他们走出屏风的时候,隔壁处也出来两个人。 那两人看到他们后对视了一眼,挤眉弄眼了一阵,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唐星煜握紧拳头,可是被沈明泽抓住,他不能追上去,只能原地气愤地跺了跺脚。 沈望轻轻扯了扯沈明泽的衣角,担忧地说:“哥哥,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沈明泽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精灵族…… 不知道小羽毛过的还好吗?为什么要封闭精灵之森、与世隔绝? 他记得圣城是有专门为精灵修建的森林殿堂,小羽毛他们不喜欢吗? * 精灵之森。 “王,我们为什么要让人类进来?”精灵少女赛琳苦着脸问。 精灵被誉为天地间最完美的造物,不仅天赋奇高,外貌也是一等一的出色。 精灵的寿命都很长,除了赛琳这些在近年才出生的小精灵,大多数精灵都见证过黄昏战役。 精灵王也是少年模样,银发绿眸,美得雌雄莫辨。 他躺在草地上,散漫地说:“赛琳,我不是说过了吗?希尔敢扣我们的人,我们怎么也得给他点颜色看看。精灵避世,不代表我们怕他。” 赛琳跪坐在旁边,嘟囔道:“那我们可以让战士哥哥们把他们抓回来啊,干嘛还要邀请他们做客,人类最讨厌了。” 空羽坐起,指节在赛琳头上敲了敲,“傻赛琳,本王这么做当然有理由,想知道的话去问你莱雅娜姐姐。” 莱雅娜是精灵公主,也就是下一任的精灵王。 精灵都是精灵母树上诞生的,严格说起来,大家都是兄弟姐妹。 所以确立继承人完全凭借自身能力。 “公主姐姐还没回来,她会不会出事?王,人类阴险狡诈,下次不要让姐姐出去了。”小小的赛琳叹了一口气,为不省心的大人操碎了心。 空羽故作凶狠:“有了姐姐,就忘了王。” 他重新枕着手臂躺下:“放心吧,就你个傻姑娘,还担心莱雅娜?她可比你们都聪明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叮!你有一个存稿箱自动发出的文文,请注意查收~ 第85章 神祇(10) 被夸聪明的莱雅娜不知道正有人惦念着她, 她戴着幕篱,帽裙遮蔽下的脸色铁黑。 美人如花, 宜嗔宜喜, 只是没有人看到。 精灵的外表和人族还是有区别的,白肤、尖耳、长发、出尘脱俗,在人群中一眼便能看的出来。 莱雅娜不是害怕,是嫌麻烦。 精灵生性单纯, 不善阴谋算计, 但有些人类似乎就把他们当成了傻子, 总想从他们身上牟取利益。 当然也有别的易容手段, 但以精灵的骄傲,除非必要, 他们不会愿意自己顶着别的种族的身份行走。 藏头盖脸已经是他们的底线了。 赛诺一身黑色斗篷, 半张脸都被面具遮住,他警惕地跟在莱雅娜右后方半步,压低声音:“公主,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没事。”莱雅娜也小声说,“赛诺,前面那座奥格城里有直接通向精灵之森的传送阵,等我们回去, 一定要把这些事情告诉王。” 赛诺点点头,“希尔不肯放了我们的族人, 还打伤了公主,王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所有的种族都知道,如果没有把所有痕迹清理得天衣无缝的本事, 不要轻易招惹一个精灵。 精灵是特别强大的种族,而且最为护短, 惹了一个,全天下的精灵都会找上门来。 * 唐星煜喝完沈明泽给他的魔药后精力充沛,直接往大街上一钻。 街道上人来人往,唐星煜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沈明泽牵着沈望的手,无奈地摇了摇头。 “走吧,我们也去逛逛。”沈明泽温声细语:“沈望有什么想要的,可以直接同我说。” 沈望乖乖点头,却一直没提出要求,反而沈明泽敏锐地察觉到他眼里的情绪,买了不少小孩儿喜欢的以及需要的东西。 沈望还是个没接触过魔法修习的小孩,体力有限。 沈明泽算了算时间,带着他回到了住处。 唐星煜一直到快吃午饭的时间才兴奋地回来,直奔沈明泽的房间,欢快敲门,“明泽,我回来啦。” 沈明泽在教沈望认字,沈望听到声音主动小跑过去开门。 “明泽,我知道精灵族为什么发请柬了!”唐星煜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宣布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他左右看了看,自己倒了一杯水,快速喝完,手舞足蹈地给他们讲述:“精灵族的精灵母树前几天开花了,他们为了庆祝,举办了精灵盛典,给附近一些有钱有权的人类都发了请柬。” 精灵母树上结的花通常不会盛开,唯有闭合的花苞才能孕育出新生的精灵。 母树有灵,如果有一天花瓣绽开,那说明,母树真的非常、非常开心。 开心到宁愿少诞生一位子民,也要传达出自己的喜悦。 “可是母树开花,为什么会邀请人类呢?”沈望大着胆子,提出自己的疑问。 唐星煜想了想,“可能母树这次太开心了,精灵们想要让更多人一起庆祝?” 他坐在椅子上,手支着下巴,目露向往:“听说精灵都美得不像话,我也想去参加盛典,不知道怎么才能弄到请柬。” 其他人都是想借此机会与精灵交好,只有唐星煜是为了看脸。 他遗憾地说:“下一次这种机会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据说精灵母树五十年前也开过花,那次就没邀请人类。” “的确是不同寻常。”沈明泽失神呢喃。 这不像小羽毛会做出来的事。 空羽与人相交,从来不看身份地位,只看合不合眼缘。 当然,大多数都是看不上眼的。 精灵王骄傲轻狂,平生眼里没有妥协二字,对于不喜欢的人即使身份地位再高也不会给好脸色,更别说邀请。 可空羽也不像会拿精灵母树做诱饵的人。 他是一位很好的王,他爱他的子民,爱他的家园,涉及到精灵一族的,都是他的底线。 沈明泽突然问:“能知道精灵盛典是什么时间吗?” 唐星煜微微一愣,沈明泽平时总是神色淡淡,很少见到这人对什么事情感兴趣。 他怔忡地说:“两天后。” 沈明泽若有所思。 实在不行,他到时候就混进去。 从前精灵之森的阵法对他毫不设防,不知如今空羽可有改了? “对了,我刚刚听说附近有一家味道很好的小店,我们一会儿去那里吃吧。”唐星煜兴致勃勃,他深沉的思考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已经将精灵盛典的事情抛之脑后,满脑子都是一会儿的午餐。 沈明泽不由得为唐星煜的社交能力惊叹,短短半个早上的时间,他居然能打听到这么多的消息。 “我没有意见,沈望呢?”沈明泽看向还有些局促的小孩,不让他觉得自己被忽略。 沈望摇摇头,“我都可以的。” 唐星煜啧一声,“小孩儿,哥哥很吓人吗?这么拘谨做什么?大胆点,好歹也是我唐星煜的弟弟,就该横行霸道、为非作歹!” “你别带坏沈望。”沈明泽含笑看着他们打闹。 沈明泽只负责出钱,其余的行程规划都是唐星煜负责。 他简直是信息收集小能手,每次都能找到最地道、评价最高的店铺。 酒足饭饱之后,三人慢悠悠地散步消食。 唐星煜也不知是不是没吃饱,手上还提着路边小摊上买来的零食,一边走一边往嘴里塞。 “明泽,我们要在这里留多久?这座城里就有一座传送阵,可以直接去圣城,我随时都能走。” 沈望也点点头,表态道:“我也可以。” “这里的传送阵,也能通向精灵之森吧。”沈明泽仿佛无意间随口提起,他笑着说:“奥格城这么大,你们不是还有很多地方想去吗?我们再留几天。” “精灵之森?”人群中行走着的莱雅娜听到熟悉的字眼,条件反射地转头。 则鸣大陆风气自由,审美多样而又包容,如今这条繁华的街道上囊括了各式各样的奇装异服。 但是,把自己包裹得这么严严实实的,还是很少见。 莱雅娜与赛诺于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站定,回身转头看,恰巧与沈明泽三人对上了视线。 一方衣着显眼,气质不凡;另一方相貌出众,遗世独立。 他们相视而望,有种刹那间视觉的震撼。 只可惜持续的时间只有短短一瞬,没有引起任何路人的注意。 莱雅娜发觉他们只是随意提起,索然无味地转身,“赛诺,我们走吧。” “两个怪人。”唐星煜咬了一口小零食,没把这次相遇放在心上。 沈明泽凝重地看了看戴着幕篱的身影,他忽然出言挽留:“二位,还请留步。” 唐星煜咀嚼的动作停滞,他艰难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小声问道:“明泽,怎么了,他们有问题?” 长长的帽裙挡住了莱雅娜目光中一闪而过的杀意,她冰冷地问:“有什么事?” 赛诺微微侧过身,宽大的斗篷下,手指轻抚过腰间的利刃。 沈明泽没试图靠近,以免引起误会,他的声音不算大,一出口便被淹没在了四周的嘈杂中,但他知道那两人能听见。“我是一位药剂师,你看起来需要帮助?” “不用。”莱雅娜顿时戒备。 这人是谁? 普通的药剂师看不出她有伤在身,更不会见到一个陌生人就慷慨地为她治疗。 沈明泽叹了口气,“我没有恶意,我只想帮你,美丽的……精灵小姐。” 赛诺上前一步,手指已经按在武器下,下一秒便要出鞘。 唐星煜与沈望不明觉厉,然而能察觉到周围剑拔弩张的气氛,他们同时往前,一左一右把沈明泽护在身后。 沈明泽揉了揉眉心,又是感动,又是无奈。 他平时的表现很糟糕吗?怎么都觉得他弱小到需要保护。 他安抚地抓住两人的手臂,示意他们不要冲动。 “这里人多眼杂,可否借一步说话?”沈明泽声音平和从容,既不因对方的举动而愤怒,也不见一丝畏惧与急迫。 仿佛听着他说话,心绪都能平静下来。 莱雅娜对着赛诺点了点头,赛诺重新松开手里的武器,沉声道:“带路。” 及至走入一条僻静的小巷,沈明泽才继续劝说:“精灵小姐,你需要治疗。” “多谢,但是不需要。”莱雅娜依然很警惕。 她不担心她的伤势,只需要跨过传送阵回到精灵之森,族人们会治好她的。 莱雅娜暗暗打量,将沈明泽的长相记在心底,打算回去询问精灵王。 人族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一个年轻的、实力强大的人才? 她的幕篱上刻了精灵族独有的魔法阵,能够防止魔力窥探,这人居然还能看出她的身份。 绝对不简单,说不定就是下一个希尔。 精灵族的心腹大敌,有一个就够了,没有必要再多一个。 沈明泽叹了口气,“你的伤势很特别,精灵王治不好你。” 精灵的自愈能力很强,一般的伤势,只要不死都能缓慢恢复,所以他们并不擅长药剂和医术。 最重要的是,沈明泽能看的出,眼前这个精灵,是被破晓神剑所伤。 ——那是沈明泽送给希尔的剑。 --------------------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的植物都想给明泽送fafa~ 第86章 神祇(11) 希尔埋头处理满桌的公文。 他一直都很忙, 圣殿乃至大陆,所有的事情都压着他身上。 希尔或许于魔法一道有些天赋, 可在治理统辖上, 他不过也是个普通人。 那些在沈明泽手里易如反掌、轻而易举的公文,他得花费两倍甚至更多的时间。 希尔不怕辛苦,他不想做的比沈明泽差。 桌子前面的传影魔法阵突然亮起,浅淡的光映照在他笔下的文字上, 形成一道柔和摇曳着的光晕。 希尔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抑制不住的笑意。 “阿澜, 你来了。”希尔放下笔, 语调轻缓, 便更显得温柔缠绵。 阵法精妙,清楚地映照出那端人的脸色。 梅澜虚影的表情冷漠, 话语带着刺骨的寒:“我说过, 不许学他。” 希尔嘴角的笑容僵硬。 温柔语调又不是那人的专属,凭什么他就不能这么说话? 而且,有时候,其实他也并非有意…… 从前那人手把手教他,他的字、他的喜好、他惯用的招式,无一没有那人的影子。 希尔刚被捡回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 局促又不安,偏偏少年人的自尊心又重, 不肯认输。 每每接触到新事物,他总是悄悄观察沈明泽,学着这人的一举一动, 假装自己驾轻就熟、不慌不忙、悠然自在。 模仿那人的强大、模仿那人的温柔、模仿那人轻描淡写、模仿那人意气风发。 如何还能轻易分开呢?这些东西早在日积月累中浸入骨髓。 希尔叹了口气:“阿澜,你别生气, 我不这么说了。” 仍有那人的影子。 梅澜眉头皱起,没有深究这个话题,她冰冷地质问:“你扣押了精灵?” “……你来,只是为了说这些?”希尔自嘲地笑笑,如果梅澜知道他还用破晓剑伤了精灵公主,她是不是会更生气? 梅澜不在意希尔的情绪,她听到这句接近默认的话,含怒质问:“希尔,你怎么能这么做?” 精灵族对那人信仰至极、矢志不渝,那人对精灵的爱重他们也都看在眼里。 再者,便是不看那人的面子,精灵王空羽也是与他们志同道合、出生入死的同伴。 怎么能对精灵族动手? “不应该吗?”希尔带着自暴自弃的漠然:“他们入侵圣殿,我不过是自保。倘若让敌人闯入之后还能不付出代价全身而退,我这个圣殿殿主,岂不就像一场笑话?” 梅澜并未心软,语气依然冷硬,她难以置信道:“你用入侵形容他们?希尔,圣殿不是你的,你真不知道精灵为何而来吗?” 她原以为这是他们都应该有的默契,圣殿是那人的,他们只是代为保管。 这个“他们”之中,也当包括精灵族。 所以希尔有什么权利,以主人的姿态阻止他们进入?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希尔表情狠厉:“所以呢?我要让他们把沈明泽救出去吗?那我这三十二年又算什么?我做的这些又为了什么?” 他目光哀伤:“阿澜,你怎么从来不为我想想?” 所有人都只记得那个人,所有人都只在乎那个人。 可他呢?他为则鸣大陆做过的一切一切,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如果不是大人自愿,你根本困不住他。”梅澜百思不解:“希尔,你在担心什么?大人要是愿意跟精灵族离开,你那地牢早就空了。” 他当然知道,但是……怎么能让精灵族知道地牢是个什么模样呢? 希尔遍体生寒。 所有人都只以为地牢只是普通的囚牢,也许还会猜测内部如同宫殿一样华丽,除了限制行动之外于生活上没有任何短缺。 他们要是知道里面暗无天日,布满了用于刑罚的阵法…… 他们要是看到了那人如今的模样…… ——天下一定会大乱的,百分之百、绝无例外! “万一呢?阿澜,我冒不起一点儿风险。”希尔带着半分祈求,似乎是希望眼前人不要再谈论这个话题:“阿澜,他是深渊啊,他是带来毁灭和厄难的深渊,你能不能……” 能不能,不要再这样惦念着他。 “你放肆!”梅澜从来清清冷冷、平淡漠然的表情陡然大变,白皙的脸庞染上愤怒的薄红:“希尔,要是还有下次,我一定杀你!” 谁也不许对那人不敬,即使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也不能例外。 虚影很真实,希尔看着梅澜闪过杀意的目光,知道她并没有开玩笑。 她是真的会对他拔剑相向、毫不留情。 希尔自欺欺人地想,这是梅澜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他露出过冷漠以外的表情。 虽然是横眉怒目,但应该也能算一种进步? “我不想与你多说,你放不放人?”梅澜问。 希尔垂眸,“我若是不放,我与精灵族之间,你会帮我吗?” 梅澜冷笑一声:“你觉得呢?” “……我开玩笑的。”希尔虽然已有准备,还是无力地闭了闭眼,睁开时已将所有的颓丧掩下。 他温声说:“你开口了,我怎么会不放?” 多可笑啊,他爱的女孩视他如仇雠。 可是,他还是爱她。 “你最好说到做到。”梅澜目的达成,她抬手关掉传影魔法阵,像是无法忍受般迫不及待。 希尔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没有了处理公文的心情。 不是的,如果他们知道这件事情,天下不一定会大乱。 但他希尔,一定是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 沈明泽真心劝说一个人的时候,没有人能够拒绝,更何况还是比较天(hao)真(pian)的精灵。 莱雅娜和赛诺迷迷糊糊跟着三人回到了住处。 沈明泽一边调配魔药,一边温声问:“方便告诉我,你是怎么受伤的吗?” “你想做什么?”莱雅娜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自己是怎么莫名其妙同意跟着来这的? 沈明泽为难地叹了口气。 涉世未深的小精灵实在太好套话,但这么做总未免有些过分了。 不应该拿他人的信任作为筹码,这样是不对的。 沈明泽把手上淡橙色的药剂递过去:“没想做什么,你先把药喝了,就不会再痛了。” 莱雅娜狐疑地看了看他,有些犹豫。 赛诺如临大敌,低声提醒:“公主!” 沈明泽微微一笑,自然地收回手,又取了一个小杯子。 他把淡橙色的药剂往杯子里倒了一小口,当着他们的面喝下,而后坦然地重新把药剂递向莱雅娜,“现在可放心了?” 他都做到这地步了,再拒绝就有些不识好歹。 莱雅娜伸手接过,微微撩开帽裙,一饮而尽,出乎意料得味道不错,带着甜甜的水果味。 她能够感受到一直缠绕在身上的破晓神剑的剑气缓慢消散,这种立竿见影的效果,足以说明这支药剂的昂贵。 可是这人竟然没提什么条件,直接送给了她? “多谢。”莱雅娜诚恳道谢,精灵族从不欠人,她决定回去之后要把这件事告诉王,好好报答眼前这人。 要不怎么说精灵族单纯?这要换成塞西埃利,估计都要怀疑这是沈明泽自导自演了。 先把人打伤,再拿出药,不就是最常见的英雄救美套路? 沈明泽凝神感受,察觉到莱雅娜的伤势慢慢好转,才微微放下心。 “抱歉。”沈明泽犹豫不决,最后还是问道:“我刚才听见,精灵公主?” 他本无意深究莱雅娜的身份,偏偏恰好听到了“公主”两个字。 小羽毛不过两百多岁,对于精灵漫长的寿命来说,还是个成年没多久的青年。 为什么精灵族会这么早确立下一任继承人? 赛诺有些愧疚和不安,他低头:“公主,我……” “没关系。”莱雅娜轻轻抓住赛诺的手腕,以示安抚。 她取下幕篱,纯粹的美丽毫无遮挡地展示了出来,“我是精灵族的公主,莱雅娜。” “哇。”一直搞不清情况,只好安静地在旁边当背景板的唐星煜发出一声惊叹。 沈望也张大了嘴巴。 沈明泽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变过,似乎他眼里没有美丑的差别。 莱雅娜在这瞬间觉得,就算幕篱下的是一张容貌已毁、一片狼藉的可怖面孔,他依然能平静温和地注视。 “莱雅娜,”沈明泽念了一遍。 他没听过这个名字,看来应该在那之后才出生的小精灵。倒是旁边一身黑色斗篷,沉默寡言的精灵少年,他反而有点印象。 沈明泽轻声问:“我能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成为公主的吗?” 这好像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但是,一般也没有人会问这种小事吧? 莱雅娜奇怪地回:“两年前。” 两年前发生了什么? 他能感觉到空羽如今还活着,难道是受了重伤? 沈明泽眉宇间有些担忧:“精灵王,他还好吗?” “你认识我族的王?”莱雅娜惊讶地问。 唐星煜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他也这么问过沈明泽,是不是认识唐彦。 沈明泽当时说只是耳闻,他却不信。 “……一面之缘。”沈明泽说。 唐星煜怀疑地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挠了挠头。 莱雅娜同样奇怪,王最近三十年都没离开过精灵之森,这人是从哪见的? 难道这人只是看着年轻? 莱雅娜说:“王很好,过两天是我们的精灵盛典,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见他。” 反正她也不着急回去,再等两天也没关系。 “那便,却之不恭了。”沈明泽表情复杂,虽不知其中情绪,但绝对称不上开心就是了。 沈望握了握拳,鼓起勇气跑到沈明泽身边,仰头担忧地看他。 哥哥这么好,谁让他伤心了? 沈望想,哥哥说他天赋很好,他一定要好好学。 以后有他在,谁也不能欺负哥哥。 -------------------- 作者有话要说: 莱雅娜: 这人有问题,回去问问王。 这人真好,回去告诉王。 沈小望在心底发的誓,从前希尔也悄悄这么承诺过。 第87章 神祇(12) 精灵盛典在万众期待中拉开了序幕。 奥格城的传送阵只能通往精灵之森外, 人族聚居形成的小城镇。 真正属于精灵族的领域,一向是不允许任何外人靠近的。 只有今天, 精灵族的战士们守在森林外面, 一个一个查验来者的请柬,确认无误后会有一位精灵带着他们进去。 宾客们表面不动声色,内心暗自感叹:不愧是精灵族,守卫如此严格。 同时也忍不住自鸣得意, 瞧瞧吧, 他们检查请柬的神情多么认真, 这不正说明精灵族对他们这群客人的重视? 能收到请柬的人可不多, 圣城还有人专门赶来,花高价想要购买。 不过说起来, 精灵为什么只给他们附近这几个城市的“高等贵族”发请柬?只能是因为喜欢他们这群可爱的邻居吧。宾客们自我陶醉。 其实只是因为方便, 他们懒得去太远的地方发请柬。 精灵战士悄悄打了一个哈欠。 有一位客人来的更早,被严加包围着进入精灵之森,此刻已经见到了空羽。 精灵王身着华丽的服装,头上戴着精致的王冠,凛然而威严。 他手持权杖,高高在上地睥睨问:“人类,吾的族人呢?” “他们在后面。”乔舒亚不卑不亢, “精灵王冕下,圣殿无意与精灵族为敌, 我们的人已经带着您的族人在来的路上了。” “只要您保证,不再入侵圣殿,我们必定毫发无伤地将贵族族人送回。” “入侵?”精灵王嗤笑一声, 他站起来,手中的权杖下压, 直直地指着乔舒亚,“没有人能威胁精灵,人类。” 他轻描淡写地吩咐:“赛狄,带上两个人,去接我们的族人回来。谁敢拦,杀无赦。” “遵命,王。”赛狄弯腰行礼,告退前还森冷地看了乔舒亚一眼,重重地冷哼一声。 “精灵王冕下。”乔舒亚被空羽毫不收敛的气势压迫得面色一白,“圣殿也不是吃素的,何必要两败俱伤呢?” “人类,你只是一个棋子,吾不为难你。你回去,告诉希尔,这是唯一一次。”空羽漠然地瞥了他一眼。 精灵族的实力才没这么弱,希尔应该知道他已经手下留情了。 他原以为他们都会顾忌着那人,顾忌着往日情分,至多只是小打小闹,不会真刀真枪地对上。 所以直到收到族人被希尔扣押的消息,他也没有特别担心。 可希尔让人来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胁迫?交易?要与他们彻彻底底一刀两断? 原来他们精灵去一趟圣殿,在他眼里竟是入侵。 空羽心中不屑。 当谁稀罕一样?他早看希尔不顺眼了。 “冕下,您的族人圣殿放了,您也应该收手了吧。”乔舒亚咬牙承受周围精灵暗戳戳的重力压迫,艰难地说。 精灵王神色玩味,只装作不知:“又不是你们主动放的,是吾族自己救回的族人。” 这就有些蛮不讲理了。 圣殿要是不打算放人,把人关在圣城,或是多派一些实力强大的魔法师关押,精灵族要救回他们也没这么简单。 乔舒亚气愤抬头:“这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呢?精灵王冕下,你们真想与我圣殿开战吗?” 圣殿早就收到了精灵族举办精灵盛典,广邀客人的消息。 空羽的目的从来不难猜,只是在双方还没撕破脸皮的时候,希尔不知道怎么处理。 总不能直接以圣殿的名义宣布精灵族图谋不轨,禁止任何人赴约吧? 他们之间的纠缠太复杂,任何一个举动,都必须三思而后行。 “人类,别挑衅精灵,要真的开战,输的绝不会是吾族。”精灵王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自信又傲慢。 * 莱雅娜依言带着三人穿过传送阵,她强调:“一定要跟着我进去,千万不要乱走。” “好的好的。”唐星煜怕她反悔,连连点头。 他以为是精灵族有什么禁忌的地方不能乱走,其实是莱雅娜担心他们三个也被自己的族人拿去当了鱼饵。 莱雅娜是空羽择中的下一任继承人,空羽当然不会隐瞒她。 精灵母树的确是开花了,但那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他们精灵族内部早就庆祝过了。 其实鱼饵们也不会有事,只是空羽用来试探圣殿的态度而已。 但是这种待遇放到朋友身上,未免有些不太礼貌。 进入精灵之森只有一条路,五人到达的时候,就只看到路口乱糟糟一片,声音嘈杂。 一群人类远远围着负责守卫的精灵战士,满脸畏缩又贪婪,叽叽喳喳、笑容谄媚地说着什么。 莱雅娜和赛诺早已去了幕篱和面具,路口脸色不耐的精灵战士转眼便看到了他们。 背着弓箭看起来少年模样的战士原地蹦了蹦,用力挥手:“公主,赛诺。” 路口围着的人群顿时噤声,双眼发光的看了过来。 莱雅娜嫌弃地避开他们上前,“默里,发生了什么?” “还不是圣殿?他们今天来的人不知道和王说了什么,反正王很生气,对我们说盛典不办了,要把所有的人类都赶出去。”默里毫不掩饰,朗声解释。 “冕下,圣殿是圣殿,我们其实和圣殿没什么关系的。”一个全身上下戴着金光闪闪饰品的中年男子弯着腰阿谀说道。 旁边有人附和:“对啊对啊,人族与精灵族友谊长存,不要因为一件小事,影响到了两族的关系嘛。” 精灵之森生长着许许多多的灵药,延年益寿都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类,不知多少人对其垂涎三尺,可多年来只有少数灵植能够流落外界。 再加上,很少有人能抵抗精灵的强大和美丽。 人类对于未知的、美好的、有利可图的东西总是格外向往,精灵族全都符合。 以前没有机会也就罢了,今天他们好不容易到了精灵之森的门口,有些人甚至已经走进去了几步,怎么甘心又被挡在外面? 他们不免对圣殿生了几分怨怼。 那群人高高在上,想要什么招招手便有了,精灵之森也是想进就进。 哪里会知道他们的难处。 “小事?吾族的王为此心烦神伤,在尔等眼里,居然是小事?”莱雅娜瞬间明白过来空羽的意图,她冷笑一声,将这出戏演完整。 “赶紧离开,我奉劝你们,不要试图激怒精灵。”她挥手送客,转头对默里说:“我去见王,你盯着他们,要是有想强闯的……” 话未说完,在场的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一个个噤若寒蝉,也不敢说话了。 “圣殿没事惹精灵族做什么?嫌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吗?”唐星煜小声嘀咕。 他到底是唐彦的儿子,虽然关系不好,但也是从小听着唐彦骂圣殿长大的。纵然没对圣殿产生恶感,也实在生不起什么敬畏之心。 他一边嘀咕一边拉着沈明泽往前走,紧紧跟着莱雅娜和赛诺。 完全做到了一开始保证的那样。 旁边有人拽了他们一把,小声呵道:“不要命了,还往前走?没听见那个公主说吗,他们是真的会杀人的。” 另一个人也小声凶狠地附和:“想死走远点,别连累我们。” 唐星煜转头,忽觉眼前这两人有点熟悉,他冥思苦想了一阵,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掌:“原来是你们!” 在奥卡兹餐厅,对他们冷嘲热讽、刻薄挖苦的那两个人。 那两人一愣,也反应过来,“是你们啊,没有请柬来这做什么?” “该不会是想浑水摸鱼偷溜进去吧?”其中一人压低声音,表情夸张地嘲笑道。 惭愧,沈明泽一开始还真是这么想的。 莱雅娜左右望了望,对着他们三人的方向叫了一声:“沈明泽,唐星煜,沈望,你们怎么还不过来?” 唐星煜大声应:“这就来!” 他得意地冲两人做了个鬼脸,开心地小跑着过去。 莱雅娜对身边的精灵们介绍:“他们是我的朋友,我邀请他们来做客。” “公主的朋友,那就是我们的朋友。”周围的精灵们好奇地看着他们,拍着胸脯保证。 “欢迎你们,精灵族最热情好客了。” ——才怪。 周围听到的人群脑子里同时出现了这两个大字,全世界最排外的种族就是精灵族了。 但精灵族对于自己认同的朋友,也是全世界一等一的好。 他们羡慕地看向三人。 精灵族的友谊啊,这可比很多宝藏都要珍贵。 趾高气扬的两人缩了缩脖子,有些害怕地盯着沈明泽。 沈明泽牵着沈望,礼貌地向他们道别:“多谢二位的提醒,我们会小心的。” 他知道这两人不是心怀恶意,只是习惯了盛气凌人的说话方式。 没有人能代替当事人原谅,可他就是当事人,原谅也没关系。 换成其他人说这话,怎么也会有一点阴阳怪气的意味,可沈明泽的眼神太过真诚和煦。 他含笑点头致意,后退两步才转身离开,举手投足间像是过去教养极好的贵族。 不矜不伐,谦和守礼。 两人的目光追随着他步履从容地远离,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森林中,忽然生了自惭形秽之感。 莫名的,他们很想成为像这人的存在,如空谷幽兰,只看着便觉得舒适安然。 -------------------- 作者有话要说: 谁能拒绝谦谦君子的魅力呢! 第88章 神祇(13) 空羽繁复的服装还没换下, 他随意地把王冠放在一旁,没有形象地半躺在椅子上。 “莱雅娜, 你回来了, 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告诉我吗?”空羽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说。 莱雅娜低头行礼。 精灵生性自由,在空羽的纵容下,除了有外人的时候,平时很少遵循这些刻板的礼仪。 只有莱雅娜, 不论空羽怎么说, 她总是面上答应, 然而每次还是一板一眼地按照规定行礼。 不过她并不要求别的精灵们也这么对她, 端的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莱雅娜虽然年纪小,但是在族里的声望很高。 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她有别于其他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的精灵, 认真到近乎古板, 让精灵们觉得格外靠谱。 “王,被圣殿扣押的族人回来了吗?”莱雅娜担忧地问。 空羽嗯了一声,“快了,赛狄传信回来,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莱雅娜表情严肃:“我们从圣殿手里把人抢回来,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这就去做准备。” “莱雅娜。”空羽随手从盘子里揪了一颗小葡萄抛了过去, 也不见速度有多快,莱雅娜偏偏没办法避开。 小葡萄精准地打中了莱雅娜的额头, 然后滚落到地。 不痛,是冰冰凉凉的触感。 莱雅娜还是个小姑娘,她捂住额头, 露出有些委屈的神色。 “想这么多是会掉头发的,我还在呢, 你瞎操心什么?”空羽带着笑意说。 精灵族是最亲近自然的种族,为天地所钟爱,所以他们的预感都很准。 空羽在两年前察觉到自己即将卷入一场劫难,似乎还涉及到生死。他不打算躲避,精灵绝不畏惧任何挑战,大不了就是一个死而已。 但精灵王却不能不为种族考虑。 莱雅娜是这一代最出色的后辈,不论是天赋还是才智,都是万里挑一的拔尖。 不过空羽虽然打算让她撑起精灵族,但那毕竟是未来的事。 小小的莱雅娜应该有无忧无虑的少年生涯。 “至于圣殿……希尔那个愚蠢的人类,是该提醒他一下了。如果不是我精灵族震慑着别的种族,他这殿主的位子可坐不了这么安逸。” 今天的事情只是一个小小警告,不是精灵族需要圣殿,是圣殿离不开精灵族。 空羽眼神嘲弄,这么多年,希尔难道真把自己当成则鸣大陆之主了? 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资格。 莱雅娜认同地点头,“王,如果把外面的人类留下,对圣殿的影响一定会更大。这么多人被圣殿牵连,他们没法向天下人交代。” 这个“留下”显然不是单纯地指做客,让他们永远无法离开也是留下。 莱雅娜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么残忍,她眼神依然干净清澈,表情还带着少年人的天真。 又一颗小葡萄击中莱雅娜的额头,这颗稍微加了些力度,莱雅娜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红点。 “我说过了,莱雅娜,不可以伤害人类。”空羽坐起身,郑重地说。 不是因为他多有同理心,能设身处地理解其余种族的悲欢,“他们也是神爱的子民,神不喜欢剥夺生命的事情。” 这么说莱雅娜就明白了,她露出了羞愧的神色:“对不起,王,我明白了。” 空羽重新向后躺倒,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眯着眼睛,惬意地说:“明白就好,对了,你这次出去有遇到什么事吗?” 莱雅娜失落地说:“我太没用了,王,我被希尔用神剑打伤了。” “唔,希尔好歹是人族最强,你比不过也正……什么?”空羽急促站起走近,凝重地问:“你受伤了?” 可他没有感受到破晓的神力。 “已经好了,我的朋友帮了我。”莱雅娜把事情说了一遍,她招呼守在门口的赛诺:“赛诺,拜托你,帮我把沈明泽他们叫来好吗?” “沈明泽?”空羽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 他想,应该只是巧合,人族经常会有一样的名字。 然而空羽的情绪还是低落了下去。 ——神,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你了。 * 莱雅娜去见精灵王的时候,把沈明泽三人交给了赛琳,请她代为招待。 赛琳满口应承,刚开始的时候还记得雨露均沾,很快眼睛里就只看得见沈明泽了。 “哥哥,你真好看,你是莱雅娜姐姐的爱人吗?”赛琳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道。 唐星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斩钉截铁地反对:“不是!我们只是来做客,还要离开的!” “啊。”赛琳发出一声失望的长叹,小大人一般说:“那真是太可惜了,哥哥,要是你是我们精灵族的就好了。” 沈望紧紧抓住沈明泽,警惕地看着满脸喜爱和不舍的赛琳,如同看到觊觎公主的恶龙。 赛琳不死心地说:“哥哥,我们族里不只有莱雅娜一个姐姐,或者……”她有些羞涩:“哥哥愿不愿意等我长大呀?” 唐星煜连忙把沈明泽往后拉,自己英勇地挡在前面:“妹妹,真不行,这位哥哥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那什么,他是要回家的,你总不能跟着他离开精灵之森是吧……” 唐星煜说着说着语无伦次了起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想表达什么。 他内心暗暗对沈明泽翻了个白眼,长这么好看做什么?要是耽误了人家这么小的小姑娘,那才真是造孽! 能让相貌得天独厚的精灵夸赞好看,可想而知沈明泽生的多好。 他无奈地弯下腰:“赛琳长大了,会遇到更好看的人的。” 猝不及防近距离接触,赛琳捂住通红的小脸,只觉得脸颊发烫,“哥哥,你不要这么看我,赛琳会心动的。” 唐星煜赶紧又把沈明泽拉回来,转移话题:“好了好了,小赛琳,我们难得来精灵之森,很快就要离开,你不为我们介绍介绍吗?” 沈望抿着唇,悄悄换了个位置,心满意足地看着沈明泽和赛琳的位置又远了一点,做贼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好吧。”赛琳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虽然年纪小,但说话已经极有条理,讲解起周围的景观来头头是道。 结果没过多久又故态复萌:“哥哥要去哪里呀,我以后能去看你吗?” 唐星煜眼珠一转,抢在沈明泽前面开口:“我们去圣城!” 也没有说谎,他只是没说是去圣城坐传送阵去莫斯维亚,在从莫斯维亚去西大陆而已。 “圣城啊。”赛琳的小脸皱成一团,露出嫌弃的神色。 沈明泽状似无意地开口:“赛琳不喜欢圣城吗?我们刚刚进来,好像还听到,精灵族和圣殿之间闹了一些小矛盾?” “才不是小矛盾。”赛琳坚决否认,“圣殿都是一群大坏人,他们前几天还抓了我们的族人。” “哥哥,你不要和圣殿的人一起玩好不好?”赛琳仰头看着他说。 要不然,就算这个哥哥很好看,她也只能放弃了。 赛琳可惜地叹了一口气。 唐星煜好奇问:“圣殿为什么要抓你们?” 沈明泽也看着赛琳,等待着答案。 这也是他的疑惑,在他看来,就算精灵与圣殿之间算不上亲密无间,可也应当是守望相助的。 赛琳没有隐瞒:“我们想去见神,他们不让,就打起来了。” 她轻哼一声,“以多欺少,太不要脸了。不过没关系,王已经让战士哥哥们去把他们救回来了。” 她显然是对自己的族人充满信心,志得意满、成竹在胸。 这是只有生活在一个强大种族的庇护下才能有的神态,代表她相信自己可以永远有依靠,永远不担忧后路。 唐星煜有些羡慕,人类好像就少了一个可以让所有人卸下心防去信任的存在。 “你们也信仰神吗?”沈望找到了同盟,都不在意她对沈明泽的觊觎,兴奋地表明自己同为信徒的身份。 赛琳也很开心:“是呀是呀,精灵族永远是神最忠实的信徒和追随者,小弟弟,你很有眼光,比别的人类聪明多了。” “我也想见神。”沈望希冀地说。 赛琳大手一挥:“没问题,等我们见到了神,就把你介绍给他。” “嗯。”沈望用力点头。 唐星煜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感慨万千地叹了一口气。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神是被困在了圣殿的地牢,精灵们不是去见神的,是去救他。 全天下的人也都知道精灵性情直爽,有什么便说什么,可唯独对于那人的事,他们字字斟酌,不肯有丝毫冒犯。 就连唐彦,那么目空一切无法无天,提及那人时也带着浓浓的敬仰与尊崇。 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在乎,却肯愿意为那人不顾一切。 沈明泽同样也是百感交集,他眸光复杂,望向精灵盛殿的方向。 ——身为精灵王的空羽住在那里。 他能从这三言两语中拼凑出事情大概的经过。 归根究底,小羽毛与希尔走到如今水火不容的地步,都是因为该死却不死的沈明泽。 他如果死了,空羽就不会去救他,也就不会与一心为了大陆的希尔发生矛盾。 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隔阂,会共同为了相同的梦想,守护着这片大陆。 可沈明泽偏偏不死。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爱这个人,可是也都认不出这个人的故事。 第89章 神祇(14) 赛诺领命从赛琳那儿带走了沈明泽三人。 “我说, 这位精灵朋友,你干嘛一直看我们?”唐星煜警惕地看着走在前面频频回头的赛诺。 赛诺被提醒, 才发现自己一直无意识地瞥向沈明泽, 他尴尬地别开眼,专心带路,“对不起。” “没关系啦,明泽的确长的还可以。”这么正式地道歉, 唐星煜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赛诺一直都觉得沈明泽给他的感觉很熟悉, 没回到精灵之森时他时刻保持戒备, 没来得及细想。 如今回到安全的环境, 才发觉这人实在有些过分的似曾相识。 可他不记得自己见过沈明泽。 这么出众的人类,他如果从前见过, 一定不会忘记。 沈明泽又一次对上了赛诺无意投来的视线, 礼貌地微微一笑。 他其实也没有很特意地隐瞒身份,或许潜意识里,他也希望当初的故人能够认出他。 只是很奇怪,怀念神的人也好,厌恶神的人也罢,大家好像都不能接受离开地牢、行走在阳光下的神明。 “到了,王就在里面, 你们进去吧。”赛诺停下脚步,如释重负地对他们说。 可算是到了, 再走下去,就算沈明泽不在意,他都要嫌弃像个偷窥狂一样的自己了。 沈明泽含笑点头:“多谢。” 态度自然、从容不迫, 仿佛并没意识到自己要见的对象地位有多么崇高。 沈望也没太过拘束,在他眼里, 精灵王和他听过的那些小地主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他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存在,而他也都见过了。 “明、明泽,你说精灵王会不会很凶?”唐星煜紧张地跟在沈明泽身后,目不斜视,只敢用余光观察四周。 “吾觉得不会。”一道陌生清冽的声音传来。 来者不过十七八岁少年模样,面容精致,绿眸妖异,玄色的繁复礼服为他更添了一分庄重,头顶金色王冠,美而神圣。 唐星煜和沈望同时呆住。 他们以为精灵公主莱雅娜就已经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了,哪想到精灵王更胜一筹。 所以,精灵是凭颜值选拔统治者和继承人的吗? 脑子已经被美色蛊惑停止转动的两人并没有发现,精灵王也愣在原地,满脸都是大惊失色后的神思恍惚。 他以为他见到了神。 可那只是“以为”而已。 空羽仓皇闭眼,细细回忆看到的画面。 事到如今,他们已然能掌握分辨神的小技巧,真正的神是没办法被记住模样的。 可他依然能够描摹出那人的面容。 空羽怅然若失地睁开眼,他也没在这人身上感受到神力。 所以这人不是神,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沈明泽。 空羽仍在失神,沈明泽弯腰,行云流水地向他行了一个人族见面时的礼仪,谦卑有礼:“见过……精灵王冕下。” 唐星煜和沈望手忙脚乱地照做。 空羽茫然地捂住胸口,莫名有种很难受的、酸涩堵胀的感觉,仿佛这人向他行礼是一件很奇怪、很不能让人接受的事情。 可他细想,又找不出哪里奇怪。 “你……沈明泽?”空羽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平静地问。 “是。” 精灵王饶有兴致,“听莱雅娜说,你为她调配了药剂?英雄出少年啊,破晓神剑神力入体,便是吾也不能轻易解决。” 那是沈明泽的神力,与凡人的魔力有着天堑鸿沟一般的本质区别。 “早些年间游历大陆,略有所得。”沈明泽轻声说。 精灵王也不说信还是不信,他神秘莫测地笑了笑,“人类,吾很欣赏你,你愿意留在精灵族吗?吾保证,你的待遇与吾族人不会有差别。” 唐星煜脸色一僵。 怎么所有的精灵都想拐带沈明泽? 他为难地皱了皱眉,可是听起来这是个很好的选项,精灵族的强大有目共睹,对自己的族人也好的不得了。 似乎是比当人类要好的样子。 沈明泽眼中没有一丝贪婪和纠结,他不假思索地拒绝:“多谢精灵王抬爱,恕在下难以从命。” “为何?”自认自己的话十分诱人,空羽疑惑不解。 沈明泽眉眼弯弯:“在下能问问,精灵王为何会邀请在下吗?” 空羽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没有隐瞒:“你给我的感觉很像一个人。” 他分的很清楚,这个沈明泽不是神。 空羽也不是想要找替身,他知道神不可能被替代。 只是,只是—— 真的太像太像了。 爱屋及乌,他便忍不住想要帮一下对方。 反正精灵族家大业大,养一个人也不是养不起。人类哪比得上他们精灵生活滋润?就当是救这人脱离苦海。 “是吗?”沈明泽微微低头,心乱如麻。 他低估了精灵族的赤子之心,他们心思纯粹,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他们不会为了所谓的“大局为重”而妥协,更不会考虑到“苍生大义”放弃信仰的神明。 从前,空羽最热衷的事情就是向他宣誓。 他总是一找到机会就单膝跪地,庄重正式地行礼,然后说:“神,精灵族上下,世世代代,皆任您驱使。便是战死,亦觉荣幸。” 沈明泽至今都记得空羽说话时坚定纯净的眼眸。 他从前不放在心上,毕竟他不会放任精灵族当真为他死战。可那时他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会与天下为敌? 空羽当初说的内容句句出自真心。 他发自内心地觉得为沈明泽而死是一种荣幸,并理所当然地认为全天下的人都该是这样。 沈明泽目光复杂,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可这是不对的。 他既为世人所背弃,那空羽就不能站在他身边。 ——如果沈明泽和天下人不能共存,死的只能是沈明泽。 “很像一个人?是谁啊?”唐星煜小心翼翼,还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塞西埃利校长也说沈明泽像故人,他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那人应该很厉害,才能认识晨曦学院的校长,又认识精灵王。 “神。”空羽神色一凛,郑重地说。 只这一个字,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虔诚,恭敬得像是在朝拜。 又是神。 唐星煜微微一愣,转头看着沈明泽。 据说凡人是看不见神的面容的,所以这个像,肯定指的不是样貌。 是性格?还是举止?亦或是给人的感觉? 如果那个神真的像沈明泽,那应该是一个好神,难怪这么多人对他念念不忘。 沈望激动地脸颊发红,他看了看沈明泽,又微仰起头憧憬地想象。 他也觉得,如果神当真有爷爷说的那么好,那应该是沈明泽的模样。 空羽也看向沈明泽:“人类,告诉吾,你见过希尔吗?就是你们人类的圣殿殿主。” “……没有。”沈明泽说。 “那么,你想见他吗?”空羽嘴角微微勾起,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这个沈明泽和神比起来,只差一身神力和无法窥测的面容,这其实是可以伪装的。 精灵族传承万年,精灵之森里的灵植生长了数万年,这其中的珍宝秘笈不知凡几。 空羽不能把这人变成神,但可以让他看起来像神。 神只是想要自我囚禁而已,谁说一定要在圣殿?他们精灵之森也可以。 精灵族也愿意为神修建一个“地牢”。 只是人类希尔肯定不会愿意,到时候又要吵吵闹闹,虽然精灵族肯定不怕,但神多半是要为此烦心的。 那干脆空羽再给他造一个“神”。 希尔没见过沈明泽,必定猜不到世上会有和神如此相像的人。 到时候只要再把沈明泽催眠了,天下间便能悄无声息多一个赝品。 多完美的主意,空羽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一个赞。 别以为他不知道,人类总说他们精灵傻,呵,愚蠢的人类,哪里懂得他们精灵的智慧。 在这瞬间,空羽连完整的计划都想好了。 该用什么方法改头换面,该用什么灵宝伪装神力,该用哪种魔法让这几个知情人“闭嘴”,该用什么手段让沈明泽相信自己的身份…… 成功了就万事大吉,最差的结果不过是行动失败,没有任何改变罢了,不会更糟的。 可以一试! 他当然不在乎沈明泽之后会遭遇什么。 空羽虽然因为神对沈明泽多了些特别的关照,但毕竟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比得过神。 为了那个人,他连自己都可以随意牺牲,更别说只是一个陌生的人类。 精灵王的语气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人类,吾明日便带你去圣城。” 不是征询,只是一个简单的通知。 “啊?我们本来就要去圣城,冕下,你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吗?说不定我们可以帮你。”热心肠的唐星煜夸下海口,“不过,你为什么想要带明泽去见希尔殿主啊?” “人类,你想拥有神的地位吗?”空羽看着沈明泽,不觉得自己有隐瞒的必要。 沈明泽救了莱雅娜,对精灵族有恩,空羽也不是要让他去送死。 在精灵王看来,沈明泽有机会成为神的替身,还是他的荣幸。 空羽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对,但他能猜到神也许不会愿意。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也无所谓。 如果神会怪责他,要罚要杀,他都心甘情愿。 ——精灵一直都是明目张胆地向神袒露他们笨拙的忠诚。 ——因为神值得。 -------------------- 作者有话要说: 其他人:沈明泽像神?他好荣幸。 唐星煜:神像沈明泽?他好荣幸。 第90章 神祇(15) 圣城位于东大陆的中央, 一点儿也看不出五十年前破败的景象。如今这里高楼林立,人群熙攘, 街道上处处可见各式各样的魔法造物。 全世界最顶级的魔法师中, 有一大半都居住在这里,圣城也因此被誉为“魔法之都”。 它也许称不上是最繁荣富庶的城池,但绝对是所有热爱魔法的人都心向往之的地方。 唐彦虽然出发晚,但他没有心情游山玩水, 是以比沈明泽三人还要早到圣城。 三十二年前, 他在希尔和江洗秋联手攻击下, 从这个城市狼狈逃离。 三十二年后, 他行走在圣城还很熟悉的街道上,只有满目间物是人非的苍凉。 ……这是他们一起参与建设起来的城市。 路上铺就的青石板块, 有许多是他亲手搬来。 道路两旁的画阁朱楼、飞阁流丹, 他也曾参与设计。 街道尽头的蛋糕店,他光顾过好多次。 三十二年对于大魔法师而言明明这么短暂,沧海还是那个沧海,不曾变为桑田,可是他们却已经走至殊途。 后来又发生了好多好多事。 唐彦被赶走之后并没有死心,屡次潜回圣殿。有一次希尔被气得狠了,打斗时多用了一分力, 但最终还是手下留情,放他离开圣城。 他昏迷在路边, 被苏溪所救。 后来的事情顺理成章,唯独唐星煜的到来是他的意料之外。 唐彦没想这么早成为一个父亲,他还有事情要做, 自认担不起这份责任。 可苏溪坚持,唐彦抵抗不了苏溪的坚持。 苏溪是绝魔体质, 无法吸纳魔力。 身为大魔法师的唐彦青春依旧,作为普通人的苏溪却一天天苍老。 然而……如果唐彦知道怀孕生子会让苏溪永远离开了他,那他说什么也不会同意。 可惜尘埃落定,继手足离散之后,他又一次失去了他珍视的人。 怎么可能不爱唐星煜呢?那是他最爱的女人为他留下的孩子。 唐星煜出生以后,他再没来过圣城。 他开始心有顾虑。 * 唐彦的名字虽然还明晃晃地挂在圣殿通缉单上,但是除此之外什么信息都没有。 不知长相、不知性别、不知年龄、不知实力,甚至如果看的不认真,都发现不了原来通缉名单的角落里还藏着一个名字。 这么多年,圣殿像是忘了这件事一样,没派出一个骑士追杀。 无怪塞西埃利觉得这份通缉像是笑话。 这场荒谬绝伦的闹剧,唯独唐彦当了真。 一路隐姓埋名,没有人知道他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圣城。 或许只有去找他要酒喝却扑了个空的梅澜有一些隐约的猜测。 唐彦觉得自己的乔装打扮非常成功,可没想到,他刚找了个住处把自己安置好,还没来得及出去收集情报,就被找上了门。 “你监视我?”唐彦冷冷地质问。 江洗秋苦笑,“唐彦,你忘了吗?情报的事情一向是由我负责。” “你的习惯这么多年没有变过……”他顿了顿,低声说:“我都还记得。” 算不上监视,他听说那家蛋糕店同时卖出了一份沫艾草蛋糕和一杯最甜的巧克力热饮,他就知道,一定是唐彦回来了。 而唐彦如果回来,一定会选择住在这个地方。 也许唐彦都意识不到自己饮食的习惯和住处的喜好,可他就是知道。 唐彦不置可否,他讽刺地说:“没叫上希尔?江洗秋,只你一人可不是我的对手。” “阿彦。”离上次水镜相见没有几天,江洗秋看上去却愈发憔悴了,形容枯槁,神色黯淡,“你还是不信我。” 唐彦没有说话,他嘲弄地看着江洗秋,眉宇间尽是冷漠与排斥。 江洗秋惨然一笑,应该的,都是他自作自受。 他定定地看了唐彦一眼,低下头。 他缓缓伛偻身躯,膝盖也渐渐弯了下去。 他说:“对不起。” 江洗秋跪倒在地,俯首帖耳、姿态卑微。 * 空羽神色坦荡,把他的计策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沈明泽如果愿意,那就是皆大欢喜。要是不愿意,那他就只能强行动手了。 反正神是一定要见的,其余的都可以放弃。 唐星煜犹豫不决、欲言又止,他悄悄打量沈明泽的神态。 自由与荣华富贵,他肯定毫不犹豫选自由,可他不知道沈明泽会选什么。 照他遇见的人来看,凡见过神的,无一不对那人梦寐不忘。 想来圣殿殿主希尔也不会是例外。无知者眼中的地牢,其实是希尔为神筑造的圣殿,内有宝藏万顷,物华天宝、金碧辉煌。 “荒唐!” 沈明泽极少这么愤怒过,他平常连情绪波动都很少,更别说是生气,“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他盛怒的原因不是空羽想要牺牲他,而是空羽没有认出他,却还是想要牺牲他。 沈明泽不在乎自己成为权衡过后被放弃的部分,可他不能容许空羽把一个陌生的人牵扯进晦暗不明的局势,尤其还是……为了神。 他的存在已经为这个大陆带来了不详,怎么还能阴魂不散地缠着这些孩子,要他们为他披肝沥胆、变得不像自己? 他们的灵魂应当是圣洁轻盈的,沈明泽不能牵制着不让他们飞翔,更不能拉扯他们同他一起坠入地狱。 精灵王从来被族人捧着爱着,连神对他都是宠溺有加,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大声说话。 他第一反应是惊奇:“你很生气?为什么?” 唐星煜硬着头皮打圆场:“冕下,你还是另找高明吧,明泽不愿意。” “为何不愿意?”精灵王很执着。 沈明泽微阖双眸,眼里氤氲着杀意。 那杀意不是针对其他人,针对的是他自己。 小羽毛有自己看待世界的方式,从前沈明泽以神的身份都没办法劝他放下这种献祭般的狂热,如今又怎么能说得通? 只要他死,便一了百了了。 也只有他死,所有人的生活才能重回正轨。 这个世界不需要神,他本就不应该出现的。 沈明泽嘴角含笑,可笑意不达眼底,“因为,我有更好的办法。” 唐星煜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怎么觉得明泽现在的笑容有点可怕?可他再仔细一看,这人分明还是那副霁月光风的模样。 唐星煜迷惑地挠挠头。 “什么办法?”空羽问,他兴致盎然:“人类,我感觉你在想杀人的事情?” 沈明泽轻声笑了笑,避而不答:“精灵王冕下,我保证,至多一个月,你担心的事情都会被解决。” 什么杀人?这两个字听起来很沈明泽一点关系都没有。 唐星煜皱眉,只觉得心里有一种很强烈的不安。 “明泽……” “哥哥?”沈望扯了扯沈明泽的衣角,他不想看到这人脸上出现这种神色,仿佛能感受到一种透骨的悲哀,像是当初爷爷离世时的感觉。 精灵王很奇怪他的笃定,他眸中兴味:“吾所担忧的事情,连吾自己亦没有把握,你倒是自大。” “冕下放心,我只要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以后,不论成败与否,我都会回来,按您的指令行事。”沈明泽轻声说,语调不疾不徐,透着从容与自信:“冕下绝对不亏,不是吗?” 一个月倒是无所谓,空羽也需要时间准备他需要的秘法和材料,只是…… “若是让希尔知道了你的存在,你可就不容易伪装成神了。”空羽提醒道。 沈明泽点头,淡然开口:“冕下放心,我亦是很希望您的计策能够顺利实行的。” 毕竟,神明的尊荣,谁会不想拥有呢? “呵。”空羽嗤笑,“你在骗吾,人类,你一开始分明不愿意。” “你还没回答吾,为何不愿意?” 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了原点。 沈明泽叹了口气,小羽毛没有之前好骗了。 “因为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啊。”他眉眼带笑,又回到了唐星煜初见时的温柔和煦,“所以不能这么快失去自由。” “与你要杀的人有关?”空羽想了想这人方才眼神里浅淡的杀意,“吾可以帮你。” 沈明泽摇摇头:“这件事只有我能做。” “行吧。”精灵王大发慈悲,仇人的确是自己亲手解决才比较满足。 他伸手,手心凭空出现一张卷轴。 “传送卷轴,遇到危险可撕开,它会带你回到这里。” 万一这人死了,那他的计划可就还未开始就夭折了。 空羽警告:“别想着逃跑,天涯海角,吾都能找到你。” 精灵王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一副不愿意的模样,这明明是一件好事?不过,哪用得着管他愿不愿意。 “多谢。”沈明泽接过,仿佛并没有察觉到精灵王的险恶用心,“事不宜迟,我们就先告退了。” “冕下,后会有期。” 沈明泽微微弯腰,行礼道别,而后毫不犹豫地转身。 精灵王无所谓地收回目光,他似乎隐约感受到了这人的决绝之意,可他并没放在心上。 因为不在乎,所以没有一丝担忧和不舍。 所以他错过了最后一次拦下沈明泽的机会。 门口守着的赛诺看着这人的背影缓缓消失,忽然觉得脸上冰凉。 他恍惚抬手,奇怪地看着指尖晶莹的泪珠。 他哭了……为什么? ——因为精灵母树在悲伤。 母树枝叶摇曳婆娑,无声地开了一朵花,而后刹那间枯萎。 用一段生命,去流一滴泪。 -------------------- 作者有话要说: 哀莫大于心死,何尝不是生死大劫? 第91章 神祇(16) 负责守卫精灵母树的小战士慌忙赶来, 满脸着急,说不出话。 “米瑟罗, 放轻松。”精灵王不紧不慢地说:“天又塌不下来, 担心什么?” “王,母树她……”米瑟罗喘着粗气,不知怎么描述。 空羽浇花的手一抖,差点把水壶扔了:“母树怎么了?!” “母树开花了。”米瑟罗迟疑地说。 “又开花了?那是好事儿啊。”空羽松了一口气。 精灵族每年都有新生人口, 暂时不必担忧延绵与传承的问题。他们是母树孕育出的孩子, 母树能够开心, 他们也因此欣悦。 空羽放下水壶:“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母树很少开花, 更从未如此频繁地开花。 空羽今年已经两百多岁了,他出生以来, 第一次见到母树开花是在五十年前。 那一年沈明泽降临这个世界, 母树绽开了一树繁花。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把那人当成是精灵母神。 当时赛诺还问,为何母神不像族里流传的传说那样,是个美得惨绝人寰的女子? 空羽义正辞严地批评了他的文学水平,然后信誓旦旦地告诉他,因为神不分性别。 一直到深渊出现,他们才彻底相信, 那人当真不是精灵母神。 纵观大陆万年历史,神明虽然稀少, 但也有上百。 可只有那人,才能称得上则鸣大陆真正的掌控者,远远高于精灵母神、光明神、黑暗神…… 严格来说, 沈明泽才是唯一的神明。 第二次开花就是上个月了。 与第一次纯粹的欣喜不同,他似乎能感受到母树浓浓的思念, 像是见到了久违的故人,望穿秋水、喜不自胜。 空羽以为母树是想念沈明泽了,正巧,他也想念,于是才有了派遣族人去圣殿一事。 可惜不仅没有成功,反而还被希尔扣押。 “王,我还没说完。”米瑟罗忧虑又惊怖,他犹豫道:“母树开的花……枯萎了……” 从未有过这种先例。 空羽震惊抬眼,立时消失在了原地。 距离母树这么近,他竟然也用上了瞬移魔法。 母树绽开的花会在枝头停驻满满一天,而后在最艳丽的时候完整落下。 精灵们会用魔力将其保存好,花瓣不会凋零,花朵更不会枯萎。 空羽想,如果花开代表母树欣喜若狂,那枯萎当与之对应,该是近乎绝望的悲伤。 为何这样短的时间,母树会有如此剧烈的情绪变化? * 唐彦面色铁青地将江洗秋扯进了房间,重重关上门,发出一声巨响。 他偏爱清幽僻静的住处,此处人少,但也不是没有。江洗秋跪在房门口,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人看见。 江洗秋把风骨和尊严看得比性命还要重,从前连沈明泽都不曾跪过,怎么能在一个公开的环境里向他下跪? 他们四个人里,江洗秋是最早遇见沈明泽的。 那时他还是某个邪恶魔法师的药仆,被迫试药时受万蚁蚀骨之痛,宁可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也不肯发出一句痛呼和求饶。 他有傲骨嶙嶙,可偏偏又从很小的时候就成为了奴隶,一天跪着的时间比站着还长。 为了活命,江洗秋的原则与坚持被摔碎在地,只余满地的怪诞滑稽、丑态百出。 是沈明泽救了他。 那人俯身将碎片拾捡,重新拼凑好了他被所有人漠视的尊严,此后小心翼翼地维护。 莫说是下跪,当着其他人的面,那人连一句稍显严厉的话也不会对他说。 唐彦心中烦躁,厉声质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洗秋曾经把这些故事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讲给他们听,用抱怨的语气炫耀地说沈明泽对他太过谨慎,态度轻漫随意,像是早已经放下。 但他们几个人知道,下跪仍然是江洗秋最厌恶最抗拒的事情。 江洗秋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意,“我想让你原谅我。” “你用这种事情算计我?”唐彦怒火中烧,不知气的是江洗秋算计他,还是气用这种方式算计。 “对不起。”江洗秋从善如流,熟练道歉,膝盖弯曲又要跪下。 唐彦立刻上前扣住他的肩膀,“江、洗、秋!凡事可一不可再!” 同样的计策用两遍,姓江的是笃定了他舍不得。 江洗秋仿佛没有察觉到眼前人的怒意,他被唐彦用力按住,肩膀透着微微的疼痛,可他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表情还有些得意。 “有用就行,你不是让我进来了吗?”他笑意盈盈地说,试图将这些年的隔阂全部抹去,重新回到两人亲密无间的时候。 但是怎么可能呢? 唐彦缓缓松开手,“然后呢?你进来了又能怎么样?江洗秋,你知道我是不可能原谅你的。” 三十二年前,江洗秋给沈明泽端了一杯酒。 那酒里被他下了药。 江洗秋于魔法一道起步晚,又因为那段漫长的试药生涯毁了身体,实力在他们四人之中是最低的。 可他再怎么说也是大魔法师,依旧是普通人不可触碰的天堑,所以其实也没必要担心他的安全。 只是沈明泽不这么认为。 为了让江洗秋多一些自保之力,那人手把手教他配各式各样的药剂。大多都是良药,提升自己,有的则是毒药,用来防身。 江洗秋有伙伴们保护,能够用到毒药的机会其实很少很少。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以沈明泽的性子,所谓的毒药,也不会伤害性命。 这药名叫“荼蘼”,服用的人,会在一段时间内实力尽散,犹如稚童。 沈明泽教江洗秋的时候,告诉他这药十分强大,即便是神也会有效果。 最后江洗秋用在了这人的身上,证实了“荼蘼”的立竿见影。 “我……”江洗秋苦笑,“你可以恨我,但是请你相信我,唐彦,我真的后悔了。” 他看着因为他这一句话当真开始思考和犹豫的唐彦,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 唐彦,你可以恨我,你应该恨我。 ——千万不要相信我,因为你会是下一个,被我牺牲和放弃的人。 “我之前说,你若回来杀我,我绝不还手。唐彦,这句话还做数。”江洗秋原地闭上眼睛,安静等待,将自己的性命完全交给了面前的人。 他期待着唐彦真的动手,活着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倒不如死了。 可他又知道,唐彦不会的。因为他从敲门开始,就一步步地用言语和行动算计,唐彦下不去手的。 唐彦握紧拳头,看着闭目等死的江洗秋,心中有说不出的焦躁和怒火。 现在说这些,早干嘛去了? 当初他把那杯酒端给那人时,眼神可有犹豫?手可有颤抖? 唐彦很想问问他,江洗秋,如果重来一次,你知道未来的自己如此后悔,还会不会…… 但想要开口时又觉得没有意义。 何必再问呢?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了,世上没有如果,更不能重来。 唐彦的拳头用力地砸在江洗秋的心口,江洗秋睁开眼,倒退两步,低头吐出了一口血。 他脸色苍白,嘴角还在不断溢出血丝,却轻声笑了起来,“咳咳咳……咳,唐彦,我可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的。” “闭嘴吧。”唐彦快被烦死了,他看着江洗秋本就憔悴的脸色更加苍白,有些后悔刚刚下手太重。 “江洗秋,我暂且再信你一回,你最好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我记得。”江洗秋说:“我会把神从地牢里带出来的。” 则鸣大陆不应该成为那人的负担和限制。 他曾经宁可背上渎神罪名,众叛亲离也要将那人强留下来。 如今他丧失病狂地筹谋一场献祭,以大陆为祭坛、所有生灵为祭品,送那人一段没有拘束的坦途。 ——即使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他也心甘情愿。 ——只要那人自由。 * 唐星煜觉得自己今天接收到的信息量有点多,他期期艾艾地问:“明泽,你要去杀谁啊?” 他不是不能理解血仇的概念,但从前被唐彦保护,后来被校长保护,小小年纪未见过世上不平事。 少年虽然嘴上中二地喊着“行侠仗义”,可对“杀”这个字眼仍是有些畏惧。 “嗯?”沈明泽转头看到唐星煜不知所措的神情,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番。他忍俊不禁地说:“我骗他的,这你也信?” 唐星煜察觉自己被捉弄,一时不知道是该先恼羞成怒还是先松一口气。 他忽然又操心起别的事情来:“明泽,怎么办啊?精灵王看起来一定要你去装神诶?” 他感觉他们两兄弟和神八字不合。 他那么希冀唐彦的爱,始终不能如愿,那人却如此轻易便获得了。 他的好兄弟沈明泽,原本可以有自己平凡却美好的人生,同样是为了那人,他们要毫不犹豫地放弃他。 “别着急,会有办法的。”沈明泽安慰他。 唐星煜不能不着急,“或者我们想办法闯进圣殿去找希尔?还有我父亲,你说他也是大魔法师来着,还有校长……” 可是这些人也见过神,他们会不会也不讲道理,是非不分地偏向神明? 沈望不理解他的搓手顿足、焦眉苦脸,“可是,神一定不会愿意啊。” 神才不舍得世人替他受难。 沈明泽闻言有些诧异,他惊喜地蹲下身,摸了摸沈望的小脑袋:“聪明的孩子。” “明泽,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哄小孩?”唐星煜觉得这一大一小都不省心。 “沈望说的很有道理呀。”他温柔地笑着,对沈望说:“如果我是神,我一定会选你做我的神使。” -------------------- 作者有话要说: 人就是要逼自己一把,我宣布我明天一定会加更!(如果做不到我就偷偷回来把这句话删了 第92章 神祇(17) 传送阵建在奥格城最大的宫殿内, 大殿空旷,只有中间有着一个巨大的圆形阵法。 许久才会有白光一闪, 上面便突兀出现几个人影。 偶尔也会有人往上走, 站定后白光闪烁,待刺目的光散去,人影便消失不见。 奥格城的传送阵一次只能容纳五个人,因此殿外时常有人组队, 共同分担开启阵法需要的魔法石。 “有去圣城的吗?五缺二, 有人一起吗?” “翡翠小镇, 有人要去翡翠小镇吗?” 沈明泽在大殿门口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怎么了?”唐星煜犹如惊弓之鸟, 左看右看,唯恐又跳出一个人, 对着沈明泽说“你像我的一位故人”。 “没事, 我只是在想……”沈明泽牵着沈望,转头温文尔雅地笑了笑,“星煜,我们出来也一个月了,你是不是准备开学了?” 唐星煜愣住,“明泽,你要赶我走?” 晨曦学院学风自由, 不要求所有人按照规定时间返校,迟一点儿也没关系, 只要考核能过就行。 更别说如今距离开学还有半个月,唐星煜根本不急着回去。 “不是赶你走。”沈明泽耐心解释,“有些事情, 不参与对你更好。” 唐星煜无话可说。 他与沈明泽刚离开赫安山脉时,以为他们的旅途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游山玩水看风景, 平淡却安逸,与轰轰烈烈毫不相干。 什么神明、什么精灵王、什么圣殿,这些事情太高太远,是大人物之间的博弈和算计,不应与他们有半分牵扯才对。 可他们如今已经被卷入一场漩涡……不,准确的说,沈明泽自始至终都在漩涡之中,只有他是被无辜卷入的。 唐星煜问自己,还要继续走下去吗? 接下来的事情,他还敢参与吗? “我要和你一起去。”唐星煜语气坚定:“就算你不让我跟着你,我也是会偷偷去的。” 沈明泽微顿,用柔和的目光注视着他,似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我们一起。” * 希尔最近身心俱疲。 部分人类因为精灵盛典的事情对圣殿产生了一些误会,但这些还都是小事,论起收买人心、舆论造势,十个精灵王也比不上希尔。 可他还是一直不敢跟空羽撕破脸皮。 因为有些人心,是他无论如何收买,也收买不到的。 ——如果他跟精灵族对立,梅澜只可能帮精灵族,不会有例外。 希尔自嘲地笑笑。 他是知道的,不论他与谁对立,梅澜都会选择站在另一方,那与他相反的方向。 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整整三十二年的圣殿殿主,空有领袖之名,到头来唯唯诺诺,谁也不敢得罪。 然而精灵族还是与他决裂了。 “阿澜,你不能听信空羽的一面之词,你要我放了精灵族人,我放了,我甚至都不再计较他们闯入圣殿。”希尔苦涩地说。 这不是梅澜来找他质问,是他主动联系梅澜解释。 他清楚梅澜的性子,如果事情发生后她还会主动联系,即便是责怪,也说明还有回转的余地。 可若是她连骂都不想骂了,就代表,她彻底放弃了这个人。 所以精灵族的态度传扬出来之后,他既怕梅澜来找他,更怕梅澜不找他。 梅澜面色冷冷清清,她平淡地问:“说完了?” 显然是不愿意再与他多说。 希尔对她解释了这么长的时间,字字句句发自内心,梅澜却半分动容也无。 “我信空羽。”她单方面切断了阵法。 希尔宫殿内一直有微光点点如星辰的传影魔法阵,彻底黯淡了下去。 管宁割席、恩断义绝。 希尔忽然觉得浑身冷得刺骨,此前从未感到他的房间这样空旷,安静得可怕。 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了呢? 怎么就只剩下他了呢? 沈明泽在的时候,这个宫殿总是很聒噪。 江洗秋说唐彦一个人相当于一千只鸭子,如果正好唐彦和希尔凑到了一起,那就是一千只鸭子在敲锣,能把人耳朵都震聋。 沈明泽喜欢安静,可从来不会阻止,总是含笑纵容他们吵吵闹闹,畅叫扬疾。 江洗秋嫌烦的时候,他就会去找梅澜告状,只要说他们打扰到了沈明泽,梅澜就会冷着脸一手拎着一个把他们扔到殿外。 那时梅澜虽然寡言,但不像现在这样连表情都稀少。 她会嫌弃地看着他们皱眉,会在江洗秋忽悠他们的时候发笑,会认真专注地听沈明泽讲话,会在有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抓着他到月色下练剑…… 如今想来,那时候的事情,全都美得似一场幻梦。 他们四个人,各有各的悲惨过往。 唐彦是个心大的,乐观得像个小傻子,难过不会超过三秒; 江洗秋是个能装的,就算半夜自己偷偷哭,第二天起来也是一副若无其事模样; 梅澜是豁达释然的,自己就能将自己开解好。仿佛因为在沈明泽那里收获到足够多的温暖,所以也就轻易原谅了世界的不美好。 唯独希尔,自卑又敏感,还爱钻牛角尖。 他是最后被沈明泽救下加入这个阵营的。 他刚来的那段时间,几人仿佛有一种默契,不会给希尔独处、胡思乱想的机会。 所以三十二年前的希尔身边永远有人相伴,周围三步之内就有至交好友,几乎没有感受过孤单滋味。 然而三十二年后的希尔坐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中央,浑浑噩噩地渡过日复一日孤寂落寞的时光。 希尔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夕阳一点点落下。 他想起梅澜曾经在半夜敲响了他的窗户,提着一坛酒邀请他上屋檐看灯火。 可惜他那时还没成年,沈明泽不允许他喝酒,他于是枯坐了一夜,看着喝醉了眼神迷离的梅澜,只觉得她眼中有星光闪闪,美不胜收。 第二天江洗秋递给了他一本厚厚的字帖,说这是通宵一夜给他准备的礼物。 唐彦神秘兮兮地怂恿他直接撕掉,表示江洗秋就是嫉妒他每天有沈明泽亲自拉着他的手教他写字。 …… 希尔想着想着,嘴角不自觉流露出笑意。 但他忽然回神,仓皇地看了看四周,无法抑制地打了个寒颤。 * 沈明泽拖家带口通过了传送阵,刚从圣城这端的阵法中下来,就见到前方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道头戴幕篱,一道身罩黑袍,赫然是莱雅娜与赛诺。 “你们可算来了,动作好慢。”莱雅娜与他们熟悉了之后,也不再端着公主的架子。 “你们怎么在这?不会是在专程等我们吧?”唐星煜直接从台阶上跳下来,拍拍手状似随口问。 莱雅娜直言:“王让我们来帮忙。” “帮什么忙?”他们哪里需要帮忙,分明就是来监视他们的。唐星煜愤愤地想,这个精灵王真是过分。 “不知道。”莱雅娜理直气壮:“王下令让我们来,我们就来。” 沈明泽仿佛察觉不到精灵王的险恶用心,真挚地欢迎两位精灵,“那接下来就麻烦你们了。” 反正带唐星煜和沈望也是带,多带两个也是带,没有差别。 唐星煜面有抗拒,他犹豫半天,还是没说什么。 一个别扭的小团队强行成立。 圣城的传送阵宫殿比奥格城的要大很多,也要热闹很多。 “公主,问你个事。”几人走出大殿,唐星煜或许是用这一路上的时间说服好了自己,毫无芥蒂一脸神秘地凑过去,“你能给我讲讲神吗?” 沈望耳朵动了动,他纠结了一会儿,松开了抓着沈明泽衣角的手,期待地小跑到唐星煜身边,仰着头看莱雅娜。 精灵公主忽然油然而生一种极大的满足感和使命感,“神啊……” “我那时候还没出生,没能亲眼见过神。”她遗憾地说,“我只能把王给我们说过的故事,给你们转述一遍。” 沈明泽慢悠悠地走在后边,像是不感兴趣。 * 五十年是一个多长的时间呢? 对于一个没有魔法天赋的普通人来说,五十年也许就是一生。 如果这个普通人还运气不好地生在了乱世,莫说五十年,二十年都显得奢侈。 要是把现在的时间往前飞快拉动五十年,能清晰地看到世界的变化。 建造好的大楼一夕坍塌,鸟语花香化作炮火与哭嚎,绿水青山被鲜血染上红色,嬉笑打闹的生灵倒在了地上。 这里是五十年前的人间炼狱,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大多数都是很糟糕的,灰暗又绝望,可那个人的出现,足以抵过漫长煎熬。 仿佛只要是想到会有那人来拯救,所有的苦难和折磨都显得可爱了起来。 有些事情是莱雅娜也不知道的。 五十年前,沈明泽第一次出现是在赫安山脉,他来时一无所有。除了“沈明泽”这个名字,什么也不记得,举目四望,惝恍迷离。 他听着山脉下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迷茫了一瞬,毫不犹豫地下了山。 那时的他还没有发现,山脉的另一边,某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处,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条细小的缝隙。 后来的沈明泽想,如果当初他早知道这些事情,也许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到来。 ——因为沈明泽永远没有办法,对人世间的苦难和哀嚎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是不是有人猜过明泽是天道来着?(我知道你们会有人猜这是剧透,但是我这么说,你们又会怀疑这是我故意让你们误解是剧透,所以这到底是不是剧透呢? 第93章 神祇(18) 当时正值黄昏战役进入到白热化的地步, 光明神与黑暗神同归于尽,双方的信徒杀红了眼, 敌我不分地胡乱厮杀。 剩余的一些小神明苟延残喘、奄奄一息, 将死之际已然失去了理智,彻底忘了自己也曾是守卫一方安宁的存在。 信神的人为了各自的信仰而战,不信神的人苦神久矣,揭竿而起。 大大小小的战火烧遍了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 唯有精灵族艰难地维持着本族的和平。 精灵族信仰的精灵母神很久很久以前就从大陆上消失了, 他们坚信母神还活着, 只是去了一个神秘的世界。 因为有自己的信仰, 再加上精灵族团结又强大,于是神明顾不上他们, 凡人招惹不起他们。 饶是如此, 精灵族的处境也算不上好,随时有可能被牵连其中。 “我没有看见,但我听说,那天精灵母树上的花苞突然全部盛开,繁花似锦,远远望去像是一片锦簇云彩。”莱雅娜憧憬又遗憾。 母树的喜悦毫无保留地传达给每一位精灵。 那时他们还以为是母神现世,很是期待了一段时间。 后来精灵族来了五位客人, 其中就有神。 那一瞬间精灵们都感受到了母树的激动,要不是所有的花苞已经谢尽, 估计能再一次看到满树缤纷的盛景。 神在乱世之中救了很多人,真正带在身边的只有四个。 他们从精灵族离开以后,就又多了一个空羽。 沈明泽也想起了这件事。那是他第一次去精灵之森, 原以为是场硬仗,没想到传言中排外的精灵族竟然这么配合。 那时则鸣大陆硝烟弥漫, 他们五人想要的世界和平,只能通过以战止战。 沈明泽空有一身神力,却因为失去了记忆,并不知道如何使用。 实力还弱小的时候,要学会找志同道合的盟友。 “这是我们精灵族第一次见到神。”莱雅娜郑重地说。 精灵是很重视仪式感的种族,尤其是对所有值得纪念的“第一次”。 后来的故事,就与话本里的英雄传奇没有太大差别了。 沈明泽好笑地听着莱雅娜的声音逐渐激动高昂,无奈地摇了摇头。 其实这些事情,旁观者看起来声势浩大、跌宕起伏,但对于他们这些亲历者来说,不过是一些稀松平常的小事,远没有旁人口中说的那样精彩。 “那后来,你们是怎么发现神是神的?”这是听故事听得入神的沈望。 剧情进展到现在,所有人也都只以为神是厉害一点的人类,连精灵族都还只是私下认为他是精灵母神。 “那他怎么会被关在地牢?深渊真的是他做的吗?”唐星煜理智尚存,时刻记得自己最关心的内容。 莱雅娜为难地皱了皱眉,“其实这部分,我也不是很清楚。” 知情人都对其中最关键的部分三缄其口。 黄昏战役结束后的第十八年,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战后的重建工作也步入了正轨。 则鸣大陆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如鲠在喉,让人连睡也睡不安稳——初具规模的深渊仍然在不断扩大。 于是三十二年前,神独自外出,亲下深渊,试图寻找到解决的办法。 他在下面待了整整三天,唐彦几乎要忍不住也跟着下去的时候,神终于回来了。 据说,神在深渊下找回了自己的记忆。 可那是什么样的记忆,莱雅娜不知道。 只知道那天之后,圣殿殿主希尔就开始单方面与神冷战了。 希尔极讨厌神明,他认为世界上就不应该有神明的存在。 他的父母是光明神的信徒,而且是极为虔诚的狂信徒。 希尔出生的时候,大陆的局势已经很焦灼了。 希尔的父母忙着为光明神效力,虽死犹荣,又哪会在乎一个小小孩童? 希尔饥一顿饱一顿,要不是他命大,或许早就饿死在空无一人的家里。 后来他好不容易长大了一点,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了,他原以为可以就此与父母和解,结果黄昏战役拉开了序幕。 光明神的两个信徒视死如归地上了战场,又满怀荣耀地战死。 徒留希尔一人,孤立无援地对着兵荒马乱的世间。 “这不就是迁怒吗?他比我还不讲道理。”唐星煜义愤填膺。 沈望像小鸡啄米一样疯狂点头:“就是就是,神也有好神和坏神,他不讲道理。” “哪有那么夸张。”沈明泽忍不住说:“我觉得只是希尔想起了过去的事情有些难过而已,而且这也和迁怒不一样。” 希尔的排斥不是空穴来风,世界上的确不需要神明。 唐星煜狐疑地围着他转了一圈:“明泽,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莱雅娜也莫名其妙地看了沈明泽一眼,“至于深渊,的确与神有关。好像是神对这个世界的掌控力越强,深渊也会越大,而深渊变大了,神的实力也会增强。” “听起来像是共生?神也没办法解决吗?”唐星煜放过沈明泽,专心听讲。 莱雅娜摇摇头,“神应该是自愿待在地牢的,缚眼掩耳闭口,通过减少感知力,来降低掌控力,限制深渊扩大。” “其实当初,神明明和王说好了要在精灵之森陷入沉眠的,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又改了主意。”莱雅娜垂头丧气的,失望极了。“都怪希尔,一定是他欺骗了神。” 其实也不是欺骗。 沈明泽又想解释,但他这次忍住了。 如果可以有能清醒的办法,何必要选择沉眠呢? 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的。 * 希尔又去了地牢。 地牢内的魔法阵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发动,希尔沉默地站在台阶上,冷眼看着其中的斧钺汤镬、剑树刀山。 沈明泽被锁链束缚住无法动弹,他眼上仍缠着黑布,甚至没办法看见鞭子上缭绕的火光,与幻化成刀剑的电光。 刑罚无声,唯有利刃透体的声音显得清晰。 沈明泽一直很平静,脸色不曾变过,更没有发出一丝痛呼。 可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却显示这人并非没有感觉。 最后一道魔法阵的光芒闪过,地牢内的血迹消失一空,干干净净的,除了沈明泽身上又多了几道伤痕,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是沈明泽自己画的魔法阵。 他那时刚被关进来,受不了自己一身黏糊血渍。忍无可忍之下,自己把锁链摘了,勤勤恳恳地绘了一道清洁魔法阵。 然后满意地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成果,再自己把锁链戴好。甚至发现锁住手脚的部分有根螺丝松了,还主动拧紧了些。 不知道其他人知道这些事是什么感觉,反正唯一的知情人希尔很生气。 这根锁链号称是深海玄铁所制,据说连神力都能锁住,就算再强大的实力也没办法发挥出来。 希尔当时看到水晶球完完整整录下的过程,气得当场把水晶球砸了。 也不知自己买到假货,和沈明泽如此猖狂,到底哪一个更可气。 “希尔。”那人此刻看起来很是虚弱,连声音都带了点有气无力。 他于静谧黑暗之中准确找到了希尔的方向,让希尔不由得怀疑那人眼上那条可以隔绝魔力探测的鲛纱是不是也没有用处。 应该不是,那是沈明泽自己的东西,鲛人可舍不得拿次品应付这人。 希尔慢慢走近,隔着铜铁制成的栏杆,他问:“沈明泽,你会从这里出去吗?” “为什么突然这样说?”沈明泽站得笔直,语调却柔软,透着他一贯的温柔笑意。 希尔听着耳边的声音,恍惚了一瞬。 难怪梅澜听到他这么说话总要生气,原来是他画虎不成反类犬。 “你明明是有能力离开这里的,我知道我困不住你。”希尔没注意到自己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了恐惧。 他是害怕的,沈明泽人还在地牢,他就已经无人问津了。 倘若沈明泽再出去了,谁还会记得曾经有一个希尔存在呢? 他曾兢兢业业三十二年,最初连觉也不敢睡,拼命学习,拼命提升自己,只为了让则鸣大陆更好一点。 可这人即便什么都不做,只要一个眼神,所有人都会奔向这人。 沈明泽像是感受到了眼前人的不安,轻哄似地保证:“我当然不会。” 他问:“希尔,你的心情不好吗?发生什么事了?” 希尔这些年里来过很多次地牢,每一次沈明泽都会问他“发生什么事了”、“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好像希尔只要说出口,不管多困难,他都能解决。 不是好像。 希尔知道,这人是真的有这种能力,即便这人如今被锁在地牢。 希尔有时来的时候的确带着困惑与无助,或许潜意识里,他是想向沈明泽求救的。 这人多厉害啊,无所不能,他无比确信,只要他轻飘飘三言两语随口提出,沈明泽就能为他想出解决的办法。 这人一定会帮他的,希尔从未怀疑过。 可每次那些话已经到了嘴边,希尔却总觉得不甘心。 他已单方面地和沈明泽决裂,如何还能承这人的情?更何况无论如何,他都是不想比沈明泽差的,至少不能差太多。 所以,即使对于自己而言,这些都是很艰难的事情又怎么样?他再努力一点,他再辛苦一点,一样可以解决。 ——不是非需要沈明泽不可。 --------------------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啦啦啦~ 第94章 神祇(19) 希尔眼神晦暗, 略微有些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这些年的坚持算什么,是不是不管他怎么做, 在所有人眼里, 他依然是远远不如沈明泽? 他缓慢走近,手指按上铁栏上紧密复杂的锁,输入魔力,默念咒语。 “啪嗒”一声, 铁锁落地。 希尔把门大敞开, “你走吧。” 他放弃了, 他用了三十二年试图证明自己, 结果唐彦视他为敌,江洗秋对他疏离。 如今就连梅澜也不要他了。 这话如果让别的人听见定然会觉得可笑, 高高在上的圣殿殿主, 想要依附他的人多如牛毛,从来只有他不要别人的份。 何曾这么卑微地把自己当作是别人可以轻易抛弃的所有物? 原来过了这么多年,他仍然是那个自卑敏感、不敢独处的小孩。 他不能自己踽踽独行,他会难受的,他会生不如死的。 ——宁愿花团锦簇中死去,也不要一个人孤单地活着。 沈明泽似乎是叹了口气,他抬脚, 锁链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希尔不安地看着他离大门越来越近,幸好沈明泽很快停住了脚步。 原本松松垮垮捆住他的锁链已经被拉紧, 沈明泽站在一栏之隔的门内,与门外的希尔仅一步之遥 。 沈明泽仿佛能看见希尔的紧张,他包容地笑着说:“别担心, 我不会离开的,希尔, 你怎么了?” 希尔在黑暗中瞪大双眼,待看到这人当真不打算出来,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也随之消散,他无力地靠着身旁的栏杆滑坐下去,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他以为他是真心放弃了,他没有想试探沈明泽,是真的做好了放这人离开的准备。 可是原来他还是很害怕。 “大人,我好难过,我好累。”希尔喃喃地说,像是小时候的他心情不好时向沈明泽寻求帮助那样,肆无忌惮地袒露自己的脆弱。 希尔从前就叫沈明泽“大人”,开始是固执地坚持这是对救命恩人的尊重,后来不肯改口,则是因为梅澜是这么称呼那人的。 沈明泽半蹲下来,他原想像从前那样摸一摸希尔的头顶,忽而忆起他的手掌在方才受了伤。 他看不见,只能感觉狭长的伤口似乎还在渗血,掌心黏腻,于是只好作罢。 宽大的袖口垂下,遮住了沈明泽的双手,他轻轻嗯了一声,说道:“我在。” 平淡又从容,带着让人安定的力量。 “管理一个大陆太难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我好怕他们又打了起来。”希尔黑暗中的表情恐惧万分。 和平是他们五人共同的梦想,好不容易达成,绝不能毁在他的手里。 “大人,我不会,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永望城堡和巨石小镇之间的争端,我也不知道饱受争议的第三号法案应该怎么修改……”希尔絮絮叨叨。 第一个字出口,后面所有的话语都显得轻易,他将心头所有的抱怨与为难倾泻而出。 沈明泽安安静静听完,忽然问出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洗秋呢?” 江洗秋是这四个少年中最擅长权谋治理的人,这些问题对他来说应该不难处理。 “他们都不肯帮我。”希尔是真的很委屈。 这是他们共同在废墟中建立起来的理想国度,结果那三人全都撒手不管,只留他一人艰难跋涉、苦苦支撑。 沈明泽耐心地听他倾诉:“为什么呢?你们闹矛盾了吗?” “……你真的猜不到吗?沈明泽、大人。”希尔自嘲地说:“因为你啊。” 希尔眼眶发红,知道这人看不见,于是放任自己眼泪流出:“沈明泽,你在这儿关了三十二年,他们也恨了我三十二年,我们两个之间,到底是谁更可怜一些?” “你要是死了该多好,你如果死了,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惦记着你了……”希尔是盛怒之下的冲动发言,他说完才发觉自己这话似乎有些过分了。 他张了张嘴,到底说不出道歉。 沈明泽手指一颤。 从前希尔来时从未说起过这些事情,他便也以为少年之间的隔阂纠纷是在最近才发生的。 原来已经过了三十二年…… 那希尔这么多年来,一个人该有多难啊? 希尔闷闷地说:“不过也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太没用了。” 对于别扭的希尔来说,这句话相当于认错了。 沈明泽抬眼,目光仿佛透过黑布怜悯地看向他:“希尔,他们不该这样的。你没有错,是他们做错了。” 看似是在责怪江洗秋三人,可语气中又透着亲昵。 希尔恍惚抬头。 以沈明泽的性子,他只有对很亲近的人才会这样直白地指出“你错了”。 梅澜与唐彦也就罢了,他们俩自始至终都追随着沈明泽。可江洗秋有什么资格?他也背叛过那人,有什么资格还能让这人温柔地责备与教导? 希尔从来就做好了有朝一日梅澜离开他的准备,可他一直都相信沈明泽不会放弃他。 那是强大慈悲的神明,是他无论如何对待、无论如何拔刀相向、恶言詈辞,也会永远站在他身后,替他挡去一切风雨的存在。 可为什么,沈明泽对其他三人,也比对他更亲近了呢? 如果沈明泽都不要他了,那他还剩下什么? “大人……”希尔惶恐不安地轻声唤。 他对沈明泽的感觉很奇怪,既戒备恐惧,又无比信任。 看似很矛盾,但是放在这人身上又显得理所当然。 因为只“沈明泽”这三个字,就足够让人卸下所有心防。 沈明泽叹了口气,充满怜惜:“别害怕,希尔,我会帮你的。唔,永望城堡和巨石小镇是因为什么起了争议呢?是因为附近那片回音山地里的矿洞资源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可以……” “至于第三号法案,应该还是我们当初一起商量出来的那套吧?希尔,乱世才用重典,如今已经步入休养生息的和平阶段,有些政策是不能再用的……” 困扰希尔许久的话题,这人轻易间便得出了答案。 希尔听着耳边娓娓道来的声音,越听越是苦涩。 不仅是因为能力,更是因为——希尔扪心自问,如果是他,他不可能这样毫无保留地对伤害过他的人倾囊相授。 凭什么呢? 世人只会把赞誉加注到他一个人身上,无人知道所有的功劳都在于沈明泽。 为他人做嫁衣,这么愚蠢的事情,也只有沈明泽会做。 希尔收敛心神,集中精神,也与沈明泽认真讨论起来。 他用怪异别扭的姿势坐了太久,起来时险些跌倒,沈明泽目不能视,却还是精准地扶了他一把。 很奇怪,这人明明也保持着半蹲了这么久,按理来说是比他还难受的,偏偏这人还能站的这么稳。 希尔沉默地避开这人搀着他的手,他一言不发地站了很久,才意味不明地开口:“是你自己不走的。” 沈明泽眉眼舒展,语带笑意:“嗯,是我决定不离开,是我要待在这里。” 希尔神情复杂地看了看沈明泽,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伸手把门关上,重新上好锁。 最后他转身离开。 脚步踏上台阶的那一刻,听到沈明泽叫住他。 那人的声音坚定有力,又带着云淡风轻的从容:“希尔,你放心,一切都会好的。” “所有事情,都将如你所愿。” 希尔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走远。 他站在台阶顶上,地牢的入口之处。守卫接收到他的命令,缓缓打开沉重的石门,暖黄的阳光迫不及待地从缝隙中涌入。 希尔身前是一片光明璀璨,身后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无尽黑暗。他居高临下地回头望,目光越过重重台阶,看向黑暗深处。 那人一身白衣,眉头舒展,表情温柔。 虽然看不见眼神,但希尔能够想象,他的目光定然是和煦悲悯的,像是装着全天下的苦难。 纵然身处黑暗,这人依然是耀眼的。 他不需要光,他就是光。 莫名的,希尔想到了一句话。 那是古书上虔诚的信仰者写给神明的赞歌。 ——天下温柔有十分,八分在神爱世人。 * “明泽,我们要在圣城住很久吗?”唐星煜不明所以地看着沈明泽轻车熟路地租下了一个小院子,“你之前来过圣城?我怎么觉得你对这里这么熟悉?” “是啊,住到你开学,然后送你回晨曦。”沈明泽说,“我怎么可能来过圣城呢?只是心向往之,所以多查了一些资料罢了。” 唐星煜狐疑地看了看他始终不变的脸色:“是这样吗?” 总感觉自己被骗了,他用力摇摇头,一定是他想太多。 莱雅娜对院子门口种的花很感兴趣,她兴致勃勃地问房东:“这是什么植物,能给我一些种子吗?” “可以啊!”房东很大方,他很欣赏这个带着幕篱热爱鲜花的小姑娘,带着找到同道中人的喜悦,“这是雾绒花,我那还有别的种子,全都给你。” “你要这个做什么?精……那什么,你家的花草树木还不够满足你?”唐星煜险些暴露莱雅娜的身份,急忙改口,好奇地问。 --------------------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下温柔有十分,八分在神爱世人。——来自网络,出处不详。 第95章 神祇(20) 按理来说, 最珍稀的植物都在精灵之森,精灵们眼高于顶, 应该不会对外面的植物感兴趣才是。 莱雅娜蹲在院子门口, 对着淡紫色的小花看的很认真。她目不转睛,随口说道:“可是家里没有这种花啊。” 哪分什么珍稀与高级,独特的美丽也值得收集。 一直到吃完饭,莱雅娜还捧着房东给她留下的种子, 爱不释手地观察。 唐星煜啧啧称奇:“你们精灵是有什么执念吗?要收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植物?” “你不觉得这些花都很好看吗?”莱雅娜很是欣喜。 不爱说话的赛诺赞同地连连点头。 莱雅娜说:“我要把它们种出来, 送给神。” 沈望眼睛一亮, “我可以一起种吗?” “当然可以!”不管是谁, 只要信仰神,就是精灵族的好朋友。 赛诺也脸色微红, 满脸激动地提出自己的想法。于是三个人把脑袋凑在一起, 嘀嘀咕咕地商量应该怎么种怎么送。 唐星煜觉得自己也想叹气了,他看了看旁边对此漠不关心的沈明泽,忽感这世间其实很不公平。 他不知道神和沈明泽到底有多相似,可那么多人见到明泽第一眼就忆起神,料想应该是很像的。 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境遇却犹如云泥之别。 他们把他当做赝品,作为思念神时聊以慰藉的工具, 作为随时可以用来为神牺牲的替身。 但是这不公平。 沈明泽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不是因为像神所以耀眼, 他本身就像一道光。 唐星煜坚信,如果他们先遇到的是沈明泽,他们一定不舍得如此鲜明地给予两人如此天差地别的待遇。 “明泽, 你喜欢花吗?”唐星煜忍下心头的酸涩,故作雀跃地说:“我也要给你种花。” 这种明目张胆毫不掩饰的偏爱, 对于被忽视的另一方而言,着实是一件很痛苦很无奈的事情。 但是没关系,他们偏爱神,他来偏爱沈明泽。 沈明泽跟不上唐星煜想一出是一出的脑回路,他温和地笑了笑,“好啊,我很喜欢。” “那可说好了,先声明啊,我不会种花,最后你可不能因为种的不好就不要。”唐星煜苦着脸,心想要不去买一本《种花大法》,否则送给神的花争奇斗艳,沈明泽手里的蔫蔫唧唧,对比下来岂不是更心酸? “不会的。”沈明泽一本正经:“你跟它们说是要送给我,它们会自己努力长的很好的。” “哦?这可是你说的,要是长的不好,那就是你的问题了,跟我没有关系。”唐星煜也煞有其事地点头,显然是当成一场玩笑。 沈明泽暗叹了口气,自己为数不多的实话基本都是对唐星煜说的,可他却不信。 * 江洗秋站在地牢门口,对面是收到消息赶来的希尔,两人隔着不近的距离遥遥相望,空气中充满了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洗秋,你怎么会来这里?”希尔强行扯了扯嘴角,艰难地说。 “我不能来吗?”江洗秋冷声,“我还想问问你,为什么我不能进地牢?” 江洗秋是除了希尔之外唯一一个知道地牢真实模样的存在,可他只有最初送这人进去的时候看过一眼,之后再也没有进去过。 “狼狈为奸、一丘之貉。”江洗秋轻声笑了笑,“如今殿主大人竟然还想过河拆桥么?” 当初他们两人联手,利用沈明泽对他们的信任,把这人关进地牢。 “江洗秋!”希尔像是无法忍受地大喝一声,他略微有些激动:“我不是说过了么,大人不愿意见你,你来这儿做什么?” 江洗秋很长一段时间不敢来地牢,他怕见到那人或失望或厌恶的目光,也怕自己看到那人的时候会心软。 可他不顾一切将这人强留下来,不是为了两不相见的。他是如此地舍不得这人,又怎么能忍得住长时间不见? 江洗秋后来无数次在入口徘徊,希尔说,沈明泽不想见他,于是他徘徊到夜幕降临,也没敢让人打开那扇石门。 今日下定决心要见一见那人,这才知道,原来即便他让守卫开门,守卫也不会听他的。 可希尔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与希尔再怎么相看两相厌,也都是这明朗人间唯二的卑鄙者。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同盟,因为除了他们彼此,没有人再愿意接纳他们。 “你几时这样看重大人的命令?你若真有你口中的那样冠冕堂皇,当初又如何会上了我这条贼船?”江洗秋冷嘲。 希尔估计巴不得他江洗秋违背沈明泽的命令,巴不得沈明泽更讨厌他,由此他们才能永远在地狱中沉沦,谁也逃不掉。 说沈明泽不想见他,他信。说希尔为了沈明泽不让他进地牢,唐彦那个傻子都不可能会信。 他太了解自己和希尔这种人了,深处深渊,便恨不得将其他人也拽下来。 凭什么他们可以一尘不染问心无愧地活着呢?可他们没办法把唐彦和梅澜拉入地狱,既是不忍心,也是做不到。 于是就只能死死扯着身边的人,不肯对方爬出去,得以窥天光。 希尔只对梅澜有耐心,他也冷笑一声:“我是怎么上的这条贼船?江洗秋,你不如问问你自己,你可比我清楚多了。” “不要说的好像是我算计你一样,我来同你说的时候,你不是很迫不及待吗?”江洗秋毫不退让,咄咄逼人。 三十二年前。 那时希尔因为沈明泽神明的身份,早就表露出了对他的不满。 少年人恃宠而骄,见面时总要做些刻意又幼稚的小动作,横眉冷对,像是表演一般夸张。 沈明泽不介意这种孩子气的冒犯,他的拥护者们却不能忍受自己的神明受这种委屈。 可一来希尔也是他们看着、陪伴着长大的伙伴,再者也得顾忌到沈明泽的态度,总不好针对得太过明显。 少年人连闹矛盾都显得可爱。 当时梅澜蠢蠢欲动只想把希尔吊起来打一顿,唐彦整天缠着沈明泽试图阻止一切两人见面的机会,江洗秋跃跃欲试要让希尔感受一番生活的打击。 如果事情按照这个走向下去,他们大概会在某次大吵一架之后重归于好,然后继续打打闹闹地做最别扭也最亲密的伙伴。 希尔也会慢慢长大,会从小时候的阴影中走出,会明辨是非,会用更平和的眼光去看世界。 然而…… 事情发生得太快,那段悠闲宁静的时光在众人的惊恐中戛然而止,而后猝不及防地向另一个方向迅猛奔去。 后来江洗秋说服了希尔,他们两人,一个下药,一个动手,共同撒下弥天大谎。 于是这世间少了一个沈明泽,圣殿多了一座地牢,地牢里有了一位神明。 “你胡说!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对大人出手?”希尔想,如果他们有罪,他才不会是罪孽最深的那个。 江洗秋笑容称不上开怀,显得诡异又讽刺:“错了,应该是——如果不是我,你根本没有机会对大人出手。神力护主,你在那瞬间就已经死了。” 江洗秋对沈明泽的称呼很多,有时叫“大人”,有时叫“明泽”,有时也跟着唐彦叫“大哥”。 但是自那直接,他再没好意思对这人用较为亲昵的称呼。 “希尔,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是这么报恩的吗?”江洗秋脸色玩味,带着似有似无的嘲讽。 希尔愤怒地拔出腰间悬挂的破晓神剑。 作为擅长剑术的近战大魔法师,他的攻击能力数一数二,放眼天下都难找敌手。 “江洗秋,你现在离开,我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不愿意多说。 江洗秋的确打不过他,但也没有退让,他的话语中有恐怖的阴沉:“希尔,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不敢让我进去?” 他在“不敢”两个字上用了重音。 希尔连背叛神明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他都知道,还有什么不敢让他看见的? 江洗秋低低地吟唱咒语,不多时,他周围就悬浮着几个炽热的大火球。 周围的空气都因为温度微微扭曲,他瞳孔里倒映着跳动的橘红火焰:“我是打不过你,但是,你敢杀我吗?” 江洗秋举起魔杖,火球便冲着希尔攻去。 他大笑起来:“希尔,我敢杀你,你敢杀我吗?” 他于这世间无所留恋,连死尚且不惧,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希尔却不一样,他想要的太多,害怕失去的也太多。 * “轰!” 远方传来一声建筑倒塌的巨响,围坐在院子里谈天说地的三人两精灵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各自用漂浮魔法轻飘飘飞上半空。 尘土还未散去,灰色浑浊的飞烟弥漫,他们在高处可以轻易看到那片废墟。 那里是圣殿的方向。 沈明泽脸色陡然凝重,甚至没来得及回头和唐星煜等人交待几句,便一言不发地向目的地奔去。 他的速度极快,倏忽便不见了踪影。 唐星煜与他相识这么久,第一次知道他有这么一身神鬼莫测的手段,也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着急。 果然,他就说,沈明泽绝对来过圣城。 说不定还与圣殿有不浅的关联。 -------------------- 作者有话要说: 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见到过“沈明泽”,就不会再珍惜沈明泽了。 唐星煜:神真幸运,沈明泽好惨。 沈明泽:嗯,我好惨。(一本正经.jpg 第96章 神祇(21) 唐彦拖着受伤无力的江洗秋跑得飞快, 嘴上还要无差别地骂骂咧咧。 “希尔这个白眼狼,我早看出他不是个好的, 当年就应该趁早把他捏死!” “江洗秋你是不是有病, 你的脑子都去哪了,你的计谋呢?自己几分几两不知道吗?硬冲好歹叫上我啊。” “要不是我正好就在这附近,要不是我对魔力波动比较敏感,江洗秋, 你就等着我给你收尸吧!” 江洗秋虚弱地笑了笑, 轻描淡写道:“放心吧, 他一直都在留手, 要不然我早就死了。” 言语中甚至有几分骄傲:“我早知道,他才不敢杀我。” “江洗秋, 你果然有病吧?”唐彦目瞪口呆, “留手?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皮开肉绽鼻青脸肿的。” 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江洗秋漠然地看着自己破碎褴褛的衣袍,上面还染上了斑驳的血迹。后背的伤口深可见骨,浑身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 可他心里却很畅快。 或许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期待着这么一场近乎虐待的责罚。 只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该是希尔动手。 他没这个资格。 “唐彦, 我或许猜错了一件事情。”江洗秋脸色苍白,不知是因为受伤失血, 还是因为心绪起伏。 唐彦紧张兮兮地一边逃跑一边回头观察他的情况:“猜错就猜错,不重要,现在最要紧的是你的小命, 天哪,希尔不会追上来了吧?” 他不敢跑得太快, 担心江洗秋的身体受不了,又不敢太慢,担心逃不掉。 “别跑了,他不会追的。”江洗秋只说了这几个字就要停下来缓一缓,才继续道:“他一定会先去处理圣殿的事。” 地牢的防御太强大了,又有希尔严防死守,江洗秋的攻击全都被挡了下来。 可希尔这人胆子小得很,就算倒塌的只是周围普通的建筑,他也一样害怕会波及到地牢。 所以他一定会先在圣殿主持大局,至少,他不会允许太多人围在附近看热闹。 越多的人关注那个地方,他处心积虑隐瞒的事情越有可能暴露。 唐彦相信江洗秋的判断,他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入附近的小巷深处,然后停下了脚步:“这种事情你下次能不能早点说?” 朋友间的埋怨,连“下次”都显得动人。 可江洗秋无暇顾及两人关系的进展,他满脸茫然地又重复了一遍:“唐彦,我猜错了。” “你猜错了什么?” 希尔如此风声鹤唳,惶惶如惊弓之鸟,那么地牢里隐藏的秘密,也许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骇人。 江洗秋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希尔……他对大人做了什么? “我现在要回圣殿。”江洗秋蓦然站起,他身形还因为受伤有些摇摇欲坠,可他强撑着拂开唐彦的手。 唐彦略微恼怒地抓住他:“你疯了?刚才被打中脑子了吗?你要是想送死,不需要回圣殿那么麻烦,我直接帮你。” 江洗秋异常固执:“我必须要回去,有些事情只有我回去才能做。”他任由唐彦抓着:“我不会有事,希尔也不会让我出事。” 他说:“我如果死了,大人会有感应的,地牢困不住他。你明白吗?唐彦。” 再怎么担心沈明泽厌恶他,江洗秋也清楚地知道,即便那人会因为他的背叛对他失望,也不会舍得不管他,更不会允许他不明不白地死去。 所以希尔怎么敢让他出事? 唐彦迟疑片刻,抓着对方的手缓缓松开。 他依然担心江洗秋的安危,可是,如果天平的这端是沈明泽,那另一端是什么好像都不重要。 江洗秋看着唐彦的动作,很轻易就猜到对方的想法。他轻轻笑了笑,自魔法纳戒中取出传送卷轴。 虽说还在圣城,可要他走回去未免有些难为人了。而且,这卷轴在寻常魔法师眼里珍贵,他却自己就可以制作,至多花点时间罢了。 江洗秋撕开传送卷轴,脚底下便亮起一道圆形的魔法阵,他站在正中,身影逐渐变得模糊虚无。 他忽然心有所感,转头看向远方。 一碧苍穹,与青山相接,风光旖旎,该是大人喜欢的风景。 消失前的最后一秒,他余光忽然瞥见了一道人影。 那人立于半空之中,目光越过长长的距离,清晰地将其中的怜惜与温和毫无保留地传达给他。 江洗秋脸色大变。 ——这个眼神,他就是死也不会忘记! * “什么人?”唐彦没有注意到江洗秋震惊的神色,他感知到了陌生人的到来,满脸戒备,魔杖悬浮在他手边。 他猛然抬头看,一瞬的恍惚过后,便涌起了巨大的怒意。 唐彦伸手握紧魔杖,尖锐的一端直直对准来人,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大的胆子!我大哥还没死呢,你竟然敢冒充他!” 他曾听塞西埃利说见到过一个和沈明泽很像的人,只是那时他没有意料到会像到这种程度。 这要不是有意的、长期的模仿,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 唐彦才不信,世上会有两个人,拥有近乎一致的眼神,和如出一辙的气质。 ——除非他们是同一个人。 “这个,我是……”沈明泽正发愁要怎么解释,唐彦的攻击已经到了眼前,他只得仓促应战。 唐彦本就因为江洗秋的事觉得内心燃着一股憋屈的怒火,他肆意吟诵咒语,将大魔法师的实力淋漓尽致地展现。 沈明泽只守不攻,不住闪退。他虽然游刃有余,然而唐彦的攻击太过密集,在旁观者看来,便像是他无力还手,即将要被五颜六色、杀伤力巨大的魔法攻击淹没。 千钧一发之际,莱雅娜踏空而来,她腕间藤蔓轻舞,击碎了唐彦所有的攻势。赛诺纵身而上,很快超过莱雅娜,挡在了最前方。 三人缠斗起来,硬生生把最先加入战局的沈明泽推挤了出去。 莱雅娜和赛诺虽然还戴着幕篱、面具,但他们的攻击方式是很明显的精灵独有的手段。 唐彦怪叫起来:“做什么做什么,看清敌我再打啊!空羽没跟你们说过我吗?我就是唐彦,你们精灵王的好兄弟。” “喂喂喂,你们是不是被这个人类骗了,我可跟你们说啊,人类都狡诈,当然我除外。” “不要相信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类,快住手,站到我身边来,我们才是一伙的……慢着慢着慢着!” 这个人类真的很聒噪。 莱雅娜出手更加凌厉,她冷着脸,一言不发。 天赋异禀的精灵公主从小顺风顺水,没受到过什么挫折,如今不过短短一段时间,先是希尔、再是唐彦,都是她无法匹敌的对手。 她与赛诺联手,这个人类居然还有余力叽叽喳喳说这么多话!简直是□□裸的不屑。 精灵公主很生气,空羽可没对她说过什么唐燕唐鹰的,这个人类才最阴险狡诈,居然还想骗她。 赛诺面具下的脸色同样不好看,精灵族得天独厚,他与莱雅娜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居然还在战斗中被人挑衅了。 赛诺横剑在前,手指轻抚过剑身,微闭上眼,默念咒语,长剑顿时光芒大盛。 唐彦情急之下骂出了一句脏话,“你们能不能听我说话,我说了我不是敌人!” 这种招式一看就对自身损耗极大,他倒是不会有事,可以后怎么跟空羽交代? “你们精灵都是一群死脑筋,气死我了。”唐彦嘴不停,脑子疯狂转动。 剑势半成,如果强行打断,只会让赛诺伤上加伤,为今之计,只能仍由他顺利将攻击发出。 可自己已经被他的气机锁定,无法避让。 这么看来,唯一的办法居然是强行接下,还得尽量化解攻势,以免对撞时荡开的魔力进一步损伤到这两个脆弱的小精灵。 ……这都什么事啊!唐彦心中暗骂,他居然会在战斗中为自己的对手担忧,冒着受伤的风险也要想办法保护他们。 这种愚蠢的行为放在别人身上他一定会嘲笑的。 空气中似乎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可正沉浸在激烈战斗中的三人并没有听到。如同一阵轻柔的风吹过,无声无息间拂去了场上的硝烟。 小巷幽深。 三人同时恍惚了片刻,待回过神,就只见有长长的碧绿枝条自树梢垂落,正随着清风飘摇晃动。 不知是谁在树干上挂了一对精巧的小风铃,叮叮当当、清脆细微,他们刚才居然都没有听见。 莱雅娜手腕上环绕的藤蔓停在了半空,赛诺准备了一半的剑势为之一散,严阵以待的唐彦保持着一个有些尴尬奇怪的姿势。 三人面面相觑,却再也没有了打起来的冲动。 这种手段实在恐怖,唐彦心下微沉。 他转头,目光冷冽地看向站在旁边纤尘不染、眉眼带笑的沈明泽,神色陡然戒备:“是你?” 沈明泽抬眼,显得无辜而又茫然:“什么?” 唐星煜扛着沈望姗姗来迟,突兀地闯进这一片气氛怪异的领域,瞬间让气氛变得更为怪异 “唐彦?”他的手因为惊愕松开,沈望“啪嗒”一声掉到地上,唐星煜却无暇顾及。 沈望也乖巧,不哭不闹,自己爬起来拍干净身上尘土,快步跑到沈明泽身边。 这才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唐星煜和唐彦。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能在这个月完结耶! 第97章 神祇(22) 继沈明泽之后, 战斗中心的莱雅娜和赛诺也沦为配角,四个人齐齐地站在一排, 目光在唐彦和唐星煜两人之间流转。 一笑可泯灭恩仇, 八卦可解怨释结。 “唐星煜,怎么说话呢?”唐彦被众人的目光看得有些羞恼,耳朵都有些发红,他大声嚷道:“我是你爹!” “噗。”赛诺连忙捂住嘴。 天地良心,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但是这幅画面实在有些好笑。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相对而站, 一个震惊且略带嫌弃地直呼其名, 另一个原地恼怒跳脚,说出口的话像是骂人。 莱雅娜等人倒是不怀疑唐彦的话, 虽说他们长得不像, 但明显能看出两人之间关系匪浅。 只不过,唐星煜看起来更像是长辈。 唐星煜如同看到了自己不成器的孩子,皱着眉教训:“你怎么会来圣城?” 唐彦不甘示弱地顶嘴:“想来就来了。你呢?你来这儿做什么?” “呵。”唐星煜冷笑一声。 唐星煜自小就对魔法感兴趣,他想学更高深的魔法,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魔法师。 一般来说,有这种志向的人,通常都会对圣城充满向往。 圣城是公认的魔法氛围最浓郁的地方, 五个人里就有三个是魔法师,与魔法道具相关的小店铺满街都是。 这里藏有最多的魔法秘籍, 拥有最神秘的魔法建筑,住着最强大的魔法师,在这里才可以得到最快的成长。 晨曦学院虽然好, 可校园哪比得上风云际会、胜友如云的繁华城池?天地那么大,唐星煜很想去闯一闯。 可他当时还太小,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钱。 自农场到圣城,这路上传送阵需要的花费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他无能的老父亲唐彦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场主,哪里出得起这笔对他们而言的天文数字? 唐星煜小时候还是个乖巧的孩子,他默默地将愿望藏在心底,打定了注意长大后要努力赚钱,把家里的农场搬到圣城。 后来有一天,他无意中听见唐彦和一个陌生女声谈话,唐彦的情绪很激动,几乎要和她吵起来。 唐星煜听到那女声问:“真的不打算回圣城了吗?你的房间江洗秋都还留着。” “不回!他们来找你当说客?”唐星煜从来没听见唐彦用这么愤怒的语气说话:“他们最好期待我别回去,我要是回了,一定是去杀他们的。” “你就打算一辈子待在这个小地方?唐彦,你再讨厌他们,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圣城的魔力更加浓厚,你在这里,很难再有进步。” “那就不进步。”很幼稚的赌气行为,但唐彦说的铿锵有力。 唐星煜不知为何唐彦如此抗拒去圣城,但他当时初偷听到这段话时充满了喜悦。 他们家是有能力去圣城的,而且还有能力长久居住在那里,他这能干的父亲在那边留下了一份基业。 唐星煜以为遥不可及的、需要他未来长久奔赴的梦想,如今就停留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 于是那天晚饭后,唐星煜试探性地对唐彦说他想去圣城,他原以为即便唐彦仍然不愿意,至少会犹豫一番。 可唐彦不假思索地拒绝,并且十分生气地骂了他一顿。 唐彦虽然对唐星煜关注较少,可之前从来没打骂过他。 唐星煜委屈异常,他不明白,他是唐彦的儿子不是吗?为何唐彦竟没有一点儿为他考虑的想法?他想要的东西并不过分,不允就罢了,何必要对他如此疾言厉色? 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唐星煜早就忘了唐彦当时说了什么,可他铁青的脸色、严厉的声音,唐星煜至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嘴上说着不来圣城,那你现在是在哪里?皮可的小窝里吗?”唐星煜讽刺地说。 所以唐彦不是不会来圣城,只是不会因为他罢了。 这个人还真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提醒自己在他心目中是多么的无足轻重。 唐彦亦是冷声说:“我自有我的原因,倒是你,唐星煜,谁准你来这里的?要么回家,要么回晨曦。” “我不要你管!”唐星煜最讨厌唐彦这种语气,他明明从未担负起父亲的责任,为何还可以这么理所当然地管教他? “那你想要谁管?我……”唐彦的情绪也逐渐变得暴躁,他为什么再没来过圣城?不就是因为唐星煜? “那个,”沈明泽温和的声音强势地打断了唐彦之后的话语,“我们不如,换一个地方再聊?” 事情进展到这地步,已经不是八卦而已了。周围几人的表情都有些尴尬,面面相觑,正想着用什么借口离开。 毕竟相处的时间不短,沈望略带担忧和紧张地看了看唐星煜,然后再握紧拳头,仇视地盯着唐彦。 莱雅娜和赛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有些分不清场上局势。 他们几乎要把这件事当成是误会一场了,毕竟唐星煜是他们认可的伙伴,唐彦既然是同伴的父亲,那他们也愿意把他当做长辈。 可如今听下来,唐星煜对他的抵触不似作假。 天底下不是所有的父亲都值得尊敬,也许其中就有唐彦也说不定。 “我们父子之间的事情,用你来多嘴?”唐彦看着沈明泽,被这份熟悉刺痛,他难以忍受地闭了闭眼:“你究竟有什么目的?跟在我儿子旁边又是要做什么?我警告你……” “唐彦!” 唐彦话说到一半再次被打断,他睁开呀,看见唐星煜挡在沈明泽身前,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他。 他张张嘴,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傻孩子啊,知不知道你护着的朋友是个多可怕的豺狼? 唐彦沉默片刻,再说话时语气已经变得妥协:“我就住在这附近,一起去吧。” * 白光散去,江洗秋出现在了自己的房间,因为受伤无力重重地跌坐到了地上,可他像是察觉不到身体糟糕的情况。 是大人回来了,一定是大人! 普天之下,除了他,再没人能有这样的眼神! 他激动地站起来,试图再次去找唐彦,然而他如今太过虚弱,刚站起来便又跌倒。 头重重地磕到了桌沿,传来尖锐的疼痛感,桌子受力歪斜,杯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江洗秋坐在狼藉碎片中,总算是清醒了一点。 他确定他看到的是那人,可那人分明还被困在地牢之中。以神的慈悲,绝不可能主动出来。 除非……有不得不出来的理由,有不得不亲自完成的事情。 会是什么事情?江洗秋心跳剧烈。 他向来喜欢猜测人心,唐彦曾笑说他有狗鼻子,闻着味就能知道对方的秉性。 他看人极准,更何况,沈明泽其实不难懂。 那人是风花雪月的代名词,是一切爱与美的化身。 ——他不能这么去见大人。 大人的出现意味着深渊的苏醒,这人把苍生看得比一切都重,怎么会离开地牢? 除非他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从很早很早以前,他们就知道,要解决深渊,唯一的办法是沈明泽死。 想来如今也不会再有更好的、更简单的主意了,否则大人不会瞒着他们独自行动,至今都没有人知道他行走大陆。 所以,他是不是……找到了杀死自己的办法? 江洗秋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不小心压到瓷器碎片割伤了自己也不在乎。 他踉踉跄跄走到桌前,从桌子的抽屉中取出来三瓶分别为红蓝绿颜色的液体,仰头将药剂喝下。 再好的魔法药剂起效都需要时间,江洗秋却连半刻都不愿意等待,他取出魔法球,借助其中残存的魔力勉强地施展出了魔法。 透明的水晶魔法球原地缓慢地悬浮了起来,表面散发出浅淡的光泽。 不一会儿,水晶球上方投影出了一道人影,人影显得有些虚幻,看不真切,声音却清晰。 “江洗秋?”梅澜困惑地问。 她对希尔的背叛耿耿于怀,自然也不可能对江洗秋有什么好脸色。 他们两人或许也知道这一点,不同的是,希尔这些年里联系过她无数次,江洗秋却一次都没有。 她原以为他们俩就这么默契地再不往来,没想到能收到江洗秋的通话请求。 他好像受了伤,模糊的影像都能看出他身上斑斑点点的红色血迹。 江洗秋的声音细弱:“梅澜,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何事?”梅澜听到那边压抑的咳嗽声,忍不住问:“你怎么搞成这样?希尔动的手?” 除了希尔应该也不会有别人了,全天下的大魔法师就那几个。 梅澜不心疼他,反而还有些幸灾乐祸和好奇。 当初这两人狼狈为奸、同流合污,结果还不是分崩离析? 可见利益也并非能构成稳固的团体。 “我看到他了,他回来了。”江洗秋无暇探究梅澜语气中的情绪,他着急地说。 “谁?”梅澜莫名有些紧张。 江洗秋心绪起伏牵动伤势,他捂住嘴咳了两声,郑重、欣喜、虔诚交织在一起:“大人,沈明泽。” 第98章 神祇(23) 一时沉默, 似乎是梅澜正在消化听到的话。 良久,她干涩地说:“江洗秋, 大人不是可以用来开玩笑的。” “我当然不会!”江洗秋情绪激动地反驳, “我怎么可能用这种事情说笑?” 梅澜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他,似乎是在反问:你不会么? 江洗秋脸色苍白,“梅澜, 也许你不信, 但我对大人的忠诚, 不比你们任何人要少。” 他才是整个世界上, 对沈明泽最虔诚的信徒。 “我的确不信。”梅澜不愿听这些内容,不管江洗秋究竟是什么想法, 他当初的背叛是事实。“你说你见到了大人, 什么意思?” 江洗秋低声说:“我刚才用了传送卷轴,传送离开前一秒,我看到了他。” “你确定?”梅澜皱起眉头,“会不会是你认错了?”只那短暂的一眼,江洗秋居然就能够这么确定。 “不可能!”江洗秋咳嗽了两声,斩钉截铁地说:“他便是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 他跟在那人身边这么久, 那人自己都不曾注意的小习惯,他都了然如心。那人的一个眼神, 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梅澜,这么多年了,你还想过这种日子吗?”江洗秋轻声问。 他知道梅澜之所以没像唐彦那样, 直白地对他和希尔表露出敌意,是因为沈明泽曾经找她谈过话。 那时沈明泽已经表露出去往精灵之森陷入深眠的意图, 梅澜情绪焦躁万分,沈明泽便去安抚她。 江洗秋不知道两人具体说了些什么,但他大概能够猜到,无非是梅澜最后妥协了,决定对那人的自我牺牲保持沉默。 沈明泽要做一件事,所有人都会为他让路,不会有任何例外。 他永远有能力说服他们。 所以后来江洗秋的计划才会实施得那么顺利。 希尔成为了他的盟友,梅澜误以为这是沈明泽的决定于是置身事外,只剩下一个最冲动最好解决的唐彦。 可是—— 梅澜愿意听从神明的指示,可她真的还愿意过没有神明的生活吗? 神命不可违,但神要他们杀了他,他们是听?还是不听? 梅澜沉默片刻,“你又想做什么?” 江洗秋的话总是太具有蛊惑性,他们当年还情同手足的时候,她就知道千万不能和他交流太多,否则总会不知不觉地陷入他的逻辑中。 只是这些手段江洗秋从前只会用到敌人身上,可如今,她也不知自己算不算也是他的敌人? 反正,她是不敢再相信他了。 “大人的想法不难猜,梅澜,你应该也能想到吧?大人将自己看得太轻,总喜欢伤害自己……”江洗秋语调缓慢,他喝下的魔药逐渐起效,支撑着他将这长长的一段话说完。 他从来不否认自己的卑劣,当初强行将沈明泽困住,更不是为了什么苍生大义。 江洗秋哪有那么崇高? 从前是出于一己之私,如今孤注一掷要救那人,也是出于一己之私。 江洗秋说:“你能接受他又一次牺牲吗?你难道就不想让他活下来吗?我可以,梅澜,我知道我可以实现这一切。” “你直接说吧,要怎么做?”梅澜承认自己被说动了。 也许真是孺子不可教吧,那人教导了他们这么久,她始终没办法学会那人的无私和包容。 她想,这个世界本就是因他而存在,如今再为他而消亡,岂不也是理所当然? * 沈明泽内心闪过一丝不安,这份预感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快速,他险些以为是错觉。 唐彦掩上小院的门,回过头就看到一旁目光仇恨警惕的唐星煜,他顿了顿,移开眼,神色冰冷地看着沈明泽:“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把我们当犯人质问吗?”莱雅娜上前一步,将沈明泽拦在身后。赛诺见状也立即上前,站在莱雅娜身后半步,同仇敌忾地望着他。 唐彦有些头疼:“空羽知道你们认识这么一个人吗?他就没什么意见?” “王当然知道,就是王让我们跟着明泽的。”莱雅娜说。 “明泽……”唐彦冷笑一声:“你也配叫这个名字?” 空羽那只傻精灵该不会真被骗了,以为这人是神吧? 应该还不至于傻到这种程度。 唐星煜火冒三丈,他大步上前,强势将沈明泽拉到身后,护犊子似地说:“这个名字怎么了?全天下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叫这个名字了!” “星煜,别激动。”沈明泽任由唐星煜扯着,小声地劝他。 唐彦原本还想搁置矛盾,待其余人走后再与唐星煜细聊,然而如今也被他激出了怒火:“唐星煜!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许来圣城?现在的圣城在希尔的治理下,能是什么好地方?” 来就算了,居然还和这个冒牌货凑在一起。 没有人能冒充得了那个人。 那人从来都是抵御在最前方,哪像这个冒牌货一样,被所有人护在身后?赝品收买人心的本事倒是不小。 四周寂静了一瞬。 唐星煜觉得内心有些复杂,之前虽然听沈明泽提过唐彦是个大魔法师,但那时还没什么实感。 唐彦不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农场主,连农场里的小动物都能追得他到处跑,怎么会是什么大人物? 可他如今说起精灵王的语气那样熟稔,对圣殿殿主希尔也是毫无负担地嬉笑怒骂。 唐星煜忽然发觉,他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唐彦。 莱雅娜开口的时候情绪和缓了许多,她友好地问:“你也讨厌希尔?” “岂止是讨厌?”唐彦冷笑一声,紧握拳头,掷地有声:“我与他深仇大恨,不死不休!” 沈明泽闻言抬头,目光中蕴出了一片浅淡的悲伤,他轻声问:“是因为沈明泽吗?”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唐彦冷冷地说:“谁告诉了你这些事情?是希尔吗?你装成这幅模样,也是他给你的命令?他想要什么?” 沈明泽苦笑:“唐大魔法师一次性问了这么多个问题,让我怎么回答?我不认识希尔,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对当年的一些事情略有耳闻。” “其实,我觉得,希尔殿主已经走出来了……倒是唐魔法师你还在念念不忘。” 他叹了一口气,吞吞吐吐地说:“沈明泽也没什么特别的,萍水相逢……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不如就当他……死了……” “住嘴!”唐彦瞬间震怒,他拂开唐星煜,右手揪住沈明泽的衣领。 他的动作太过突然迅速,其他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莱雅娜赶紧高声阻止:“别动手,不许伤害他。” “爹爹爹。”唐星煜满脸着急,为了沈明泽出卖了自己的坚持:“你松手,明泽只是不会说话,没有恶意的。” 唐彦没有理会他们,他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警告:“再让我听见这种话,即使你有精灵族当靠山,天涯海角,我都要杀你!” “……抱歉。”沈明泽低声说。 唐彦冰冷地看了他一眼,松开手,还不等几人松一口气,唐彦便把刚关上的门打开。 “今日不便待客,你们走吧。” 唐彦一直都没变过,行事冲动不考虑后果,想做什么便做,无论结果如何也比不上他的顺心舒坦。 他不喜欢这些人,于是就干脆利落地送客,什么两族情谊,什么精灵族实力,都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走就走,神气什么?”唐星煜小声嘟囔,拉着沈明泽率先往外走。 唐彦站在门口,倚靠在墙上,眼眸微垂,声音冷淡,“唐星煜,你留下。” “我不……”唐星煜正要拒绝,忽然被沈明泽推了一下,将他没说完的话堵了回去。 沈明泽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忘了我教你的吗?” 唐星煜一愣,转头看,沈明泽正冲他挤眉弄眼。 有些滑稽的神态被这人做得潇洒又写意,唐星煜当真蠢蠢欲动了起来。 沈明泽曾鼓动他打唐彦一顿,还说如果动手的是他,唐彦绝不会还手。 沈明泽微微一笑,将唐星煜往唐彦的方向推了推,“星煜,你和你父亲好好说,我们就先走了。” 唐星煜欲言又止地目送几人离开,转过头眼眸亮闪闪地看着唐彦。 唐彦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再也保持不住冷淡漠然的表情,略带惊恐地问:“你要做什么?” “住手!唐星煜!你这个逆子!” * 走在路上的沈明泽轻声笑了笑,仿佛心情极好。 明明不久前才被人揪着衣领威胁,在生死关头走了一圈,他却好像没有留下半点阴霾。 沈望被他牵着,好奇地仰头看他:“哥哥,你在笑什么?” “在为你的星煜哥哥开心啊,笑他得偿所愿。”沈明泽耐心回答。 莱雅娜不明觉厉,她没有过多纠结,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代,“沈明泽,你以后不要说这种话。” 莱雅娜眉头紧皱,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是沈明泽,她早就像唐彦一样不管不顾地动手了。 不,她也许会比唐彦做的还过分。 永远不要小看精灵的忠诚。 沈明泽叹了口气,看着他们的眼神极为柔软,“我知道了,我以后不说了。” ——可沈明泽,他何德何能呢? 第99章 神祇(24) 希尔如果能听到江洗秋和梅澜的谈话, 他就会知道如今让他头疼的则鸣大陆混乱局势,已经是江洗秋手下留情的结果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梅澜问, 脸上的表情十分坚定。 她爱这个世界吗?爱的。 她可以为则鸣生灵付出生命, 因为那人是如此热忱地爱着这个世界。 那人是天道,是神明,这个世界因他而生,因他而存。 倘若注定不能同时存在, 那么牺牲的一方, 绝不该是他。 江洗秋坚定地说:“此刻!” 此事宜早不宜迟, 沈明泽掌控整个大陆, 普天之下无敌手,他要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失败过。 江洗秋其实没有把握成功, 可他必须要试一试。 “大人应该还没猜到这件事, 只能趁他还没反应过来,也许还有成功的机会。”江洗秋说。 梅澜踟蹰片刻,犹豫地说:“不告诉唐彦吗?” “……还是不了,阿彦他藏不住话。”提及好友,江洗秋脸上流露出了些微的笑意。 他们如今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他与唐彦此番在圣殿大闹一场,希尔已经知道唐彦来了圣城,定然会严加防守。 以希尔胆小如鼠的性子, 恨不得将所有局势掌控在手里,不会容忍任何一个不安定的因素存在, 因此他必定会监视唐彦。 江洗秋笑了笑,“就算现在不与唐彦说,他之后也会配合的。” “这倒是。”梅澜亦很是认同。 唐彦比他们都要纯粹坚定, 他的想法一直没有变过。如果曾经不是大人拦着,他早已高举屠刀, 先杀了所有人,然后再自杀。 所以哪怕不知道前因后果,只要知道目的是为了那个人,唐彦一定会无条件配合。 “需要我做什么?”江洗秋的计划听起来已经很完善了,他筹谋了三十年,如今万事俱备,只差他一道命令,似乎没有梅澜的用武之地。 江洗秋无力地喘了口气,四下看了看,将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来。 他毕竟受了重伤,那药剂再神奇,也不能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平复如旧。 江洗秋疲惫地坐下,微阖眼眸,思考了片刻,“梅澜,我若让你一起去杀希尔,你下得去手吗?” “这有什么下不去手的。”梅澜嗤笑一声,但她又忽然长叹,“原还想去见见大人,如今还是不了。” 她苦笑地说:“大人估计要恨死我们了。” 那估计早就恨死他了。 江洗秋坐在窗棂的阴影里,半张脸晦暗不明。 他于三十年前在各处势力缓慢而持续地种下一颗颗钉子。 三十年来没有下达过任何指令,由他们越埋越深,越爬越高,如今已都是那些能够影响大陆局势的势力中,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重要人物。 最开始只是以防万一之下的顺手施为,后来那个想法出现之后,就开始有意识地培养这部分人手。 谁说这个世界不需要神明? 倘若人们水深火热、命在旦夕,神明可否垂怜? 沈明泽若不管不顾,就由他来倾覆整个世界。 沈明泽若是忍不住救世,深渊便会扩大。 ——则鸣大陆之后成为那人的桎梏,不如毁去。 江洗秋将所有的计划回想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遗漏。于是他自魔法戒指中拿出水晶令牌,没有犹豫地捏碎。 晶莹的碎片还未落地,便如雪花消融般消失在了夕阳的余晖中。 与此同时,许多人腰间佩戴的玉佩发出细微的震动,除了玉佩的主人,没有人注意到。 这些人如同一架巨大机器里的螺丝钉,随着他们的行动,悄无声息间,一场风暴已然席卷了整片大陆。 “江洗秋,”水晶球上的影像虚幻模糊,看不出梅澜眼神里的脆弱。 向来傲雪凌霜、无畏无惧的女子少见地流露出了几分茫然无助,她说:“大人一定不会愿意我们这么做的,他要是知道了……” 那该有多难受?他说不定会自责,说不定会痛苦很久很久。 江洗秋目光几经变化,最终化为孤注一掷的决绝。 沈明泽如果是用踩着白骨的方式活下去,想来余生都将愧疚难安。 但是,至少他活着。 能跑能跳,有温热呼吸,会喜会怒——生机勃勃地活着。 “也许会难过一段时间吧,反正,活着就好。”江洗秋怅然地望向远方,从前沈明泽安慰他们的时候大道理一套接一套,只希望那人自己也能做到。 神明的生命浩渺无垠,他会遇到更精彩更值得守护的世界,会拥有更虔诚更符合他心意的信徒,会经历更特别更想要铭记的事情…… 他们何其渺小,如何能误这人一生? 会痛苦也没关系,江洗秋要他活着。 * 唐星煜从院子围墙上探出脑袋,屋内的赛诺警惕了一瞬,待察觉来人身份,这才松开握剑的手,没再理会。 唐星煜于是畅通无阻地翻进了小院,大摇大摆地敲响了沈明泽的房门。 沈明泽很快打开门,他对着屋外的少年微微一笑,“满意了?” “满意了。”唐星煜丝毫没有被打趣到的羞涩,坦然地笑起来。 唐彦当真没有还手,连防御都束手束脚,唯恐唐星煜因反震而受伤。 他毕竟是大魔法师,要制服一个魔法学徒简单得很,可唐星煜居然每次都不要命似地用自己的要害处抵挡。 唐彦只能一边紧急收手一边破开大骂:“唐星煜,谁告诉你这种下三滥的战斗方式的?该死,塞西埃利平时都教了你什么!” 思及方才唐彦气急败坏的模样,唐星煜抑制不住地露出了笑意。 “我当然不会骗你。”沈明泽也轻声笑起来,显得极为开怀:“星煜,我能看得出,唐彦很在乎你。” “也许吧。”唐星煜努力抿着唇,不让自己笑得太过猖狂。 不管唐彦对他到底是什么态度,总之能打唐彦一顿,他就很开心。 沈明泽无奈地摇摇头,“他应该不知道你跑出来了?唐彦,跟你父亲回去吧,他是数一数二的大魔法师,能教你很多的。” “你不是一直想学更高深的魔法吗?如今机会来了,可要把握住啊。”沈明泽笑着说。 唐星煜从来没对他说起过这方面的憧憬和目标,可沈明泽还是看出来了。 “能和大魔法师久战不败,你也很厉害啊,难道你不愿意教我?”唐星煜开玩笑似地说道。 他早从唐彦嘴里知道了他们到来前发生的事,作为对手的唐彦最能感受到沈明泽躲闪时的举重若轻。 唐彦说这人绝不简单,即便不是大魔法师,也差不了多少了。更别说还有那道神秘的、不知不觉间消解他们攻势的轻柔的风。 唐星煜上下打量了他片刻,“你这是要出门?” 沈明泽看起来整装待发,可屋外圆月高悬,天色已暗,他这是要去哪里? 沈明泽点点头:“去见一位朋友。” “你还有朋友?”唐星煜惊叫一声,连忙捂住嘴,讪讪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是很要好的朋友吗?” 沈明泽人这么好,有朋友才不奇怪,他如果在西大陆,一定也是被无数人众星拱月的目光焦点。 东大陆真不是个好地方,明泽以后还是别来了。 沈明泽认真地继续点头:“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说要不要好?” “……那叫养孩子,不叫交朋友。”唐星煜一时无语,不知沈明泽是真心如此认为,还是在故意逗他。 毕竟,他时常分不清这人的玩笑话和实话。 唐星煜犹豫片刻,小心翼翼道:“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他故作随意,大大咧咧地说:“以咱们俩的交情,你朋友就是我朋友。” 沈明泽温和地看着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星煜,你别担心,我真的只是去和故人见一面,天亮了我就回来了。” “我不信。”唐星煜收回脸上伪装出来的笑意,“你就是个大骗子,我才不要信。” 沈明泽闻言顿了顿。 这话听起来有些似曾相识,他试探地叫了一声:“小一?” “啊?小什么?”唐星煜不解怎么忽然换了一个话题,奇怪地问。 “没什么。”沈明泽微微一笑:“我说你身上有只小蚂蚁……现在没了。” * “啊秋。” 系统001打了个喷嚏,“怪事,机器人也会感冒的吗?……呸呸呸,我才不是机器人!” 巨大的白色空间内,漂浮着几个光团。 光团们忙忙碌碌,行事匆匆,其中一个却惬意地躺在用数据构成的沙发上,左手炸鸡右手可乐,对同伴们一言难尽的目光视而不见。 每一个系统都有自己的算法逻辑,用人类的话说,也算是有了自我意识。 新出产的小系统好奇地频频回头,终于忍不住问:“001大人,你不去找新的宿主吗?” “我有宿主啊。”001喝了一口可乐,故作矜持地说:“沈明泽,你知道吧?” “那个任务成功率百分之百的大佬?”小系统电子眼亮闪闪,“可是他不是退休了吗?” “退休了又不是不能再回来打工。”001学着沈明泽叹了一口气:“我这个宿主啊,又哭又闹、死皮赖脸一定要之后再和我签订契约,我能有什么办法?” “谁让我是一个心地善良的系统呢?当然还是等他啊。” 系统001这样说着,忍不住真心实意为自己叹了一口气。 它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反正,一直等下去,总能等到沈明泽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塞西埃利风评被害。 反派说“我一定会回来的”,可能代表他们真的会回来。至于沈明泽嘛…… 第100章 神祇(25) 系统002骂骂咧咧地回到系统空间, 它的上一任宿主不久之前也退休了,如今正在物色新宿主。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系统002如今看谁都不顺眼。 它瞥见瘫倒在沙发上的系统001,颇觉得不平衡。“001,你再不去做任务,就要被淘汰了!” “急什么?”系统001懒洋洋地说:“我现在的积分, 够我休息两百年了。唉, 我宿主也太优秀了, 我早说可以收着点, 慢慢来,别给其他宿主太大压力, 他偏不, 就要用最短的时间,完成最多的任务。” “上一任宿主,谢谢。”002纠正,“你得意什么?他现在又不是你宿主了。” 要说沈明泽,那还真是它们系统界的一个传奇,早在他还没有签订契约执行龙傲天任务的时候,它们就已经知道他的存在了。 只有系统001, 出厂时少接收了一份资料,又机缘巧合直接到了沈明泽的世界, 于是阴差阳错之下,竟然还真让它走了狗屎运,绑定了这个大佬。 “001, 你确定他还会和你签订契约吗?要知道,如果他愿意, 即使不依靠系统的能力,他也能穿越三千小世界。”002提醒它:“你这次回来应该也收到那份文件了,他是唯一一个诞生了人类情感的天道。”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道维持着世界的运转,为了保持绝对的公正,必须摒弃所有的情感。 所以天道是不能有喜怒哀乐悲悯不忍种种情绪的,按照常理而言,原也不会诞生这些“无用的”情感。 只是很奇怪地,出现了一个沈明泽。 天道生了七情六欲,就不能再成为天道了。 接下来无非是两个走向,要么世界毁灭,天道彻底没了因果羁绊,从此自由地徜徉于三千小世界。 要么天道死亡,世界自动衍生出新的天道接替,此后日升月落、四季更迭,一切如初。 002即使不用上程序运算,也能看出沈明泽选前者更好。事实上,早在沈明泽刚刚出现在赫安山脉的时候,它们就猜测要多一个上司,结果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反而等来了一位同事。 002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在想,这人真是太傻了,明明能当主神,偏偏选择做任务者。 “放心吧002,”001大手一挥,极为自信地说:“我这宿主虽然狗,但他从来不骗我。” 002将程序运转了两遍,狐疑地问:“为什么我的运算结果显示你在说谎?不对,这是……害怕?” 系统001顿时一僵,恼羞成怒般推搡着它离开,口中大声嚷嚷:“002,你出故障了,快去检查一下。” 它想,沈明泽答应过它的,他一定会活着回来见它。 主神是不需要和它们签订契约,又不代表做不到。 哇,那它001大人和它们的上司签订契约,岂不是很有排面? * 唐彦顺着唐星煜离开的轨迹,急匆匆地翻进了沈明泽住的小院。 赛诺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正前方,握着剑,满是威胁似地警告。 唐彦翻了个白眼,就这三脚猫实力,又不是他的对手,摆这幅模样有什么用? 唐彦不理他,对着院内大喊一声:“唐星煜,你给我出来!” “出来就出来,你嚷嚷什么?”唐星煜小跑出来,他觉得自己就是被熊孩子祸害的可怜家长,这孩子跑到他朋友的地盘大吵大闹,这让他在众人面前抬起头? 沈明泽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之后安安静静地站在外围,面色并无不虞,似乎不觉得打扰,也不觉得对他抱有恶意的唐彦的到来是一件需要忍受的坏事。 唐彦的目光总是忍不住看向他,然后又要因这熟悉的神色恍惚一阵。 他恶狠狠地瞪了沈明泽一眼。 唐星煜不满地制止他:“你干什么?” “跟我回去。”唐彦暂时放过了沈明泽,将注意力集中到唐星煜身上。 毕竟这人有星煜护着,和精灵族的小精灵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 明天去找江洗秋问问再说。 “我又不是不回去,怎么?你一个人怕黑吗?”大概是习惯使然,唐星煜仍旧不肯和唐彦好好说话。 唐彦冷冷地看着他:“别逼我绑了你带回去。” 他怎么敢放任唐星煜和这个冒牌货待在一块?伪装得这样相似,定然所图甚大。 唐星煜只不过是一个没有脑子的魔法学徒,哪里能抵抗得了对方的手段。 沈明泽无奈地笑了笑,“星煜。” 唐星煜阴阳怪气的话都到了嘴边,听到这声呼唤顿时咽了回去,“怎么了?明泽。” 他本就觉得自己年纪大,对沈明泽多有照顾,最近又因为种种不公平的待遇,对这人生了几分怜惜,是以很有把这人当作易碎品对待的小心翼翼。 ——星星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守在了月亮身边。 “你跟你父亲回去吧,你忘了?我也要去访友的,你留在这里,也见不到我。”沈明泽温和地说。 月亮是不能自己发光的,可星星可以。 所以星星其实不需要月亮。 唐星煜犹豫不决,最终还是不情愿地妥协:“好吧。” “跟我回去很委屈你吗?”唐彦暴跳如雷,什么意思啊?他说的不肯听,却把冒牌货的话却奉为圣旨。 唐星煜没有理气得跳脚的唐彦,他忽而很郑重地直视沈明泽的眼睛,异常坚定地承诺:“沈明泽,不管你究竟有什么身份,我都只认你是我朋友。” ——我宣布我永远和你天下第一好,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沈明泽一愣,忽而展颜,笑着应道:“好。” * 夜已深。 周遭静谧,沈望和两位精灵也都已陷入深深的睡眠,只有偶尔才会闪过几声夏虫鸣叫。 沈明泽指尖轻抚过月色下摇曳生姿的花朵,它们被照顾得非常好,此刻正毫无保留地展露自己的美丽。 沈明泽嘴角不自觉地流露出温柔笑意,他指尖轻点花瓣,像是在问好。 而后他收回手,迎着晚风负手而立,无声地叹了口气。 “树上蚊虫多,别躲在上面了。”怕吵到睡着的人,沈明泽的声音放的很轻:“为什么不出来呢?” 院子里唯一一棵大树繁茂的枝叶忽然晃动,从上面掉下一个人来。 希尔狼狈落地。 叱咤风云的大魔法师,差点因为这两三米的高度受伤。 希尔扶着树干,强行抑制他的颤抖:“你、你……你说过你不会出现的……” 沈明泽定定地看了希尔一眼,茫然问道:“谁?” 他温和地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怎么可能认错你。”希尔自嘲一笑,“你是来杀我的吗?是来报仇的吗?” 他做了很多错事,他背叛了沈明泽,背弃了昔日盟誓,他把则鸣大陆弄得一团糟。 月色朦胧,沈明泽望着对面人隐藏在树翳下模糊不清的脸,轻声叹了口气。 他慢慢上前,两人距离极近,不过一步之遥,“我为什么要杀你?你做的很好不是吗?” 他嘴角笑意真挚,不带一丝阴霾,“希尔……殿主大人。” 这个称呼被他咬得极轻,听来有股无关风花雪月的缠绵缱绻。 “我做的……好?” “当然。你建立了晨曦,是全大陆最好的魔法学院,受益者不知凡几;你整顿了圣殿,使它成为苍生的守卫者;你治理了大陆,令它欣欣向荣、如日方升……” 沈明泽细细数来,一时半刻竟数不完,他说着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显得骄傲又满足:“普天之下,如你这般出色的也不多。” 希尔抬眼,忽觉眼眶一阵酸涩,“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睁大双眼,固执地要一个答案。“沈明泽,你知不知道,我从来不后悔我做过的事情,要是重来一次,我还会……” 他就是这么糟糕,自私、贪婪、怯懦、得寸进尺…… 他不后悔这些年所有的决定,那么沈明泽呢? ——你后不后悔这些年对我的照顾? “嗯,我知道。”沈明泽态度自然:“所以呢?你又没有做错,当然不需要后悔。” “只有你这么觉得。”希尔苦涩地说。 所有人都觉得他做错了,连他自己,虽然不曾后悔,可也觉得自己是错的。 “可也只有我有资格评判,不是吗?”只有沈明泽是当事者和受害人,何必在乎别人的意见? 希尔抬眼,试图分辨眼前人说话时的情绪。 这人究竟是当真觉得他没错,还是只是仁慈地原谅了他的错误? 沈明泽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安抚与怜惜。“我不是他,希尔,你可以不用把我当成他。沈明泽终究会死的,我向你保证。” “什么意思?”希尔猛然抬头。 沈明泽微微一笑。 意思就是,他答应不会用“沈明泽”的身份出现,不会再见那些故人,更不会试图插手如今希尔的基业。 “你……”希尔原想问他为什么,可张嘴,说出口的却是:“你说的是真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月底了,我这个月写不完了QAQ 第101章 神祇(26) 沈明泽看着希尔眉宇间隐约的惶恐和不安, 他抬起手,想要像曾经那样轻抚对方的额头, 可他的手停在半空之中, 终究没有落下去。 好像,还是有些不一样了…… 沈明泽不是傻子,他不是察觉不到希尔偶尔流露出来的怨怼和妒意,可那不是错。 人之常情, 算什么错误。 如果一定要怪, 只能怪那该死的沈明泽。他早就该干脆利落地死去, 由此就不会牵连拖累任何人。 希尔看着这人突兀停顿着的动作, 说不出心里是期待还是排斥。 只是,待沈明泽将手收回之后, 他莫名生了一丝怅然若失之感。于是他这才发觉, 原来他竟然也是祈盼这人像从前一样待他的。 希尔是尾随唐彦而来,他比江洗秋想象中还要胆小,一刻也不能容忍唐彦留在圣城。 原本只是想找个机会驱逐对方,没想到会见到沈明泽。 ——完好无损的、地牢之外的沈明泽。 沈明泽收回手,温和地说:“你且回去睡一觉,什么也不必管,会有人替你做好的。” 你始终是神明疼爱的孩子, 你想做的事情,整个则鸣大陆都会帮你。 希尔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恍惚起身,走出小院。 他见到这人的时候极为忐忑,甚至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因为担忧而昏厥。 可离开的时候却像是完全卸下了心头的重担, 轻松又舒朗。 深夜的街道已经褪去了白日的人声鼎沸,只有魔法路灯亮着微光, 为晚归的行人指引方向。 希尔步伐忽然顿住。 晦暗橘光笼罩下的狭小区域,正无声地站着一个人影。 是去而复返的唐彦。 “希尔。”唐彦一字一顿,“真是,好久不见了。” 他刚刚好不容易带回了唐星煜,两人在路上险些又吵了起来。沈明泽就像一个祸国殃民的妖精,让一对父子为他争论不休,互相言语攻击。 他似乎说了一句贬低沈明泽的话,唐星煜便像啃了一枚炸弹似得原地跳起来,浑身冒刺。 唐彦觉得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有人在他面前对神明不敬,他也会这么生气。 可是这个冒牌货怎么能跟沈明泽比? 唐星煜说:“你怎么能认定他是假的?万一他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唐彦,我等着你嗷嗷大哭的样子!” 唐星煜没有证据,只是隐隐约约的怀疑。 他不信沈明泽会为了某个目的将自己伪装成另一个人,可这么多人都说像……如果只是巧合,是不是太巧了些? 于是他在吵架时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说完后自己也没过多在意。 反而是听到的唐彦莫名其妙上了心。 这句话如芒刺背、如鲠在喉,唐彦左思右想,还是在送唐星煜回去之后,偷偷又回来了一趟。 不曾想远远地就看见希尔从树上落下。 他不知为何没敢靠得太近,只一直守在这里,等着希尔,也猜测着小院里的事情。 “是唐彦啊。我说过我很欣赏你,圣殿永远为你留着位置。”希尔笑容僵硬,带着公事公办的敷衍,“你这次回来,是想通了吗?” 唐彦冷笑一声,他不擅近战,更不是希尔的对手,然而他仍然没有一丝迟疑和犹豫,吟唱咒语,义无反顾地向希尔攻去。 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 如果他死在希尔手里,能够换得沈大哥自由,那便再好不过。 * 正打算出门的沈明泽察觉到了浓郁的魔力波动,那是大魔法师才能拥有的实力。 沈明泽眉头紧皱,天下的大魔法师也就那几个,联想到刚从他这离开不久的希尔,对战双方也就不难猜。 沈明泽顿觉头疼,他叹了口气,转身换了个方向。 ——总不能不管。 他刚迈出一步,便似有所感般猛然回头,瞥见远方火光冲天。 浓烟在漆黑的夜空中看不真切,沈明泽跃上半空,看到跳动的火焰包围圈中人影散乱。 动静这样大,在附近打斗的唐彦和希尔当然也看到了。 唐彦猖狂大笑,幸灾乐祸:“希尔,你房子没了。” 着火的正是圣殿。 希尔目光凝重,试图摆脱唐彦的纠缠,尽快回到圣殿处理此事。然而唐彦却把这当成弱点,愈发得寸进尺起来,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两人且战且退,终究是希尔技高一筹,战场逐渐在他的引导下落到了圣殿。 一个巨大的水球在希尔的召唤下凭空产生,于上方碎裂飞溅,圣殿就下了一场雨。 “希尔,这就是报应。”唐彦暂时停手,看着脚下的半壁废墟笑得停不下来。 他们来时火已经烧完了一半,如今一边是金碧辉煌的奢华,一边是断壁残垣的狼藉。 希尔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很开心?可你别忘了,圣殿也有你的一部分。” 唐彦朝他露齿一笑,以行动证明自己是真的开怀畅意。 周围救火的骑士们看到希尔顿时如释重负,欣喜地说:“殿主,你回来了。” “发生了什么?”希尔已褪去了当年的幼稚模样,沉稳、可靠、不怒自威,说话时也带着久居高位才能养出来的气场:“谁纵的火?人可抓到了?” 圣殿骑士都是有真本事的魔法师,水球术是最基本的魔法之一,即使真的不小心失火,也不会这么严重。 这火不是普通的火,这件事是有人故意为之。 “嗤,讨厌你的人可太多了,抓的完吗?”站在旁边的唐彦一边嘲讽一边默默做好了作战准备。 不管是谁,这个人他都救定了! 就凭这一件事,他要与这人结义! 一旁待命的骑士战战兢兢:“殿、殿主,乔舒亚骑士长他……他叛变了。” 唐彦目瞪口呆。 等他反应过来不是自己听错,叉着腰大笑起来。 乔舒亚是希尔亲自培养、提拔起来的骑士长,希尔对他委以重任,信任有加,没想到他居然也会叛变。 唐彦心中满是快意,这与当初希尔背叛沈明泽何其相像? “乔、舒、亚!” 希尔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梅澜等人的背弃他都只是让他伤心,可乔舒亚的背叛却是真切的愤怒了。 “殿主找我?”乔舒亚身穿金色甲胄,带着一队骑士,从远方奔驰而来。不见当初恭敬模样,意气风发到近乎放肆。 希尔愤怒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自问对乔舒亚已是仁至义尽,实在不解对方有什么原因做出这种选择。 乔舒亚摘下头盔,漫不经心地说:“我也想当殿主,这个理由够不够?” 他平静地看向希尔:“殿主,你这个位置坐得也够久了,是时候换人了。” “你觉得你能成功?乔舒亚,你未免太过没有自知之明了。”希尔被誉为大陆第一人,乔舒亚甚至连唐彦都打不过,如何是他的对手? 乔舒亚遗憾地说:“那也没办法,殿主的天赋太过吓人了,我越拖只会越没把握。” 他表情不甘又惋惜,“殿主回来得太早了,原本在我的计划里,我是能全身而退的。” 希尔是圣殿的主人,他既然回来了,乔舒亚就肯定逃不掉了。与其苟延残喘,被他猫捉老鼠似地戏弄,不如坦坦荡荡站出来。 “别这么快放弃嘛,小兄弟。”唐彦笑眯眯,“我别的不能保证,带你离开还是可以的。啊对了,圣殿殿主这个位置,我支持你哦!” 希尔闻言冷哼一声,他甚至不屑将武器拿出:“你们两人加起来,都不会是我的对手。” 三人缠斗起来,不过试探性的两个回合,唐彦与乔舒亚已落了下风。然而这时,希尔手指上带着的魔法纳戒忽而闪烁震颤起来。 希尔原本不想理会,这种情况无非就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处理,可是当务之急,他得先解决眼前这两个人。 没有别的情况会比现在这件事更紧急了。 可纳戒的震动越来越激烈,连唐彦和乔舒亚都注意到了。 “我说希尔,你还是看看吧,说不定又是一个弃暗投明的在向你宣战呢。”唐彦气喘吁吁地笑着说。 希尔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右手轻拂过左手手指上带着的纳戒,默念咒语,将其中闪烁着的传音牌取出。 没想到他咒语刚落下,周围瞬间多了十几个疯狂震动闪烁的令牌,希尔被这数量惊了一瞬。 “哦豁。”唐彦幸灾乐祸地说:“看来你没时间对付我们了呢,希尔,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放你去处理事情。” 希尔不理他,随手轻点其中一个令牌,令牌像是活了过来,中间的部位突兀幻化出一张嘴,正迅速开合:“殿主,殿主,大事不好了。” 话语不停,令牌也围着他转着圈飞来飞去,以行动表明自己的着急:“刀塔城堡发生□□,堡主的第三个儿子的私生子和他弟弟的妻子的情人分别带着一波人打起来了!” “……贵圈真乱。”唐彦咂舌,赞叹地说。 难为希尔还能保持冷静,准确地从这段混乱的关系中找到重点:“那堡主呢?” “堡主、堡主……不知道啊,一直都没看见他。殿主,我们该怎么办?刀塔城堡可是我们对地精的防线。” 希尔深吸一口气,望着周围闪烁不断的令牌,直觉告诉他,也许这些人要说的,都是类似这种的坏消息。 该死,究竟发生了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存稿箱替我发的文~存稿箱太蠢了不会感谢~下一篇再来感谢小天使们! 第102章 神祇(27) 沈明泽的到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沉默地看完了全程。 而后他轻轻迈出一步,身影从原地消失。 人迹罕至的角落鸦默雀静, 忽然轻缓地落下一声余韵悠长的叹息, 像是带着要凝成实质的浓重无奈,在哀叹世上所有的苦难。 圣殿的守卫拦不住沈明泽,他进出地牢,就像是进出自己家一样。 ……不过, 他在地牢里住了这么久, 说是他的家也未尝不可。 叮叮当当的声音清脆, 那是锁链碰撞间发出的泠泠乐音。 昏暗的灯光忽然亮起, 如果此刻有人在现场,便会很清楚地看见, 相对而站的这两个人, 赫然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地牢内的沈明泽微微抬头,眼上系着的黑布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他的声音温润,带着几分欣喜:“主魂,你回来了。” “是,我找到办法了。”沈明泽亦是含笑说。 地牢里关着的,是沈明泽的一缕分魂,和他的无上神体。 而主魂魄则随着系统001穿梭三千小世界, 寻找彻彻底底地拯救则鸣大陆的方法。 灯光晦暗,两个完全一样的少年隔着铁栏轻声细语地交谈。 缠着黑布的人问:“此行顺利么?” 目光温柔的人回答:“一切都好。还有小一, 如果你见过,也会喜欢它的。” “我就是你,你喜欢的, 我当然也会喜欢。” 主魂凝神之下,能够感受到分魂的经历, 那些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漫漫独守。 分魂却感受不到主魂,也就看不到那个古灵精怪、人小鬼大的系统小一,看不到那片壮丽锦绣的如画山河,看不到那些极尽浪漫的人和事。 好像是有一些可惜,但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 “我们死了之后,则鸣是不是就不会有隐患了?”分魂问他。 沈明泽想了想,认真地回:“不一定,也许还会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问题,但是希尔他们都会解决的。则鸣有隐患,也有未来。” 沈明泽确实对这个世界的生灵都怀抱着愧疚,分魂是他这种情绪最鼎盛时分割出来的,完完整整承袭了这份内疚。 如何能不引咎自责呢?是他身为天道,没能恪尽职守,致使则鸣受了这场无妄之灾。 如果不是他,或许当初黄昏战役时会死更多人,或许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还会持续更长的时间。 可黑夜总是会过去的,黎明总会到来。 ——不论有没有沈明泽,天都会亮。 可惜,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天道沈明泽不忍苍生受此疾苦,他生了怜悯,妄图干涉世间运转。 他成功了。 战争在他的插手下迅速结束,废墟飞快被清理干净,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 所有人安居乐业,误把这些幸福当做是劫后重生,满心憧憬未来,连沈明泽也把这当成一个全新起点。 殊不知,欣欣向荣的假象背后,潜藏着更大的危机。 不,那甚至不算危机,那是一条绝路。 沈明泽救了很多人,却也为这个世界带来了一场阴云——是无可挽回的必死之局。 怎么能不悲愧交集呢?如果真的能做到不在意,那他就不是沈明泽了。 “希尔。”分魂叹了口气,提醒道:“你别怪他。” 沈明泽笑着说:“我当然不会,我就是你,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沈明泽其实也执拗得很。 按理来说,天道只是按照既定的规则冷眼观察着天地的运转,星空之下,所有生灵的决定都是自己的选择。 可他偏要把这一切都要当做是自己的责任,固执地将所有的悲惨与厄运都担到肩上。 从前也就罢了,自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后,便连光明神与黑暗神的大战,以及希尔父母的死,全都怪责到了自己身上。 他对希尔,有疼爱、有愧疚,有怜悯。 沈明泽悠悠地说:“你知道,希尔最让我最骄傲的一点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分魂轻声笑起来。 沈明泽灵魂是天道,身体是不死不灭的神体,对于凡人而言,可谓浑身是宝。 他的一滴血,是生死人肉白骨的灵药,他的一块肉,是延年益寿增长魔力的灵宝。 这些事情希尔都知道,可希尔再难再苦的时候,也没动过这个念头。 一点血肉而已,沈明泽不会死,希尔却能收买人心,被众人拥护。他所面对的很多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沈明泽”身上永远新伤添旧伤,可希尔分的很清楚,这是为了大陆不得已而为之。 可他如果迈出了这条底线,哪怕只是收集那人受伤时流的血,那也与恶魔无异了。 分魂怅然说:“希尔是个好孩子,他不过是太想证明自己了,是我们当年……没有做好。” 曾经的沈明泽最相信自己的能力,也不愿为难别人,于是恨不得凡事都亲力亲为。他的实力才能、他的人格魅力被充分展现,压得所有天骄黯淡无光。 沈明泽轻轻“嗯”了一声。 希尔敏感又要强,最是希冀被认可、被关注。可沈明泽那人眼睛长在头顶上,高高在上地施舍关怀,哪里注意到小少年未曾宣之于口的别扭? 分魂温和地笑起来:“我还不知道,你找到的办法是什么样的。” 沈明泽也笑,他伸出手,手心光芒流转,出现了一个手掌大小的透明水晶球,球体内漂浮着五彩斑斓的光点——是他花光了所有积分向系统兑换的宝物。 沈明泽手心微微用力,水晶球破碎消散,光点欢快地从破碎的球体缝隙中钻出来,闪烁着排列成一把剑的形状。 这些光点虽美,可每一粒的杀伤力都极大。 它们的名字也很好听,叫做“星陨”。 沈明泽坚定地伸手把剑握住,“这把剑可以做到。” “啊,”分魂真心实意地说:“挺好的。” 沈明泽又“嗯”了一声,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问:“你要不要出去看看?现在天应该快亮了,日出很好看。” “不了。”分魂没有迟疑,他摇摇头:“我要是看到,就更加舍不得了。” 沈明泽点点头,反应过来他的分魂看不见,于是开口补充:“好。” 他分明没什么动作,但下一秒人就穿过了栏杆,出现在了地牢内部。 沈明泽目光平静,提剑的手也未曾颤抖,直直地抵上分魂的心口处。 “你动手可要干脆一点,其实我挺怕疼的。”分魂一本正经地说。 地牢外,天光已破晓。 * 希尔最终还是没有抓到唐彦和乔舒亚,他们逃走了,而他忙碌半夜,大陆的局势仍是一团乱麻。 遍地起硝烟,许多人在睡梦中被惊醒,发觉外面火光冲天、亮如白昼。 年纪大的人都不由地回忆起了数十年前的惨状,瑟瑟发抖地躲在屋里。 希尔裹挟满身月辉露水,怒气冲冲地踹开了江洗秋的房门。 希尔掌控整个圣殿大大小小的阵法,江洗秋回来的那一刻他就得到了消息。到底是于心不忍,他只是让人把这个房间包围看管了起来。 虽然软禁,可各种生活物资江洗秋都是样样不缺的。 江洗秋的伤还没好全,他甚至没把这幅病体残躯放在心上。 夜晚的风带着几分凛冽,从大门处畅通无阻地涌入,江洗秋被寒意冲撞,忍不住弯腰咳嗽起来。 “江洗秋!”希尔揪着他的衣领,逼他直视自己,大声吼道:“是不是你干的?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江洗秋忍住咳意,露出一个挑衅般的笑容:“殿主在说什么?气大伤身,殿主还是冷静些好。”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希尔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天底下能有这种翻云覆雨手段的人实在不多,除了江洗秋,希尔实在想不到别人。 江洗秋任由他抓着自己,笑着说:“什么为什么?殿主不是都已经猜到了,何必再问呢?” 希尔难以置信,这人做了这些事情,竟然还能这样毫无愧疚地笑着,他怒吼道:“你真是疯了,你要毁了整个则鸣吗?” 他们曾经陪着这个世界跋涉过最艰难最黑暗的岁月,见证过它最狼狈最不堪的模样。 同样也是他们,付出莫大的艰辛将则鸣从泥沼中托举起来,极尽细致与耐心地将污渍和尘埃擦洗干净。 这是他们共同的过往、共同的热爱和梦想,江洗秋凭什么毁去? 他又怎么忍心?! 希尔目眦欲裂,将人用力地甩开。 江洗秋重重地砸到地上,他难受地躬成一团,很快又强逼着自己站起来,不肯在希尔面前露出脆弱痛苦的模样。 他一边咳嗽着,嘴角也溢出了血丝,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是啊,我就是故意的,希尔,当初我找你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你就该发现了,我就是个疯子。” 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希尔再度将他按到,死死地卡住他的脖子。 他咬牙切齿地说:“江洗秋,你对我有怨,大可冲我来,为什么要动则鸣?!” “你来杀我啊,你杀我就是,为什么要毁了这个世界……”希尔无力地松开手,瘫坐在一边。 他口中喃喃地说着,几乎便要落泪。 第103章 神祇(28) 在沈明泽去过的某个小世界里, 曾经听闻过一种极度浪漫与梦幻的现象,连名字都美得不可思议。 ——“鲸落”。 鲸死后沉于海底, 其尸反哺深海万灵, 漫长过程带着残忍的温柔。 分魂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的身体寸寸破碎,与扎在心口的剑一起,化作粼粼的光点。 地牢从未如此明亮过,五光十色的微小光点交相辉映, 将此地衬得如同一场幻境。 可没过多久, 光点便渐次消融, 化在了茫茫天地间, 一切又重归于黑暗和寂静。 沈明泽独自站在地牢中,微微仰头望向虚空, 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他眨了眨眼, 如释重负般,轻轻地笑了起来。 这是他无论如何也要回到这个世界做的事情,如今终于算是完成了一半。 而剩下的另一半,也很快就能达成了。 沈明泽抬手扬袖,消去地牢内所有的阵法,而后才从原地消失。 则鸣大陆上的局势混乱不已,牵扯进战局的人越来越多, 很多人甚至是莫名其妙被波及,打到一半才发觉忘了问对方开战的理由。 然而已经被打出了火气, 于是也没办法停手了,只能不明不白地继续打下去,谁也不肯先认输。 很难想象这是短短的半个夜晚能够发生的事情, 没有你来我往的试探,仿佛只是一言不合, 就能大打出手。 就连精灵之森外与世隔绝的宁静小城镇也没能幸免于难。 “王,外面好吵,是在打架吗?”赛琳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进来,不满地抱怨。 精灵神殿早已燃起了灯火,被吵醒的族人们不约而同地聚到了这里。 赛琳是族里年纪最小的孩子,向来是被所有人宠爱着的,可这时众精灵的目光都有些凝重,一时没顾得上她。 精灵王空羽坐在最上方的椅子上,难得地端端正正,他沉默地等待着消息。 “王,”赛狄迎着族人们征询的目光走进:“确实是外面的人类打起来了,而且不仅是我们附近的这个小镇,除了西大陆还不能确定,其余的两个大陆都是这种情况。” 赛狄为难地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打得这么……激烈,却没看到什么伤亡。” “没伤亡?会不会是战事刚启,时间太短所以才……”开口的精灵说着说着也觉得没有道理,毕竟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疑点。 时间太短怎么会这么严重?这么严重怎么会没有牺牲?真是怪哉怪哉。 “王,我们要管吗?”外面的风风雨雨牵连不到精灵之森,他们会聚在这里,只是怕五十年前的事情重演。 但是应该不会,如今这世上只剩下一个神明,这位神明还是出了名的仁慈纯善,精灵族的境遇定然不会再像当年那么如履薄冰。 既然如此,人类的事情,和他们精灵族有什么干系? 空羽沉思片刻,“暂时先不管,莱雅娜和赛诺还在圣城,我去接他们回来。” 就让他去圣城看看,希尔又在动什么鬼主意。 这是神爱着的世界,他不允许有人破坏。 可他也是精灵族的王,前路未卜,便就让他一人前往。 空羽忽而想起他预感到的生死大劫,是否就是应在了这次?那他更要去了。 * 希尔仍旧在与江洗秋对峙,他半是威胁半是恳求,“你做了什么?能不能停手?” 江洗秋咳嗽着,忍不住多看了希尔几眼。 希尔能说出这种话,倒是让他对其有些改观。看来这人狼心狗肺不假,但对这个世界也抱有几分仁慈。 “来不及了,希尔。”江洗秋的笑容多了三分真诚,不知是因为事情进展顺利,还是因为希尔的态度让他诧异之余也有些感怀。 希尔抓住他的手:“怎么会来不及?你是江洗秋啊,你给他们下了什么命令,现在让他们停手不就可以了?” “来不及了,希尔。”江洗秋将手抽回,仍是那副从容怜悯的神情,又重复了一遍。 “你真该死……”希尔勃然大怒,一手抓着他,另一只手握拳就要落下,这时桌子上的水晶球突然绽放光泽。 “江洗秋。”虚影还未成形,就传出一道急促的女声,“深渊缩小了。” 希尔的手顿住,他只听到了声音,还未反应过来话语中的含义,便难以置信地问:“梅澜?你也知道?你们是一伙的?” 江洗秋的注意力却是另一件事。 他艰难地推开希尔,脚步踉跄地跑到桌子前面,似乎觉得隔着这点距离他就会听错一样。 “你没看错?梅澜,此事非同小可,你确定吗?”江洗秋只觉得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着急不已地等待回答。 梅澜不觉得江洗秋的语气有问题,因为她与他一样着急,“这怎么会看错,你知道吗?深渊如今缩小到大概只有两米宽,任谁都没办法看错!” ——深渊曾经是望不到边的。 江洗秋的脸色在瞬间惨白,他双眸失神,用最后一丝理智喃喃地提醒自己:“地牢,我要去地牢……” 他匆忙转身,发觉自己浑身力气尽失,跌倒在地。可他像是被一股执念支配,站不起来还要执着地向外爬去。 希尔也意识到了什么,他仓皇后退了两步,待看到江洗秋,又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拎起地上的江洗秋就要离开,水晶球上的虚影见此也慌忙叫道:“希尔,我也去。” 希尔看了看她,终究是一言不发地照做。 虚影暂时隐入水晶球,希尔一手抱着水晶球,一手提着江洗秋。 入口处,他挥退守卫,自己用魔法砸开了大门。 地牢很空荡,里面干净得不见一缕尘埃。 墙角烛光闪烁,冰冷又幽静。 里面本该缠绕着厚重的锁链,四面的墙壁也该布满了各式各样的魔法阵,而在最中间,曾经住了一个人。 “他来过了。”希尔蓦然开口。 沈明泽来过了,又离开了。 可那人会去哪儿了呢?如今又……是生是死? 希尔从前用尽一切手段要沈明泽死,可他从未想过那人真的会死。 沈明泽是普天之下唯一的神明,是则鸣大陆至高无上的天道,怎么可能死? 江洗秋干涩地说:“深渊只是缩小,大人定然还活着。” 也许只是受了伤,也许只是状态不好,可绝不会是代表再也不会出现、再也不能看见的那种……死亡。 “他果然还活着!他去哪了?竟然离开地牢。”恍惚中的希尔捕捉到江洗秋的分析,他瞬间回神,对此深信不疑。 不知是当真信了,还是不愿意怀疑。 希尔感觉心里乱糟糟的,许多事情混杂在一起,他一时分不清,此时沈明泽和则鸣大陆,哪个更让他担心。 * 天光已经大亮,阳光放肆地倾泻而下,让人压抑着的心情都不由得放松了几分。 空羽刚踏入圣城,就撞见了略显狼狈的唐彦,他嗤笑道:“这不是唐彦吗?说好不回圣城,后悔了?” 唐彦肩膀上还扛着受伤昏迷的乔舒亚:“哟,这不是小羽毛吗?听说你们精灵前段时间,被希尔打了?” 正当两人的眼神“如胶似漆”之时,远方传来一声呼喊:“唐彦,发生什么了?” 唐星煜一夜未眠。 他昨晚回去不久,就被外面的叫闹声吓了一跳。 好在圣城的动乱集中在圣殿,其余地方还算和平。 唐彦担心沈明泽,于是又翻回了小院,刚进门就看到两个整装待发的精灵。 莱雅娜和赛诺站到空羽身后,低声行礼,“王。” 空羽点点头,“没受伤吧?” “没有,我和赛诺没有参与。”莱雅娜说。 岂止是没有参与,他们两人一直睡到战争打响,连事情起因都不知道。 精灵族三人嘀嘀咕咕,唐彦也在教训唐星煜:“我不是让你待在家里吗?你为什么又出去!” 唐星煜只当做听不见:“你有没有看见明泽?他昨晚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他出去了?”唐彦一愣,他总疑心那人的存在代表什么阴谋。 唐彦把肩膀上的人扔到地上:“嘿,兄弟,醒醒。我说兄弟,你为什么要背叛希尔啊?” 乔舒亚闭着眼睛皱了皱眉,只觉得耳朵旁有只虫子聒噪地绕着他飞。 “原因,我昨天晚上不是说过了吗?”乔舒亚躺在地上,虚弱地说。 唐彦挠挠头:“那个原因居然是真的?可是很蠢诶,你又打不过希尔,干嘛这么急着撕破脸皮。” 乔舒亚艰难地翻了个身,不理他了。 “唐彦。”空羽和两个小精灵交流完,“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出事了。” “我知道啊,我就在现场。”唐彦放下心中的疑惑,略带些得意地说。 “你知道?你知道几乎整个世界都打起来了?”空羽诧异地问。 “整个世界?”唐彦声音陡然高昂,地上的乔舒亚又皱了皱眉,捂住了耳朵。 空羽鄙夷地说:“看来你也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唐彦心急如焚,“难道是那个冒牌货做的?不行,我现在就要去找江洗秋。” “冒牌货?你也见到那个人了?”空羽忽然心生不安,像是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关键点,他大步走近,“我和你一起去。” 他虽然对希尔几人都没什么好感,可他不得不承认,江洗秋脑子还挺好用。 只希望…… 第104章 神祇(29) 沈明泽坐在深渊边, 随手在路边摘了一片叶子,悠然吹响一曲乐音。 随着曲声悠扬, 刚亮起来的天空很快又暗了下去, 仿佛时间被按下了加速键,可以清晰地看见太阳东升西落。 手持武器、正满脸杀气打斗的人们茫然地眨了眨眼,忽觉一阵困意上涌。 他们不约而同地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竟然等不及回去, 直接就地躺倒, 下一秒便陷入了睡眠。 刚离开地牢的几人站在入口处, 仰头看着天上的异象。 ……只能是沈明泽, 这是属于天道的力量。 那人当真没死,这是好事, 可他现在在哪儿?为什么不肯回来见他们? “江洗秋, ”希尔怀中的水晶球忽然传出梅澜干涩的声音:“我好像……看到他了。” 话音刚落,周围忽然出现两个人。 “哟,大家都在呢?梅澜也在?你看到谁了?”唐彦欢快地向众人打了个招呼,迅速伸手把江洗秋拽到自己身边。他此刻整个人猖狂得意极了,丝毫看不出之前狼狈逃窜的样子。 唐彦想,毕竟他和空羽两个人加起来,能把希尔按在地上打! 他们俩原本是去找江洗秋的。 当初也都曾在圣殿住过, 这么多年了,他们的住所一直没变, 仍是熟悉的位置。 可唐彦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到时只看到大门敞开,人去楼空。 这时天色突然发生变化, 由明转暗,不仅如此, 附近的守卫竟也当着他们的面困倦地睡倒。 唐彦与空羽对视一眼,默契地循着地牢的方向奔去,这才有了在入口的这一幕。 可希尔和江洗秋好似没有感受到他们俩的到来。 江洗秋目光颤动:“是在深渊?” “是。”梅澜说完这个字就中断了魔法。 “慢着!梅澜……”希尔试图挽留,他不断地往水晶球中输入魔力,可对面始终没有回应。 他无力地垂下手,水晶球随之落地,慢悠悠地滚落到了一旁。 整个世界安静地睡着了,暂时不必担忧纷争和战火,沈明泽的存在便一下清晰起来。 归根到底,他们所有人都没真正关心过沈明泽。 那人太强大了,无所不能、不死不灭,有什么好担心的?从前再是不满和愤怒,他们也没真正觉得沈明泽会出事。 地牢而已,哪里困得住他? 旁人觉得痛苦难耐的事情,对那人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沈明泽应该是不会死的,他是刀剑无法伤害、时光无法泯灭的存在才对。 即使被关入地牢,即使许久不见,可只要知道这人在那里,他们就永远不会有恐惧。 这人是一座巍峨大山,足够挡下所有的风雨。 他们崇敬他、拥护他、信仰他,却从未尝试过理解与关心他。 ——可如果,这人也是会死的呢? 江洗秋觉得自己的灵魂分成了两半,一半手足无措,茫然地等待宣判;另一半思绪快速运转,要不顾一切地找出办法。这件事情没有沈明泽作为依靠和后盾,江洗秋只能逼迫自己。 他的伤势还没好,这样绞尽脑汁,一时竟觉得有些缺氧。 “你们在说什么?”唐彦越听越是不安,“大哥在深渊?他不是在地牢吗?” 没有得到回应,他顿时更加着急,“这个异象是怎么回事?你们都知道什么?” 空羽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地等待回应。 江洗秋忽然抬头,“圣殿里有一个可以通往深渊的传送魔法阵。” “在哪?我怎么不知道?”希尔目光灼灼,只等知道了方向就要出发。 “那是我之前偷偷建的,不过只能用一次。”江洗秋大步走在前方带路,“一次也足够了。” 希尔心急如焚地把他拎起来,“你指路,我带着你去。” “喂,我也要去。”唐彦急忙跟上。 空羽感受着胸腔内跳动极快的心脏,不安地抿了抿唇,速度反而比唐彦还快上几分。 * 深渊附近寸草不生,那是连光都能吞噬的万丈沟谷,也许只有风能从上空略过。 没有树木的遮挡,风就显得肆虐,梅澜的发丝被吹的有些凌乱,她却无心理会。 “大人。”梅澜隔着远远的距离,有些怯怯地轻声唤。 沈明泽一定知道她和江洗秋做的事情了,他会怪他们吗? 梅澜的声音很小,可沈明泽还是能听到,他将叶子放下,无奈地叹了口气。 沈明泽确实气愤于这两个孩子的荒唐想法,然而事已至此,再责怪他们也没有意义。 反正,事情很快就能被解决了。 他看着梅澜小心翼翼的神色,不由得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梅澜,别担心,我没怪你。” 说到底,他们也只是为了沈明泽。 梅澜松了一口气,也笑了起来,“大人,你是找到了消灭深渊的办法了吗?” 她见沈明泽的状态正常,可深渊又的的确确缩小了,故而有些欣悦地问。 “嗯。”沈明泽轻轻点了点头。 梅澜小跑上前,站在沈明泽身边,撒娇似地说道:“大人,希尔这些年太讨厌了,你可得好好罚他一顿。” “好。”沈明泽含笑应道。 梅澜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找不出什么问题,于是她按下心头的惴惴不安,艰难地扯出笑容:“大人,我好想你,你接下来会一直陪着我们吗?” 她补充:“在我们身边,随时可以见面的那种。” 沈明泽温和地望着她:“我当然会一直陪着你们。” “真的?”梅澜表情欣喜,她忍不住伸手扯住沈明泽的衣袖,将这三十二年来发生过的事情一字一句讲给他听,像是要把缺失的时光全部补回。 三十二年来,她都没说过这么多话。 沈明泽一直含笑听着,不时点点头以示回应。 “大人。” “是你!” “原来你……” 四人通过传送阵到了深渊附近,很顺利地就找到了这个地方。 沈明泽听到声音转头看去,他此刻眉眼舒展,便显得那份如水般的温柔更盛三分。 唐彦只微微怔愣了一瞬,就兴高采烈地上前:“大哥,真的是你。” 江洗秋见此面露苦涩。 他们几人之中,也许只有唐彦从头到尾无愧于心。 “唐彦,”沈明泽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下次不要这么冲动,还有,你平日多关心星煜,他是个好孩子,你好好说话……” 唐彦连连点头,普天之下,只有沈明泽可以教训他。 唐彦略带委屈和愧疚:“大哥,我没能认出你。” 不仅没能认出,还把这人当做赝品,对他喊打喊杀,没礼貌极了。 江洗秋的笑容更加僵硬,他微微低下头。 唐彦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错误,只是没能认出大人,可这算什么错误?谁都知道,沈明泽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怪他。 唐彦显然也知道,他故作抱怨:“大哥,你怎么不告诉我。” 这人自证身份的机会和方式那么多。 沈明泽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看向其他人,“洗秋。” 江洗秋惶恐抬头,恳求地看着沈明泽,怕这人责怪他,也怕这人不要他。 毕竟,他们几人再清楚不过了,则鸣大陆是这人的底线。 ——而他想毁了这个世界。 沈明泽叹了口气,“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呢?” 他说:“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 从泥潭中摸爬滚打挣扎着爬起来的江洗秋,有一个让世界上再也没有泥潭的梦想。 “我……”江洗秋眼眶酸涩:“大人,对不起。” “要对自己好一点啊,洗秋。” 沈明泽含笑说完,便移动目光,准备寻觅下一位目标。 空羽特别主动,他上前一步,愧疚极了,“神,我没能认出你。” 在空羽眼里,这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没认出我不算错,你错在……”沈明泽顿觉为难。空羽错在想利用别人,想伤害别人,可这要怎么说?类似的话他从前已经教过了,可见这些事情,或许还是要自己体悟比较好。 空羽和希尔几人其实很像,一样怀揣着赤子之心,一样的满怀责任感,一样热忱与正直,他们应该是好朋友的。 归根究底,小羽毛走的歧路,无非是因为沈明泽的存在。 “算了。”沈明泽笑着摇摇头,“我现在说了,你们应该也记不住。” 在场的人都以为这话实在宠溺地责怪空羽,唯有希尔感受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沈明泽,你在这里做什么?我们先回圣殿再说……可以吗?”希尔算是和沈明泽交流最多的人了,毕竟三十二年来,只有他能随意进出地牢。 可是他仍然觉得陌生,仿佛周围环境不再是逼仄狭窄,变得宽阔堂皇,他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一样。 “不着急。”沈明泽语气随意。“啊,希尔,我好像没什么要同你交代的。”要说的话,早在那三十二年里,已经全部说完了。 他目光里有无尽的温柔笑意,认真地注视着希尔:“那就祝你,永远快乐,永远如愿以偿。” 他手上轻轻用力,将身边的梅澜往人多的那方推去。 “大人。”梅澜被风轻柔地送走,她剧烈挣扎,不愿意离开。风停后,梅澜险些跌倒,希尔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然而推着梅澜的风止息,几人身边的风却愈发凛冽,仿佛在深渊上空打转,其音如泣如诉。 沈明泽望向远方的一线天光,平淡从容地说:“看,天又快亮了。” 他站在边缘,往后半步就是万丈深渊,可他像是感觉不到危险。 深渊在呜咽,在退缩,在祈求。 沈明泽无动于衷。 深渊是他的伴生,沈明泽一息尚存,深渊便会永远存在。而要杀死沈明泽,先得断绝他的生机,再泯灭他的灵魂。 风吹动沈明泽衣袍猎猎。 ——他的躯体已经死在星陨剑下,他的灵魂即将埋葬于深渊。 希尔将护着梅澜的手松开,疾驰往前要抓沈明泽,“你要做什么?你给我回来!沈明泽,你不想报仇吗?” 其余几人实力不如希尔,动作慢了一步,可那份急迫是一样的。 沈明泽叹了口气,背对着深渊,缓慢地、坚定地、不容挽留地向后倾倒。 他嘴角甚至还带着笑,仿佛他即将前往的是有着似锦繁花的世外桃源。 希尔伸出手,沈明泽的衣角从指缝间划过,像是无需宣之于口的道别。 “不要,你回来,你回来我就把圣殿还给你,沈明泽!大人……” 这人应该是要被万人跪拜敬仰的,怎么能如此无声无息地死去? 他还没恢复这人的名誉,还没让世人知道深渊的真相…… 被黑暗吞噬之前,沈明泽嘴唇嚅动,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他说:“天亮之后,忘了我。” 神明最后的谕旨,自当言出法随。 第105章 神祇(30) 希尔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浑身都有些疼痛, 像是被人揍了一样。 他睁开眼,发现唐彦正躺在他旁边。 这混蛋睡着了都不安分, 口中呓语连连, 手脚还要动来动去,料想自己这一身青紫就是被这人睡梦中打出来的。 “醒醒,”希尔没好气地说:“起床啦,日上三竿了都, 还睡呢?” 这话说的, 明明自己也才刚醒。 唐彦用脏手揉了揉眼睛, “我的天!这是在哪?我们不会在这个鬼地方睡了一晚上吧?怪不得浑身酸痛。” 你浑身酸痛可能是打我打的, 希尔暗自吐槽。 江洗秋皱着眉醒来,“都检查一下, 没受什么伤吧?毒呢?咒术呢?有没有?” “拜托, 江洗秋,你也太小心了吧?我们四个大魔法师和一个精灵王,谁能暗害我们?”唐彦嘚瑟地说,他还坐在地上,脚尖轻轻踹了踹旁边的空羽:“是吧?小羽毛。” 空羽嫌弃地离开三米远,高傲地瞥了他一眼:“腿不想要了?还有,别叫我小羽毛!这是……” 这是那人独属的称呼。 空羽“这是”了半天, 都没想起来,那人究竟是哪个人。 那个身影好似夜晚水中浅淡的月影, 稍稍一碰,便化作一池碎片。 空羽隐约觉得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可又有个声音告诉他:不重要的, 想不起来就算了。 重复地多了,他于是摇摇头, 彻底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 希尔围着梅澜献殷勤,他绅士地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担忧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梅澜表情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总觉得希尔不应该这么说话的,不,或者说,总觉得记忆中有人说话时的语调比这还温和轻柔。 “怎么了?”希尔见梅澜发呆,顿时更加担忧。 梅澜恍惚回神,嘴角极微小地弯起,“没事。” 她可能是睡懵了,希尔分明一直都是这么说话的。 而且她性子向来冷淡,总共也就这几个朋友,哪里还认识别的人? 江洗秋看着周围或嬉笑打闹、或谈情说爱的四个人,无奈地叹气。 真是没一个靠谱的,那人之前想必累得很。 他忽然一怔,什么“那人”?又为何会“累得很”? “洗秋,有发现什么吗?”希尔抽空问。 和唐彦、空羽这两人比起来,他还是很可靠的。 江洗秋被他的声音惊动,忽然忘了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算了,能忘记的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内容。 他摇摇头:“没发现异常,你们还记得昨晚的事情吗?” “昨晚?当然记得啊。”唐彦朗声说:“昨晚我们追着敌人来这里,为了及早消灭他,还动用了一个一次性的传送阵。哦对了,我们现在怎么回去?” “嗤。”空羽嘲笑道:“坐别的传送阵回去啊,不然走回去吗?唐彦,你的存在真是拉低了你们人类的平均智商。” 唐彦不甘示弱:“呸!你们精灵才是公认的愚蠢!” 江洗秋无语地收回视线,他就不该对唐彦抱有信心,“之后的事情呢?希尔,你还记得吗?” 希尔眉头紧皱,“杀死了那个敌人之后,我们几个也因为脱力晕倒了……是这样吗?” 希尔觉得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需要他们五人联合的敌人,按理来说该是印象很深刻才对,可他却完全想不起来细节。 “哎呀,聪明人就是想太多,我觉得那些事情不重要。”唐彦兴致勃勃:“来都来了,不觉得这里很好看吗?印象中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出来玩了,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在这露营吧!” “你就知道玩。”梅澜清冷的神情中带着些微的宠溺,如同邻家的知心姐姐,“容我提醒你,唐彦,你还有个儿子。” 唐彦目光在四周流连,恋恋不舍:“好吧,可是这里的风景真的很好看啊……下次带着星煜一起来。” 他们醒来的地方是一大片草坪,上面星星点点地点缀着五彩斑斓的小花,附近错落有致地矗立着几棵大树。 鼻尖能嗅到草木的清香,耳畔有清脆的禽鸟啼鸣,莺歌燕舞、山清水秀。 “奇怪,总感觉这里不是这样的。”希尔喃喃出声,似乎这里不会有这么繁多的色彩,还应该有一道抹不去的黑。 空羽环视一周,精灵的亲和力让他得以察觉四周情况:“是有点陌生?不过一切正常,也许是我们昨晚没注意吧。” 江洗秋若有所思,他有点怀疑,但除了这个原因,好像也没别的能够解释了。 事实上,不仅仅是他们,所有人醒来睁开眼睛的那一刻,都会有瞬间的恍惚。 作为天道的沈明泽死了,新的天道随之诞生,接替他维持则鸣的运转。 于是就在那段异常的夜色里,这个世界悄然荒芜。 赫安山脉的枝叶掉光了所有的花瓣,藤蔓于刹那变得枯黄,漫山遍野的绿色消退,露出暗黄的大地。 山林不向四季起誓,荣枯随缘。 则鸣大陆的植物,一生只忠于一个天道。 所有人都睡着了,这个世界从来没这么安静过,只有植物拔节生长时的窸窸窣窣。 当新的精灵母树长出最后一个花苞,也就昭示着:从今往后,则鸣再与沈明泽无关。 只是当时无人知。 * 希尔几人长途跋涉回了圣城,唐星煜刚收到消息就牵着沈望过来。 “唐彦,爹啊,求你一件事呗。”唐星煜谄媚地笑着:“我想去西大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像是西大陆有什么吸引着他似的。 “想去就去呗,不过你是不是快开学了?先回晨曦,我可不想塞西老头儿又来找我。”唐彦已经很习惯唐星煜的想一出是一出了:“还有!不准直呼我的名字!” 唐星煜嬉皮笑脸:“遵命,我亲爱的父亲大人。” “哦对了,”他把手边的沈望往前推推,“这是我在路上捡到的小孩,交给你了。” 唐彦露出一言难尽的目光,用眼神问他:你在说什么胡话? “咦?”希尔凝神:“百分百的光属性亲和度?这孩子资质不错。” “惜才了?”江洗秋好笑地问。 希尔点点头,“确实是。” 他蹲下身子:“小孩,你要不要跟着我,拜我为师?” 沈望看了看唐星煜,又看了看空羽,然后迟疑地点了点头。 好奇怪,他们怎么像是不认识他一样? 星煜哥哥竟然不记得明泽哥哥了,言之凿凿的,好像世界上没有这个人。 唐彦也是,之前还对着明泽哥哥喊打喊杀,如今竟也能对自己露出笑容。 ……虽说略显猥琐,但不难感受到他的善意。 沈望困惑地想,为什么一觉醒来,全世界只有他记得沈明泽? 曾经所有人都说沈明泽像神,如今沈明泽更是和神、深渊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这样的巧合,难道明泽哥哥真的就是让他仰之如日月的神明? 可如果真是如此,为什么所有人还都能忘记那人? 这些人口口声声爱他敬他,为他梦魂颠倒、为他念念不忘,为他三十二年不肯放下。 最终,沈明泽却连一个名字也未曾在他们心里留下。 沈望看着半蹲在自己面前的希尔,低声问:“你有没有听说过沈明泽?” “沈明泽?是谁?”希尔完全没有印象。 又是这样!沈望心中酸涩。 他早上对唐星煜确认了千万遍,一开始还以为对方在开玩笑,到后面终于在唐星煜不耐烦的眼神中彻底死心。 唐星煜永远都不会对沈明泽不耐烦。 他曾经对那人珍视无比,说要与那人当一辈子的朋友,说要同进同退,说要为那人与世界为敌。 可今天早上唐星煜要送那人的花枯萎了,他却没露出半分难过。 哪里是伪装得出来的呢? ——他们全都把沈明泽忘了。 唐星煜忙里偷闲替沈望回答:“沈明泽是他的哥哥,他叫沈望。” 希尔了然,他好笑地说:“你的哥哥,我们怎么会知道?” 沈望看了看周围的人,听着耳边平淡的声音,绝望地低下头,带着哭腔说:“可他不见了,我找不到他了。” “喂,别哭啊。”唐彦最受不了小孩子哭了,“我们帮你找不就行了。提前说好啊,人要是死了我们可找不到……喂你怎么哭得更惨了?祖宗,求你,别哭了。” 而圣殿依然还是熟悉的模样。 梅澜举目四望,对着附近的一簇梅花林停下了目光。 一年四季,林子里的梅花都会挂满枝头,纷纷扬扬的花瓣落下,像一场缤纷的雨。 印象中,仿佛有人曾在这舞剑,月色下漫天的花瓣飞扬,那人就着满眼的粉色,教了她一套《舞轻狂》。 无边风月,美不胜收。 那时的画面太过绚烂,于是后来,她就爱上了沐浴着月华练剑。 可她仔细深思,那里分明又什么都没有。 没有一位目光和煦的白衣谪仙,舞着凌厉又温柔的剑术,极尽锋芒,也极尽柔软。 她的记忆空空荡荡,只余一场永不落幕的花雨。 * 仿佛随着每一个反派的落幕,故事的结局都会是:大陆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 则鸣也是如此。 沈望很不甘心,可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人的生活极快速地走上了正轨。 好像不论有没有沈明泽都一样。 没有了沈明泽,太阳照旧东升西落,人们照常一日三餐。 这个世界从来不是少了一个人就会崩塌,可沈望怎么能接受?他是唯一一个还记得那片风华的人,所以他注定拥有使命。 终沈望一生,他也未曾停下寻觅的步伐。 也许某天,他会在翻开某一本被遗落的藏书时,从泛黄的书页中得到答案。 不过也许,他一辈子也没办法找到,到最后就连他的记忆都变得模糊。 但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而此刻,有位穿梭于时空缝隙中的任务者来到了这个世界,见到了还是小小少年的沈望。 “这就是天命之子?007,我们的任务是就要帮他吗?”任务者用积分买了一本资料,“最大的势力是圣殿啊,那我们帮他成为圣殿殿主,应该就能完成任务了吧?” 007却没有立刻回答,它卡顿了片刻,忽然惊慌地催促,“快走快走,宿主,我们走错了,这是那位的世界。” “那位?” “沈明泽。他虽然已经不是天道了,可他万一还对这里有感情呢?我们在他的世界乱搞,不被他追杀才怪!” 任务者一听到沈明泽的名字就干脆利落地收拾东西,半晌他回过神:“那我的积分不是白花了?” 系统007劝他:“积分重要还是命重要?往好处想,就当是你参观那位大人的世界交的门票钱。” “……你说的有道理。” * 沈明泽未曾想到自己还能睁开眼。 吵醒他的是系统聒噪的叫喊:[晚上好,我亲爱的宿主!许久不见,你想我了吗?] 沈明泽还没来得及表达惊讶和想念,耳边的电子音陡然尖利:[啊啊啊,这是什么,我要瞎了!] [小一。]沈明泽被吓了一跳,他无奈地说:[机器人不会瞎的,但是你再不停下,我就要聋了。] [宿主,狗泽……]系统的机械音带着颤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无法接受的东西。[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你身上……好刺眼的功德金光啊!] 难怪这人人设崩塌成那样还活蹦乱跳,一点事儿都没有。 沈明泽愈发无奈,[小一,不要说脏话,心里偷偷说也不可以。] 然而系统001已经进入到了痴呆状态,疯狂碎碎念:[功德金光啊!宿主,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我001纵横各大世界这么多年,都没看到过几个有功德的人。你身上,天呐好亮,怎么会有这么亮的功德金光?] 沈明泽听到“纵横各大世界这么多年”这几个字不由地想笑。小一就他一个宿主,哪个世界不是他们俩一起纵横的? 但沈明泽还是很有耐心地由着系统抒发情绪,没想到系统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念了许久,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不得已,沈明泽温和地打断:[所以小一,功德金光有什么用呢?] 系统听到这句疑问终于停下碎碎念,给自己加载了一个咏叹调的语音库,抑扬顿挫地说:[在法则光辉普照到的地方,你都将得到优待。我亲爱的宿主,你被世界偏爱。] 沈明泽顿了顿,他第一次听到这么矫揉造作的声音,不知这能不能也算是增长了见识。 [功德金光是每个世界都通用吗?] 沈明泽想,毕竟他不算是人,身为天道,会发光应该也没什么稀奇。 [每个世界都有各自的天道,但是共同遵守着同一个法则。]系统大声强调:[所以你知道“法则光辉普照到的地方”意味着什么了吗?你!不管去到哪里!都会是!最靓的崽!] 系统突然产生了一丝柠檬的酸意:[大佬,爸爸,你是法则失散多年的亲生孩子吧?] 沈明泽语塞,他的系统似乎总能让他无话可说。 [小一。]沈明泽语调轻缓,是系统最熟悉的模样,[不签订契约吗?] 系统也是一如既往地容易被转移注意力,[签!] 系统兴奋地畅想未来:[狗泽……啊不,大佬。我都计划好了,我们以后专门接浪子回头的任务,你就按照之前当反派的时候来,保证无往而不利,怎么样?] 毕竟这人当反派都能当得让人“痛彻心扉”。 沈明泽微微一笑,[都听小一的。] 当做是我险些违约的补偿。 系统振奋宣布:[出发!] ——去看星辰和大海。 -------------------- 作者有话要说: 注:山林不向四季起誓,荣枯随缘。——简媜 很多很多年以后,或许会有人发现晨曦学院牌匾上的隐藏阵法,他们会因为好奇而破解,然后失望地发现:上面没有藏宝图,只有四位传奇年少时不算光彩的过往。 ——因为他们簇拥围着的,赫然只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好耶完结撒花花~ 明泽的故事终于结束了,非常感谢大家能看到这里。我记得有人从深夜看到凌晨,评论从第一章 留到最新章;记得你们给我的所有的支持和鼓励;记得那些说自己嗷嗷大哭的评论…… 我是真的觉得自己很幸运,遇到的都是很可爱很可爱的读者(没错,说的就是你们!),可故事总有讲完的一天,所以我要暂时和你们说再见了。 晋江厉害的大大那么多,我回来的时候,你们还会记得我吗?不准说不会,我真的会哭的! 最后,再一次谢谢大家,谢谢所有陪伴我到现在的读者,你们都是真真正正的小天使!!!